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船上(1/2)

    “这草多青呀!”腴玉简直的一个大筋斗滚进了河边一株老榆树下的草里去了。她反仆在地上,直挺著身子,双手纠著一把青草,尖著她的小鼻子尽磨尽闻尽亲。“你疯了,腴腴!不怕人家笑话,多大的孩子,到了乡下来学叭儿狗打滚!”她妈嗔了。

    她要是真有一根矮矮的尾巴,她准会使劲的摇;这来其实是乐极了,她从没有这样乐过。现在她没有尾巴,她就摇著她的一双瘦小的脚踝,一面手支著地,扭过头来直嚷:“娘你不知道我多乐,我活了二十来岁,就不知道地上的青草可以叫我乐得发疯;娘!

    你也不好,尽逼著我念书,要不然就骂我,也不叫我闻闻青草是什么味儿!“她声音都哑了,两只眼睛里绽出两朵大眼泪,在日光里亮著,像是一对水晶灯。

    真的她自己想著也觉得可笑;怎么的二十来岁的一位大姑娘,连草味儿都没闻著过?还有这草的颜色青的多嫩呀,像是快往下吊的水滴似的。真可爱!她又亲了一口。比什么珠子宝贝都可爱,这青草准是活的,有灵性的;就不惜你不知道她的名字,要不然你叫她一声她准会甜甜的答应你,比阿秀那丫头的声音蜜甜的多。她简直的爱上了她手里捧著的草瓣儿,她心里一阵子的发酸,一颗粗粗的眼泪直吊了下来,真巧,恰好吊在那草瓣儿上,沾著一点儿,草儿微微的动著,对!她真懂得我,她也一定替我难受。这一想开;她也不哭了。她爬了起来,她的淡灰色的哔叽上沾著好几块的泥印,像是绣上了绣球花似的,顶好玩,她空举著一双手也不去拂拭,心里觉得顶痛快的,那半涩半香的青草味儿还是在她的鼻孔里轻轻的逗著,仿佛说别忘了我别忘了我。她妈看著她那傻劲儿,实在舍不得再随口骂,伸手拉一拉自己的衣襟走上一步,软著声音说,“腴腴,不要疯了,快走吧。”

    腴玉那晚睡在船上,这小航船已经够好玩,一个大箱子似的船舱,上面盖著芦席,两边两块顶中间嵌小方玻璃的小木窗,左边一块破了一角,右边一块长著几块疙疤儿像是水泡疮;那船梢更好玩,翘得高高的像是乡下老太太梳的元宝髻。开船的时候,那赤腿赤脚的船家就把那支又笨又重的橹安上了船尾尖上的小铁锤儿,那磨得烁亮的小铁拳儿,船家的大脚拇指往前一扁一使劲,那橹儿就推著一股水叫一声“姓纪”,船家的脚跟向后一顿,身子一仰,那橹儿就扳著一股水叫一声“姓贾”,这一纪一贾,这只怪可怜的小航船儿就在水面上晃著她的黄鱼口似的船头直向前溜,底下托托的一阵水响怪招痒的。腴玉初下船时受不惯,真的打上了好几个寒噤,但要不了半个钟头就惯了。她倒不怕晕,她在垫褥上盘腿坐著,臂膀靠著窗,看一路的景致,什么都是从不曾见过似的,什么都好玩──那横肚里长出来的树根像老头儿脱尽了牙的下巴,在风里摇摆著的芦梗,在水边洗澡的老鸦,露出半个头,一条脊背的水牛,蹲在石渡上洗衣服的乡下女孩子,仰著她那一块黄糙布似的脸子呆呆的看船,旁边站著男小孩子,不满四岁光景,头顶笔竖著一根小尾巴,脸上画著泥花,手里拿著树条,他也呆呆的看船。这一路来腴玉不住的叫著妈:这多好玩,那多好玩;她恨不得自己也是个乡下孩子,整天去弄水弄泥没有人管,但是顶有趣的是那水车,活像是一条龙,一斑斑的龙鳞从水里往上爬;乡下人真聪明,她心里想,这一来河里的水就到了田里去,谁说乡下人不机灵?喔,你看女人也来踏水的,你看他们多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