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谁伴风行 三(1/2)

    星期六,艳阳天,却是那种晒在身上并不灼人的阳光。秋天已无声无息地来到了。

    隽之的心情并不如天气这么和煦、开朗,晓芙要星期一才回西雅图,而且昨夜口口声声约他今天郊外去玩。但是恩慈的那个约会——是他渴望了一辈子的,无论如何他不能放弃。

    他几乎矛盾了一夜,清晨起床,还不知道该怎么对晓芙讲,痛苦极了。

    仍要上半天班,他无言地回到办公室。

    周宁在那儿轻松的哼歌,心情极好的样子。

    这女孩子,前一阵子还对他虎视眈眈,现在有了新对象,应该改变了。他不懂她,完全不懂。

    “早啊,波士,”周宁打招呼,

    “咦?什么事?心事重重的样子。”

    “没事,我没事!”他急忙掩饰。

    她不是笨的,知道他没说真话。

    “如果当我朋友的话,说出来或者我可以帮一点忙。”她和前一阵子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真的没有事。”他摇头。

    她替他泡好茶,送上信件和早报,就静静地退下去。

    他无心看报,更别说阅读信件,四小时之后的事解决不了,他一定会得罪一方的,该怎么办?

    他是万万不能失去恩慈的约会。

    过了一阵,他自己也忍不住失笑,其实,他早就有了选择,他会去思慈那儿。

    他是自寻烦恼。现在剩下来的问题是:怎样能向晓芙交代。

    即使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到个更好的法子。快下班时,周宁又进来了。

    “我约了人在铜锣湾午饭,想早十分钟走,免得大家一起下班时叫不到车。”她要求。

    “可以,不过——有件事不知你的意见如何?”他硬着头皮说。

    她望住他一言不发。

    于是他说出晓芙与恩慈之间的矛盾。

    “那么,打个电话告诉晓英就是!”她简单说。

    “要怎么说才能令她不生气?”他问得天真。

    “生气恐怕是免不了的,不过——你说实话,女孩子比较容易原谅说真话的人。”她笑。

    他考虑一阵,点点头:

    “谢谢你。”

    周宁微笑着离开,已经去赴朋友的约会了。隽之又犹豫了一阵,终于拨通家里的电话。

    “哈罗!隽之吗?”晓芙愉快的!

    “是。晓芙,我——下午不能回来陪你了。”他极困难的说,“因我要去看恩慈

    ——的父亲。”

    晓芙呆怔一下,立刻说:

    “她父亲怎么了?情况不好?”

    “不,不,只是——例行检查,”他额头冒汗,“恩慈的男朋友不在香港,所以我要帮忙送他们去医院。”他还是说了谎。

    “要不要我也来帮忙?”晓芙热心的说。

    “算了,我去就行了,”他觉得背部也满是汗了,

    “我会——尽可能地赶回来。”

    “好,我等你。”她说答应,却颇失望,

    “你不必赶,汤伯伯的身体重要。”

    “谢谢你能谅解。”他由衷的。

    “我非谅解不可,这是正经事。”晓芙年纪虽轻,却非常懂事。

    “明天——明天我陪你一整天。”他很内疚。

    “你不去教堂吗?”她反问。

    “那么——明天下午,”他透一口气,

    “早晨你也去教堂的,是不是?”

    “是,我会去。”她说。

    “那——今天下午你怎么安排?”他关心的。

    “在家等你咯!”她理所当然。

    “不好,我没有确实回来的时间,”他说,

    “你最好找点什么事做做。”

    “那你快点回来吧。”

    “我尽量在晚餐前赶回来。”他说。

    她显然又呆怔一会儿,然后说:

    “好吧。”

    收线之后,隽之松一口气,却立刻又有莫名的不要,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是晓芙那呆怔之后的沉默或简单的回答?他真的弄不清楚。算了吧!吃点东西就立刻去恩慈家。

    午餐后,他还到超级市场买了汽水、水果什么的,然后才开开心心去找恩慈。

    恩慈早已准备好在等他,她是个一是一,二是二的女孩子。

    帮着她推父亲出门,又抱他上车,把轮椅放好。他一直是兴奋和愉快的。

    恩慈和平常一样,脸色素净,不施脂粉,总是穿裙子的她,今天穿条长裤,特别清爽。

    “我们去乡村俱乐部?”他说。

    她微微皱眉,然后说:

    “我希望去郊外,很原野的那一种,而不是俱乐部之类。”

    他有点尴尬,忙着把汽车转弯。

    “对不起,我没有先问你的意见。”他怆然。

    其实他下意识也不想去乡村俱乐部,他不是买了那么多汽水、水果吗?

