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午夜吉他 八(1/2)

    之颖等待了七天,她以为以哲总该忙完了那大堆她不能帮忙的医学资料了吧?

    她并不想这么等待以哲的,他们只是谈得来的朋友,以哲没有允诺过每天来陪她

    —也没这义务。可是,每一个黄昏,每一个夜晚,之颖总那么不由自主的坐在门前草地上,盼望着踏破月影,踢着小径石子的人来。

    她失望了七次,她从来不知道失望的滋味是那么难受,比起这七天来,她这二十年简直从来算不得失望过。她焦躁不安,她心绪荒床幌率椋幌乱衾郑

    ?懒得弹,弹起来也似乎走了音。她总是躺在草地上看星星,直到疲倦,直到确定这个时候绝不会再有人来,才闷闷的上床。

    头两天,她还能带玫瑰出来玩一阵,打几回官司草,结一个小花环什么的,可是玫瑰毕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又不会说话,她无法帮助之颖的心神安定下来,何况慧玲并不放心玫瑰长时间玩耍,很早就接她回去了。

    之颖对自己说,这就是寂寞吧!

    白天上学也好不了那里去,孤孤单单的来回,韦皓躲得远远的。她不习惯和不熟悉的同学搭讪,而且同学都有自己的小圈圈,绝不是之颖短时间打得进去的。活泼的之颖变得沉默,很沉默了。

    她又坐在草地上,星星早已爬到头顶,今天是周末,以哲

    ——可会来?哎!她连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如此牵挂以哲?是依赖吗?以哲回美国以后呢?

    施家别墅灯火明亮,很幸福、很温馨的模样,可是她不想再去。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她觉得再去施家,就完全是打扰了。廷凯和静文需要更多相聚的时间,薇亚

    ——她帮不上忙,何必再去呢?她觉得她在施家事件中所扮的角色已结束,不应该再硬挤进施家去,她该学得更懂事些,以哲说的!

    唉!又是以哲!偏偏他七天都没有来,否则去散一回步,唱几首歌,甚至陪着她这么静坐着,也是很快乐的一件事!

    以哲为什么不来?忙?不可能连夜晚都这么忙吧?何况七天了,早该忙完了,是

    ——她做错了什么事,惹恼了以哲?是吗?是吗?什么事呢?她苦苦思索着,没有呀!若她做错事,以哲一定会当面指责,莫非

    ——她又想到那一件事,以哲有了女朋友?

    很可能的,是吗?她心中掠过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却绝不同于韦皓爱上爱莲的那种感觉,当然,以哲和韦皓不同,以哲

    ——有理由,有权力去结识女朋友!

    想到这里,她简直什么心情都没有了,抓起一边草地上的吉他,胡乱的弹起来,她很自然的弹着《午夜吉他》那首歌,苍凉、伤感的吉他声,一下子包围了她。弹了一阵,她跟着轻轻哼起来。这是一首好歌,很纯朴,满有感情,在这一刻,她似乎能整个人融入歌里,和音乐合而为一,那似乎不再是歌声,而是她孤寂的心声!

    这个外表快乐无忧的女孩,这个纯情而坦诚的女孩,这个稚气而勇敢的女孩,她的内心却是孤寂的。

    她似乎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

    爱莲和韦皓背叛了她,自然不是朋友。薇亚有自己的生活圈子,有自己的烦恼、痛苦,她们只是好邻居,也算不上朋友。立奥

    ——很合得来,很了解,该是朋友,却住在精神病院。剩下一个以哲,明明是不错的朋友,却那么莫名其妙的不再来了!

    朋友的意义是什么?

    她无可奈何的叹一口气,算了,没有朋友也能生活,从明天开始要好好的振作起来,自己也可以去散一回步,骑车去林士林看一场廉价电影,当然,还要看一点书,帮妈妈做一点家事,没有朋友也该快乐。人就是该快乐,这是生活的目的,对吗?

    她舒服一点,预备站起来去散步,突然听见小径上沙沙的石子声,她心中狂跳起来,是以哲来了吗?抬起头,月光下她看见两个人影,是

    ——爱莲和韦皓。

    他们

    ——似乎笔直朝她走过来。天!他们要做什么?她的心一下又慌又乱,手足无措起来,如果可能,她真想避开他们逃回房里,在这一刹那,她真觉得做错事的是自己,是她对不起他们!

    韦皓和爱莲已站在她面前。他们看来很勇敢,很坦诚,也很歉疚,眼中全是一种令人心软的求恕光芒。尤其是爱莲,她一向那么胆怯,那么斯文,她竟也鼓足了勇气来到之颖面前。

    他们还没开口

    —他们预备了很多话要说的。但是,之颖知道,她已全然不恨他们,她已完完全全的原谅了他们。她几乎忍不住要叫

    “我的朋友”了!

