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谁伴风行 二(1/2)

    送走了晓芙,隽之松了一口气。晓芙在港的确了解他的寂寞,令他有家庭的温暖。可是她也引起了别人的误会,以为晓芙是他的女朋友。譬如王森、恩慈,譬如他的秘书周宁。

    好几次晓芙打电话来公司,都是周宁接的,周宁那种暧昧的笑令他难堪,仿佛

    ——他有什么把柄被她抓住似的。把柄!真是好笑。难道女孩子都是这么敏感而古怪的?

    晓芙临走时说好,以后她每次跟飞机来香港一定住他家。她做晚餐给他吃,他陪她出去玩。

    其实这是绝对应该的事,以他和唐家的感情

    ——但他就是觉得有丝别扭。

    周宁进进出出的,每次都不是什么要事,仿佛

    ——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你有事?”他问。

    “没有——啊!唐小姐今天没有电话来。”

    “她回西雅图了。”

    “她是美国来的?”周宁似恍然,

    “是你以前的朋友。”

    “他们一家人都是我朋友,尤其是她哥哥,更是我最好的同学。”他在解释什么似的。

    他没有必要这么做的,是吗?他有点懊恼。

    “唐小姐很漂亮。”她走出去。

    这周宁,她是什么意思呢?他们之间只不过是老板和秘书,她问得太多了。

    隽之有点不高兴,于是不再理她,直到下班。

    正预备离开,周宁又进来。

    “请问星期六晚上你可有空?”她问。

    “有。”他极自然地说真话。

    “妈妈说,想请你回家吃餐饭,”周宁有点害羞,却鼓起勇气,

    “你一直很照顾我。”

    “这——”他有推无可推之感。

    “只是一餐便饭。”她又说,满是企盼之色。

    “好——好吧!”他硬着头皮答应。

    “我把地址告诉你,”她大喜,

    “或者我请哥哥来接你?”

    “不,我自己来。”他好像中了人家的计一样,才答应立刻又后悔了。

    “星期六晚上七点。”她满意退下。

    走出大厦,他透口气。在香港,他的生活就是这么闷,女秘书的父母还要请他吃饭,真是!

    慢慢开车回家。

    回家后还是这么闷,今夜连晓芙都不在了。突然间他又想起恩慈,立刻汽车来个大转弯,朗医院的方向驶去。这个时候,她该在医院吧!

    汽车疾驶着,他心中又突然有了希望,也说不出什么原因,人也不闷了。

    医院如常,他已模熟了路,自己找到场老先生的病房。

    汤老先生木然地躺在那儿,恩慈不在。

    他不灰心,恩慈一定会来,每天她都来喂父亲晚饭的,他知道。

    坐在床沿,望着木然、苍白又老迈的脸,心中恻然。如果他还有思想、感觉,他会怎么想?

    一个饱历忧患的老人!

    他的眼圈红了,虽然不是他的错,他也极明白这点;但

    …他的难受和内疚是永恒的。

    窗外暮色四聚,他抬起头,看见恩慈默默站在一边,用很奇怪的眼光看他。

    “汤——汤小姐。”他慌忙站起来。

    她微微点头,没出声。

    “我只是来看看,临时决定的——”他喃喃说,

    “没有引起你的不便吧?”

    “谢谢你。”她端过食物,坐在床沿,

    “今天有事来晚了,爸爸还没吃饭。”

    隽之立刻帮忙把床摇高,让病人坐起来;汤恩慈很有耐性地慢慢喂着,喂着,一言不发。

    他就站在床尾专注地看着,他觉得能站在这儿,能陪着他们,心中也舒适很多。

    喂完了饭,她转过来。

    “今夜这么有空?”

    “其实,我每天都有空,那天碰到你们——那是从美国来的小妹妹。”又解释,多迂。

    她微笑不语,这神情令他脸更红。

    “你一定还没有吃晚饭吧?”他问。

    “想来你也是。”她点头,

    “——起去吧!”

