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看着他。
我大概盯着他看了很久。
“怎么了?”他还是轻声问。
“没什么。”
我把眼光从他身上移开,看着脚下这座城市。必须集中精力,我并不是闲着没事儿才爬这么高的。
这座城市漆黑一片,就算没这么黑,也看不太远,有一栋大楼挡住了视线。我现在既看不清,也看不远。
“我们还不够高。”我抬头往上看了看,上方有一堆错综复杂的支架,那是摩天轮的脚手架。如果我够小心,可以把脚踩在横杆与支架之间,以确保安全。或者说尽可能地确保安全。
“我准备爬上去。”说着我站起来,抓住头顶的一个支架,把自己拉上去,霎时,瘀青的肋骨被拉得疼痛无比,可我没去管它。
“老天,你这个僵尸人。”他无奈地喊道。
“你不必跟我上来。”我心意已决,抬头看了一下迷宫般纵横交错的支架,找准两个支架交叉的地方把脚塞了进去,再把身子撑上去,然后使劲抓住另一个支架。我悬在半空中摇晃了一下,心跳骤然加速,除了它猛烈的跳动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所有的想法都凝聚在心跳里,随着它的节奏一起跳动。
“不,我跟你一起。”他喊道。
这太疯狂了,我心里很清楚。一点点的失误,半秒钟的犹疑,命可能就没了。一股热流涌上胸口,但手一抓到下一根横杆,我又笑了。我把自己拉上去,胳膊颤抖个不停,再强迫自己把脚踩到另一个支架上,调整站姿,觉得稳当了,我就回头看老四。我本想低头看他,却直直地看到“遥远”的地面。
我一下无法呼吸了。
我想起丽塔的妹妹因为没能跳上天台而惨死的情景,如果我一不小心没抓稳,也会和她有同样的命运。我想象自己的身体垂直掉落,撞在支架上,然后从几十米高的转轮上掉下去,血溅摩天轮。尸体歪七扭八地横在路面上。老四在我身后,一手抓着一根横杆,把自己撑上来,身手敏捷,就像从床上坐起来一样。可我能看得出,他也异常紧张,胳膊上青筋凸起,肌肉紧绷。不过,当一个人离地三十余米,还这样胡思乱想真是愚蠢啊。
我伸手抓住另一个支架,又找到一个地方塞脚。再放眼望去,大楼终于不再遮挡视线,我可以看见远处的地平线延伸到天际。深蓝的夜空下,大多数高楼大厦只有轮廓依稀可见,但中心大厦顶上的红灯还亮着,它们闪烁的速度不及我心跳的一半。
高楼大厦之间的街道看起来像一条条蜿蜒盘旋的隧道。有那么一瞬间,黑暗像毯子一样覆盖着大地,大楼、天际、街道和地面之间只有一丝微不可辨的差异。突然,地面上一个微小的光亮闯入我的眼帘。
“你看!”我指着光点惊喜地喊道。
老四爬到我身后,就停了下来,和我靠得很近,他回头去看时,下巴正靠近我的头,呼吸声震颤着我的耳朵,我竟又有些眩晕,就像爬梯子时的感觉一样。
“看到了。”他脸上荡漾着微笑。
“是从码头尽头的公园发出来的,”他说,“果然不出所料。它周围是空地,里面有些树可做掩护,不过隐蔽效果应该不怎么好。”
“好。”我转过头看了一下老四。我们靠得如此之近,以至于我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自己是在三十几米的高空,相反,还注意到他嘴角很自然地微微下撇,跟我一样,而且下巴上有一道疤。
“嗯……”我清了清嗓子,“我们现在爬下去吧,我跟着你。”
老四点点头,开始往下爬,他的腿那么长,毫不费力就能踩住一个支架,身体顺势往下,轻轻松松就爬了下去。尽管四周还笼罩在夜色之中,我还是能看到他的手臂发红发颤。
我试探性地伸出一只脚,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支架交叉处的横杆上。脚下的横杆突然咯咯作响,松了开来,一路撞向下面的几个横杆,发出刺耳的当当声,最后掉在了路面上。我双手紧紧抓住支架,整个人吊在上面,脚在半空中踢蹬,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勒住了脖子,令我窒息。
“老四!”