    “我倒是很喜欢政府的郊野公园。”她说。

    “我们就去——可是我不认识路。”

    “我认识,我做社工的!”她笑。

    恩慈很少笑,就算笑也很淡;今天看来特别开朗,特别愉快似的。

    隽之的心立刻被感染了。

    他们终于在西郊郊野公园停下来,老人家在树下休息,他们也坐在轮椅边。

    隽之有个感觉,这好像是一幅家庭乐的画,小夫妇陪着有病的长辈晒太阳,一股暖流流过心胸。

    他的脸色也更柔和了。

    恩慈一直沉默地注视着远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好久好久才回过神来。

    “其实你不必再对我们补偿什么。”她说。

    “我什么都没做,怎能说补偿?”

    “我们父女俩依然可以平淡地过下去,”她说,

    “而我也是个甘于平淡的人。”

    “我没有——试图改变什么啊?”他急了。

    “你和我们不是同一阶层的人,相信大家都清楚。”她安详地说,“希望你不必委屈自己来将就我们。”

    “我一点也不委屈,你怎么这样说?”

    “这是我的感觉,”她微微一笑,

    “你的工作圈子、生活圈子,你的朋友都与我们不同,根本上可以说是格格不入的,对不对?”

    “不对,完全不是这样的!”

    “不必分辩,我和王森都有这感觉。”她望着他,

    “每次你来我们家,我都感到压力,真话。”

    她说得非常、非常之诚实。

    “怎能这样——排斥我?我十分喜欢去你那儿。”

    “我知道,我也看得出,感觉得到。”她又笑,

    “但是也请你相信我们的感觉。”

    “你是说——拒绝我再去你那儿?”他脸变了。

    “不——我的意思是——”她十分聪明,

    “我们只能是这样的朋友。”

    她竟然截了前路,她

    ——

    “我知道,王森是比我强很多。”他黯然。

    “错了。他也只是我普通的朋友,因为认识久了,比较能了解!”她慢慢的,很慎重的说:“而我,是一个献身于工作的女人!”

    “献身工作?一辈子?”他傻了。

    “是,对我来说,这种奉献就是我生活的意义。”她是认真的,“其它一切,我全不考虑。”

    “恩慈——”他说不出话。

    她微笑望天,非常虔诚。

    送恩慈父女回家后,隽之颓然返来。

    恩慈已经很明白地拒绝了他,一辈子献身于工作,很堂皇的借口,他遭拒绝。

    情绪低落的进了门,柔和的音乐伴着晚餐的香味,晓芙笑吟吟地迎上来。

    “你还算回来得早,赶得及晚餐。”她说。

    然后看见他颓丧的神色。

    “怎么?汤伯伯的情况不好?”她吓一跳

    “不——他没什么。”他苦巴巴地笑,完全没有快乐的影子,很勉。

    “你看来很不开心。”她望着他。

    “我只是在想一些事——一点公司的事。”

    “公司有烦恼?”她关心。

    “也不是——不,我很好,你别担心。”他说。这才看见她还是早晨的装束,也没化妆,“你没去打网球?”

    “同事们都已有约,周末啊!”她摇头,

    “不过我也没闲着,我把整间屋子清洁了一次。”

    “你——”他十分内疚,

    “不必做这些事,有钟点女佣来,真是——抱歉!”

    “我喜欢做家事,喜欢服侍人,所以我选空姐做职业。”她神清气朗,“我不能停下来,停下来我会闷。”

    “小时候你也是这样,”他强打精神,他该对她更好些,

    “很可爱的性格。”

    “肚子饿不饿?”

    “你来香港几天,每天替我烧饭,便宜了我的钟点女佣。”他笑。

    “不要斤斤计较。难道我烧的不比钟点女佣?”

    “晚上去夜总会坐坐。”他说。

    “怎么总是去夜总会?”她不同意,

    “去一次也够了,其实全世界的夜总会都一样。”

    “你喜欢哪儿?”

