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06 信鸽(2/2)

放一只。从东京站放一只,到叔叔家再放一只!”

    政雄从现在起就高兴地等待他的信鸽回来。

    鸥群浮在海面上。仿佛波浪上遍开白色的花。也像怒绽的棉花。汽车傍海而行,近岸处的海鸥就像白色花瓣飘摇直上,那翅膀在旭日之下闪闪发光。大型长途汽车的车顶,在拐过海角的道路时,光辉耀眼。

    大慨是眼里潴留了眼泪的关系吧,荣子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哇地一声哭出来,冷不了地跑了出去。

    政雄吃了一惊。他想,荣子如果这样边哭边跑,看起来似乎要掉进海里,所以撒脚就追了下去。

    “怎么啦?”

    政雄从后边抓住荣子的肩膀,荣子把他甩开,又跑了下去。

    政雄立刻赶上了她。他说:

    “真浑!也真窝囊!”

    政雄的话也表明了他的憎恶。他说:

    “你不是马上就要去东京了么?”

    政雄的意思是说,你也去了东京,不就见到千枝子了么?两人都是满怀希望之光的人,哪里有什么可悲伤的?女孩子就是窝囊!

    但是荣子的眼泪擦也擦不完。

    似乎再也忍不下去了,只好说:

    “我骗了千枝子,骗了她呀!”

    荣子大声地这么说。她那认真的腔调,使政雄大为吃惊:

    “骗了她?骗了她什么?”

    “我撒谎了。我呀,去不了东京。说考师范,纯粹是谎话。”

    政雄百思不解地:

    “可是你那么温习功课准备考试的呀!”

    “温习,确实温习啦!”

    说到这里,荣子不由得又激动起来,已经到了非得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不可的时候了。她说:

    “一开始我并没有打算骗千枝子。也没骗,是隐瞒。没法挑明。可是,早就说好两个人一起去东京,所以两人要拼命温习功课,我突然说自己不去东京了,这话没法说。”

    “为什么?”

    “千核子会因此悲观哪,会泄气呀,她会可怜我,因此沉不下心来温习功课了。一个人温习功课会觉得没意思。

    “嗯!”

    政雄感动了,这才觉得自己刚刚开始理解荣子为朋友着想的心,以及她悲伤的内心活动。

    “我母亲也这么说,入学考试结束之前绝对不能说。不然就会让千枝子分心,妨碍她温习功课,那可就不好了。”

    “嗯!”

    政雄更加感动,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荣子的脸。

    荣子不再哭了。虽然眼睫毛还是湿的,但那双黑眼睛就像春天的海映着阳光一般明澈。

    “我不是骗了千枝子,只是隐瞒,是错了吧?”

    “哪里算错呢!”

    政雄坚定地说下去:

    “这事我姐姐一点也不知道?”

    “对!”

    “我姐真够浑的!”

    “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你为了我姐,操这么大的心,忍受着悲伤的折磨,可是我姐姐自己却自我感觉良好!”

    “不是这样。是我不该隐瞒这事。”

    荣子如此安慰政雄,政雄也为荣子这么理解自己的心情而高兴。此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沉湎于养信鸽、养伯劳,不该甘当不务正事的孩子,应该做一个前途有望的人。

    “我立刻写信给姐姐,告诉她这件事。用信鸽快,可是我的鸽子只能飞单程。能够从东京飞到我家,却不能从我家飞东京。如果写信,什么时候能到呢?”

    政雄这么一说,荣子却着了急:

    “不行啊,政雄。入学考试结束之前,什么也别说。现在是最要紧的时刻,所以不能让千枝子分一点心!”

    “也许是这样,可是那也太对不住你啦。”

    “谈不到对不住!”

    荣子说着就搂住政雄的肩。尽管政雄比自己小两岁,但个头儿却和荣子一般高。所以荣子此刻觉得政雄十分可爱,把他看作弟弟的心情油然而生。

    “可是你为什么不能去东京啦?”

    “家里的情况不允许,没办法。”

    “情况不允许,什么情况?”

    “情况就是情况呗。跟你政雄说你也不懂。”

    “懂。情况没什么可怕的。什么情况我全包啦!”

    “就凭你政雄?”