    韦皓爱上爱莲,或爱莲爱上韦皓,这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她为什么把事情弄得那么糟?她为什么小气兮兮的大发脾气骂人?她该知道,爱情是件抓不住,摸不着的东西,岂是人可以控制的。如果人能连爱情都控制了,岂不变成机器?人脑不是变成电脑了?

    她心里的芥蒂一除,整个人都活泼起来。

    “你们眼睁睁的望住我做什么?”她笑着大声说:“这么熟的老朋友,还要我请你们坐?”

    韦皓和爱莲的脸一下子开朗起来,他们不能置信的对望一眼,刚才是之颖在说话吗?之颖的笑容、之颖的态度、之颖的声音分明是那么友善,那么亲切,那表示

    ——之颖已谅解了?

    “之颖——”韦皓喃喃的说不出话,双手不停的搓着。

    “坐下来,我唱个歌给你们听。”之颖坦然微笑:“一首我新学会的民歌!”

    韦皓和爱莲再对望一眼,终于坐下来。

    “之颖,”爱莲细声细气一如往昔,她垂着头,仍有分难为情:

    “我们是想——解释一下!”

    之颖不出声。只点点头,然后开始唱那首《午夜吉他》,唱的是以哲翻译的歌词,她唱得很自然,很纯熟,把这首没有日本味的民歌唱得十分中国化,一口气唱完了,她像往日般坦率的问:

    “怎么样?好听吗?”

    “你把歌词译成中文了!”爱莲惊叹的叫:

    “译得那么好,有一种原始的、不经修饰的韵味!”

    爱莲在之颖的歌声里,那么自然的忘了来这儿的目的。

    “没读你的中文采,自然不懂平仄啦!”之颖说。

    “什么时候你偷偷摸摸的学会了日文?”韦皓也说。

    这么一来,窘迫、尴尬的气氛一下子溜跑了,他们三个像以往的日子一样,相聚得那么自然。之颖的笑话,之颖的歌声使他们想不起一丝曾有的误会和芥蒂,这么和谐的场面,岂是韦皓和爱莲所能想象的?

    之颖,他们的朋友,那样的一个奇妙的女孩!

    歌声停止,夜已更静,韦皓和爱莲仍没有离开的意思,难道他们非要用文字、用话语来解释清楚,来道歉才能安心?难道他们不知道,不需要再说什么,之颖已经完全不怪他们了吗?之颖怕那难堪的场面,她总觉得朋友应该是用

    “心”来交的,她不想听解释和道歉,于是,她滔滔不绝的再讲下去。她说慧玲的明显转变,她说廷凯夫妇十年的遭遇及现在的和好,她说立奥的痴心,她说薇亚的不幸婚姻。很奇妙的,她没有把以哲说出来,她觉得,以哲的事该保留,该是她单独思想的材料,该是她放在心中回忆的,她没有说!

    “附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我竞连一丝儿风声都没听到!”爱莲惊叹的。

    “你是独善其身的人,我不仅兼

    ‘善’天下,而且兼‘管

    ’天下!”之颖笑着。

    “我知道,我太自私!”爱莲低下头。

    之颖一惊,她绕着弯子逃避了整个晚上的话题,终于还是被爱莲提起来。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直肠直肚,一点心机都没有的。

    “之颖,”韦皓也收拾留在脸上整夜的笑容,变得严肃起来:

    “如果你愿意,我们情愿你狠狠骂我们一顿,那样我们才会觉得安心一点。”

    “我为什么要骂你们?”之颖叫起来,突然,她想起以哲的话,她该理智的、冷静的处理这件事,不能再孩子气。她把声音压低,认真的说:

    “我知道你们想来道歉的,如果真这么做,就实在看错了我,事实上,我一点也不怪你们,真的!”

    “之颖!”爱莲涨红了脸。

    “我发过韦皓的脾气,我不理睬过爱莲,那是我的错,我显得又小器又幼稚,其实我没有理由这样的!”之颖说得好诚恳:“我们三个一直是好朋友,韦皓有权利爱上爱莲,爱莲也有资格接受韦皓!”

    “之颖——”韦皓满脸尴尬,这一些日子,他总觉得他和爱莲的感情见不得光,之颖却说得这么正大光明。

    “真话!我发誓!”之颖举起右手,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但是你——”爱莲惭愧得不敢正视之颖。

    “我怎么?”之颖放下吉他,拍拍手:

    “你看不出来吗?我从来没爱上韦皓,韦皓也没爱过我,我们只是老朋友,老同学,在一起惯了!而且,你没想过,韦皓如果爱我,你抢得了他吗?”

    “哦——”爱莲羞不可抑,之颖说得太直率了。

    “你不觉得低估了我,也低估了你自己?”之颖再说。她自己也惊奇,这句话说得好

    “成熟”!