    “海滩。安不安全?”她问。

    “不知道。因为我从未去过。”他摇头,

    “很多人去或者会好一点,两个人则免了。”

    “你是说危险?”她问。

    “我只是想——不必冒这个险。”他笑。

    “唉!这就是香港最不好的地方,治安不靖。”

    “你会用‘不靖’两个字?”他失笑。

    “不要小看我的中文,”她扬一扬头,

    “到目前为止,我仍请补习老师的。”

    “真是失敬。”在她面前,他会不知不觉就轻松下来,

    “很多现在美国的中国父母已放弃子女的中文教育了。”

    “各人想法不同。”她是温和的,不愿批评别人,

    “而且在美国学中文也有一定的困难,好像父母上班没时间,又譬如环境不好。”

    “还没说今夜去哪儿。”他说,

    “闷了你几天,理该带你出去玩玩。”

    “不要说‘理该’好不好?”她凝望着他,“你不高兴,你不喜欢也可以不带我出去。”

    “对你不能这样——”

    “为什么?”她打断他的话,

    “我与别人不同?”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

    她沉默一阵,脸色十分特别。

    “隽之,我从来没叫过你哥哥,你是否能不以

    ‘妹妹’待我?”她说得十分真诚。

    “你——不喜欢?”他心中一跳,这是他害怕的事,

    “原来你就是。”

    “现在我诚心诚意地说,除了妹妹之外,你可否在另一个角度看我?”她再问。

    “这——”他很为难。

    “只当我是普通女孩子。”她坦率得十分惊人,

    “喜不喜欢我,或欣不欣赏我都没关系,但至少给我一个机会,对我公平一点。”

    “我——不能明白你的意思。”他急得冒汗,只好装傻。

    “我喜欢你,隽之。”她坦诚地凝望他,

    “从小就喜欢你,或者说——喜欢之中带着爱。”

    “晓芙——”他骇然。

    “真的,相信我。”她脸上是柔和的美丽光彩,那的确是爱情,

    “自从你离开美国,我就知道是这样,见不到你的日子很难过,我千方百计能常常来港。这也是我做空姐的另一目的。”

    “晓芙,我——我——”他心中叹息,该怎么应付呢?他是不能伤她的心,

    “我很感谢你对我——这么好,但我——我觉得太突然了,我——”

    “我并不是要嫁给你,”她笑起来,

    “我要嫁一个我爱的,他也爱我的男人。现在我只是要求一个公平的机会,你为什么那么害怕?那么为难?”

    “我这么普通,不值得你——这么做。”他总算想出一句话来。他整个背脊都湿了。

    “爱情没值不值得的,”她笑得开朗,

    “你可以不爱我,我不会勉强,爱情是公平的事。”

    “可是晓芙——”

    “你知不知道,我曾怀疑,是不是当十三岁那年我已经爱上你。”她笑得好真纯,像个小女孩。

    “你在说笑。”他尴尬地说。

    “真话,记不记得那年暑假你和哥哥开车带我去圣地亚哥的

    ‘海生动物园’去玩,我相信就是那次。我们俩坐在后面,我在你怀里睡着了,记不记得?”

    隽之依稀有模糊的影子,然而那么长远的小事,又怎能放在心中呢?

    “好像有这么回事。”

    “就是那次啊!我心中发誓长大要嫁你,”她笑得好大声:

    “小女孩的心理很奇怪的。”

    “你现在仍是小女孩,”他说,

    “当年发的誓现在要来当真?你不怕错误?”

    “我已经长大了,”她眨眨眼,

    “我觉得当年的感觉没变,那么多男人,我只喜欢你。”

    “看来,今夜我别想睡觉,你令我失眠。”

    “这么严重?”她仰起头笑,非常动人的姿式,

    “隽之,你什么都好,就是对某些事太紧张,太执著,弄得自己神经不能松弛。”

    她一言中的,小女孩也不可轻视呢!

    “你说得对,我是这样的。”他又想起思慈,大概这一辈子都没希望了吧?真是

    ——黯然神伤。

    “知错不改?”