    荣子吃了一惊。

    “不行,不管你政雄多么摆威风。”

    “没什么‘不行’的。我回去和我父亲商量嘛!”

    “我不愿意。这事还要跟你父亲说,我可不愿意。”

    “荣子虽然板起面孔又摇头,但是政雄好像突然想起什么:

    “再见!”

    道了一声再见他就跑了。

    政雄的身影消失在梅林的花荫之中了。从旁边的石崖上飘来瑞香花的香气。

    荣子经过政雄一番劝解,心胸开朗了,她回到海滨的家时,正赶上她母亲在院子晾晒竹荚鱼的鱼干。

    “妈!”

    “啊,回来啦。”

    她母亲停下手里的活,当她看到荣子比她想的还有精神,似乎放下心来,微笑着说:

    “没能够和千枝子一起去,我们都觉得怪可怜的,可是你也不必因此就泄气。你爹一定想尽办法,也许能让你晚几天去东京。”

    “没关系,妈!”

    “说到底,还是两个人认认真真地在一起用过功的呀!”

    “不论入学考试多么难,千枝子一定能考得上。”

    “你没有报考什么也用功温习功课了,一定有发挥作用的时候。”

    “嗯”

    荣子点点头。她说:

    “政雄同情我,说是和他爹商量去。还说他全包了,真有意思。”

    “你跟政雄说啦?”

    她母亲问了一句之后就思索起来,然后说:说不定政雄的父亲提出来,要借给你学费,但是,为这件事不能给人家添麻烦。

    “对,如果不能上师范,我就去东京工作。”

    荣子表明了她那值得称道的决心。

    “你用不着操心,妈一定想办法。”

    母亲毕竟是母亲,她下决心满足荣子的愿望。

    荣子的你父亲有两艘和出色的汽船不相上下的渔船,在海上打渔。一月月底他上了船,前往远海的时候,遭遇了没有想到暴风雨,好不容易开到近海一个海岛的海港避难,也好不容易保住了船员们的命,但是两艘船毁坏到毫无利用价值的程度了。船必须修理,对于雇的渔夫们,必须付给养家费,相当长的时间之内还必须体渔,三项加在一起,那损失实在太大了。

    因此,荣子的学费就拿不出了。和千枝子两人费九牛二虎之力用功温习功课的荣子,未免太可怜了。家里的损失还必须补上,她父亲想,只好把现存在本港的干鱼、海藻类统统一干二净地销出去,为此去了东京。但是很难推销。因此,也就很难把荣子送进师范了。

    千枝子带去的五只信鸽,越过遥远的大海和高山,相继带着好消息平平安安地回到故乡海港。

    第一只信鸽带来的信是说平安抵达叔叔家里了。

    第二只鸽子带来的信,说的是去看了那所报考的学校。讲了从家里出发到达学校的时间,半路上换乘什么电车,考场的情况,等等。信上说,如果不预先调查清楚,到了考试那天,说不定走错了路,或者沉不下心来,弄得着急心烦。千枝子去的时候,正赶上学校放学,学校门口碰上的好像是高年级学生。信上说乡村出身的千枝子站在路旁的小心翼翼地看着校门前的光景。但是,即使这封短信里,也充分地表达了千枝干的憧憬和希望。此刻的千枝子好像还没闲暇逛东京,每天只是温课。

    第三只信鸽带来的信,是入学考试那天,她先把信鸽交给陪她去考场的母亲拿着,考试一完,立刻放飞。当然,那信上写的就是那天的考题。

    政雄的鸽子棚有落脚台,台上装铃,鸽子一到,又先站在台板上,这时铃就响了,政雄立刻去屋顶,从鸽子腿上取下信筒,给鸽子饵料和水,和往常一样,跑到荣子家里。

    “啊,考题!”

    荣子从铝制小筒里取出通信纸,连忙打开:

    “是算术题:姐妹三人年龄之和为56,次女与三女年龄之和为33,相差为6。姐妹各几岁?啊,容易的很!”

    她立刻拿出笔记本,仿佛自己身在考场一般,专心致志地解答问题。

    “连我都能答得出,千枝子一定是满分!”