    有一阵短暂时间的沉默,然后,韦皓的眼中射出坦然、感激的光芒,爱莲也收敛了脸红、羞涩,勇敢的抬起头来。之颖的话,之颖的谅解不止解除了他们心中的不安,更使他们觉得,他们根本是正大光明。爱的本身并不是罪过,是吗?他们更有得回一个朋友的喜悦。

    “我们该——什么都不说,对吗?”韦皓又活泼了。

    “当然!”之颖指指天上的星星:

    “这么夜了,你还不走?要我来赶你走吗?”

    韦皓摸摸头,傻傻的笑起来。之颖的口吻不是和以往一模一样?之颖还是那么霸道,毫不在乎,毫无心机,他还担心什么?天!他简直太幸运了。他可以担心全世界的人,绝不是之颖,原来

    —以往他并不真正了解之颖,没了解哪来的爱?他这糊涂虫,差点把事情弄得那么糟!他并不是负情变心的人啊!他不曾失去之颖的友谊,他又得到了爱莲的爱,哦!这不正是他的整个世界吗?

    “我走了,我现在就走!”他看看之颖又看看爱莲,又咧开嘴笑笑,拍拍爱莲的肩头,转身走了:

    “明天一早来!”

    之颖和爱莲目送着他消失在小径的尽头,才同时转回头,视线相遇,爱莲又闪开了。

    “我有——很多话,不知道该怎么讲!”爱莲细声细气。

    “不必讲了,”之颖洒脱的耸耸肩:

    “我听不进,这个时候我宁愿听点音乐!”

    “但是——”爱莲嗫嚅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之颖盯着她看:

    “算了吧!把那些话写成一篇文章,或写成一首诗,当做告诉过我好了!”

    爱莲沉思一阵,她这个女孩子心机太深,思想太窄,所以才会把自己弄得婆婆妈妈。其实,她一点也不坏,可以说十分善良呢!

    (不是吗?有的女孩子抢了别人的男友还得意极了,道什么歉?内疚什么?当它死的!

    )

    “我真不能相信——你不再生气!”她终于说。

    “你以为我扯谎?”之颖怪叫起来。

    “不,当然不是!”斯文的爱莲被吓了一跳:

    “我只是—想不到——有你这么大方

    ——洒脱的人!”

    “那本不关大方、洒脱的事!”之颖笑起来:“如果我爱韦皓,我就像立奥一样跟你拼了,大不了两败俱伤。你懂吗?别钻牛角尖了!”

    “刚才见你——比见法官更可怕!”爱莲微笑一下,她笑起来的确是女孩子味十足。

    “荒谬!”之颖抓起吉他:

    “爱莲,我们虽是好朋友,可是我从来不喜欢你的个性。要爱就爱,要恨就恨,遮遮掩掩的

    ——哎!算什么英雄好汉?”

    爱莲不出声,神色上显然是同意之颖的话。

    “我生来就是这个样子,有什么办法?”她终于幽默起来。

    “去问你的父母!”之颖从草地上跳起来往屋子走:

    “爱莲,你想过吗?我们可能为韦皓而争得你死我活?”

    爱莲呆一下,之颖已走回屋子,她只开一句玩笑,可怜的爱莲,她可能又要想一个晚上了!

    之颖倒在床上,睁大双眼望着天花板。她并不真想睡,她只是必须这么做,才能避免爱莲的纠缠

    ——也不算是纠缠,她只是不想听爱莲讲那些话。

    今夜有爱莲和韦皓的陪伴,倒也不觉得寂寞,她不是说了整夜的话吗?只是,心中仍然若有所牵,若有所失。和韦皓他们恢复友谊当然是件好事,可是就算不恢复她也不介意,真的不介意!她不停的在问自己,在什么事上得罪了以哲?他简直没理由这么久不来,就算他有了女朋友,抽个空来小径走一趟也行啊!

    她的杰作

    ——那首她费了整夜功夫录好的清晨大自然交响曲还没有机会和以哲共赏

    ——或者永远没有机会了?她怔怔的想着,为什么她那么肯定以哲和她一样欣赏?也许以哲听完了会指着她说傻女孩呢?

    哎!总是以哲,之颖也变得婆婆妈妈了!为什么总在这儿想呢?此地离以哲的学校只需要走二十分钟,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什么不都明白了吗?就算以哲又是那句

    “你先回去吧!我好忙!”她也甘心,是不是?

    之颖高兴一点,拿起书桌上的小镜子,展开一个愉快的笑脸,安心的踢掉鞋子上床睡觉。之颖永远是个快乐无忧,努力助人的女孩!

    她睡得很好,也许是自我安慰有功吧!醒来时已是满室阳光,一个翻身跳起来,天!快十点了,她真糟,计划好要去找以哲,偏偏睡过了头,找不到以哲也是天意!

    她在浴室里手忙脚乱,弄得砰砰碰碰,天都要塌下来一样。人一急起来手就不灵活,她弄翻了爸爸的剃须水,弄倒了整盒洁牙粉,她愈急愈糟,那些没有生命的东西也和她为难起来。冲出浴室,满脸涨得通红,活像被教授教训了一顿般的懊丧。

    淑怡已预备好早餐,她却嚷着不吃,一边往脚上套鞋子。当然啦!要赶时间。何况找以哲又不是找别人,她用不着那么讲究,依然是牛仔裤一条,

    T恤一件,运动鞋一双。要是见以哲也得打扮,天都要翻了!