    他心头欢喜,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她收拾好一切,又替父亲把床摇低,替父亲洗一次脸,这才随他离开。

    “附近有间小馆还不错——”她说。

    “我有车,找间舒服点的,好吗?”他望着她。她明显的比上次消瘦。

    她皱皱眉,可是,她答应了。

    上了他的车,他几乎是忍无可忍的问:

    “刚才——你为什么皱眉?”

    “你一定要知道?”她反问。

    “是。你好像很不愿意,却又答应了。”

    “我的意见是:食物只是填饱肚子,好一点的地方和普通地方,并没有分别。”她说。

    “你为什么答应?”

    “你是个又老实,又有诚意的人,”她淡淡的笑,

    “若我拒绝,你定会尴尬。”

    他心中震动,她竞能了解他?她竞能如此善解人意?心中对她的好感又加深一层。

    “父亲下星期可以出院了。”她说。

    “是——啊——是

    ——”他回过神来,“照顾他的人已经安排好了吗?”

    “不需要安排,当然是我。”她说。

    “王森不是说有个老工人——”

    “大家只是朋友,为什么要麻烦人?”她说,

    “领了别人情,将来怎么回报?”

    她说得那样理所当然,那样清楚,他心中很愉快。

    他喜欢她是这么一个硬骨头的人。

    “可是——”

    “隔壁有个太太答应每天替我喂午餐,”她立刻又说,

    “我只付她少许钱。晚餐我可以喂。”

    但是

    ——还得上厕所的啊!想问,却不敢再问,他没有资格知道得那么多。

    “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相信这句话!”她恬适的,

    “每条路都要走过之后才知道通不通。”

    “我——很佩服你。”

    “不值得佩服,比我苦得很,困难得多的人都见过,人家还不是照样活下去!”

    “可是,如果有条件活得好一些的话——”

    “我不认为我有条件。”她断然说。

    她紧闭着嘴,强迫自己不许再出声。

    他已开始了解她,她的硬气,她的骄傲,不容计她接受一些不相于的帮助;她怕无以为报,她是这种人。

    餐厅到了,是相当出名的一家。

    “这儿的菜比较合口味,也精致些。”他费力地解释,

    “希望你喜欢。”

    她看他一眼,摇摇头。

    “我当然也喜欢美好的食物、衣服,或物质享受,但我却更喜欢量力而为。”她说,“我懂得衡量自己。”

    “但是如果太过分——就不大好。”

    “你认为我太过分?”她望着他。

    “你——你比别人因执好多。”他背脊好像在冒冷汗。

    “固执得不对?”

    “最好——择善而固执。”他硬着头皮说。

    她望着他,终于笑了。

    “越是环境不好的,越是莫名其妙地骄傲、固执,我知道自己犯了这毛病。”她说。

    “知道就好,可以改口。”

    “改——就恐怕很难了!”她摇摇头,“我像爸爸,他也是这种脾气,以致

    ——弄到今天。”

    “我抱歉!”一提到汤老先生,他忍不住说。

    “怎关你事?”她黯然,

    “自从他不再工作,他的脾气变得更古怪、更孤僻,他自己也更痛苦。现在——我反而有得回他的感觉。”

    他不语。他还能说什么呢?

    点了菜,他很舒服地靠在椅背上。

    “你母亲——不在香港?”他问,是关心。

    “在?或者不在?谁知道呢?”她冷冷地笑起来,

    “很小的时候、始已遗弃了我们。”

    “遗弃?”

    “爸爸是个穷教书的,妈不满意,认为爸爸没出息。”她说得有点偏激,“她弃我们而去。”

    “那时你已懂人事?”他问。

    “没有,我还不到一岁。所有的事都是爸爸告诉我的。自她离开,爸爸变得更消沉。”

    “会不会——你爸爸对她有偏见?”他问。

    她呆了一下,明显的看出她没想过这问题。

    “不会,”她是倔强的,

    “绝对不会,我肯定。”

    “那么——她可能住本港?”他再问。

    “是。”她垂低头,“她在香港,而且生活得很好。”

    “你有没有把父亲的事通知她?”

