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11 肩扛恩师的灵柩(2/2)



    负责体操的松木以监督的身份说:“仓木老师的英语课时永远没了。这个钟点先自习英语,同时回忆仓木老师吧!”

    他接着说:

    “仓木老师只是为学校,为学生而活着的人。其他的老师们无不佩服他。仓木老师不论什么时候,可以这样说,他只谈教育。星期天我去拜访他,可是他说的只是从某些特别学生的事到对于每个特别学生的特别教育方法。为此花了好长时间。这个班里有没有特别学生啦,成绩特别不好啦,品行特别不好啦,等等。”

    松木老师环顾教室,他说:

    “我举一个例子。讨论你们从三年升级到四年的会议上,在有的学生是让他升级还是留级这个问题上,老师们的意见很难取得一致,为了这一个人,一直讨论到夜深。又饿又累。这时,有一位老师说了,讨论就到此为止吧,是行,还是不行,赶快决定算啦。仓木老师一听脸色骤变。他说,既然如此珍惜时间,那就请回吧,请回吧。如果属于非留级不可的学生,那没有办法,也只好让他留级,但是我们还得好好想想,因为这个学生留了级,本人的精神受到折磨,家庭以为蒙羞。而且这个学生还得浪费一年的时间,浪费不少的费用。一个学生升级当然是不能轻率决定的问题,必须自始至终认真考虑。哪位嫌问题讨论得过长了,那就请先回去好啦。结果呢,谁也没有先走。仓木老师为人处世总是这样子。由于仓木老师的爱护。免于退学,不被留级的学生,究竟有多少,你们大概很清楚吧?”

    有的学生当初抬不起头,此刻他会想起仓木老师曾是多么爱护过他。

    五

    第六堂课是体操,这个时间用来作为五年级的级会。

    五年级会,是松木老师常常匀出体操时间而开的会。

    我们五年级的学作为最高年级的学生,当然有他们的问题,比如毕业后的问题等等,自由地讨论下去,就是这个会的内容。

    松木老师担任联系人这个角色,讨论全部交学生们展示,他自己不发表意见。

    我们在两天操场上坐个大圆圈,甲班班长担任主席。他站起来说:

    “今天的五年级会,因为仓木老师今天早晨去世,由松木老师负责这个会。”

    松木老师点点头。

    “我们今天只能思考仓木老师生前的事。别的事也谈不出来。干脆就开一个谈论仓木老师的会吧。”

    “赞成!”

    反响热烈。

    “不过,也没有必要只谈对仓木老师的回忆。我想,不妨利用这个时间也谈论一下我们该做什么和怎么做。我们是最高年级的学生。同时也不仅学了5年英语。而且也受到年级监督的关怀。仓木老师逝世,我们比低年级学生更哀痛。因我们受其恩惠更深。当然,学校对于我们应该如何等等,必有命令。我们当然认真地执行命令,但是,如果可能,我们是不是应该为仓木老师主动地干些什么?”

    “就该这样!”

    松木老师这时插话。他接着说:

    “你们是最高年级学生。所以,你们的态度好坏都会影响全校学生,因此,你们要慎重对待。”

    一个学生站起来说:

    “再过两个月我们就毕业了。仓木老师来不及欢送我们毕业,这实在是遗憾之至,我们在学校只能呆上五六十天了,所以,在这期间我们必须遵守老师的教导,做老师最后负责的学生,每个人都以很好的成绩毕业。即使毕业之后也决不忘仓木老师教诲之思毕业之后才能报师恩,我们从现在起商量一下毕业以后的事好不?”

    “主席!”

    “主席!”

    举手的人不少。

    有的建议,他们毕业之后的同窗会起名叫“仓木会”。

    有的说,是否借用仓木老师的名字,给学校留下一项纪念事业。

    有的学生提议,仓木老师虽然远离大家,但是希望老师的遗嘱永远住在这里,虽然毕业了,凡是本街的人,在此地有家的人,要通力合作照顾好老师家属。

    这项提义的赞成者较多。

    也有人提议在此地给老师立碑。

    总而言之,方案不少。

    也有单凭一个中学生无法办到的提议。

    一个学生站起来喊着说:

    “我想再见一次仓木老师。”

    “可是老师不在了!”

    “不,在!”

    “不是已经去世了么?”

    “去世啦!但是还在。还没有火葬嘛!”

    会场突然静下来。

    “想不想再见老师一面作一次告别?”

    “想,想啊!”

    “同感!”

    “如果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我到仓木老师家吊唁一下,就能见到老师,但是这种愿望谁都有,五年生想集体前去告别!”