我想再找个地方把脚放上,可最近的落脚点离我也有一米多远,我的脚根本够不到。我的手心直冒冷汗,脑子里唰唰闪过选派大典、个性测试,在所有重要时刻之前,我总在裤子上擦掉手心的汗,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我会掉下去!我会掉下去!总觉得手已发酸,总觉得会命丧摩天轮。
“坚持住!”他大喊,“一定要坚持住,我有办法。”
他继续向下爬,可是爬错了方向,他应该爬上来救我,而不是离我越来越远!我盯着自己的手,因为紧紧抓着头顶狭长的支架,关节有些泛白。手指成了暗红色,已经快发紫了,就要撑不住了。
我快撑不住了。
随时会丧命。
我闭紧双眼,最好不要看,最好假装这一切都是虚幻的,都不存在。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运动鞋摩擦金属的吱吱声,还有急速踩踏横杆的脚步声。
“老四。”我大喊着。或许他已经离开了,或许他抛弃了我,或许他是想考验我的力量和勇气,但不管怎么样,他没爬上来帮我!我用鼻子深深地吸气,然后张嘴吐气,默默数着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一,二。吸气,吐气。我能想的只有老四。快点,想想办法啊,老四。
突然,我听见嘎吱嘎吱的轮子转动声,手抓着的支架抖动了一下,我死命地紧抓支架,从咬紧的牙缝里尖叫出来。
摩天轮转了起来!
嗖嗖的狂风像涌动的喷泉一样猛烈吹打着向我的脚踝和手腕。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动——随着转轮冲向地面!地面越来越近,我大笑起来,歇斯底里地笑到头晕。我得加快速度,在重力作用下转轮的速度越来越快,如果不找准时机跳下来,就会被加速运动的支架和轿厢卷走,那我就真的死定了。
我随着转轮冲下来,全身每一处的肌肉都紧绷着。当我看清路面上的裂缝时,纵身一跃,身体猛烈地撞向地面,脚先着地。双腿一软,摔倒在地,幸好我赶紧双手抱膝,以最快速度滚到路的一边,脸被水泥地蹭了几下。我转过脸,看见一个轿厢正逼近,好像一只巨大的鞋子就要踩扁我,我又翻了个滚,轿厢厢底掠过肩膀。真是惊险。
好在我平安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伸开手掌紧紧压住脸颊。不想站起来,即使站起来,也会再度摔倒,我索性就躺在路边。脚步声响起,老四抓住我的手腕。我任由他撬开我捂着眼睛的双手。
他用两手紧紧包住我的一只手,肌肤的温暖把我的手指抓握横杆的疼痛驱赶得无影无踪。
“你还好吧?”他关切地问,双手抓得我更紧了。
“没事。”
他一下子大笑起来。
不一会儿,我也忍不住大笑起来。我用空着的那只手撑地,挣扎着坐了起来,这才意识到,我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最多也只有十几厘米。空气凝固下来,这距离间好像噼里啪啦在发生某种化学变化。我想它应该更近些。
他站起来,把我也拉了起来。转轮还在继续转着,带动的风把我的头发往后吹去。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摩天轮还能动,”我装作漫不经心地说,“这样我们就不用费时费力爬上去了。”
“如果知道的话,我早就告诉你了。不能老让你挂在半空吧,我就下来冒了个险,推了一下转轮,凑巧还能转。来吧,咱们该去抢他们的旗了。”
老四迟疑了一下,拽起我的胳膊,指尖压在我胳膊肘的内侧。若在其他派别,他肯定会让我休息一下,可他是无畏派,所以只冲我笑了一下,就拉着我朝旋转木马走去。我们的队员还在那里护着旗子。我半跑半跛地跟在他后面,浑身疲软,神智却异常清醒,特别是他抓着我胳膊的时候。
克里斯蒂娜长腿交叉,坐在其中一个旋转木马上,双手环抱着支撑塑料木马的撑杆。我们的旗子就插在她背后,那是一个在黑暗中闪着光的三角。三个本派新生站在其余破烂脏旧的木马中间,其中一人把手搭在木马头上,磨损了的马眼睛在他手指缝里“窥视”我。坐在旋转木马边沿的是一个年龄稍长的女孩,用拇指挠着她那穿了四个孔的眼眉。
“其他人去哪里了?”老四问。
他和我一样看起来很兴奋,神采奕奕,眼睛瞪得溜圆。
“是你们两个家伙把轮子转起来的?”年长的女孩说,“你们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还不如大喊‘我们在这儿,快来抓我们’。”她摇了摇头无奈地说,“如果今年再输了,我真是不堪其辱啊。难道要连输三年?”