    “为什么要通知她?”她脸上有激动的红晕,

    “我们的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始终是你母亲。”他说。

    难怪她的脾气又冷又硬又倔,这与她身世背景有关。

    “不是,她不是。因为我永不承认她。”她咬着牙说。

    隽之开始知道自己对恩慈有份特殊感情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

    他正预备去教堂做礼拜,电话铃响了。

    很少朋友打电话给他的,他猜不出会是谁。

    “哈罗,我是晓英。”愉快开朗的声音,

    “我又到香港了,现正在机场。”

    隽之一下子涨红了脸,汗也在额头冒出来。

    “我——我正有点急事,”他不知哪儿来的扯谎男气,“你有我家门匙,你可不可以自己来。”

    “你不能来接我?OK,我跟公司车出来!”她有十分独立的个性,“我在家等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中午——大概中午。”他尴尬的说。

    “好,我替你做好午餐,等会儿见。”她收线。

    他抹抹汗,下意识的喘息。

    他今天去教堂

    ——其实做礼拜是其次,他想见恩慈。

    他和恩慈之间并不太熟,没有到约会的阶段;他不敢造次。这是他的个性。

    他要等一切有把握时才敢行动。

    不敢约会她,只好去教堂咯!

    他知道自己的心态很不对,不知道默祷多少次求神原谅;但

    ——想见恩慈的心十分强烈。

    他必须在晓芙还没到达之前离开。哎,晓芙来得真是不适当的时间。

    坐在教堂里时间太早,人是疏落地坐着;他看不见恩慈,也看不见王森。

    一直到礼拜结束,也没见他们出现。

    隽之实在挨了一个毕生最难过的礼拜。

    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四望,只能偷偷地看,自己心里也惭愧死了。

    礼拜一结束,他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堂的人。

    但是,他们的确没有来,的确。

    他失望极了,这种失望令他茶饭不思,更忘了家里还有个等他回去午餐的晓芙。

    他茫无目的地开着车,兜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他发觉车子停在恩慈居住的大厦下面。

    他的心怦怦的加剧跳起来,既然来了,上去吧!

    他是知道恩慈的家,他曾经送她回来。

    她会在家里吗?会吗?

    按下门铃,他的心跳得更厉害,又希望她在,又希望她不在,矛盾极了。

    很快就有人开门,正是恩慈。

    “你——”她十分意外,却还是让他进去。

    那是一幢又旧又小的楼字,顶多三百英尺,间成两个睡房和一个小厅,但里面的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

    “你和王森都没去教堂,我怕——怕有什么事,所以来看看。”他未语先脸红。

    “我们去接爸爸出院。”她轻轻打开一扇门,汤老先生躺在床上,面对着一个狭小空间。

    “哦——王森呢?”她问。

    心中忽然就妒忌了,怎么不要他帮忙出院呢?恩慈对王森总是好些。

    “他去拿轮椅,定做的,”她说:

    “爸爸总不能每天躺在床上。”

    “这些事——其实我也可以帮忙。”他鼓着勇气说。

    “不好意思,你不要再内疚,你并不欠我们什么,撞车并非你错。”她说。

    “但是——我们现在是朋友。”

    “是。就是朋友,你不必对我们太好,这会加重我的心理负担。”她坦然。

    “我来——会加重你的心理负担?”他呆住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

    “也不是这么说,”她语气缓和些,

    “你是突然出现的,又加上爸爸的事,我——很难解释。”

    “可是我们都是王森的朋友。”

    “是,我们都是王森的朋友。”她望着他,坦然说。仿佛在暗示,只是朋友,没有其它了!

    他听得懂的,却不甘心,他是全心全意的。

    “我希望——友谊能保持下去。”他说,背心又开始有冒汗的感觉。

    “如果没有变化,自然保持下去。”她说。

    没有变化?什么叫没有变化?

