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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 第二章(1/2)

    从清晨一睁开眼眼起,浣思就在矛盾、在犹豫、在考虑,该不该去医院,要不要去医院?这个念头在脑中回旋,弄得她一直心绪不宁,她根本没什么病的,是吗?只是突来的一种头痛罢了,连医生都不需要看,去医院岂非多余?

    早餐的时候,浣思看见餐台上用空牛奶杯子压住的一张纸条,是心馨留的,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妈妈:请答应我一定要去医院!心馨”,她更矛盾,去吗?

    她翻翻小记事簿,早晨会有四个女孩子来“回琴”。回琴是她所重视的,她从来不曾因为任何缘故而缺席。今天——若去医院,她势必让那四个“回琴”的女孩子失望,虽然她的助手王小姐可以帮忙,然而,那些女孩子们眼巴巴地等一星期,苦苦在家中练习,目的就是接受她回琴时进一步的指点——算了吧!医院的事有空时再去。

    她穿了一套十分讲究的浅象牙色秋装,象牙色的高贵和成熟很适合她这年龄的女人穿,尤其这套装是法国“皮尔卡丹”所设计的一流服装,线条、剪裁都与众不同,穿在浣思身上更是不同凡响。临出门的,她照照镜子,意犹未足地找出一条有“圣罗兰”签字的咖啡色图案丝巾,再照照镜子,这才满意地离开。

    她从来不在教钢琴的时间穿这么讲究的衣服,今天——难道是她下意识里有什么意图?去医院?驾着和衣眼十分相衬的浅香滨色

    BMW ,她一路上都在否定这个意念,她告诉自己,她根本不想去医院,她根本没打算见哲凡,她穿得讲究——只因那特别晴朗的天气,只因那特别愉快的心情——

    驶到中山北路,经过马偕医院——医院?她心念一动,记起了哲凡昨夜的话:“我希望你来,整个上午我都会在医院等你!”突然之间,她的心乱了,乱得莫名其妙,也乱得不可收拾,这句话—浮上来,所有的意念都凝聚不起,所有的犹豫和矛盾都消失,她就这么驾车直驶医院——哲凡工作的医院。

    那是台北市最负盛名的私人医院,设备和服务都是一流,当然,收费也是一流。医院里没有固定的医生,却特约着台北最出名的几位大牌医生,像哲凡。所有的医生都是在病人需要时才到医院来,平时,医生们都在自己的私人诊所替病人看病,除非要借用医院的特殊仪器,特约医生也绝不会约病人在医院见面。

    哲凡约浣思采医院,可是她的病特殊?

    浣思把汽车停在医院门前的小停车场,缓步走进那看来十分堂皇的医院。眼务台的小姐看她气派不凡,那笑容也就更亲切了。浣思先打了一个电话回学校,把“回琴”的四个女孩子的情形告诉王小姐,才转身安详地对服务自小姐说:“刘哲凡医生约我来的。”

    “哦——”小姐眼睛一亮,哲凡是此地医生大牌中的大牌,又是仪表不凡的单身汉,女孩子提起他都莫名地兴奋。“刘大夫在院长室,他已来了好久。”

    已来了好久,等她吗?

    “谢谢你,我这就去见他。”浣思微微一笑,她高兴哲凡已来等她许久了!是等她,她知道!哲凡就是这种说一不二的脾气,他说等就一定会等。

    “请问——贵姓?”小姐叫她。

    “吴浣思。”浣思再笑一笑,大步向走廊一端走去,她不止一次来过这儿,她知道院长室的方向。

    “吴——浣思?”背后那个女孩子低声惊呼,“刘大夫以前的——太太?”

    浣思皱皱眉,却是不曾回头。刘哲凡的前妻,女孩子说得有些惊讶和羡慕,然而——二十年的甜与酸、忧和怨又岂是第三者所能了解?

    站在院长室外,她突然紧张起采,紧张得——就像第一次去应哲凡的约会,这——真没道理,四十岁的她已不是当年稚嫩的吴浣思,怎可能再有少女情怀?

