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谁伴风行 三(2/2)

这么早下班?”

    “请了半天假,爸爸有点不舒服。”她说。

    “啊——汤伯伯怎样了?”他下意识的叫,“严不严重?我立刻来看他。”

    “不算严重,只是不大方便!”她似乎微微的笑了一下,

    “今天差不多快好了。”

    “那我——”他不敢再说要去,

    “我两三天之后会去美国,需不需要我代办些什么事?”

    “谢谢,不需要。”

    “或者——要不要买什么?”他想起周宁的话。

    “谢谢你。”她真的在笑,

    “这样吧,如果你有空,不妨来吃个便饭,算替你饯行。”

    “好——好——”他大喜过望,

    “那——怎么好意思。”

    “不必客气,你随时可以来。”她说完收线。

    隽之呆在那儿,久久回不了神。

    “怎么?有结果吗?”周宁推开门。

    “啊——她请我去吃晚饭,算饯行哦!”他高兴得涨红了脸,“真是多谢你,周宁。”

    “随时愿意替你联络。”她笑笑,退出去。

    隽之不能再等,再等的话心脏会破裂,匆匆整理好桌子欲离开公司。

    “别忘记带一束花。”周宁在背后叫。

    “花?不太冒昧吗?”

    “相信我,鲜花比礼物更有用!”

    隽之想一想,点头离开。

    他真的去花店买了一束花,但,不是玫瑰。人人都说玫瑰代表爱情,他却不敢太放肆。

    怀着莫名兴奋的心情去按铃,恩慈来开门。

    她穿着牛仔裤,长袖的

    T恤,显得非常潇洒。

    “汤伯伯呢?”他张望一下。

    “在医院,”她淡淡的说,

    “明天可以出院。”

    “这么严重,怎么不通知我?”他叫起来。

    “真的不严重,只是麻烦。”她说。她看来明显的消瘦不少,

    “大概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你知道,隔壁太太每天中午喂他吃饭。他得了肠胃炎,要常上厕所,送去医院有护士照顾方便得多。”

    “你今天请半天假是为什么?”

    “本来今天可以出院,医生说多住一夜好了。”她谈淡的笑,“于是我买了菜回来烧。”

    “我真有口福。”

    “要吃的话,还要体帮忙摆桌子。”她看他一眼。隔了一段时间不见,他们之间竟变得亲切多了。

    “是,是。我摆桌子。”他受宠若惊。

    他们一直没提王森,仿佛这个人消失似的。

    第一次和恩慈单独相对,他内心又紧张又兴奋,莫名其妙的希望又升上来。

    “你去美国为公事?”她主动的问。

    “不,是最好的朋友唐健结婚,我做伴郎。”

    “是唐晓芙的哥哥或弟弟?”她反应极快。

    “哥哥,我们一起长大的。”说起老朋友,他更开心,

    “那个时候晓芙才十一二岁。”

    “很羡慕一些青梅竹马的朋友,”她摇头,

    “从小,我是个比较孤独的人。”

    “为什么个性如此?”

    “讲不出来。反正四周没有朋友也就算了,我从不刻意去结交。”

    “那是你的傲气。”他颇了解。

    她看他一眼,似在嘉许;他立刻被鼓励了。

    “傲气——想起来是莫名其妙的,”她说,“这么平凡的一个人,有什么值得我骄傲呢?”

    “你怎是平凡?在我眼中,你非常独特。”

    “独特?”她似在苦笑,

    “有时是无可奈何装出来的。”

    “我不明白。”他说。

    “我也不懂解释,反正是一种感受。”

    “你心中——可有许多委屈?许多不快乐?”他凝望她,诚心诚意的说。

    “没有,”她扬一扬头,肯定的说,

    “一个平凡人,喜怒哀乐都不强烈。而且人人都有委屈,有不快乐的时候,这也没什么特别。”

    “但是,你——”

    “我是做社工的,我心里十分平衡。”她笑起来,

    “否则我怎么能帮助人?”

    这也是道理,他不敢再追问下去。

    “最近——一直都没见到王森。”他终于提出来,无论如何,他是恩慈的正牌男朋友。

    “啊!王森,”她还是淡淡的,

    “他受训的成绩极好;公司要栽培他,让他继续进修,大概一年后才回来。”

    “你们通信?”