    “与生俱来,本性难改。”

    “你今天的不快乐是为什么?”她突然问,在他一点也没有防备的时候。

    “我——”他答不出话。

    “让我替你答。你这人太善良,每次看见汤家父女就内疚,就情绪低落,对不对?”她说。

    “也——许吧!”他透一口气。

    晓芙毕竟是天真纯良的。

    “其实你可以不再去看他们,”她认真地说,

    “再去也帮不上忙,汤家的人知道你有这份心已经不错了。”

    “王森是我朋友。”

    “啊,汤恩慈的男朋友,”她记性真好,

    “那又怎样?也与你没有关系啊!”

    “他不在——我只好帮忙。”他说。

    “我是说下次,”她很懂事的样子。可是她完全不知道,她把一切弄错了,

    “以后少与他们来往吧!”

    “我知道。”他低下头。

    没对晓芙说真话,他心中觉得很不舒服,可是又怎能对她说真话呢?她还有一厢情愿的感情呢!

    晓芙跑去摆桌子,预备婉筷什么的,真像一个美丽的小妻子。隽之在一边看呆了;如果有这样一个家庭当然是好,只是——只是他并不爱她。

    正如她说,爱情不能勉强。

    他叹一口气,进卧室换衣服。

    晚餐很沉默,连晓芙也很少说话,为什么呢?她剖白了感情自己也觉不自在?

    “我们——不如去游车河兜风吧!”她终于说。

    “这么‘静’,这么

    ‘单调’的节目?”他打趣。

    “我是来看你,陪你的!”她理直气壮,

    “和你在一起去哪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白——如此文艺腔。”他窘迫。

    “什么文艺腔?我说真话啊!”她叫。

    “好。我们兜风。”他说。

    出门的时候,晓芙亲热地挽着他:他立刻面红耳赤,非常的不自在。

    “去哪里?”他问。

    “香港、九龙哪条公路最长?我们走那条路。”她笑。

    “不知道,但有一次和朋友去马会双鱼河乡村俱乐部,从沙田去从元朗回,足足用了三小时。”他说。

    “OK

    。我们走这条路。”她舒服地靠在沙发上。

    “我并不清楚地认得路。”他说。

    “怕什么?在美国你曾从纽约市开车到加拿大多伦多,不是连开十二小时吗?”她说。

    “美国公路网好,有清楚路牌。此地我怕——”

    “迷路更好。”她微笑,

    “我们在山间过夜,岂不更浪漫些,值得回忆些?”

    他摇头,真拿她没法子。扭开收音机,他们开始上路。

    “等一会先在超级市场停一停。”她说,

    “买一点汽水、干粮什么的。”

    “真要过夜?”他吓一跳。

    “不想,我只想保住这条小命,有一天真能和你恋爱。”她望着他笑。

    恋爱

    ——他只能苦笑。恋爱不一定是甜蜜的。

    晓芙回美国,恩慈失去联络

    ——是他不敢再找她。隽之的生活一下子就冷清下来!

    下了班就回家的日子令他害怕,于是他到一个会所去练健身,焗桑拿,有时也喝一杯酒。

    毕竟,日子还是过得太单调了。

    上帝既然造男人又造女人,必有它的深意存焉。生活中没有女人,真是仿佛失去了颜色。

    他的一切全落在一个人眼中

    ——周宁。

    这个颇具古典美的女孩子,虽然有人天天送花,对隽之,她还是深切的注意。

    人的心理很怪,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珍贵吧!

    电话铃响,周宁不在座位上,隽之只好自己跑出去听。是打错的电话,他摇摇头。

    一个信差模样的男孩子走近。

    “请问周小姐在吗?”

    “她走开了,可能很快回来,”隽之随口问,

    “什么事?”

    “我是花店来收钱的。”

    “花店?我们没有订花。”他说。

    “周小姐订的,每天早晨送一束来,两个月了。”信差说得明白,“我们只收过一个月钱。”

    隽之心念电转,突然间,他就明白了一切。

    “花——还继续吗?”他问。

    “今天收到钱才继续”收钱的男孩子说。

    他想一想,默默的替周宁付了钱。

    “明天开始——不要再送。”他说。又觉得自己的决定不对,这样会不会伤周宁呢?

    “等一等——还是再送吧!”

    男孩子点点头,把收据放在周宁桌上,转身而去。

    周宁

    ——唉!她怎么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呢?