    她克服了心中的波动,装得漠然地敲响房门,立刻就听见了哲凡的回答。

    “请进!”他永远是礼貌而生疏的。

    推开门,她又看见穿着白色医生制服的哲凡。不知道为什么,她对白袍设有好感,似乎——就是那白袍把她和哲凡隔得好远好远,也就是这白袍使他们分离,那白袍真刺心得很。

    “你来了,浣思。”哲凡站起来迎着,冷漠的客气,眼中却有不易觉察的满意笑容。

    “心馨一定要我来。”浣思也说得生疏。

    “是该来,”哲凡坐下采,若有所思地望住她,“身体的事不能开玩笑更不能疏忽!”

    “头痛绝不是大毛病。”她有些不自在,她怕哲凡这么望住她,她觉得——无所遁形。

    “不一定!”他认真地摇头,“头痛有时会是致命的原因。”

    “有这种事?”浣思不信,医生总喜欢夸大病况以显示自己有能“医好大病”的本事。

    “有。”哲凡简洁地说,“我不想浪费太多时间,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开始——做什么?”浣思不安了。

    哲凡按了对讲机,对护士说了一串医学上专有名词的英文,然后才转向浣思。

    “别担心,很简单的检查,”哲凡的确是个好医生。“做一次‘脑电波’和一次‘心电图’。”

    “会——痛吗?浣思间得稚气。她是成功的钢琴家,是成熟的妇人,却是医学上的幼稚生,像所有的人一样,听到检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痛吗?““绝对不痛,你甚至没一丝感觉,”哲凡微笑着,答得沉稳而有气度“你别担心。”

    一个漂亮的年轻护工小姐敲门进来,她先对哲凡笑一笑,好感和隐约的“意图”都明显得很,可是哲凡连正眼也不看她。

    “跟密司张去检验,检验完了我们再谈。”哲凡对浣思说,“我会等你。”

    “不是你替我检验?”浣思叫起采,脸都变了。“不——”

    “别孩子气,浣思,”哲凡摇摇头。他总爱说浣思孩子气。“检验是有专家负责的,我在这儿等你。”

    “请跟我来,夫人。”漂亮的护工小姐在催了。

    浣思再看哲凡一眼,勉强地去了。

    她真是担心又害怕,十九岁之后,她任何身体上的不舒服全是哲凡亲自料理,她从末看过第二个医生,就算生心宁和心馨,不是妇科的哲凡也亲自为她接生,第一次她要接受另一个医生的检验,怎能不担心、不紧张?

    护士小姐把她送进一间有许多仪器的大房间,有一个中年医生已等在那儿。

    “曾大夫,病人来了。”护士小姐说。

    “哦!”医生抬起头,一脸孔的亲切,一脸孔——似曾相识。“浣思,记得我吗?”

    “曾——”浣思呆怔一下,记忆的神经跳动起来。“曾沛文,是你吗?你不在美国?”

    “回来一年了!”沛文是哲凡的老同学、老朋友,也是当年哲凡和浣思家的常客。“和莉若一起回来的。”

    “莉若——啊!”兴奋代替了刚才的不安,“你们在美国结婚的,是吗?有几个孩子了?”

    “两个,一男一女,女儿都十二岁了。”沛文笑得好幸福,“带他们回来的目的是让孩子们学中文。”

    “是吗?真的,真的?”浣思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当年沛文苦追莉若,沛文那时已三十岁,莉若才刚刚大学毕业,满脑子的留学狂热。她明明也爱沛文,却更热衷于出国,终于不顾沛文而去。沛文痛苦了一阵子,毅然放弃在台北已打好的小小基础,追到美国,在莉若读书的那个城市的医院里,从见习医生开始做起,终于打动了莉若的心,终于追到了本已飞走的爱情与幸福——“莉若——现在可在工作?她是化学硕士,是吧?”

    “两个孩子的母亲,哪儿还能工作?硕主博士不都一样?女孩子终归是要回到家庭。”沛文笑着,一边预备着仪器。“她现在一心一意照顾孩子。”

    浣思暗暗摇头,又是一个要太太守在家里的大男人主义,谁规定女人一定不能有事业?谁规定女人一定要做男人的附属品?很没道理的事,可是——她也不愿辩论,老朋友见面,也犯不着为这种事伤感情。

    “莉若是贤妻良母。”她只随口说。

    沛文看她一眼,压低了声言,很遗憾地说:

    “你和哲凡——怎么弄成这样的?”他不解地问,“哲凡什么都不肯说,到底为什么?”