    “是,他常常有信来。”她笑,

    “我很懒,平日的事已经太多,所以从来没回过信。”

    她说没回信,可是向他表白什么?他的心怦怦跳着。

    “不回信——有没有另外理由?”他鼓起勇气。

    “我是终身献身工作的人,不想令人误会。”她说。

    但是终身献身工作就是不结婚?不接受感情?他不敢问。

    十几小时的旅程,把隽之带到西雅图。

    这儿是熟悉的地方,他有强烈的回家感觉。

    一出机场就看见等在那儿的晓芙。

    “我以为该是唐健来接我。”他微笑上车。

    面对晓芙,他有点内疚,所以努力的在笑。

    “不要太苛求,新郎有太多事要做,难道你不喜欢见到我?”她愉快地问。

    “怎么那样久不来香港?”

    “我拿了大假在家帮哥哥和准嫂嫂忙。”她说,

    “嫂嫂很挑剔,哥哥一个人做不了那么多事。”

    “你也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真帮得了?”

    “嫂嫂对我不知多满意。她认为我见过世面,有眼光,见识比哥哥强多了。”

    “唐健能受得了她的挑剔?”他不能置信。

    “这叫一物治一物。哥哥不知多么接受嫂嫂的挑剔。”她扮个怪脸。

    或者是吧!爱情就是件这么奇怪的事。

    “先告诉我,你会在这儿停留几天?”她问。

    “三天,或者四天。”他想也不想地说。

    “我以为至少一星期。”她失望。

    “你有什么计划?”他不忍。他的心比谁都软。

    “我本想和你去一次圣地亚哥‘海洋动物园

    ’,”她说。眼中射出光芒,脸上泛起红晕,“十三岁那年我跟你去过之后,一直没有再去过。”

    “也许——可以安排。”他实在难拒绝这种邀请,他不是那种狠得起心肠的人,尤其对晓芙。

    “真的?”她开心得什么似的,

    “你不骗我?”

    “相信迟几天回去没问题,”他说,

    “对了,志强问候你,差点忘了。”

    “谁是志强?”她一头雾水。

    “这么健忘?我们公司的老总!”

    “啊!那个人,”她笑坏了,

    “名字这么普通,面孔又那么平凡,想别人记住他真是难了。”

    “但是他对你一往情深,念念不忘。”

    “别当笑话来讲。”她阻止他,

    “难道你希望我的对象就是他那种人?”

    “他是个极好的好人。”

    “世界上好人实在太多,我能嫁给每一个?”

    他不敢再出声,怕越讲越错。

    “而且你知道我是个固执的人,我认定了目标,就只朝那个方向走,绝无二心。”她讲。

    “是。”他尴尬了。

    这件事,以后怎样解决呢?他不敢想。

    “你——嫂嫂姓什么?”好不容易找出一句话。

    “她叫陈湘,十足的多情湘女。”她笑,

    “古老石山的哥哥就是这样被她熔掉。”

    “土生华侨?”

    “不,台湾的留学生。但她和留学生不同,她开朗愉快,没有一点留学生苦巴巴状。”

    “留学生苦巴巴?想当年,我也是?”他问。

    “你当然不同。任何时候,你都冷静,平和,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你怎么同呢!”

    “其实当年我哪儿是你说的那样?”他笑,

    “功课逼得紧,环境又陌生,家事又做不来,我不知道哭了多少场。”

    “你哭?”

    “躲在宿舍里哭。”他淡淡的说,

    “后来遇到唐健,是中学同学,又知道他全家都来美国了,认识了你们一家,这才渐渐好些。”

    “很不错啊!你和我们家有缘。”她天真的。

    “是。”他看看路,已驶进她家的那个区域。

    “妈妈对你这次肯住我们家很高兴。”她说。

    “当然该住,我是回来跟你们团聚的。”他说;这是心底话。

    虽然自己家人在台北,但唐家

    ——他的感觉是更亲切些,比台北的家更像家。

    “你用了很好的字眼——‘团聚

    ’。”她笑。

    “猜猜看,我替你们带了什么礼物?”他又把话题扯开。

    “猜不到,范围太广了。”

    “真懒。我告诉你就是。”他一一数来,

    “唐伯伯一件丝衬衫、伯母是两对她最喜欢的绣花鞋、唐健是一条鳄鱼皮带、嫂嫂是一串日本养珠;你呢——”

    她睁大了好奇的眸子,微微开了嘴,非常可爱的一个神情。

    “我是什么?”她急切的。

    “一个出土的纯银镯子,”他微笑,

    “偶然在一家古董店看到,非常美丽。镯身刻着龙凤纹,很细微,我立刻想到你,你戴起来一定好漂亮。”

    “出土银镯?”她大喜过望,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些?你怎么知道的?前一阵子我飞到任何—个国家都去找古董小玩意,简直疯狂的爱上它们,我的薪水早已被我买光了呢!”