“轮子转没关系,我们知道他们在哪里。”老四说道。
“我们?”克里斯蒂娜看看老四又看看我,惊呼道。
“没错,你们其余人在玩弄大拇指的时候,翠丝爬上摩天轮寻找对手的方位了。”他说。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一位本派新生边打哈欠边问。
老四看着我。渐渐地,其他人的目光,包括克里斯蒂娜在内,从他移向我。我绷了一下肩膀,正想耸耸肩说抱歉时,码头延伸的画面突然闪过脑海,我有主意了。
“兵分两路,”我胸有成竹地说,“四个人去码头右边,三个人去码头左边。我们的对手就在码头尽头的公园里。四人小组要准备好从正面冲锋,三人小组溜到对方后方抢旗。”
克里斯蒂娜一脸震惊地看着我,就像站在她面前的是个陌生人。当然,她这种反应也情有可原,我不怪她。
“这点子不错。”年长的女孩拍了拍手,“我们现在就行动,怎么样?”
克里斯蒂娜跟我一组,前往码头右边,同往的还有尤莱亚,他的微笑衬着古铜色的皮肤,显得惨白。我先前没有注意到,原来他耳朵后面文着一条蛇,于是盯着那盘绕耳垂的蛇尾看了好久。克里斯蒂娜突然跑了起来,我也不得不跟着跑起来。
克里斯蒂娜腿长跨步大,我只有两步当一步用才能追上她。跑着跑着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就是我们三人只能有一人拿下旗,如果这个人不是我,那我之前出主意和提供消息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就算跑得再喘不过气来,我也必须全力以赴,加快速度。我紧跟在克里斯蒂娜身后,边跑边把枪从身后转到前面来,手指扣住扳机,防范任何可能的突袭。
我们终于到达公园,我紧紧捂住嘴,绝不能让他们听到喘息的声音而有所觉察。我们放慢了速度,脚步声也不至于太大。我到处搜寻光点的踪影。在摩天轮上远眺时,这里有些模糊,可现在置身此地,它更大也更容易看见了。突然,我发现了目标,指了指光点的方向,克里斯蒂娜会意地点点头,领头直奔目标而去。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阵齐声叫嚣,声震瓦顶,吓得我跳了起来。接着我听见彩弹射中目标的啪啪破碎声。我们队的四人小组在进攻,对方冲向前迎战,旗子几乎处在无人看守的状态。尤莱亚瞄准目标,开枪射中了仅剩的一个守卫的大腿。这是个矮小的紫发女孩,由于被尤莱亚开枪打中,她大动肝火,生气地把手中的枪甩了出去。由于“敌方”疏于防范,我们很快得手。
我冲刺着赶上了克里斯蒂娜。旗子挂在树枝上,就在我的头顶。我伸手去够,克里斯蒂娜也伸手去拿。
“行了吧,翠丝,”克里斯蒂娜说,“今天你已经是大英雄了,就不要和我抢了。而且你这身高怎么也够不到。”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就像大人在责怪一个行事老成的小孩,然后伸手一把抓下旗子,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转身高呼胜利,尤莱亚见状也欢呼起来,不一会儿,远处也传来一阵喝彩声。
尤莱亚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正想让自己忘记克里斯蒂娜刚才看我时的那种眼神。或许她是对的,今天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不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邀功”。我不想太贪婪,不想像艾瑞克那样,害怕别人的力量超过自己。
胜利的欢呼声蔓延开来,我也忍不住大喊起来,一路冲向队友。克里斯蒂娜把旗子高高举起,大家簇拥着她,抓着她的胳膊,把旗子举得更高。我没办法靠近她,就站在一边咧嘴笑,看着大家尽情享受着眼前的胜利。
有人把手搭在我肩上。
“做得太棒了。”老四悄声说。
“这么激动人心的时刻,我竟然错过了。”威尔摇头叹息。车厢内的过堂风把他的头发吹得纷乱。
“你没有出来妨碍我们的好事儿,就是最大的功劳。”克里斯蒂娜满脸喜庆,开玩笑地说。
“我怎么就没分到你们这一队呢?”艾尔抱怨。
“艾尔同学,人生本来就不公平,世界显然在跟你作对。”威尔打趣道,“我可以再看看旗子吗?”
