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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被杀的和嫁人的(2/2)


    他又习惯地走到窗前,遥望无尽的蓝天。她嫁给谁了呢?丈夫对她好吗?她会不会还在眷恋当年那个叫阿旺嘉措的青年呢?哪怕能和她再见上一面也好啊!…… 他吟成这样一首诗:

    白色的野鹤呀,

    请你借我翅膀,

    不去遥远的北方,

    只是向往日当。

    塔坚乃劝慰了他一阵,出宫安排自己的生活去了。

    一个多情的诗人,在热恋中不可能没有诗;失恋时的痛苦更不可能不求助于诗的表达。现在,他的心事向谁诉说呢?塔坚乃走了,桑结是严酷的,盖丹不会谅解他,宫中所有的佛、菩萨、金刚… … 更不会同情他。日增拉康(②日增拉康,即持明佛殿。)里供养的莲花生的银铸像是不会说话的,他是有两个妻子的佛祖,如果他还没有圆寂,该会同情布达拉宫中僧人的爱情苦恼吧?曲吉卓布(③曲吉卓布,即法王洞。) 里的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及尺尊公主(④尺尊公主,先于文成公主嫁给松赞干布的尼泊尔公主,名叫布日库提德维,国王安苏瓦尔曼的女儿。)早已过完了他们自己的爱情生活,带着骄傲和满足的神态立在红宫中,不再过问他人的事情了。只有诗歌是他的朋友,他的知音,他的寄托,他的形影了。

    许多天里,他夜间半睡半醒,白天不思饮食,惟有纸笔不离手边。

    他看见挂在墙上的弓箭,写道:

    去年栽的青苗,

    今年已成桔秆;

    青年骤然衰老,

    身比南弓还弯。

    他望见窗外的经蟠,想到自己为仁增汪姆送过祈福的蟠儿,又

    写道:

    用手写的黑字,

    已被雨水冲消;

    内情意的画图,

    怎么也擦不掉!

    他走到镜子跟前,写道:

    热爱我的情人,

    已被人家娶走;

    心中积思成疥,

    身上皮枯肉瘦。

    当他悔良没有早些正式求婚时,又写道:

    宝贝在自己手里,

    不知道它的稀奇;

    宝贝归了别人,

    不由得又气又急!

    绝望的苦恋虽然高尚,毕竟没有出路。如果自己不宽解自己,岂不会发痴发疯吗?于是,他写道:

    野马跑进山里,

    能用套索捉住;

    情人一旦变心,

    神力于事无补。

    随着时间的流逝,心灵的创伤渐渐地愈合着。仓央嘉措终于熬过了第一次失恋的痛苦。

    当一个人冷静下来之后,他的思考便有了丰富的内容和理性的价值。感性的东西好比草原,理性的东西好比雪山。没有草原,雪山就无处站立;不登雪山,也就望不清草原。

    近来发生在故乡的两件事,引起了仓央嘉措的深思:对于杀害那森的那个甲亚巴,我只说了一句要惩治的话,第巴就坚决而迅速地把他正法了;而对于我付出了那么多感情的仁增汪姆,我却半句话也不能说,更无法阻挡她嫁给别人。我有权报恩,也有权报仇― 尽管我没有仇人,而且也不想报复― 却无权守护自几的情人。在别的方面,我像是一个巨人;在爱情上,还不如一只小鸟。不想要的却得到了,想丢也丢不掉;想要的倒得不到,而且是这样 无能为力。都说是佛爷决定着人们的命运,而佛爷的命运又是谁决定的呢?众生啊,你们在羡慕着我,可知道我在羡慕着你们吗?……

    一粒反抗的火种在他的心头闪烁着。但是反抗谁呢?第巴吗?第巴对他并无恶意,而且爱护他;蒙古的王公吗?他们并没有参与选他为灵童和送他到拉萨来坐床这些事情;皇帝吗?他远在北京;是谁呢?是谁在故意为难一个叫仓央嘉措的人呢?… … 是的,还是那种力量,那种把他往旋涡中推操的力量!它不是来自哪一个人的身上,它是无形的,却是强大的。光躲是不行的,躲避固然也是一种武器却不能造就勇士;必须在无处可躲的时候,向进逼者反击!

    一个人穿上了袈裟,就应当成为会走动的泥塑吗?华丽的布达拉宫就是爱情的断头台吗?爱自己的情人和爱众生是水火不相容的吗?来世的幸福一定要用今世的孤苦去交换吗?成佛的欲望和做人的欲望是相互敌对的吗?…… 他越想心中越乱,疑问越多,深陷在矛盾之中。

    他摇了摇铃,叫盖丹前来。

    “有件事我想问问你。”六世说,“作为随便交谈,不必有什么顾及。”

    “是,佛爷。我一定如实回奏。”盖丹多少有点紧张。

    “坐下吧。”六世轻声叹息着,“我这里真成了佛宫啦,来添灯敬香的人多,来随便谈心的人少。你明白吗?我很不喜欢这样。”

    “这也难怪。”盖丹慢条斯理地说,“谚语讲:大山是朝拜的地方,大人物是乞求的对象。您只是赐福于人,并不有求于人,这正是您的高贵之处。”

    六世摇了摇头:“鸟用一个翅膀飞不上天空,人过一种生活会感到厌倦啊。”

    “佛爷,您千万不能厌世!”盖丹惊恐地说。

    “不”六世苦笑了一下,近乎自语地说,“不是厌世,而是爱世呀!"