    他只是笑,什么也不说。

    其实,买这只银镯,是周宁的意思,她说在美国的中国女孩子一定喜欢。她真是猜中了。

    “我要怎么谢你呢?”晓芙喃喃自语,好兴奋:

    “你竟能知我心意。”

    他好想告诉她这是周宁的主意,这种情形下反而说不出口,只好沉默。

    “这样吧,让我慢慢想,想到好的办法才告诉你,”她笑,“我一定要报答你。”

    “这样的小事怎能说报答?”

    “你懂我心意。”她仿佛很感激。

    汽车停在一幢两层高的房子前,大花园,大草坪,温暖的屋子,这是隽之熟悉的。

    他才下车,一大堆人已涌出来。

    “欢迎你回家来,兄弟。”唐健第一个叫。

    本来沉默内向的他,什么时候改变如此大?是因为他那开朗、快乐的新娘子?

    唐伯伯,伯母也张开了欢迎的双手,把他接进去。

    他的感觉真真正正的是游于归家,泪水几乎忍不住涌上眼眶。

    大家热情的问东问西之后,唐伯母为他预备了点心,然后,安排他先休息。

    “先睡觉,其它一切等睡醒再说。”伯母挥手:

    “长途旅行太辛苦。”

    “我—点也不累,”隽之说:

    “在飞机上我还睡得不错,时差也不严重。”

    “回程时你就知厉害。”晓英说:

    “总是这样的,来时心情兴奋,不觉得累。回去时失去精神支持,一累不可收拾,睡三天三夜都起不了床。”

    “没这么厉害吧!”隽之望着她笑。

    “相信我这当空姐的经验之谈。”她说。

    “反正也没事,睡—觉晚上才起来。”伯母关心的:“陈湘晚上会来。”

    “结婚之前新娘新郎还可以见面?”隽之间。

    “这些老规矩,现在不兴的了。”唐伯母摇头:

    “我们真的是随时随地都可以见面。”

    好个开明、温暖、快乐的家庭!

    中国人在美国的婚礼都不繁复,唐健和陈湘是在法院公证结婚,请一位当地的参议员作见证人,在法官面前立誓,就算礼成。

    陈湘的婚纱却十分漂亮,据说是买了衣料花边和晓芙两人合力制成的。连那顶漂亮的花冠都是亲自缝制。

    这能干的新娘!

    晚上在当地

    ——家著名的中国餐馆宴客,十桌客人,算是相当盛大的了。几乎所有认识的中国人都到了。平时大家都忙,住得又远,多数趁这喜庆日子见见面,聚一聚,所以场面很热闹。

    新娘子又玲珑八面,十分风趣,更令大家宾至如归。

    反而做伴郎伴娘的隽之和晓芙比较含蓄,不知怎的,居然成了大家开玩笑的目标。

    谁都问:

    “几时轮到你们啊!”

    隽之尴尬窘迫,红着脸不知所措;晓芙却含羞的微笑,仿佛默认了。他只能暗暗叫苦。

    灯光下,喝了点酒的晓芙脸上有红晕,眼中含情,格外的动人,隽之益发不敢把视线转向她了。

    这事

    ——真不知要怎么解决。

    婚宴结束,新郎带着新娘回到属于他们的家;晓芙开车带父母和隽之回旧家,大家分道扬镳。

    “对不起,兄弟,明天我开始蜜月,没时间跟你多聚。年底我将到亚洲一行,到时我们再好好相聚。”临分手时唐健这么说。

    他们之间的友情其实也不必多说什么;隽之伸手跟他重重一握,亚洲之行已约实。

    “陈湘是一个太活泼的新娘。”唐伯母说。

    “这是新派的女性。”晓芙笑。她今夜一直看来这么美,这么快乐。

    “我们以前——”

    “你们以前要垂下头,故作羞人答答状嘛!”晓芙打断母亲的话:

    “太过时了,羞人答答的新娘哦!笑死。”

    “你这孩子!”父亲笑骂:

    “将来你做新娘时,看你是什么样子,说不定也被人笑死。”

    “绝对不会。”晓芙大声的:

    “我正大光明和我爱的人结婚,我一定昂高了头,骄傲的微笑。”

    “看看,连对象都还没有,说这种话,也不怕隽之笑你。”母亲笑。

    “谁说我没对象?”

