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一杯茶(2/2)

边走上楼梯,她心里就打算连金儿都不去按铃叫她,换衣服什么她自个儿来。顶要紧的事情是要做得自然!

    “得!”蔷媚第二次又叫了,她们走到了她那宽大的卧房;窗廉全已拉拢了,壁炉里的火光在她那套精美的水漆家具,金线的坐垫,淡黄的浅蓝的地毯上直晃耀。

    那女子就在靠进门那儿站著;她看昏了的样子。可是蔷媚不介意那个。

    “来坐下”,她叫,把她那大椅子拉近了火,“这椅子舒泰。来这儿暖和暖和。你一定冷极了。”

    “我不敢,太太,”那女子说,她挨著往后退。

    “喂,来吧,”──蔷媚跑过去──“你有什么怕的,不要怕,真的。坐下,等我脱下了我的东西我们一同到间壁屋子吃茶舒服去。为什么你怕?”她就轻轻的把那瘦小的人儿半推似的安进了她的深深的摇床。

    那女子不作声。她就疑疑的坐著,一只手挂在两边,她的口微微的开著。说实话,她那样儿够蠢的。可是蔷媚她不承认那个。

    她靠著她的一边,问她:“你脱了你的帽子不好?你的美头发全湿了的。不带帽子舒服得多不是?”

    这回她听著一声轻极了的仿佛是“好的,太太,”那顶压扁了的帽子就下来了。

    “我再来帮你脱了外套吧。”蔷媚说。

    那女子站了起来。可是她一手撑著椅子,就让蔷媚给拉。这可费劲了。她自个儿简直没有活动。她站部站不稳像个小孩,蔷媚的心里不由的想,一个人要旁人帮忙他自己也得稍微,就要稍微,帮衬一点才好,否则事情就为难了。现在她拿这件外套怎么办呢?她给放在地板上,帽子也一起搁著。她正在壁炉架上拿下一枝烟卷来,忽然听得那女子快声的说,音是低的可有点儿怪:“我对不住,太太,可是我要晕了。我得昏了,太太,要是我不吃一点东西。”

    “了了不得,我怎么的糊涂!”蔷媚奔过去按铃了。

    “茶!马上拿茶来!立刻要点儿白兰地!”

    下女来了又去了,可是那女子简直的哭了。“不,我不不要白兰地。我从来不喝白兰地,我要的就是一杯茶,太太。”她眼泪都来了。

    这阵子是又可怕又有趣的。蔷媚跑在她椅子的一边。

    “不要哭,可怜的小东西,”她说。

    “别哭。”她拿她的花边手帕给她。她真的心里说不出的感动了。她把她的手臂放在那一对瘦削的鸟样的肩膀上。

    这来她才心定了点儿,不怕了,什么都忘了,就知道她们俩都是女人,她咽著说:“我再不能这样儿下去,我受不了这个,我再不能受。我非得自个儿了了完事。我再也受不了了。”

    “你用不著的,有我顾著你,再不要哭了。你看你碰著我还不是好事情?我们一忽儿吃茶,你有什么都对我说:我会替你想法子,我答应你。好了,不哭了。怪累的。好了!”

    她果然停了,正够蔷媚站起身,茶点就来了。她移过一个桌子来放在她们中间。她这样那样什么都让给那可怜的小人儿吃,所有的夹肉饼,所有的牛油面包,她那茶杯一空就给她倒上,加奶酪,加糖。人家总说糖是滋补的。她自己没有吃;她抽她的烟又故意眼往一边看,不叫她对面人觉著羞。

    真的是,那一顿小点心的效力够奇怪的。茶桌子上挪开,一个新人儿,一个小个儿怯弱的身材,一头发揉著的,黑黑口唇,深的有光的眼,靠在那大椅子里,一种倦慵慵的神情,对壁炉里的火光望著。蔷媚又点上一枝烟;这该是时候谈天了。

    “你最后一餐饭是什么时候吃的?”她软软的问。

    但正这时候门上的手把转动了。

    “蔷媚,我可以进来吗?”是菲立伯。

    “当然。”