    “也没什么,”浣思的心隐隐作痛。哲凡不说,她又能说什么?“意见不合吧!”

    “所有人都可以意见不合,不该是你们!”沛文叹一口气,“不该是你们——来吧!我们开始检验。”

    护土小姐过来帮忙把一些类似电线的东西插进浣思的头发,又用胶布贴几条在她额头,电线的一端是连在一副相当大的仪器上面。电线插好、贴好,沛文就开动了仪器,仪器上的指针在动,另一部分就渐渐滑出一大张纸,纸上已画好了各种弯弯曲曲的线,这就是脑电波了。

    然后又做了心电图,这比较简单,再接着,告别了沛文,护士小姐送浣思回哲凡那儿。

    “你没告诉我替我检验的是沛文。”浣思就提出抗议。

    “哦,我忘了,”哲凡歉然地说,“我以为你已经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甚至不知道他回国!”浣思摸着头,“他们的孩子已十二岁了,真快!”

    “是!我见过莉若,她变了很多。”哲凡说。

    “变——哪一方面?”浣思十分关心。莉若比她小三岁,也是一个有进取心的女孩子,她要知道莉若和当年有什么不同。

    “外形——她胖了不少,思想上,她已成熟而安定。”哲凡说得很含蓄。

    浣思立刻明白了,她是敏感的,尤其对哲凡的话。

    “思想上成熟而安定,”她望着他,有些挑战的意味,“你可是指她留在家里,安心做一个主妇?”

    “我——只是引用莉若自己的话。”哲凡皱皱眉。

    “她变成这样——我倒想见见她。”浣思自语。

    “你可以去,她就住在附近。”他立刻说。

    “我会去。”她整一整神色,“我的检查就算完了吗?”

    “如果你不反对,我想再给你照张片子。”他看看表。

    “片子,

    X 光片?”浣思问“我真有毛病?”

    “照了比较安心。”他不置可否,“来吧!我替你照。”

    浣思也不反对地跟哲凡去另一间屋子,既然来了,把所有的顶目都做全吧!免得以后再抽时间来就麻烦了。

    从

    X 光室出来,浣思站在走廊不再前行。

    “我——可以走了吗?”她问,“什么时候可以知道检验结果?”

    “明天早晨。”他肯定地说,“我会通知你。”

    “那么——”浣思应该离开,没理由再留在这儿,这儿是医院,哲凡也有他的工作——怎么?她渴望哲凡能有空闲时间陪她吗?

    “一起走吧!我要回诊所。”哲凡说。

    浣思心中暗喜,却是漠然不动声色。哎!她真是没用,离婚了五年,她怎么还是扔不开、抛不下、忘不了?

    “我自己开车来的。”她说。两个人都驾车,又哪儿需要一起走?

    “我搭你的,”他脱下白袍,显眼多了。浣思忽然想,他穿运动衫打球肘还是那么帅、那么反洒?“我没开车来。”

    把白袍交给一个护士,哲凡伴着浣思走出医院。浣思敏感地觉得,好多女孩子的眼光都在偷偷注视他们,为什么,她是哲凡的“前妻”?

    仍是浣思自己驾车,哲凡坐在一边,这使浣思记起五年前、十年前,那些时候,不总是由浣思驾车接送哲凡上下班去医院吗?然而今天——他们只是朋友了!

    “你在医院很受欢迎嘛!”浣思开玩笑。

    “受欢迎?”哲凡不明白她的意思,“你指病人?”

    “那些护上小姐。”浣思笑得悄然,心中感受却不相同。

    “哦——”哲凡果了半晌,“胡闹!”

    “五年了,你没想过——再婚?”浣思终于问。

    “不——”哲凡是严肃的,“我不认为有这必要。”

    “但是,你总不能永远一个人。”她说。她是在试探吗?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说。

    “我没有孤独的感觉,我有事业、有病人。”他说。

    “你总有离开病人、事业,独处的时候。”她再说。

    “那时我只想休息。”他毫无幽默感。

    “难道——你永远这样?”她暗暗叹息。外表不变的他,内心又何曾有丝毫改变?