    他呆呆地想着,连话也忘记说。

    “请喝杯水。”她把茶放在他面前。

    他望着她,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我想——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他说。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

    “我明白。”她冷静地坐在那儿。

    “你明白什么?我——”

    “我相信你的诚意,”她笑起来,

    “我相信你心里只是有点可怜或同情我,你弄错了。”

    “不,不,你不明白——”他真的激动起来。

    门铃响起来了,王森推着轮椅回来了。

    他是个平凡的人,但他的热心,他的笑容,他的真诚都十分动人。

    “咦?隽之来了?”他笑。

    “在教堂看不到你们,我怕有事。”他深深吸一口气。

    在王森的笑容里,他突觉惭愧。

    他简直忘了恩慈是王森的女朋友。

    “是有事,我们去搬汤伯伯回来。”他还是笑,

    “今天特别向上帝请一天假。”

    “李先生,你可曾——吃中餐?”恩慈突然想起。

    “啊——吃过了,吃过了。”隽之呆了一下,立即想起在家等他的晓芙,

    “我还有事,告辞。”

    “坐一坐,坐一坐,怎么我一回来你就走?”王森热诚得很。

    “不行,”隽之脸色尴尬,

    “我差点忘了,我约了人。”

    “谁啊,那个漂亮的唐晓芙?”王森记性真好。

    隽之傻笑,匆匆逃了出来,临行,他还是看见恩慈始终淡漠的神情。

    心里有些刺痛,真是刺痛,恩慈完全不接受他,是不是?是不是?他究竟有什么不好呢?

    他并不在意在家等着的晓英,她是自己要等的,他并没有要求她,他没有预计她会来。

    对他来说,晓芙

    ——或者是第三者。

    他回家,看见坐在地毯上看电视的唐晓芙。

    “整段都是播奥运,好精彩。”她回头微笑。完全不提他迟归的事。

    他望一望,饭厅里桌上整整齐齐摆着碗筷,她也陪着他没吃午餐呢!

    “对不起,我回来迟了!”歉意油然而生。

    “有什么关系呢?”她跳起来,顺手关了电视,

    “现在吃,好不好?”

    晓芙是个太好,太可爱的女孩,他不能伤害她。他这么告诉自己。

    她迅速把菜、饭、汤都搬出来,都还是热的呢!她真有本事。

    “每次来香港你都烧饭,我怎么过得意去呢?”他说。

    “不要斤斤计较,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不变的道理。”她眨眨眼,顽皮的笑。

    这是什么意思,他并不很明白。他并不是那种心思敏捷,

    —点即透的男人。

    “下午去游泳?”他提议。

    “我宁愿回西雅图才游。”她摇头,

    “香港太挤,太小,你的家还算安乐窝。”

    她笑着为他盛一碗汤:

    “我听人说,香港每人平均住三十六英尺地方。”

    “太可怕了吧!那只是政府的楼宇。”他笑,

    “你对香港的事倒也了解。”

    “做空组就有这点好处,去的地方多,可以知道许多风土人情。而且我很好奇,很喜欢发问,所以知道得比别人更多些。”

    “对你有没有帮助?”

    “成长得很快,”她说实话,

    “我才二十一岁,我想的,我知道的可能跟三十岁的人比。”

    “还预备这么做下去?”他问。

    “为什么不?你为什么这么问?”她睁大眼睛。

    “很抱歉,很多人对空姐这行业有很不好的传言。”

    “我知道,而且也是事实。”她认真的说:

    “那些女孩子到了外地都放纵自己,她们心想的反正没有人知道嘛!可是也得看个人。”

    “譬如你。”他笑。

    “我怕上帝罚。”她伸伸舌头,

    “无论到哪里,上帝总在我们头顶上,是不是?而且,我是宁缺勿滥的爱情主义者,我很坚持。”

    “将来你的男朋友或丈夫,一定极幸福。”

    “当然。我也会要求他和我一样。”她

    —本正经,“他必须跟我是同样的人。”

    “希望你找到!”

    “自然能找到,”她望着他甜甜地笑,

    “你知道吗?我做空姐还有另一个理由。”

    “什么?”

    “可以免费来香港看你啊!”她开心地说。

    看他?他呆呆的望住她。看他?

    忽然间,心中升上异样情绪。

    隽之翻来覆去地想,晓芙

    ——是不是喜欢他,他非常地担心这点。

    在他心里,她是小小的孩子,比妹子更小的,他没有感觉到她的成长,没有接受她的心理准备;她喜欢他——这很尴尬。

    但晓芙的行动,她的话都一再强烈暗示

    ——不,也许不是暗示,他们太熟,有什么话都直讲。她在直接的表示喜欢他,对他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他永远不可能跟晓芙谈恋爱吧?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站起来了。是啊,怎能跟晓芙谈恋爱?