    “松木老师,让我们到仓木老师家上香去吧!”

    有一个提出这个建议。

    “方才谈的,从师生之情来说,我以为是合情合理的。”

    松木老师说这么说。他接着说:

    “但是,你们上百人哪,这得问问家属才能定。我和校长商量一下,然后向遗族提出要求吧。你们的愿望大概能得到满足。”

    这时,名叫冈岛的落后生站起来说:

    “我们大家抬老师的棺材好不好?”

    大家一笑。

    “笑什么!”

    冈岛喊了一声。他说:

    “抬老师之棺,难道不是弟子之礼么?日本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是因为我一直挨仓木老师的申斥说这话可笑呢,还是抬棺这件事本身可笑呢?”

    人们是因为他突发奇想而公之于众所以才笑的。可是此刻他得到了声援:

    “根本不可笑!”

    “坚持你的意见!”

    冈岛接着说:

    “抬棺,是和逝者关系密切的人,或者受过他恩惠的人干的事。但老师的亲属都远在外地。有资格抬棺,老师也乐于接受的,难道不是只有我们这些人么?”

    “对!对!”

    激动的波浪在我们中间涌起。

    有人站起来发言。

    “让和老师本来没有因缘的殡仪工人抬棺,是我们这些人的耻辱啊。冈岛君确有独到的见解。”

    “对!仓木老师的葬礼所用劳力,全由我们担任吧,不用别人动一手指头。”

    “松木老师的意见如何?”

    “你们美好的愿望使人为这感动。单凭这些言词,仓木老师就很满意了。不过我不能擅自作主,还必须和学校商量,也得征得家属的同意。总而言之,我一定竭尽全力使你们的美好希望如愿以偿。”

    这样,松木老师作了许诺。

    六

    学生宿舍例来的习惯是每晚就寝之前,大家集合于一室,静坐30分钟。

    目的是让心沉下来,也让心清净。当晚的值班舍监是校长。

    “今天晚上不论怎么想传这颗心达到无念无想的境界,但是依旧止不住眼泪。”

    校长说到这里又抽泣起来。他说:

    “从早晨起来到现在泪就没有断过!”

    随后他就谈起对仓木老师的回忆。

    ——校长在某中学任物理,化学教员时,仓木老师是那个学校的学生。座位号是二号,校长记得仓木老师比首席学生的成绩还好。因为仓木老师家境并不富裕,即使毕了业也上不起更高的学校,就当了校长的物理化学教室的助手。

    不久,仓木老师当了小学教员,经过自学考试,取得了中学教员资格。

    校长调到我们中学任职的时候,他这位校长第一个招聘的教员就是仓木老师。

    从那以后22年,仓木老师一直是校长的左右臂。

    仓木老师有机会出任师范学校的校长,也曾有机会被上一级的学校招请去作教师,但仓木老师始终末动。

    “仓木老师说,校长有恩于他,所以他安于乡居野处。今天的五年级会提出希望,葬礼的劳动他们全部承担下来。自己教的学生抬自己的棺,作为一个从事教育的人来说是无比高兴的事。这也许就是仓木老师在我们这里忍耐下去一直没动的收获吧。”

    说到这里校长又落泪了。

    第二天,从早晨就开始下雪。

    冬天的风在天空不停地吼叫。

    我们两个建议全被采纳了。

    所有的课上完之后,我们站好队列,低着头走出校门。

    杉树篱笆里面就是仓木老师简陋的家。

    白木的寝棺已经停放在走廊上了。

    我们三个人一组走上地板,在遗体跟前跪下行礼。

    因为老师是猝死的,看不出枯萎之色,只是脸上呈现略透亮的白色。大而厚重的脸安详一如生前,但是死气沉沉。

    在侧的有他夫人,三个子女,他的胞妹,校长,砂田老师,他们俯首而立。

    旁边的屋子是老师的书房,书堆得老高,以致略显黑暗。

    因为告别的有一百多人,所以很费时间。

    结束之前我们站在院子、想多看一会儿老师。

    雪粉落在肩上,把肩头濡湿。

    回到学校之后,宣布了明天参加葬礼时所分担的任务。

    我是打灯笼的。

    “我可不愿意打灯笼!”

    我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

    我还是希望抬仓木老师的棺材。

    “你身体比较弱,你就耐心地打灯笼吧!”

    松木老师这样对我说。

    傍晚,舍监稻村老师在宿舍的澡塘里说:

    “明天很让人痛心,可是一定办成漂亮的葬礼!办成漂亮的葬礼!”