皮特、莫莉、德鲁无精打采地坐在角落里那群队员的对面,前胸后背都溅满了蓝色或粉色的彩漆。他们窃窃私语,时不时抬头偷偷瞟一下我们,尤其是克里斯蒂娜。这就是不拿旗子的好处,最起码我现在不是众矢之的。
“是你爬上了摩天轮?”尤莱亚问。他跌跌撞撞地穿过车厢,坐到我身边,那个笑起来有些轻浮的女孩也跟了过来。
“对。”
“你还蛮聪明的,就像……博学者一样聪明。”那女孩说,“对了,我叫马琳。”
“我叫翠丝。”在无私派时,被拿来跟博学派作比较都被视为侮辱,但她的语气听着像赞扬。
“嗯,我知道你是谁,首跳者没有谁会忘记的。”她说。
我穿着无私派的衣服跳下天台距现在已经很久了,感觉像过了十年那么久。
尤莱亚从枪里掏出一个彩弹,用食指和拇指用力挤压。这时,火车突然左转弯,尤莱亚一下子歪到我身上,他不断用手指捏着彩弹,捏来捏去,一道粉色的难闻的东西喷出来,喷在了我脸上。
马琳咯咯笑个不停。我慢慢擦了擦脸上的彩漆,趁尤莱亚放松警惕时,把手上的漆全抹在他的脸上。一股鱼油的气味飘满整个车厢。
“啊!”他又冲我挤彩弹,可挤开的口错了方向,彩漆瞬间喷进他的嘴,他随即咳嗽起来,发出一阵夸张的作呕声。
我抬起袖子擦了擦脸,笑到肚子疼。
如果一生一世都像这样,大声地笑、大胆地闯,过一种历经艰险之后虽精疲力竭但充实的日子,我会十分满足。看着尤莱亚用手指抠着喉咙干呕,我开始明白,所有我要做的就是通过考验,那样这种生活就会属于我。
第十三章 解围
第二天早上,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打着哈欠走进训练室,看见一个巨大的靶子立在房间一头,靠门边摆着一张散放着很多飞刀的桌子。我大约猜到一二,今天又是打靶训练,好在练这个不会受伤。
艾瑞克面如死灰,直挺挺地站在训练室中央,姿势僵硬,好像脊椎被换成了金属条。看到他这副模样,我顿觉周围的空气变得沉重无比,沉沉地压迫着我。至少以往在他懒散地贴墙而立时,我还可以假装他不存在,可今天他站在屋子的中央,无论如何假装不了了。
“明天是第一关考验的最后一天,”艾瑞克说,“你们要继续格斗。今天,你们要学习如何瞄准靶子。每人过来拿三把飞刀。”他的嗓音比往常要低沉,“老四会给你们示范正确的甩飞刀技巧,你们要好好看,认真学。”
一开始,没有人动弹。
“马上拿!”
我们一哄而上,每人拿了三把飞刀。尽管它们不像枪那么重,但拿在手里觉得很怪很别扭,就像我天生不该碰它一样。
“他今天心情不好。”克里斯蒂娜嘀咕着。
“他心情好过吗?”我小声回应。
我当然知道克里斯蒂娜的意思。光从艾瑞克趁老四不注意时看他的恶毒眼神判断,我就猜到,昨晚的失败肯定比表面上看起来更让他恼怒。赢得夺旗比赛关系到自尊,自尊对无畏派来说至关重要,它超越一切,比理性和感觉都重要。
老四第一次甩飞刀时,我集中精力观察他的投掷动作,他第二次甩飞刀时,我的焦点移到他的站姿。他每发必中,而且扔出刀子的同时,会慢慢吐一口气。
艾瑞克命令道:“列队!”
欲速则不达,这是母亲教我学女红时经常说的一句话。我必须把这当成心理训练,而不是体力训练,它更考验心理素质。于是我先花一些时间进行空手练习,找准最佳站姿,摸索正确的投掷动作。
艾瑞克在我们身后着急地走来走去。
“我猜僵尸人的脑袋肯定是被打坏了。”皮特起哄道。几个人停下练习,看我笑话。“僵尸人,你到底记不记得什么是飞刀?”