    他进来了。“喔,对不住,”他说,他停住了直望。

    “你来吧,不碍,”蔷媚笑著说。“这是我的我的朋友,密斯──”

    “司密司太太,”倦慵慵的那个说,她这忽儿倒是异常的镇定,也不怕。

    “司密司,”蔷媚说。“我们正要谈点儿天哪。”

    “喔,是的。”“很好,”说著他的眼瞟著了地板上的外套和帽子。他走过来,背著火站著。“这下半天天时太坏了,”他留神的说,眼睛依然冲著倦慵慵的那个看,看她的手,她的鞋,然后再望著蔷媚。

    “可不是,”蔷媚欣欣的说“下流的天气。”

    菲立伯笑了他那媚人的笑。“我方才进来是要,”他说,“你跟我到书房里去一去。你可以吗?密司司密司许我们不?”

    那一对大眼睛蜒了起来瞅著他,可是蔷媚替她答了话。“当然也许的。”他们俩一起出房去了。

    “我说,”菲立伯到了书房里说,“讲给我听。她是谁?这算什么意思?”

    蔷媚,嘻嘻的笑著,身体靠在门上说:“她是我在寇重街上捡了来的,真的是。她是一个真正的‘捡来货’。她问我要一杯的茶钱,我就带了她回家。”

    “可是你想拿她怎么办呢?”

    “待她好,”蔷媚快快的说。“待她希奇的好。顾著她。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们还没有谈哪。可是指点她──看待她──使她觉著──”

    “我的乖乖孩子,”菲立伯说,“你够发疯了,你知道。那儿有这样办法的。”

    “我知道你一定这么说,”蔷媚回驳他。“为什么不?我要这么著。那还不够理由?再说,在书上不是常念到这类事情。我决意──”

    “可是,”菲立伯慢吞吞的说,割去一枝雪茄的头,“她长得这十二分好看”。

    “好看?”蔷媚没有防备他这一来,她脸都红了。“你说她好看?我──我没有想著。”

    “真是的!”菲立伯划了一根火柴。“是简直的可爱。再看看去,我的孩子。方才我进你屋的时候我简直的看迷糊了。但是……

    我想你事情做错了。对不起,乖乖,如其我太粗鲁了或是什么。

    可是你得按时候让我知道密司司密司跟不跟我们一起吃晚饭,我吃前还要看看衣饰杂志哪。“

    “你这怪东西!”蔷媚说,她走进了书房,又不回她自己房里去,他走进她的书写间去,在他的书台边坐下了。好看!可爱!

    简直的可爱!看迷糊了!她的心像一个大皮球似的跳著。好看!

    她手拉著她那本支票簿。可是不对,支票用不著的,当然。她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了五张镑票看了看,放回了两张,把那三张挤在手掌心里,她走回她卧房去了。

    半小时以后菲立伯还在书房里,蔷媚进来了。

    “我就来告诉你。”她说,她又靠在门上,望著他,又是她那扁眯著,眼带‘洋味儿’的看法,“密司司密司今晚不跟我们吃饭了。”

    菲立伯放下了手里的报。“喔,为什么了?她另有约会?”

    蔷媚过来坐在他的腿上。“她一定要走”,她说,“所以我送了那可怜人儿一点儿钱。她要去我也不能勉强她不是?”她软软的又加上一句。

    蔷媚方才收拾了她的头发,微微的添深了一点她的眼圈,也戴上了她的珠子。她伸起一双手来,摸著菲立伯的脸。

    “你喜欢我不?”她说,她那声音,甜甜的,也有点儿发粗。

    “我喜欢你极了。”他说,紧紧的抱住她。“亲我。”

    隔了一阵子。

    蔷媚迷离的说。“我见一只有趣的小盒儿。要二十八个几尼哪。你许我买不?”

    菲立伯在膝盖上颠著她。“许你,你这会化钱的小东西,”他说。

    可是那并不是蔷媚要说的话。

    “菲立伯,”那低声的说,她拿他的头紧抵著她的胸膛,“我好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