    他反复地这么说。

    七

    葬礼这天依然是冬季的阴天。

    行列走的大街,人们都站在檐下,心里默默地致意。

    仓木老师的未加妆点的素棺抬在二三十个中学生的肩上。

    周围有三四个人,以便途中换班。

    仓木老师的棺完全在由他教的学生们守护之下前进。

    棺的前面行进的旗、灯笼、花、花环等等,全是由他的学生们拿着。

    我提着一只青竹作柄的白纸灯笼走在前面。

    仓木老师的儿子捧着白木的灵牌紧随其后。

    四年级以下的全校学生,在寺庙的山门前列队敬候。

    我们的行列平静抵达门前时,听到低年级学生的抽泣声。

    管理现场的全是五年级学生。

    礼毕之后,五年生仍留在棺的周围。

    这时,松木老师讲话。他说:

    “赖诸君之力,葬礼顺利结束,我代表逝者家属和学校对大家致谢。这么完美朴素的葬礼,大家都说从来没见过,无不感动,你们大家主动地为此尽力,更值得佩服。”

    仓木老师的长女感动得用手帕擦泪。

    松木老师接着说:

    “本来还打算请大家送到火葬场,但是仓木老师的胞兄来了电报,说是因为山阴线大雪而不通的火车刚刚打通,今晚就能抵达这里,所以决定等他哥哥到来,他们虽说是亲兄弟,但是距离很远,十多年不见了,哪怕见上一面也不枉此行,所以向寺院提出要求,请寺院破例,允许遗体存放之期延长一天。寺院也为诸君善行深深感动,慨然答应存放到明天。因此,今天晚上只有我们几位老师留在这里守灵,同时等待他哥哥到来,诸位这就请回吧。诸君的愿望已经实现,守灵,就不要勉强了。坐火车上学的,离家远的,身体比较弱的,都不必来了吧。”

    “老师,让我们来吧。”

    “来,当然是令人感动的,无奈夜里很冷,寺庙大殿没有防寒设备,大家感冒了就不能上课,那样,反而违背了仓木老师的意愿。还有,今天晚上守灵的人明大9点也必须照常上课,这就支持不住了。好,解散吧。辛苦啦!已经定下来守灵的人,先别管形象如何,首先是多穿,穿暖了而且带毛毯来。”

    住宿舍的五年生当然全去了。

    我穿上两件衬衣之后再穿两件和服。室员们都笑了。

    夜深之前100多人的五年级学生,一人不缺地陆续到达寺庙。

    校长,松木老师无不吃惊,因为不是我们事先约定的,所以学生们也彼此吃了一惊。

    有的赶火车回去一趟。有离家七八公里的也跑了一个来回。

    仓木老师的哥哥是乘10点以后的火车到达的。

    他比仓木老师个子高,我们得仰脸着他才行,十分魁伟。筋骨紧绷,铁人一般。

    他向我们寒喧之后便深致谢意,然后从棺盖上镶的一小块玻璃窗注视他弟弟的脸,他站在棺旁,长久不动。

    “想再次同老师道别的人,请抓紧时间吧。”

    松木老师这么一说,我们大家再次把棺围了起来。

    因为这就永别了。

    仓木教师的脸已经略显微紫。

    过了不久,寒澈的旭日照到放在大殿廊下的棺上。

    和昨天一样,我们抬起仓木老师的棺,向火葬场出发了。

    出了大街走15分钟的荒郊野路就到了那里。

    焚尸炉内墙薰得墨黑墨黑的,像大蛇的肚子一般,而且闪闪地发着油光。

    把白棺滑进这黑洞里。

    松木老师把妆点白木棺的花环上的花揪下来,给我们每人一朵。

    我们手拿白花站成一排,遗属们站在我们对面。

    仓木老师的哥哥对我们致谢词,他说:

    “舍弟生前多蒙格外关怀,一直送他到火葬之地。诸位对舍弟的厚意隆情,以及此次诸般关注,已经听各位老师详细见告了,而且我也亲眼目睹,我已经分不出为我弟弟逝世的悲痛而哭呢,还是为大家的善良之举高兴而哭的?舍弟九泉之下一定心满意足,我们家属也无法用语言表达感激之情。根据实际情况,舍弟的孩子们必须离开这值得怀念的地方,但是,不管他们去了那里,不管在哪里生活,决不会忘记诸位以及本地善待他们的厚意。诸位不久就毕业了,即将走上各自理想的道路,由衷地预祝诸位前途成功,谢谢了。”

    我们为了不误九点的功课,直奔学校。走在荒郊野路上,朝寒清冽而令人神情气爽。

    大家人手一朵白花,脚步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