    “我想是的!”他皱着眉头,十分认真,“事业和婚姻不能兼顾,第一次的若不能成功,第二次怕会更糟。”

    浣思无法再说下去,她说这些话有什么意义、有什么作用呢?

    “昨夜——心馨听见了我们讲的话。”她突然说。

    “是吗?”他呆一下,“那又怎样?”

    “我——不能肯定,”她摇头,“她似乎很不高兴我和正伦订婚。”

    哲凡这次是意外了,他完全设想到这一点,心馨不高兴?心馨——是他和浣思的女儿啊?她有不高兴的理由!只是——

    “她还是孩子,过些日子惯了——也就好了。”他说。

    “希望加此。”她对他的反应真是十分失望,他真是那么不在意她的订婚?

    “实在不行——她来跟我住吧!”哲凡再说,理智得像完全不关他的事情。“你有权得到幸福的。”

    “那不行!我该照顾她——”浣思冲口而出,显得有些激动,“我不想使她变得不正常!”

    “跟我往会变得不正常?”他诧异地问。

    “不——我相信我比较能了解她。”浣思说。

    “随你的意思,我只是提议。”他不在意,“正伦是个出色的男人,相信心馨会接受他。”

    汽车停在哲凡的诊所门前,那是他们以前的“家”,很气派、很高尚的一幢两层楼高的花园住宅。大门的颜色没有变,柱上的门好也没有变,依旧是五年前她所选的,此地的一切似乎都没改变,变的是她,她的感请、她的心——

    “哲凡,我和正伦订婚,你真——不介意?”她终于问。那是她忍了好久好久,却是渴望知道答案的一句话。

    “我该介意吗?”他看她一眼,大步下车。“谢谢你送我。”

    浣思果怔半晌,刚才他看她,她突然发现他眼光深处有一点特妹光芒,她似乎懂了,又似乎不懂——

    那是什么?

    心馨放学回家,在放信的茶几上看一看,没有心宁的信,她沉默地躲进了自己的寝室。

    她不快乐了一整天,就为了昨夜浣思的一句“订婚”。那的的确确伤了她的心、她的感情,麦正伦并非不好,只是一一他不是爸爸!

    没有人能代替哲凡在她心中的地位,谁也不能。

    但是——看来正伦将是她的继父了,是吗?浣思亲口对哲凡说的,她亲耳听见的,这还假得了?浣思以后就会是“麦正伦夫人”,她和心宁呢?还是姓刘——这是矛盾的,真是矛盾,浣用不能姓麦。

    该写封信告诉心宁的,看看心宁有什么意见,姐妹俩商量一下也好,免得她一个人又气。又急、又无可奈何地闷死了。

    说写就写,拿起笔,拿起信纸就写:

    姐姐:妈妈和麦正伦订婚了,怎么办?你有什么意

    见?速回信!

    心馨

    写了信封,封起来,看看表,街口的邮局还没关门,赶得及寄“限时专送”,嘿!心宁接到信时怕不要半夜十二点?吓破她的胆?

    随手抓了一点零钱,衣服也采不及换仍然穿着北一女绿制服就跑了出去,她听见四姐在用广东国语大喊着问她去哪里,她连回答的心情都没有,妈妈订婚了!

    在邮局寄了信,回家吗?她只有这个地方可去,不回家做什么?秦康一定还没下班,要不然就有约会,什么空中小姐啦!秦恺——他当然不会陪她玩、陪她聊天,他肯教她数学已经很不错了,可惜补习的时间还没到——

    一部公路局车停在路口,她不经意地望一眼,哎——下车的不正是秦恺?他比她还晚下课啊!大学生呢!