我没理他,手持飞刀练习了一遍标准动作,但没把飞刀甩出去。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靶子,把艾瑞克的脚步声、皮特的奚落声、老四看我的眼神引发的那些困扰全都抛到脑后,把所有的杂念清空,然后甩出了飞刀。只见飞刀在空中回旋着,重重地撞向靶子,刀尖没插进板子,不过我还是荣幸地成为第一个打中靶子的人。
皮特再度失手后,我实在忍不住了,笑了出来。
“皮特,你到底记不记得什么是靶子?”我说。
站在我身边的克里斯蒂娜冲着皮特厌恶地哼了两声,她接下来甩出的飞刀正中红心。
半小时后,艾尔成了唯一还没击中靶子的新生。艾尔的飞刀要么当啷半路掉地上,要么从墙上反弹回来。别人都去靶前捡飞刀,只有他在地上找。
再一次尝试,再一次失手。艾瑞克走过去吼道:“诚实佬,你有多笨?需不需要我给你配副眼镜,还是给你把靶子挪近一些?”
艾尔的脸唰一下涨红了,他忍住委屈,又甩了一把,飞刀呼啸着朝靶子右侧几厘米的地方飞过去,旋转了两下,重重地砸到石墙上。
“这算什么啊,新生?”艾瑞克身子微微倾向艾尔,冷冷地说。
我不由得紧咬嘴唇,大事不妙了。
“它……它……打滑了。”艾尔结结巴巴地说。
“那你还愣着干吗,你应该把它捡回来。”艾瑞克的目光扫过其他新生的脸——所有人都停止了投掷——喝道,“我叫你们停下来了吗?”
飞刀又开始砰砰投向靶子。之前我们对艾瑞克发怒的样子并不陌生,可这一次不同,他的眼神几近狂暴。
“去捡回来?”艾尔瞪大眼睛,盯着艾瑞克,“可他们都在扔刀子。”
“然后呢?”
“我不想被打中。”
“我想你可以信任你的新生同伴,他们都比你瞄得准。”艾瑞克嘴角笑了一下,眼神依然冷酷,“给你一次机会,去捡你的飞刀。”
艾尔通常不会拒绝无畏派提出的要求。我不认为他是不敢说不,他只是觉得反对也没有用。可这次,艾尔却昂起他的宽下巴,他已到了忍耐的极限。
“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艾瑞克的泡泡眼死盯着艾尔的脸,“怕了?”
“怕被空中飞着的刀子一下刺中吗?”他反问道,“没错,我怕极了。”
他的错误在于天生诚实,而不是拒不执行,艾瑞克可能会接受闭门羹,但绝不接受懦弱。
“大家不要练了。”艾瑞克吼道。
所有人都停止了掷飞刀,所有的交谈也都停了下来。我握紧手中小巧的刀。
“清场。”艾瑞克盯着艾尔,冷冷地说,“你留下。”
我手里的飞刀掉了下去,砰的一声撞在落满灰尘的地上。我跟着其他新生走到训练室一边,他们在我前边缓慢地移动,迫不及待地想看让我翻肠倒肚的一幕:艾尔直面暴怒的艾瑞克。
“站到靶子前。”艾瑞克说。
艾尔的大手颤抖着,向后走到靶子前。
“嘿,老四,”艾瑞克回过头,“过来帮我个小忙怎么样?”
老四用刀尖搔了搔眉毛,走了过去。他两只眼睛下边出现了深黑色的眼袋,唇角处现出紧绷之色,神色间也满是倦意和疲惫。“你站在那里别动,老四会把这些飞刀扔过去,”艾瑞克对艾尔说,“一直到你学会不退缩为止。”
“真的有这个必要吗?”老四的声音有些厌烦,可从他的表情却一点也看不出。他的脸和身体紧绷着,十分警觉。
我把手紧握成拳,倒吸一口凉气,暗暗为老四捏一把汗。不管听起来多么不经意,他这话可是在质疑艾瑞克。要知道,他一向并不直接叫板艾瑞克。
起初,艾瑞克一声不吭地瞪着老四,老四也看着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双拳握得更紧,指甲都快陷到手掌的肉里了。
“在这里我才有决定权,忘了吗?”艾瑞克轻声说,我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在这里,在所有别的地方,都一样。”
老四的脸色唰一下变了,尽管他的表情还那样。他紧紧握住手中的飞刀,关节都发白了,转身朝向艾尔。
我的目光从艾尔瞪大的黑眼睛,移向他那颤抖的双手,再移到老四坚毅的下巴,怒气在胸中涌动,一句话冲口而出:“住手!”