    “是吗?小丫头也有对象了?谁?”父亲打趣。

    “不告诉你们。”晓芙飞快的看隽之一眼,娇笑之间,脸上又现红晕。

    隽之简直是坐立不安,连半句话都不敢说。

    到家之后,晓芙不下车。

    “你们回去休息,好不好?”她要求父母;

    “我想和隽之再去兜兜风。”

    父母对望一眼,露出恍然的神色,笑着回家。

    隽之坐在那儿,连动都不会动。怎么情况一下子变成这样呢?岂不认定了他和晓芙是一对?

    心中掠过那恩慈的名字,竟觉得有些痛呢!

    “其实——已经很晚了——”

    “没问题,我们就在这区域附近游车河。”晓芙十分愉快的说着:

    “我精神兴奋,回家也是睡不着的。”

    他只好不出声。

    车厢里有一阵沉默,然后她说:

    “结婚真是天下最美丽的事情,两个相爱的人彼此就相依相扶一辈子。”

    “是——哎!是。”

    “你看哥哥今夜多快乐。还有,我从来没有看过陈湘像今夜如此的娇美,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她太硬。”她说:“爱情果真能改变一切。”

    “他们的确相爱至深。”他说。

    “我渴望有那样的一天。”她向往的。

    “你一定会有,”他由衷的:

    “只是——你还年轻,你应该多作更好的选择。”

    “十三岁那年我已选好,”她微有羞意:

    “我又是个固执,一心一意的人。”

    他沉默。这件事情成了他心中最大的负担。

    “只可惜我们没有太多相聚的时间,我们没办法更深一步的了解。”

    他该说点什么呢?晓芙一厢情愿的认定了。

    “我——其实可能和你想像中不同。”他勉强说。

    “我没有想像,我是清清楚楚的看见你的为人,你的个性,你的一切,从十三岁开始。”她说:“尤其最近我常到香港,更清楚一些。”

    “你看的只是表面。”

    “怎么可能只是表面?”她笑:

    “你心地善良,你对撞车受伤的陌生人都那么好,你的工作能力又那么强、又负责、又忠心、又——”

    “把所有美好的名词都给了我?”

    “我说真话。”她看他一眼:

    “而你,从来都喜欢我,是不是?”

    “是——从小我就是喜欢你,视你如

    ——”

    “那就行了,”她不让他把话讲完:

    “只要你喜欢我就够了,这是基本条件。”

    “晓芙——”

    “不必担心,我正在想办法到香港长期工作,那样我们不是可以常常相对了吗?”她天真的说:“我相信爱情可以培养的。”

    他暗暗叹息,这

    ——怎么办呢?

    “这—个月我们没见面,你可想念我?”她稚气的。

    “我——”

    “我知道你会,”她自说自话:

    “你一定怀疑我不来香港的原因,我猜得可对?”

    “你为什么不来?”他问。

    “我想试验一下,一个月不见你会怎样?”她望着他:

    “真的,我好想,好想念你。”

    他内心一热,说不出话来。

    有一个对他这么好的女孩子,他怎能不感动?然而

    ——达感动不是爱情,他明白。

    “你——你不必对我这么好。”他为难的。

    “我又不是故意对你这么好,”她说:

    “心里这么想我是控制不了的,对不对?”

    他考虑一阵。

    理智一点来说,他不能任这件事再拖下去,不如趁现在的机会讲清楚。

    “晓芙——”他望着那张纯真快乐的脸,什么话都吞了回去。如果他伤她心,是太可耻的事:“你对我如此——我很感激,只是我——我——”

    “你只是喜欢我,还没有爱上我,是不是?”她居然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可以给你时间,多久我都会等;你一定会发觉,我是个值得爱的女孩。”

    “我知道你好,太好了,而我——”

    “不要说这些了,”她摇摇头:

    “我们顺其自然,慢慢发展,我相信会成功的。”

    “是对我?或是对你自己有信心?”他问。

    “对我们俩都有信心。”她笑。

    他暗叹一声,沉默下来。

    “隽之,有时候我发觉你想太多事了,”她说:

    “你总是沉默着想、想、想,你难道不烦?”