    她满怀着清晨的希望,带着和阳光一样的笑容,雀跃着奔进以哲的学校,若不是担心以凌可能在工作,她可要一路嚷着以哲的名字上楼。

    推开以哲的办公室,冷气开着,桌上、沙发上收拾得整整齐齐

    ——她高兴看不见那堆医学资料。但是,屋子里没有人。她索性走进去,以哲可能在卧室。敲敲卧室门,没人应,再敲一敲,随手推开了,依然没有人,以哲呢?去了哪里?

    之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希望破灭了,愉快的笑容消失了,早知道以哲不在,她该在家里吃了早餐来,现在肚子饿得昏头昏脑,简直是自作自受!

    心里失望,就全写在脸上了,她没好气的走出以哲的办公室。算了,回家吧!下午骑脚踏车到淡水去,累得半死不活的回来倒床就睡,不又过了一天?何必一定要找以哲!他在忙

    ——管他忙什么,又不关她的事!

    迎面碰到捧着一大叠资料的以凌。她仍是那么洒脱,衬衫,长裤,头发用大发夹束在脑后,不同的是她戴了一副好大的近视眼镜,看起来更有气质。她看见没精打采的之颖,十分意外。

    “之颖,你怎么在这儿?”她问。

    “我来找以哲,他不在!”之颖双手插在裤袋里,神情有点落寞。

    “又不在?”以凌推推眼镜:

    “最近他总不在,我还以为他去找你!”

    “我一星期没见过他!”之颖说。

    “奇怪,他在忙什么?”以凌说话也不经过大脑:

    “或者忙着交女朋友吧!”

    “我——回去了!”之颖心中满不是昧儿,她——当然不是忌妒,只是以哲不该有了女朋友就忘了她,他们是

    ——哎!好朋友吧!

    “好!他回来时我会告诉他你来过!”以凌不在意的。

    之颖挥挥手,转身走下楼。

    来了也是白来,她仍然见不到以哲,仍然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罢了!何必一定要以哲?没有以哲她也能生活得很好,难道以哲还能陪她一辈子?没道理!

    之颖说得出做得到,从今天起,忘了以哲,当做不认得这个人,不想他,不念他,就算他来了,也

    ——不理他,谁叫他无缘无故的一星期不见人影?玫瑰的事

    ——算了吧!努力了那么久也不见得有效果,有的时候多管闲事是吃力不讨好的,由他去吧!之颖以后只管自己的事!

    她慢慢走回家,一边走一边踢石子,踢得很用力,好像在发泄什么。

    回到家里,一口气吃了两件三文治,喝了一大杯果汁,抹抹嘴,什么也不说的推着脚踏车就走。

    在门口,她听见韦皓快乐的声音响在爱莲房里,她看见慧玲牵着玫瑰微笑着走出来。她咬咬牙,一跃上车,箭般的冲出小径。

    韦皓,爱莲,慧玲,玫瑰都不再关她的事,淡水去也!

    骑车经过北投。之颖忽然记起了立奥,这个朋友和她一样的寂寞,他说过欢迎她再去的,念头一转,她朝精神病疗养院骑去。

    红砖古老的房舍依旧,有几个园丁模样的年轻人在整理那看来已十分美观的草木。之颖不在意的走进去,她先要找到那中年的女医生才行,

    她把脚踏车寄放在传达室,快步走向红砖大楼。经过一个剪草的年轻人。那人,拾起头、出乎意料之外的叫住了她,那竟是立奥!

    “之颖,来看我吗?”立奥愉快的。从认识他到现在,从来没见他笑得这么开朗。

    “立奥!”她惊异的叫:

    “你变成园丁了!”

    “这是我的功课之一!”他停下剪草机,除下手套:

    “不过朋友来了,我可以随时休息!”

    “没有人管你吗?随便偷懒?”之颖笑着,一早上的颓丧一扫而尽。

    “我们是自动自觉,不需要人管的!”立奥眨眨眼,带她到一树荫下。

    他们很自然的坐在草地上。看着立奥的容光焕发,之颖几乎不知道说什么好。经过那么大的刺激,那么大的变故,立奥竟还能生活得这么好,这么硬朗,这么快乐,岂是她所能想象的?

    她欣赏以往那个冷漠,专横,霸道,有些残酷,十分性格的立奥,但她更高兴立奥能变成现在的模样。现在的立奥同样漂亮,出色,却更平易近人,似乎更

    ——有血有肉,更真实,就像一个哥哥或弟弟般。她记得立奥以前总爱摸一摸她的头发,说一句很关心的话,当她是个妹妹,立奥

    ——记得这些吗?

