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一、被驱逐的情侣(2/2)

改信黄教。”

    “你知道,我虽然学的是密宗一派,但信奉的不也是释迎牟尼吗?”扎西丹增反问。

    朗宗巴张口结舌了片刻之后,掏出用羊角做的鼻烟壶,在大拇指的指甲盖上敲了敲,吸了三下鼻烟,打了一个喷嚏,这才说:“第一条你办不到。第二条嘛,请婚酒你送过了。聘礼呢?交得起吗?"

    “多少?”扎西丹增认真地问。

    朗宗巴轮换地伸屈着指头:“一匹马,两头耗牛,三只羊。”次旺拉姆真想哭出来。她上前拽住哥哥的袍袖,狠命地摇着:“哥哥,你为什么说了话不算数?你为什么不讲道理?就连乞丐的打狗棒还有个倒顺呢,你这样做算什么堂堂的男子汉?" 朗宗巴将妹妹一把推开,说:“反正我不允许你嫁他!除非他答应条件。你跳?鸡再跳还能跳断了梯子!"

    “水和奶搅在一起,就是用金勺子也分不开!”次旺拉姆毫不示弱。

    面对这样的哥哥姐姐,扎西丹增伤透了心。他替次旺拉姆理了理散乱的头发,轻轻地说:“我们走。”

    次旺拉姆点了点头,弯下腰准备去拾掇东西。她觉得已经是这个家庭的主妇了― 虽然这个家在她还没有正式得到的时候就将失去。她把一只准备结婚时款待客人的羊腿插进糟把口袋里,又去搬烧茶的铜锅。扎西丹增跨出房门,到院中去牵他的牛。一对情侣默默地忙碌着。他们知道,山上滚下来的石头滚不回去,哥哥和姐姐的贪心收不回去。俗话说:吃肉的老虎再饿,也不会吃自己的肉。他们的哥哥姐姐却吃到了弟弟妹妹的身上。走吧,远远地走吧,快快地走吧。让他们去得意好了,树根既然烂了,叶子必然干枯;心肠既然坏了,不会有什么幸福。

    不料朗宗巴突然说:“除了你们身上穿的衣服和能够背动的食物,其他东西一律不准带走!”姐姐补充说:“若是能抬动,你们可以把房屋当轿子抬上。”

    扎西丹增把已经牵在手里的耗牛僵绳甩在地上,握起次旺拉姆的手,跨出了篱笆大门。

    冬天的风在旷野上使劲地刮着,低矮的枯草在瑟瑟地抖动。沙砾上,四只脚并排着,沉重而缓慢地向前移动。冷漠的阳光在灰白的乱云中时暗时明。旷野上那一高一低的身影也忽隐忽现。行人是那样稀少,牛羊更是罕见,整个世界都像是空荡荡的。偶尔有三两个看不清的物体在前面一起一伏地朝他们靠近,那是磕着长头到拉萨去朝圣的男女。

    一对得到了自由却失去了家园的情侣,无言地走着,走着,既觉得甜蜜,又感到茫然。昨天发生的事情,依旧像插在心上还未拔出的刀子。但是,乡亲们送别他们的情景,那些宽慰的话语,鼓励的言词,关切的嘱咐,又大大减轻了他们的痛苦。有的人愿意腾出一间小屋,让他们住到自己的家里;有的人拿出仅有的几钱银子①(① 银子,指藏银,1750 年以前,西藏没有官铸的货币,使用分量不等的银块计算叫藏银。) 送给他们作盘费;有位老人告诉他们,天冷的时候不可向北方流浪,要朝温暖的南方走;还有的流着泪水,希望他们还能回来。唉,善良的人们啊!

    他们走时是那样坚决,伤透了心的人,是谁也留不住的。如今离家乡渐渐地远了,值得留恋的东西也渐渐地多了起来,就连阿妈捻毛线时用过的小木褪,村口上那块光滑的大石头…… 都成了使人依依难舍的有生命的东西。

    扎西丹增不禁频频地回头张望,那噙着泪水的眼睛却再也看不到家乡的影子了。次旺拉姆只是温顺地跟着他走,有时带有几分好奇地向前望一望,或者向两边看一看,却不常回头。也许她不愿往火上泼油,增加他的伤感;也许她在派嘎村并没有多少可珍惜的记忆。扎西丹增作为一个孝子,那里有曾经温暖过他的父母,而次旺拉姆作为孤女,却不曾在那里得到过兄长的温暖。浪荡成性、变化无常的哥哥从没有给过她手足之爱。她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长到了21 岁的。正是那种半独立式的生活使她学会了各种农活,精通家务,不乏主见,善于思考,从不掺和某些妇女津津有味地对别人说短道长。只有一种场合她不愿离去,就是当人们聚在一起夸奖扎西丹增的时候。但她从不插嘴,只是悄悄地在心底里结着她爱情的果子。

    沉默得够长久了,沉默得太难受了。扎西丹增终于轻声地哼起歌来:

    素白的野花圣洁,不如酥油似雪;酥油似雪又芳香,不如姑娘高尚。

    杜鹃花红似火,不如红颜料似血;红颜料似血又闪光,不如赤诚的姑娘。

    次旺拉姆露出了笑容,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唱的是我吗?”她停下脚步,含情的双眼向扎西丹增忽闪着。

    “当然。还有谁呢?"

    “是我连累了你,让你受苦……”

    “离别家乡的苦只不过像一滴水,若是没有了你,我的苦就像大海了。”

    “那就不要再想家了。,哪里快活哪里就是家乡,哪个仁慈哪个就是父母。不是吗?"

    “对,我们快活起来吧!”扎西丹增无意中加快了脚步,自言自语的说:“鹰身上掉几根毛,碍不着凌空飞翔。”

    不知是第几天,他们来到了一个平坦、富庶的地方。日后他们才知道这里是达旺地区的拉瓦宇松(即三低洼地)。也许是那成排的杨柳和家乡的杨柳十分相似,他们对此地产生了亲切之感。在纳拉山下的一个小村子里,他们停了下来,在三块已经烧得很黑的石头上架起了铜锅,次旺拉姆寻来了干柴和牛粪开始熬茶,准备吃他们最后剩的两碗糟把。这时,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走过来,睁大眼睛望着这两个异乡人,丝毫没有羞怯的神色。

    扎西丹增一面用羊皮风箱扇着火,一面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刚祖。”小孩高兴地回答,“我阿妈说,我很小的时候,是脚先生出来的。”①

    次旺拉姆抿嘴笑了。她问:“这个地方叫什么?"

    “叫邬坚林。你们看,那边的寺院可好看了,里边的酥油灯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呢!你们不知道吗?你们不是这里的人?"

    扎西丹增和次旺拉姆互相注视了一下,会意地点点头,几乎是齐声回答说:“从今天起,我们就是这里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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