    他记得她梳四条小辫子的模样,他记得曾开车接她放学,穿小小短短的裙子,这仿佛都还是昨日之事。

    但是晓芙

    ——他啼笑皆非。

    电话铃响,女秘书周宁伸进头来说:

    “唐晓芙小姐。”

    又是晓芙!哎!

    “公司通知我明天有班次,我得回去了。”晓芙愉快地说:

    “刚才出去替妈妈买了些冬菇、江珧柱,也顺便替你买了些,正为你炖汤。”

    “不必这么麻烦——”

    “举手之劳,怎么算麻烦?何况我也要吃。”她笑,

    “你几点钟可以回来?”

    “平时下班的时候。”他非常不自在。

    “我在等你,还有,晚上我安排了节目。”

    “什么节目?”他觉得这么问不好,立刻改口,

    “你一来,我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了。”

    “年青人的生活原该如此。”她笑,

    “不讲了,我要到厨房看汤。”

    分明一个小妻子的口吻,他摇头。

    周宁走进走出,又是那副神秘暧昧的笑容,什么时候她又变成管家婆的?

    女人真难了解。

    他埋头工作,想忘掉这些麻烦的事。

    “汤恩慈小姐电话。”周宁又伸进头。

    他立刻精神大振,感情的事是永不可能公平的。

    “李隽之。”他拿起电话,开心得心都在颤抖。

    “对不起,李先生,在上班的时间打扰你。”恩慈永远那么客气谈话,

    “今晚我烧了一点点菜,想请你来家里吃便饭,有空吗?”

    “有,有,当然有,”他大喜,把一切都抛到脑后,

    “我一定来,几点钟?”

    “放工之后就可以来。”她说。

    “是,是,我会准时。”他唯唯诺诺。

    放下电话,忍不住眉飞色舞,恩慈请他吃晚饭哦!

    他早把晓芙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整天工作心情愉快,皆因恩慈那个电话,一个人心中有希望得确是好事。

    他预备去买束花送给恩慈

    ——不,还太早,送花表示爱情,他们还没到这

    ——地步,送香水吧!

    但香水

    ——恩慈不是那种搽香水的女人,她是典型纯朴的社工。

    考虑

    —阵,决心到百货公司去买一个名牌皮夹,大方也气派,男女都可以用。

    离开办公室时周宁叫住他。

    “去汤小姐家吗?”

    他呆怔

    ——下,这秘书是否有点过分?

    “我只是想提醒,汤小姐之前有唐小姐电话,她等你回去。”

    隽之的脸都变红了;他是愤怒,他发现,周宁在偷听他电话。

    “你怎么知道唐晓芙等我回去?”他沉声问。

    周宁的脸也变了色,这回真是祸从口出了,

    隽之没再出声,转头离开办公室。

    让周宁独自留下反省吧!

    然而,晓芙在等他

    ——他咬咬牙,由她等吧,反正她总是在家的,是不是?恩慈重要些。

    捧着礼物,小心翼翼的,按恩慈的门,开门的是王森

    ——啊!王森也在?他几乎忘了还有王森这个人。

    “隽之来了,”王森在这儿越来越熟了,

    “恩慈,他还带了礼物来。”

    恩慈从厨房出来,望隽之一眼,淡淡地笑。

    “怎么还要客气起来?”她说。

    “一点点心意。”在王森的注视下,他很不自在。

    “坐,坐,就快可以吃了。”王森招呼他。

    看王森一头汗的样子,他大概也在帮忙弄菜,像自己人一样。

    突然间,隽之强烈地妒忌起来。

    餐桌摆好,王森又进去把汤伯伯扶上轮椅,小心的推出来,真像女婿呢!