    “之颖,”立奥那么自然的摸摸她头发

    ——天!像以前一模一样:“你有什么心事,你看来不快乐!”

    “没有!”之颖心灵激荡,眼圈儿莫名其妙的红了。她并不想哭,只是

    ——立奥仍是那么关心,她忍不住:“我只是很无聊,很寂寞!”

    “怎么会?你的朋友呢?韦皓,还有那个程以哲?”立奥惊讶的。之颖该是个快乐的女孩。

    “韦皓——和爱莲很好,程以哲很忙,”之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得如此坦白,而且对一个并不很正常的人:

    “你——又很远!”

    “傻丫头——”立奥突然想起什么,眉峰聚拢了:

    “韦皓是你的男朋友,怎么可以和什么爱莲好?”

    之颖吃了一惊,她不该说这些话,是吗?立奥不正常,而这情形又和立奥的相似

    ——不会刺激他吧?他看来十分愤怒呢!

    “韦皓——也不是我的男朋友!”之颖嚅嚅的。

    “胡说!不许骗我!”立奥拍了一拍草地:

    “我最痛恨就是对感情不负责的人,之颖,告诉我,你是不是为这件事而不开心!”

    “绝对不是!”之颖说得斩钉截铁:

    “你还不相信我吗?我是不会骗你的!”

    立奥的脸色变了几种,最后终于咬咬牙,把那抹愤怒硬生生的压下去。

    “若是韦皓负了你,放心,”他十分郑重、十分认真的小声说:

    “之颖,我替你出气,宰了他!”

    “不,不,”之颖简直被他吓坏了,又说杀人?在这方面,他的确偏激得过分,而变成不正常了:

    “绝对不是这回事,真的,他和爱莲还是我的好朋友!”

    “那——程以哲呢?”他问。

    “他只是个专科医生,我请他帮玫瑰忙的,”之颖舔舔唇,说起以哲,就是有那么些儿不对劲:

    “玫瑰你知道吧?就是我们隔壁的哑女孩!”

    立奥似乎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只缓缓的摇摇头。过了好半天,他才严肃的说:

    “之颖,最近我总是做梦!”

    “做梦?梦见什么?”她关心的问。在下意识里,她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哥哥。

    “梦见薇亚,”他的神情似乎很困惑:

    “很奇怪,她的模样一点也没改变,但是——她看来不快乐,十分不快乐!”

    “怎么——会呢?”她说得傻傻的。她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薇亚明明没有死,他却当她死了,这话能告诉他吗?她可不敢:

    “做梦的事——你告诉了女医生吗?”

    “没有!这是私事,不需要告诉她的!”立奥摇摇头:“这几天我一直想不通,薇亚为什么会不快乐!”

    “我想——也许不是真的!”之颖只好顺着他的口气。

    “谁说不是真的?”他瞪她一眼,又回复以往凶霸霸的样子:

    “我明明看见薇亚不快乐的!”

    “该告诉女医生,她会帮你忙!”之颖小心的说。

    “不,这件事我要自己办!”立奥又摇摇头,显得有些恍榴:

    “之颖,你告诉我,薇亚是不是怪我杀了她,而又不跟着去陪她,使她在天堂孤独、寂寞?”

    之颖的心当场直往下沉,吓得一身冷汗。立奥怎能有这种想法?难道他也想

    ——死?自杀?他真完全不知道薇亚仍然活生生的?他难道想重演罗米欧与朱丽叶的事?天!这是二十世纪了啊!

    “不,不,一定不是,薇亚一定不会怪你,”她急急的说,声音抖起来:“她知道你

    ——无论怎么做都是为爱她,她怎么会怪你呢?”

    “但是,她为什么不快乐?”他喃喃自问:

    “她不快乐我就心痛,之颖,你知道我肯替她做任何事的!”

    “我知道!”她不停的点头。

    “或者——当初我不该杀死她,”立奥又说:“她死了,我们分离在两个世界,虽然再没有别人能得到她,但是

    ——她也不在我身边—之颖,我错了吗?”

    他脸上充满了矛盾的痛苦,这个痴心成狂的男孩子,怎么不令人感动心酸呢?

    “立奥——”之颖简直忍不住要告诉他薇亚没有死的事了,可是她不敢再说,她怕刺激太大:

    “你想过没有,可能——我说可能薇亚

    ——没有死呢?”

    立奥抬起愕然的眸子,瞪着之颖看了半晌。

    “薇亚怎么可能没有死?我亲手杀死她的!”他说:“你不知道吗?亲手!”他晃一晃拳头。

    “世界上的事——有很多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她说。

    “任何事都可能,却不是这件!”立奥十分肯定:“我相信自己双手所做的事!”

    “如果薇亚真的没有死,你会怎样?”她小心的试探。

    “我?!”立奥皱着眉想了半天,眸子里一片冰冷绝然:

    “我会再杀了她!”