    “不一定烦。有时候想通一些事会很开心。悟到一些道理也很兴奋。当然,想到一些烦恼的、解决不了的事我会烦。”

    “这样的烦事多不多?”她真诚地望着他,阳光无邪而永恒

    ——今时今日的世界,还让他看到一对这样的眼神,实在太难能可贵了:“我可不可以帮你?”

    他又感动了。

    “如果你能帮我,我一定告诉你。”他说。

    她伸手拍拍他,亲切得像个小妹。

    “—

    言为定。”她说。

    看得出,她已把车开在回家的路上,她对今夜车上的谈话满意,是不是?

    “隽之,我们明天一早去圣地牙哥,好不好?”她说。

    “好——随你,”他不能不答应:

    “不过——我想你陪我买几份礼物,送给公司同事,女的。”

    “周宁?”她笑:“她真的是一个好秘书,我喜欢她,我一定陪你去买。”

    然而

    ——她为什么永远想不到思慈?永远不怀疑她?

    越陪着晓芙,隽之心越是不安。晓芙对他好得无以复加,到后来简直就变成他的负担了。

    去圣地牙哥回来,她陪他买礼物、陪他到处吃东西、陪他去找以前的同学、师长、陪他去任何一个地方。

    他们俩相处又那么愉快,任何人看起来,他仍是天作之合,再相衬也没有了。

    隽之真是有苦自己知。

    好在

    ——要回去了。

    他在房里整理行李

    ——他住的就是以前唐健的卧室。晓英在厨房忙着,说为他弄宵夜。

    唐氏夫妇已经休息,在美国,很少夜游神,大家都生活有规律,早睡早起。

    晓芙是唯一的例外。

    也许她是空姐,习惯日夜颠倒的生活,越夜,她似乎就越精神。

    “行了吗?”她在房门口微笑。

    “行了。原是很简单的事。”他说。

    “来吧,吃完宵夜我们可以再去兜兜风。”她愉快的。

    “明天不是要早起吗?”他说。

    “一切包在我身上,”她拍拍胸口:

    “我一定叫醒你,准时让你上飞机。”

    “你不累?”

    “我有什么关系?试过三十六小时不睡觉,连续当班,也不是

    —样精神?”她笑:“而且上了飞机你就能睡,担心什么呢?”

    “你怎能那么久不睡?航空公司允许你们连续三十六小时工作?”

    “那是意外又偶然。”她耸耸肩:

    “当时接我班的那位因急性肠炎入医院,临时找不别人代替,我自告奋勇做的。我得到褒奖,还拿了双倍的补薪。”

    “还是不要再试,现在你还年轻,否则太伤身体。”

    他们到厨房,坐在那儿吃晓芙煮的蛋饺粉丝汤。

    “你还能做这种上海小吃?”他问。

    “什么都能做。只要吃过的东西,回家之后我一定做得来。”

    “居然这么有天份?”

    “是。我有做好太太的潜质。”她笑。

    “现代的好太大不一定需要会做厨房工作。”

    “我是传统的,不理会现在流行什么。”她笑。

    他沉默一阵,才慢慢问。

    “你真不接受任何男朋友?”

    “我自问不会跟他们有发展,为什么要接受?”

    “不当班的日子,你不觉得寂寞?”他问。

    “不,我的时间安排得很好,”她立刻摇头:

    “我把自己的生命道路把得很稳。”

    他有点惭愧,他一直把不稳自己。

    “那么你呢?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过女朋友?这很难令人置信。”她问。

    “也——不是没有,”他考虑一下说:

    “跟你一样,觉得没有可能发展,不如不去追。”

    “有没有令你真正动心的?”