    然后她把地理、历史、物理的问题也一一作出解答。

    “唧,唧,唧……”

    政雄养的伯劳叫得吵人,荣子好像从梦中醒来一般,明白了此处并非考场,想到了自己没能参加入学考试,心情很凄凉。

    伯劳从政雄后面飞来。它已经驯养得很熟了。

    和千枝子一起用功的时候,政雄养的这个伯劳就叫,荣子想到这些,自然难免凄惶,但是想到千枝子考得一定很好,就把自己不如意的事忘了而是十分高兴。

    第四封信是通知考上了的可喜可贺的消息。

    第五只信鸽翅膀带来的消息是,千枝子一定回来参加故乡渔港的高级小学的毕业典礼。

    海滨暖和,花开得早。

    盛开的樱花凋谢了,落英缤纷,落在千枝子她们这群毕业生的肩上。

    千枝子被投考的女学校录取是喜事,故乡小学举行毕业典礼也是喜事。但是,这些喜事和荣子无法联在一起,所以也就大打折扣,让人觉得没什么意思。

    荣子不能报考师范,但是却隐瞒不说,鼓励千枝子还不算,而且还陪她温习功课,这件事从政雄那里听说的时候,千枝子多么吃惊是可想而知的。

    “呶,爸爸,我不愿意孤身一人去东京。对不起荣子。你让荣子进师范吧!”

    她这样央求父亲。她父亲颇感为难地:

    “嗯,政雄也这么说。和荣子母亲商量过啦,她说,难得一番好意,但是帮助学费什么的,碍难接受,因为不能让荣子觉得面子上不大好看。这么说就没办法了。”

    “我去找荣子,硬劝她接受,行么?”

    “行啊!”

    但是,千枝子没有见到荣子。荣子也没有来参加毕业典礼。

    向荣子母亲一打听才知道,荣子去了东京。

    “啊,去参加入学考试?”

    千枝子惊喜地这么问。

    “不!”

    她母亲只是摇摇头,然后什么也没说。

    “荣子住在东京什么地方?”

    “她一定写信告诉你!”

    “是么?那么说,荣子准是把给我的信寄到我叔叔家啦。”

    “对!”

    因为她母亲点过头,所以千枝子就为此而高高兴兴地回了东京,但是,荣子没有任何音讯。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人在东京,却连个住处也不告诉一声!”

    千枝子为这件事恨荣子,但是她只是个女中的一年级学生,又是刚刚从乡下来到东京,想找荣子,也没有一点线索可循。

    过了四月,一进五月就在新的女学校结识了新的朋友。

    星期天傍晚,高年级的同学带她去了百货店。一进食堂,一眼就看见了一个小服务员坐在窗前,她立刻认出:

    “啊,荣子!”

    千枝子用足以让周围的人大吃一惊的高嗓门喊了一声,就跑上前去。

    荣子穿一件白罩衫,后边打了一个蝴蝶结,她在这里当服务员,白罩衫就是制服。荣子第一次看见身穿女校制服的千枝子。

    “很想念你呀,总想见你一面。真对不起你,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你陪我那么坚持温习功课……考上女校,完全托你的福呢。”

    “嗯,这几招考,我考上了,也多亏和你千枝子在一起温习功课啦!”

    “我父亲说了,如果见到荣子,就劝她报考师范好啦!”

    “不必啦,在这儿干活我还是照旧学习下去呢。”

    “现在就和我一起去我叔叔家,行么?”

    “活儿还没完哪!”

    “我等着你。我先给我叔叔家挂个电话,就说带个朋友回去,给我们做点儿好吃的。”

    千枝子用百货店的公用电话和叔叔家一联系,却得到了意外的好消息。

    原来,荣子的父亲用修好的渔船出海,结果是海产大丰收。这样,从明年起荣子也能上师范了。

    还有,荣子父亲借了政雄的信鸽,带它上海出海。尽快地用信鸽向渔港报告收获情况,便于出售海产。这样,渔船回港之前就能和海产市场订下合同。

    千枝子的婶母在电话里说,这信是千枝子母亲写来的。

    荣子高兴得连蹦带跳。她说:

    “还是上师范,虽然晚了一年,可是在这儿干活,肯定也是一种学习呢。”

    她愉快地这么说。千枝子突然想起来似地:

    “偏巧政雄的信鸽飞到我叔叔家来了。这就是说能够往返通信了。我们俩立刻写信放它飞回去,政雄一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