    “怎么——可以这样?”之颖捂住厂嘴。

    “我没有把握一辈子得到她,只有杀死她才是最安全的办法!”他说得理所当然似的。

    之颖明白了,这就是女医生不肯放他间家的原因。他外表看来十分正常,其实并不真正常,某

    —个时候,某—种场地,或其一种刺激下,他会突然发病,那是很危险的。只有在这里,立奥或薇亚才得真正的安全。

    之颖暗暗的叹一口气,她现在才相信,感情真能使人成痴、成狂的。

    “你的父母来过吗?”之颖转开话题。

    “我妈妈来过一次!”立奥并不关心

    ——或者就像他的父母不关心他一样。“太远了,我让她别再来!她很爱我,可惜她不了解我!”

    “你了解自己吗?”之颖忍不住问。

    “了解!”他铁定的:

    “我自信心强,除了我自己,没有别人能征服我!”

    她呆怔一下,他真是了解自己,他把自己说得再透彻也没有了。或者

    ——之颖不敢再想下去,太过分了解自己的人,就会变成像立奥一样?她不能肯定!

    “你还在看许多书吗?”她问。

    “最近只看圣经!”他淡淡的。

    “圣经?!”她惊讶得几乎叫起来。

    “那是一本我从来没有发现过的好书,”他像介绍好朋友一般:“里面有真理,有光亮,有信心,有道路,最重要的,有爱!很少书里面有爱的,是吗?”

    “是的!”之颖简直呆了。某一方面,立奥是完全改变了,若是他能完全正常起来该多好?

    “圣经里的爱和我的爱不同,圣经里的博爱,是无条件的爱;我的爱是占有,是得着,用拳头打来的,”立奥说,“我想把两种爱融合起来,也许

    ——薇亚会喜欢一点!”

    之颖无言的听着。直到现在,立奥仍然全心全意的爱着薇亚,这份固执的爱情多么难能可贵?谁令这件事变成悲剧的?魔鬼吗?

    “总有一天我会见到她的,是吗?”立奥充满希望的说:“那时候,我希望所有的一切都能令薇亚满意,我现在必须预备那一天!”

    之颖心中涌上一种想哭的感觉。立奥那么与众不同,或者某一方面他坏过,但其它的他都好,好的比坏的多得多,他该有好一点的报应,绝不是像现在。天!为什么让立奥这样的男孩发疯发狂?多不公平!比他坏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只惩罚立奥?

    “当我再见薇亚的时候,我们都会很快乐,一定的!”他又说,眼光蒙胧,他似乎陷入梦中:“你知道吗?我一直正追寻那种无忧无虑的快乐,我们会快乐,快乐

    ——”

    “立奥——”之颖有些吃惊,他怎么了。

    立奥听不见,也感觉不到,他仍然坐在草坪上,温柔的、向往的喃喃自语。他说

    “快乐”,他的神情是快乐的,他又病发了吗?他看来很正常

    ——

    “立奥——”之颖再叫。

    立奥完全不理睬,他沉醉在他自己编造的世界中。

    之颖不安的站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立奥突然变成这样子,突然不理她,是她的话刺激了他吗?她握着双手,咬着唇,皱着眉,或者,她就这么转身就走?任立奥在这儿做梦吧

    ——不!不行!道义上说不过去,她不懂精神病的事,也许这是严重的情形呢?她该通知女医生的!对了!女医生!

    她飞奔着进入红砖大厦,气急败坏的冲进女医生的办公室,也顾不得多么鲁莽了。

    “医生,立奥——突然自言自语,叫他也听不见,是不是病发了?”之颖没头没脑的说。

    医生默然看了她半晌,才认出她来。

    “哦!是你!”女医生微笑一下:

    “你说立奥怎么了?”

    “我们本来谈得好好的,他突然像做梦一样,不理我,又自言自语,”之颖努力使自己说得更清楚:“我吓得半死,他要不要紧?”

    女医生再笑一笑,按铃招来一个男护士,吩咐一阵又回到之颖面前。

    “我让人去照顾他了!”她说:

    “他时时这样的!”

    “他为什么会这样?”之颖稚气的问。

    “你忘了他不正常吗?否则他为什么住这里?”女医生反问:“不过这种情形不严重!”

    “我怕——有什么意外才来告诉你!”之颖傻傻的笑起来:“早知道不严重我就走了!”

    “你们谈得好吗?”女医生主动提出问题。

    “恩!”之颖点点头:

    “他说最近在看圣经,哦!他还说总梦见施薇亚,他说看见薇亚不快乐,他想去陪她!”

    “他——这么说?”女医生的笑容消失,严肃起来。

    “他是这么说!”之颖睁大眼睛:

    “他一直以为薇亚死了,他这么说会不会——自杀?”

    “很难说,”女医生用笔敲敲桌子:

    “你帮了我很大的忙,知道吗?”