    隽之细看汤伯伯,他像个在深思的老人,没有痴呆的样子,依然保持着书生风范。

    他忍不住叹一口气。

    “为什么叹息?”恩慈非常敏感。

    “汤伯伯弄成这样,我真内疚,虽然你们不怪我。”

    “事情已经过了,内疚无补于事,不如积极些,看看前面。”王森安慰。

    “王森说得对。”恩慈微微一笑。

    “做人就必须积极盼望前头。”

    然后,她很小心,很仔细的拿着饭碗,慢慢喂父亲吃,非常有耐心的。

    汤恩慈不是没感情的人,她只是把一切深藏。

    吃饭的时候,隽之表现得很拘谨,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面对汤伯伯?或是王森在一边。

    饭后,休息一阵他提出要走。

    和他想像中和恩慈独对的情形不同,他很失望。

    “请等一阵,等一阵,”王森热心地,

    “今天是汤伯伯的生日,总要吃块蛋糕才是。”

    “哦——”隽之愕然,若不是父亲生日,恩慈大概也不会请他来,是不是?

    “我一点也不知道。”

    “小生日,庆祝一下——也只不过是小迷信,替爸爸冲冲喜,”恩慈说。

    隽之默然,所有事皆因他而起。

    吃完蛋糕他的内疚越来越深了。快十点,晓芙还在家里等他晚餐,这实在是说不过的。

    晓芙不能是女朋友,不可以谈恋爱;但她是妹妹,至少该尊重她。

    于是,他坚持离去。

    回到家门他益发不安,怎么向晓芙解释呢?

    上楼的时候,他简直胆战心惊,有强烈想逃的感觉。他当然不能逃,他已推门进去。

    屋子里有很柔和的音乐,很柔和的灯光,一阵温馨的感觉扑面而来,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晓芙,晓芙——”他忍不住内疚的叫。

    晓芙从卧室里出来,有点睡眼惺忪的恍惚。

    “你回来么?”她天真的看看表,

    “十点二十分?我竟睡着了,老天,我们的晚餐变成夜宵。”

    “没有关系。”他不敢说真话。

    这个教徒,他的心更加不安:

    “公司有急事,所以没办法按时回来。”

    “你打过电话回来吗?我睡着就什么也听不见。”她孩子气得很,“晚餐还在,只是我们的节目泡汤了。”

    节目泡

    “汤”?她可是故意有所指?看她一脸孔的真纯,他知道自己作贼心虚。

    “我们可以去夜总会坐一坐。”他提议说。

    “不行,就算你很饱,也要喝我炖的汤。”她说,

    “原定的节目,也不是去夜总会。”

    “去哪里?”

    “山顶看月亮、星星和山下的万家灯火。”她眨眨眼。她这眨眼,不正像星星在闪吗?

    “喝完汤我们去。”他歉疚的。

    “不怕太晚吗?不怕危险吗?”

    “晚倒不会,很多人还在乘凉。”他笑,

    “而且我们可以去人多和比较光亮的地方。”

    “好,”她立刻开心起来,完全不计较他迟归的事,也完全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我立刻替你盛汤,我自己得吃一点东西,否则会饿死。”

    隽之到屋子里换衣服出去,汤已放在桌上。什么时候开始,他已把她的服侍当成理所当然呢?

    他开始警惕,以后要小心些才好。

    山顶上的人不太多也不少,主要的是游客,这些洋人这么晚还有兴致流连此地。

    “有一次我们夜晚出海,回来时见港九两地银光闪闪,的确像别人说的像钻石一样。”他说,并发觉晓芙己倚在他身上,想推开她,又觉没有礼貌,很窘。

    “下次带我夜晚出海?”她望着他。

    不忍让她失望,只好点头。

    “游艇是我们公司的,相当大,如果只是我们俩去会太寂寞

    ——”

    “可以请些朋友啊,我喜欢热闹。”她笑,

    “请上次在路上碰到那个王——王森和他女朋友,好不好?”

    他吞一口口水,吸口气说:

    “好。”

    “还有谁呢?谁还可以去?”她孩子气的急切。

    “在香港,我没有什么其他的朋友。”

    “真惨!除了工作,你岂不只好困守家园?”

    “还不是‘家园’,只是一间公寓式房子。”他笑。

    “我会抽多些时间来陪你。”她一厢情愿的。

    隽之回到办公室,不见秘书周宁。

    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