    “秦恺!”她招呼一声,没有平日的开朗、活泼。

    秦恺很特别地看她一眼,向她走来。

    “你怎么了?”他的关心藏得很深,不容易听出来。

    “啊!我今天数学考及格了!”她笑一笑,并不兴高采烈,也没有惯见她一跳一蹦的。

    “很好,只是——你却不高兴?”他又看她。

    她耸耸肩,不知道该怎么说,可以告诉秦恺吗?他不算朋友,只教她数学,但是——除他以外,几平找不到一个可以顺吐心事的。

    “我如果说一件你不喜欢听的事,你不听就是,但请你别走开,装作在听,好不好?”她天真地说。

    “我会听,”他肯定地说,“不需要装。”

    “但是——”她摸摸短头发,“听了你也会不开心呢?”

    “不要紧,朋友——应该分担喜和忧。”他是真诚的。

    朋友?!她惊讶地看他一眼,他说朋友,他当她为朋友吗?她怎么从来不知道?她一直以为只有秦康才是朋友,秦恺根本不理她,他也说她是朋友——

    “那我就告诉你!”她说,“妈妈和麦正伦——订婚了!”

    秦恺——那样冷漠的人也忍不往皱眉。

    “她告诉你的?”他反问。

    “她告诉爸爸,就是刘哲凡医生,我听见的!”她说。

    “你——不喜欢她订婚?”秦恺问,“或是不喜欢麦正伦?”

    “我想——两者都不喜欢!”她踢飞一块石头,“我心目中刘哲凡才是惟一的爸爸,妈妈的丈夫。”

    “但是他们离婚了。”他提醒。

    “就是!”她看来很烦,“要不然哪儿会跑出一个麦正伦呢?”

    “刘——心馨!”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叫得很生涩、很困难似的。“你不以为你妈妈应该再找寻幸福?”

    她呆一下,秦恺怎么这样说?他怎么不帮她?他认为浣思应该订婚?

    “我不明白!”她不高兴了。

    “我了解你的心情,”他说得很婉转,“你不希望另外一个男人抢去你爸爸的太太,可是——你可替你妈妈想过?”

    “想什么?”她直率地问。

    “一个女人不能建立一个完整的家。”他正色说。

    “但——”心馨委屈地叫起来,“不该是麦正伦!”

    “也不该是任何人,是不是?你心里一定这么想。”不爱说话的秦恺竟有那么强的分析能力,竟能说得那么好。“然而——刘哲凡医生已和你妈妈离婚,是他自己放弃的,不能怪其他人,对不对?”

    “我知道,”心馨点头,她明白这道理,可是道理是道理,感受却又是另一回事。“我听见了却难过!”

    “我明白,”奏恺站在他家屋前草地上。“换成我也会有和你一样的感受,这是感情,但——也该另外有理智的一面。”

    “接受麦正伦?”她皱起鼻子,不以为然。

    “或者说——接受你妈妈找到的幸福。”他说。

    麦正伦是浣思找到的幸福?虽然外表和才气他都出色,可能也很受浣思,心馨却总觉得他缺少一些什么,那似乎该是心灵联系之类的。

    “妈妈有了幸福,我们呢?”她还是不高兴。

    “你们——也会有属于个人的幸福。”秦恺提醒地,“你和刘心宁不会永远在你妈妈身边,是不是?该有一个陪伴她一辈子的人。”

    陪伴浣思一辈子的人?麦正伦,像吗?

    “我知道你好心开解我,可是我是死心眼儿,”心馨皱着鼻子,“想不通的事恐怕一辈子都不会通。”

    “这样——岂不很令人难堪?”他担心地说。

    “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依然烦躁,和秦恺谈了一阵等于白说,她仍然不能快乐起采。“算了,我不去想它就是,实在不行——我去爸爸那儿。”

    秦恺摇摇头,想说什么,终于忍住了。这种事很难帮得了别人,他自知做不到,还是闭口的好。

    “我进去了,晚上你若要来——我有空。”

    “我一定要来,还有谁能使我数学及格呢?”她笑了。短暂的笑容—闪而逝,她真是不快乐。

    秦恺进屋子了,她仍站在草地上,她望着远远的公路局车站,秦康会回夹吗?