老四翻转了几下手中的刀子,手指在刀锋边缘小心地滑擦。他转过头凌厉地看了我一眼,我感觉自己差点石化。我明白自己真是傻透了,真不该在艾瑞克在场时说话,根本就不该开口。
可我竟继续说道:“白痴才会站在靶子前‘任人鱼肉’,这么做只能证明你欺负新生,如果我没记错,这是一种懦弱的象征。”
“那么,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如果你很乐意代替艾尔的位置的话。”艾瑞克说。
我最不想做的就是站在靶子前,可现在不能打退堂鼓了,是我把自己逼到绝路的。我穿过新生人群,有人猛推了一把我的肩。
“小心你漂亮的小脸蛋儿毁容,”皮特嘘声道,“哦,说错了,你也没有那样的脸蛋儿。”
我重新站稳后,径直走向艾尔。他冲我点点头,我想挤出一个令人鼓舞的微笑,可怎么都笑不出来。我站在靶子前,头还够不到靶心,不过无所谓。我望着老四手中的飞刀:右手一把,左手两把。
喉咙突然干燥难忍,我试着咽了口唾沫,然后看着老四。我应该相信他,他做事从来都不草率,我一定会没事的。
我抬起下巴,心意已决。此时此刻,我不能退缩,如果退缩,就会向艾瑞克证明这事不像我说的那么简单,证明我的确是一个懦弱的人。
“如果你害怕,”老四缓慢地、慎重地说,“就换艾尔站在靶子前。听懂了没有?”
我点点头。
他还是一直盯着我,然后慢慢抬起手,胳膊肘向后,扔出飞刀。只见空中刀光一闪,接着砰的一响,飞刀深深插进板子里,离我的脸仅有几厘米远。我闭上眼,松了一口气。感谢上帝。
“僵尸人,玩儿够了吗?”老四问。
我想起艾尔那双大眼睛还有晚上他小声的啜泣,摇摇头坚定地说:“还没有。”
“那就睁开眼睛。”他轻轻敲了敲眉心。
我满眼惊恐地盯着老四,双手紧贴在身体两侧。他把左手的刀换到右手。我什么都不看,只盯着他的双眼,第二把刀命中我头部上方的靶子。这一把比上一把更近,我感觉到了它在头顶盘旋。
“僵尸人,别逞能了,”他喊道,“换别人来站吧。”
他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老唆使我放弃呢?难道他是想让我输吗?
“少啰唆,老四。”
他转动手里最后一把飞刀,我屏住呼吸。只见他眼神一亮,手肘向后,第三把刀就飞了起来。它直奔我而来,在空中旋转着,呼啸着向我飞来,刀尖儿和刀柄交替回旋,我浑身僵硬发凉。飞刀扎进靶子时,我觉得耳朵一阵刺痛,鲜血爬在皮肤上痒痒的,我摸了下耳朵,它被刀划破了。
从他看我的眼神,我知道他达到目的了。
“我很想留下来,看看你们其余人是不是都和她一样大胆,”艾瑞克平缓地说,“但我想今天就到这里。”
他捏住我的肩膀,那手指干枯冰凉。他笑了笑,那看我的眼神,好像在说,我所做的事功劳归他,任何人都必须听他的话。我没有回应,我所做的一切与他无关。
“看来,我应该多关注你一下。”他说。
恐惧泛至我的全身,在我胸口,在我脑子里,在我手心刺痛着。我总觉得“分歧者”三个大字赫然刻在我的脑门上,如果他看我的时间够长,就一定能看出我的身份,猜到我是一个“分歧者”。但他只是从我肩上拿开手,往前走开了。
除了我和老四,其他人陆陆续续走出训练室。我一直等到人走光了,门关上,才勉强看了他一眼。
“你的……”他开口了。
“你是故意的!”我怒吼道。
“没错,我是故意的。”他悄声说,“你要感谢我替你解围。”
我牙齿咬得咯咯响:“感谢你?感谢你差点割下我的耳朵?感谢你一直在奚落我?我为什么要感谢你?”
“唉,你到现在还搞不懂我的意思,我有点累了。”
他生气地瞪了我一眼,即便是生气的时候,他的眼睛依然看起来若有所思。他的眼睛很特别,那是一种近乎黑色的深蓝,左眼虹膜处有一小块浅蓝色,靠近眼角。
“搞懂?搞懂什么?搞懂你想证明给艾瑞克看,你和他一样残忍,一样都是虐待狂?”
“我不是虐待狂。”他没有大喊大叫,声音依然平静。我不怕他吼,可偏偏畏惧他这种镇静。他弯下腰凑近我的脸,那一瞬间,我又想起个性测试时,我好像趴着直面一条目露凶光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