    男朋友送花?却是自己付钱,何必呢!

    她是

    ——做给别人看的吧?然而还有个算是英俊,有点花花公子味道的男人呢?

    一会儿,周宁回来了,一看见桌上的收据脸就变了,她朝隽之望一望,隔着玻璃都看得见她脸色极难看。

    但她没有立刻进来,她还算有耐性。

    下班的时候,隽之预备离开时,她进来了。

    脸色严峻,眼中带着深深的愤怒。

    “这是还你的钱,”她把钱扔在桌上,声音犹自颤抖着,

    “你——卑鄙。”

    他呆住了,她没有理由如此骂他。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你在装傻。”她压低了声音叫。

    好在他的办公室门关住的,其他人也离开。

    “周宁,我希望你心平气和一点,这是公司。”他说。

    “是公司又怎样?我不做了,”她是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你以为是波士就可以欺负人?”

    “我欺负你?”他指着自己。

    “你——为什么替我付钱?”她的确有受了屈辱的神情,“你分明

    ——”

    她已说得咬牙切齿了。

    “我并没有特别的意思,刚好我接电话,碰见那收钱的孩子,你不在,我就替你付了。”他说得自然平静,完全不露出“已知情”的模样。

    “只是——这么简单?”她直勾勾的盯着他。

    他觉得作为一个秘书,她太放肆,可是

    ——可是他也知道她矛盾的感情,所以不便深责。

    “不要把每件事想得太复杂。”他只这么说。

    “你以为我会信?”她咄咄逼人。

    “那——你想怎样?”他沉不住气。

    “说真话。”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你根本已经知道我每天的花是——自己买的?”

    “我没这么想过,”他吸一口气又皱皱眉。周宁到底想怎样呢?这个女人真是矛盾得要命,“然而自己买花又有什么不对?”

    “你根本知道那些花不是男朋友送的,你根本知道我没有男朋友,你根本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做给你看的。你完全知道,却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你实在太可恶。”

    “你把我估得太高,”他叹息,

    “实际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直到今天——”

    “今天你知道了!一整天依然不出声,不说话,你分明是要我出洋相。”她眼中泪花乱转。

    “周宁,我——有必要在办公室和你说不相干的事吗?”他叹息。

    女人大概都这么不讲道理,莫名其妙。

    “为什么不行,唐晓芙可以直闯办公室、汤恩慈可以随便打电话来;那你为什么不能跟我讲一点公事以外的话呢?”她有点蛮不讲理。

    那么斯文古典的女孩子,这种表情,说这种话,她是被逼得太厉害。

    然而,谁逼她呢?

    “周宁,我希望你心平气和时,再来谈这件事。”他摇摇头,“其实,只是极小的事。”

    “我现在就心平气和,”她扬一扬头,

    “看到桌上收据时我并没有立刻冲进来。”

    “这是你的进步,真的。”他微笑,

    “你模样斯文古典,脾气却急躁,沉不住气。”

    她望着他的笑容,仿佛呆了。

    “我不出声,并不代表不认识你,不了解你。”他又说,“周宁,我们是工作上的伙伴。”

    突然之间,他变得很会说话似的。

    “但是,你从来不正眼看我,不重视我。”

    “我是一个四四方方的人,公是公,私是私,其实你应该看得很清楚。”

    “我觉得你歧视我;因为,我只是秘书。”

    “为了令你相信我并不是那样,我请你吃晚饭。”他说,突然福至心灵似的。

    “这——”她眼中重现光彩,其它所有的神色都褪了。

    “今天的事不必提了,”他挥一挥手,

    “希望你也不放在心里。”

    “表叔说——你其实内心很重感情。”她笑了。

    “表叔?谁?”他问。

    “就是上次——我叫他送花来的那个。”她涨红了脸,少女的羞意甚浓,“你们都说他像花花公子的。”

    “哦——他是表叔。”他微笑,

    “我还真以为是你的男朋友呢!”