    他立刻想到恩慈。

    “有,”他几乎冲口而出:

    “有一个,但是——”

    “但是什么?”她追问。

    眼睛紧紧的盯在他脸上,好紧张。

    “但是对方无意于我。”他说。

    “哪有这样的事?你尽过力去追吗?”她问。

    “没有。我有点自卑。”

    “简直不像话。喜欢一个人就要勇往直前,管她对你有意无意。”她大不以为然。“人心肉做,狂追一阵之后,说不定有转机呢?”

    “我看不出这个可能性。”

    “当然看不出啦!你没追嘛!”她叫。

    “对方是个终身奉献于工作的。”他叹气。

    他好像在向知己透露心事般,完全忘了对方是个爱他的女孩子。

    她似乎也忘了她爱他。

    “更荒谬,没见过这么莫名其妙的女人。”她说。

    “事实上——她是。”

    “现在这女孩还在吗?我是说你们还联络吗?”

    “在,在香港。”他点点头:

    “联络——不多。”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女人?”她似在自问:

    “你以前没提过?”

    他不出声。他总不能说出恩慈的名字。

    “她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令你如此倾心?”她问。

    “很平凡普通,”他自然的说:

    “不算很漂亮,但很顺眼、很清淡,比较内向。”

    “汤恩慈?”她一口叫出来。

    他大吃一掠,她怎能猜到?

    “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肯承认:

    “不是她,怎么会是她呢?她是土森的女朋友。”

    这么一否认,他立刻又后悔了。告诉晓芙不是可以令她对自己死心吗,他怎么要否认呢?

    “是我没见过的?”她说。

    “是——你没见过。”他懊恼得要死,猪油蒙心。

    “下次我去香港可否安排见见?”她极有兴趣:

    “你知道,我十分好奇。”

    “好奇——哪方面的?”

    “到底是怎样的女孩子,能令你倾心如此?”她笑。

    “也不是烦心,只是——只是有好感。”他说得勉强。

    “好感已经很重要了,”她笑:

    “对我可有好感?”

    “当然。你怎么一样呢?我看着你大的。”

    “现在我觉得这几个字——看着我大,是我的罪状了,我失去和其他女孩子公平竞争的机会。”

    “我只是普通人,什么竞争呢?”他脸红了:

    “别人听了会笑死。”

    “那是别人的事,与我何关?”她好洒脱:

    “隽之,不到你进教堂结婚的那一秒,我不放弃。”

    “晓芙——”他好为难,不知道说什么好。

    “想告诉我说你可能一辈子不结婚?”她笑:

    “没问题,我等你—辈子。”

    “天下哪有这样的事?”他叫。

    “你不觉得我等你一辈子,而你心中念着一辈子的人却是另外一个人的事很浪漫吗?”

    “人生中要那么浪漫做什么呢?”他反问。

    “生命中没有浪漫,趣味就失去起码一大半。”她说:“可能是女性的感觉。”

    “男人也懂浪漫,只是你那么说——我觉得人生被浪费了太可惜。”

    “那么你不执著于一辈子,我也不会执著,”她笑:

    “没有人在浪费生命了。”

    “晓芙——你对我——我怕有一天你会后悔。”

    “不会。对我自己决定的事,我永不言悔。”她说。

    “当你有一天发觉——李隽之只不过如此这般的平凡,我担心你

    ——”

    “别为我担心,考虑接受我,恩?”她含情的望着他。

    “我们——去兜风吧!”他推碗而起。

    “不去了。这样谈谈不也很好?”她坐着不动:

    “我说去——只不过想带你去看幢房子,我从小就喜欢的。”

    “有这么一幢房子,我怎么不知道?”他问。

    “那是我的秘密。”她微有羞意:

    “我喜欢那种浅米色的房子,我梦想它会成为我的新房,在结婚的时候。从小到现在,我的心意未变。”

    他很窘迫,也明白她的意思,他说:

    “现在很少有找到你这么一心一意的人。”

    “但有些人说我傻,说我脱离了时代,你觉得我怎样?是不是傻?”她仰望着他。

    “自然不是傻,是——”他吸了一口气,良心告诉他该讲真话:

    “你的执着非常可爱。”

    她似乎放心了,很快乐的样子。

    “只要你这么说就行了,”她真诚的:

    “别人的话对我没有那么重要。”

    “晓芙——”

    “别担心,我不逼你,”她万分温柔:

    “我的等待——也知道不一定有结果,但我不会怪你。”

    “晓芙——”他万分感动。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她说。眼中溢满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