    “我?!”之颖指着自己。

    “我们会防范他这么做,”女医生加重语气:

    “就是防范他自杀!一个人在不正常状态下,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你们该告诉他施薇亚并没有死!”之颖说。

    “孩子,你以为立奥会相信?就算相信了,施薇亚也会有危险!”女医生说:“立奥已为自己建造了一个世界,他坚信这世界中的一切最真实,我们所能做的,是帮助他慢慢的拆除这虚幻的世界!”

    “那时他就正常了?”之颖问。

    “当然!不过,那会是一段长时间,”女医生微笑着:“立奥是个十分自信的男孩子!”

    “你的医治方法是打垮他的自信?”之颖又问。

    “盲目、不正常的自信!”女医生更正。

    “好吧!我走了!”之颖拍拍长裤上的草:

    “希望你早点成功,我可以多一个朋友!”

    “你——可以常常来吗?”女医生叫住她:“我的意思是每星期来?”

    “为什么?”之颖不懂。

    “你可以和立奥谈得好,别人却不行,他看来很信任你!”女医生解释:“多和他谈谈,陪陪他,会对他很有帮助的。”

    “如果能帮助他,我没问题!”之颖答应得很爽快:“我住在天母,很近,不上学我就空得很!”

    “那很好!”女医生十分高兴:

    “立奥是个孤独、高傲的男孩,他渴望朋友,却又挑剔得厉害,更不懂得怎么和人相处。他对你很特别!”

    “我想——是因为我能了解他,我是指以前。”之颖说:“他对施薇亚更特别!”

    “可惜施薇亚不能了解他的感情,是吧!”女医生的眼光似乎洞悉一切,笑得那么亲切。

    “我相信天下的悲剧都是因为不了解而造成!”之颖再拍拍裤子:“我得走了,下星期天再来!”

    “回家吗?”女医生顺口问。她对之颖特别投缘似的。

    “不,骑车到淡水,吃一碗爱玉冰再骑回天母!”之颖毫不在意的。

    “为一碗到处都有的爱玉冰到老远的淡水?”女医生大为意外,年轻女孩子的心多不可捉摸?似乎和十年、二十年前的女孩完全不同了。

    “不,”之颖洒脱的耸耸肩:

    “假期不愿被困在四堵墙里,随便做什么是没有什么分别的!”

    她走了出去,顺手掩上了门。

    女医生仍然望着门出了一会儿神,这么好、这么年轻、这么善良的女孩也寂寞?是上帝不公平?或是

    ——曲高和寡?看来后者成分居多,这个之颖绝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和立奥一样,怎样的人才能了解并欣赏他们?

    为不甘被困于四堵墙里而宁愿劳动体力,怎样心酸又无可奈何的事啊!

    走廊上传来一阵异于平常的急促脚步声,女医生定一定神,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知道必定发生了什么事,不等脚步声进来,她迎了出去。

    男护士神色慌张,还有去而复返焦急恐惧的之颖,不用说,是立奥有了意外。

    “是立奥吧!”女医生十分镇定:

    “他人呢?”

    “他抢了送药来的吉甫车,发狂一样的冲了出去!”男护士直喘气:“他是突然行动,前一秒钟还很正常的!”

    “用院长的汽车,我们去追!”女医生挥挥手。立奥逃走显然出于她意料之外,她神色也变了。

    脱掉白色制服,她奔跑着到花园里,那样下意识的,她抓着之颖的手,她们一起跳上一部

    “福士威根”的小甲虫车,由男护士驾车。

    出了疗养院的大门,公路两头都没有立奥抢去那部药厂吉甫车的影子。

    “不知道他从哪边走的!”男护士喃喃的减低了速度。

    “往台北那边开吧!我相信他是那个方向!”女医生当机立断。

    “或者——他去天母!”之颖在一边说。

    “天母?施薇亚住在那儿?”女医生望着她。

    “我们住在一起!”之颖说。

    女医生点点头,表示同意。男护士把汽车速度加到可能范围的极限,甲虫车像飞行的箭一样。之颖想起前一阵子那部华德迪斯耐的甲虫车片子,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很奇怪,自上了汽车之后,她反而不紧张了,她有个感觉,立奥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几乎追到士林,才看见立奥那部印有药厂名字的吉甫车,立奥开得并不特别快,而且

    ——那么奇怪的,他不去台北,不去天母,竟转上了阳明山庄的公路,他要去哪里?他不会

    ——

    “追上去,贴着他开!”女医生吩咐:

    “别让其他车子插在我们中间!”

    男护士点点头,照着做了。

    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了近一刻钟,立奥把汽车停在一处较宽的路边,然后下车向路边较低的空地走去。他一直没有发现跟在后面的人,他看来神情专注而凝肃,像在找寻什么。

    女医生眉心微蹙的并没有立刻下车,考虑了一阵,她转身问之颖。

    “立奥要撞死施薇亚是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之颖困惑的。她完全不懂立奥要做什么,她的猜测是立奥该去施薇亚家里的。

    “你们等着,我去叫他回来!”女医生推开车门。

    “我也去!”之颖毫不犹豫的跟下去。

    女医生想一想,点点头,她知道立奥对之颖有特殊的信赖,之颖或者会有帮助的。

    “小心些,别惊吓了他,那样反而会有危险!”她说。

    之颖舔舔唇,危险?她可一点也看不出来,立奥刚才开车不是显得很正常吗?一个疯狂的人会开得这么斯文?