    “我想——这次我做的事真的很蠢,很傻!”她咬着唇,“你一定笑死了。”

    “有什么好笑,”他说,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从很蠢、很傻中渐渐长大,变成懂事。”

    “是。你说的是。”她点头,

    “其实——我从来不是这么小心眼儿又主动的人,这次——大概走火入魔。”

    她脸红了。

    他觉得心中轻松好多,能够和周宁坦然相处,对以后工作大家都有好处。

    “我是个拘谨四方的人,大概有时无意中令你委屈。”他说了很多话,“以后我们都改进。”

    两人去楼下的餐厅晚餐。

    从来格格不入的两个人居然相处融洽,有说有笑的,连隽之自己也诧异。

    为什么不早些和周宁开诚布公呢?各人都钻了牛角尖,是不是?

    “我可否问你私人的问题?”周宁开朗多了,

    “唐晓芙和汤恩慈——”

    “晓芙是妹妹,但她——对我极好。”他肯定的说,“恩慈是个特别的女孩子,可惜——她有男朋友!”

    “有男朋友就驻足?太保守了。”

    “事实上——她是个终身献身工作的人。”他说。

    她呆怔半晌。

    “没有可能,献身工作并不代表不嫁,不谈恋爱。”她怀疑,“她在试探你吗?”

    “你以为——她会这样?”他喜出望外的。

    “我不知道。如果让我见见她,或可以看得出。”

    “我可以安排——”

    “看你紧张成这样,对汤小姐情有独钟了。”周宁居然不生气,

    “你不怕令晓芙伤心?”

    “这——”

    “由明天开始,我帮你重新布置。”她笑。

    他很想问她:

    “那么你呢?”可是不敢。

    他不想节外生枝。

    周宁果真

    “重新布置”一切。

    从公事到私事,从公司到家里,她都乐意替他安排一切。好像买床单、枕头套,换窗帘什么的,又替他付水电杂费。公司里的约会或一切私人的事她都安排。

    一下子,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密切了好多。

    最重要的是,办公室的气氛极好,再也没有以前别扭、古怪的情绪。

    周宁很开朗、快乐;不只隽之这么觉得,连办公室里其他的同事也觉察了。

    他们以为周宁和隽之开始谈恋爱。

    连老总黄志强也在探听晓芙消息之后问:

    “你和周宁进展不错啊!”

    “你误会了。我只是开诚布公地跟她谈了一次,解除了彼此间的误会。”

    “真的吗?”志强笑,“我应该相信你吗?”

    隽之只能苦笑。一男一女相处得好一些,别人就说拍拖,就说恋爱。恋爱是这么容易的事吗?

    在他身边只有三个女人,但三个女人和他的关系都微妙而复杂,他只能苦笑。

    一个月来,晓芙都没有再来,也没有任何消息,对于他的招待,她不满意?

    无论如何,就快是唐健的结婚日子,他必须赶去美国一趟。

    周宁帮他订机票、划机位、又订酒店

    ——他阻止了她,他觉得应该住在唐家比较好,他们是如此的老友。

    走之前,他想

    ——是否该见一次恩慈?然而见她又有什么借口?

    他由始至终心中想念的是恩慈。

    考虑了整天,他还是忍不住问周宁。他和周宁之间已是推心置腹的朋友。

    “你可以先打个电话给她,告诉她要去美国。”周宁考虑一阵才说。

    “我去美国与她没有关系。”他苦笑。

    “这是找借口,男士的脸皮一定要厚。”

    “然后——我该说什么?”

    “老天!你真是这么‘钝

    ’啊!”

    “我——没有经验。”他红着脸。

    看他的模样,她真是更同情他了。他是个没有经验的男人,难怪他以前像具化石。

    “你可以说,有什么事我可以替你做?”周宁说,

    “或者在美国可有你需要的东西?”

    “她一定说没有,”隽之傻傻的,

    “她是个根本不注重物质生活的人。”

    “那你可以说:‘我走之前大家聚一聚,如何?

    ’”

    “不行,不行,我和她没有这种交情。”他急了。

    “你这人!”周宁叹息,

    “还没说之前你先已否定了一切,怎么可能有希望?”

    “我——我——”

    “打电话,就照我说的告诉她,”她说,

    “我担保绝对不会有坏的后果。”

    “我——”

    “我出去,你慢慢打电话。”她出去并关上房门。

    隽之又考虑了几乎一分钟,终于拨了电话。

    很快有人接听,居然是恩慈。

    “是你吗?李先生。”恩慈听出他的声音。

    “是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