    “这就好,这就是我们的福气。”盖丹放心了,“佛爷刚才要问的是…… ”

    “噢,随便问问…… ”六世有些犹豫,他意识到以自己这样的身分询问那样的事情,是不大合适的,所以又重复了一次“随便”这个词。“布达拉宫里的人,有没有谈情说爱的?"

    盖丹的心绪顿时复杂起来,他不敢说没有,因为他知道,曾经有个别败类在外面强奸妇女或者把无辜妇女打成“女鬼”捉来残暴糟蹋。当然,这种行为和谈情说爱完全不是一回事,但是对于一个教徒来说,比谈情说爱要严重得多。如果他回答没有,而达赖又确已掌握了事实,那自己就难免有包庇之嫌了;如果说有,达赖要是刨根问底,他说不说出干那种事情的人的名字呢?那些人可是不能得罪的,强奸妇女的人是有兽性而无人性的,他们是会用刀子来报复的。他于是回答说:“可能有,只是我…… 没见到。”

    “听都没听说过吗?”六世不满意他的回答。

    盖丹脑子一转,故作思考状,然后才说:“现在的没听说,过去的倒听说过。”

    “讲给我听听。”六世表现出了兴趣。

    “是,佛爷。”盖丹这时觉得,达赖虽然给他出了个难题,可绕来绕去,文章倒好作了。他把这种得意,表现为对听者的殷勤,故做神秘地说:“还是一位大人物咧!"

    “谁?"

    “第三任第巴罗桑图道。”

    “是第巴桑结甲措的亲叔叔的继任者吗?”

    “就是。他原来是五世达赖佛身边的曲本(① 曲本,即曲本堪布,机巧堪布(总堪布)下面的三个堪布之一,直属达赖管辖,系较高的宗教职位。),康熙八年被任命为第巴。五世对他是很器重的。可是他作为一个黄教教徒,却养着一个女人。”

    “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当然没有见过,不过我知道那位小姐是山南乃东阐化王的后代,听人说长得十全十美,百媚千娇。这事弄得尽人皆知,闹得满城风雨。您想,第巴带头破坏了教规,人们当面不敢说,背后能不议论吗?结果,让五世达赖佛听到了。”

    “怎么办了?"

    “五世对罗桑图道说:‘要么把那个女人打发走,要么辞职。”' “他选择了哪一条呢?"

    “他回答说:‘让我不爱那个女人,我办不到;辞职,是可以的。’没办法,五世只好让他辞职了。”盖丹讲得有声有色,对五世达赖和第巴罗桑图道都充满了赞叹。

    “后来呢?”六世很关心这场爱情的结局。

    “罗桑图道舍弃了第巴的尊荣职位,带着他的情人,隐居到山南的桑日庄园去了。”

    “嗯,好!”六世不禁说出这样的评语。

    过了一些日子,塔坚乃又来了。

    桑结从盖丹那里知道塔坚乃经常来见六世,但是并不在意。因为这个人既不是皇帝的秘使,也不是蒙古王公的政客,而只是达赖幼年的朋友。在调查清楚之后,断定不是什么危险人物,桑结也就不去干涉了。

    塔坚乃这次进宫,是告诉仓央嘉措,他已经找好了安身之所,用仓央嘉措送他的那笔钱开了一个不大的肉店,足可以维持生活了。

    仓央嘉措笑着说:“你呀,不去宰牲畜,就去卖肉。”

    “不懂不熟的事,我是不敢干的。不是怕赔钱,是受不了那份罪。”塔坚乃坦率地说。

    “是啊,可是我这份罪还得受下去。”六世又伤感起来。

    “我说佛爷,”塔坚乃凑近了说。“你既然能换上俗装出去射箭,为什么不能到我的小店去坐坐呢?看看拉萨的市面,瞧瞧来往的人群,散散心,解解闷。看,你吃得很好,反倒瘦了,何必老憋在宫里?你是达赖,谁能把你怎么样?"

    仓央嘉措心头的那粒火种又闪烁出亮光,眼看就让塔坚乃这股风吹着了。他没有用语言回答,却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看啊,你再不要去想那个仁增汪姆了。拉萨城里有的是漂亮姑娘。有一首歌就这么唱:‘内地来的茶垛,比喜马拉雅还高;拉萨姑娘的脾气,比雅鲁藏布还长(① 西藏说脾气好是“脾气长”,所以用流水来比喻。) 。’还有一首歌是:‘拉萨八角街里,窗子多过门扇;窗子里的姑娘,骨头比肉还软。’你看哪个姑娘好,我替你去说合… … 我说这些,是为你解闷消愁,你可不要生气。”

    仓央嘉措没有生他的气。在拉萨,只有塔坚乃是不把他当佛崇拜而把他当朋友亲近的人,只有塔坚乃理解他,同情他,有着正常人的活力与真诚。

    他再次点了点头,决定化了装到拉萨(② 当时的拉萨系指大昭寺周围的市区,不包括布达拉宫在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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