    立奥的模样好奇怪,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嘴里喃喃有词的不知在念什么,低着头若有所思的在踱方步。

    他完全没有女医生担心的危险动作,更没有丝毫企图自杀的痕迹。

    走近了一些,她们仍然无法听见立奥在自语什么,那似乎并不是完整的句子,像婴儿咿咿唔唔毫无意义的在低语。

    站在一处隆起的小土堆处,他停了下来,眼中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是了,就是这里了!”这一次他说得好清楚。

    之颖和女医生惊疑的对望一眼,就是这里?有什么意义呢?一块隆起的小土堆罢了!

    立奥的双手从裤袋里抽出来,慢慢的蹲下去。

    “薇亚,薇亚,你在这里吗?”他低沉、温柔的轻声问。他那声音似乎怕惊醒了沉睡的婴儿般。

    “薇亚,你听见我的声音吗?”立奥又问。“我是立奥,你的立奥!”

    当然不会有回答,却令之颖她们明白了。立奥必定以为薇亚死在这里,葬在这儿,他来看她。

    “你回答我,好吗?”立奥多么温柔又那么自信的。

    “我要听听你的声音,我要知道你不再生我的气

    ——薇亚,在我梦中,你为什么那么不快乐?”

    只有风声,只有一些不知名的虫鸣。之颖和女医生呼吸似乎已被立奥那浓得化不开的深情所凝结。

    “你告诉我吧!你真不快乐吗?你怪我不来陪你吗?”立奥轻柔的抚弄着小土堆的沙石,像在抚着爱人的黑发。

    “薇亚,你总要说一句话的!”

    之颖喉头有些梗塞,天!怎样一种可悲的感情呢?她几乎忍不住要提醒立奥,薇亚并不在土堆里,可是她不忍心打破立奥的梦幻,那太残酷了

    ——一个不正常的人,连一点梦幻都不能拥有,若这就是医治,那么,该是世界上最痛苦的医治!”

    “薇亚,你知道吗,我现在努力的在改变自己,”立奥又说:“我不打架,不生事,不喝酒也不飞车。我每天读书,每天看圣经,我还整理花园

    ——你喜欢我这样,对不对?我做这一切都为你!”

    女医生咬着唇,若有所思。

    “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是不是?”他拨开了土堆上的乱草。“薇亚,到时候你一定会满意我的!”

    他微笑起来,好满足、好欣慰的微笑。他怎么了?他真听见薇亚的回答?他真听见薇亚的声音?那是不可能的,他的幻想已经太深了。

    风缓缓的吹,虫鸣依旧,立奥就那么痴痴的梦般的靠在土堆上,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他竞连动也不动一下,像他这样不驯的男孩,什么力量能使他如此,爱情哦!

    一只飞虫停在之颖的鼻尖上,她用手拍一拍,发现脸颊上竟湿润了,她流泪吗?怎么自己一点都不知道?偷看一边的女医生,她那么庄严的沉默着,那是比流泪更深一层的尊敬,是吧!

    立奥以前是个出名的太保,出名的问题青年,谁能想到那十分残酷,又专横霸道的男孩,竞有这么一颗专一的、固执的、强烈的爱心!

    女医生深深吸一口气

    ——在稳定情绪吧!然后,慢慢的走向立奥,并蹲在他的旁边。

    “我们该回去了吧?立奥?”她亲切、慈祥的说。

    立奥呆怔一下,如梦初醒时一般。

    “医生,你也来了!”他并不特别意外。

    “我们一起来探访薇亚,是吗?”女医生微笑着。“薇亚告诉你她现在很安静,很快乐,对不对?”

    “你怎么也知道?”这回他惊讶的睁大眼睛。

    “薇亚也这么告诉你吗?”

    “薇亚只告诉你,但,之颖和我都听见了!”女医生拍拍他的肩头。“薇亚不再生你的气,你放心了吧?”

    “是的!”立奥神色开朗的站起来。

    “只要薇亚快乐,我什么事都肯替她做!”

    “你说得很对!”女医生也站起来。

    “薇亚刚才特别告诉我,说你要用功读书,乖乖的听话,她就快乐!”

    “她真是这么对你说?”立奥天真得像个孩子,他是不正常的,哎

    ——可怜的立奥。

    “你问之颖,她也听见的!”女医生故意说。

    “是吗?之颖,薇亚真这么说?”立奥高兴得要跳起来。

    之颖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她实在笑不出的,她觉得天下没有比立奥更可怜的男孩,他是在虚幻、谎言中生活啊!

    天!爱情有时竟是害人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