    真是很幸运,望了两班车,终于见到高大英俊的秦康回来了,秦康——即使他不说话、不安慰,她的笑容已浮了上采。

    “秦康——”她奔着迎上去。她已忘了昨夜秦康吻她面颊,她发誓永远不理他的话。

    “哦!小星星!”秦康一把拥往了她,很自然、很单纯,他绝对当她小女孩、小妹妹。

    窗门里人影一晃,奏恺退开了,他总是看到一些他不喜欢看到的镜头。

    “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她仰望着他。

    “想我?等急了?”他开玩笑。

    “胡说八道!”她爱娇地白他一眼,“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很不好的消息。”

    “是吗?什么很不好的消息?”他问。漫不经心,他只在想今夜和空中小姐约会要穿哪套衣服。

    “妈妈和麦正伦订婚了!”她严重地说。

    “哦!”他作出一副怜悯状,“小星星,你很难过吗?没关系,我陪你。”

    “真话?”她眼睛一亮。秦康陪她,那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至少足以抵消浣思订婚的不快乐。

    “大人哪有骗小孩的!”他随口说。他没有什么心思和她聊天,他回来是换衣服的。“回去吧!乖乖读书,找秦恺替你补习数学,我一有空就陪你玩。”

    “什么时候有空?”她问。

    “除了会夜,随时有空。”他捏捏她的脸儿,眨眨眼,径自回家了。

    心馨也不在意,秦康说有空就陪她,她已经得满足,她对他充满信心,她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她真的立刻回家,说也奇怪,她竟快乐起来。

    四姐告诉她浣思不回采晚餐,有应酬,要她独自先吃饭。应酬!心馨不满意地咕哝着,一定又是那个麦正伦,看!才说订婚,他就霸占了浣思大部分时间。

    看来,心馨将失去浣思,会吗?

    闷闷地吃完晚餐,吃了水果,拿了课本就往秦家跑,明天有英文测验,补习完数学还得回来背书、看英文文法,今夜不能浪费时间。

    像开夜一样,秦恺坐在书桌前等她,所不同的是秦康不在,秦恺的神色也特别安详些。

    “不会太早吧?”心馨坐下采,“我等会儿还要背英文,还要洗澡,怕来不及。”

    “没关系。”他摇摇头,灯光柔和,他脸上线条也柔和。

    心馨转头望望外面,突然问:“秦康出去了?”

    “嗯!去跳舞。”他暗暗皱眉。心馨关心的永远是秦康。

    “跳舞!”她皱起鼻子,“他只会玩!”

    “每个人生活的目的不同,”他含蓄地说,“玩乐本必不好。”

    “你生活的目的是什么?”她很感兴趣。

    “是生活得真实,生活得有自己,生活得——有生命。”他说。

    “听不懂,又要真实,又要有自己,又要有生命,谁生活里没有生命呢?”她不同意。

    “这生命指——意义。”他解释。

    “生活得有意义——这倒困难。”她摇头。

    “并不困难,只要你有心去追寻”他正色说。

    “你的话很怪、很性格,”她高兴一点,“以后多教我一点,我好去唬同学。”

    “这是心里的真话,不是用来唬人的。”他不以为然。

    “秦康永远不说这样的话,你们真是绝对不同。”她笑,“像我和心宁也不同一样。”

    “我想是的。”他指指书本,“开始吗?”

    “好,开始!”心馨低下头,立刻又抬起来,“秦恺,你从来不出去玩,不娱乐自己,是吗?”

    “一个人玩——也是寂寞。”他是含蓄的。

    “可惜我要考大学,否则我们可以一起玩。”她说得毫无心机,十分坦率。

    “我提醒你一件事,每天闷在房里读书,未必有效,有时候轻松一下也好。”他说。

    “很想如此,做不到!”她无可奈何,“每个同学都在拼命,我若玩一下,岂不是被人比下去了?我试过去玩,也玩得提心吊胆,一点也不快乐。”

    他看她一眼,拿起纸笔,很认真地开始讲解数学。对他来说,书本比找话题更容易些,也惟有在讲解学问上,他的口才能灵活些。只是——他发现心馨今夜并不十分专心,她若有所思、若有所想,每一次有汽车从门口经过,她都显得特别关心,她——等谁?浣思,或是秦康?

    “今天讲到此地吧!”秦恺也是善解人意的,然而,他却绝不露痕迹。

    “比昨天少,”心馨看一着笔记,“我不专心,是不是?”

    “你——等人?”他终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