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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 第一章(1/2)

    夕阳的光彩,带来一天最辉煌灿烂的一刻,像少女娇羞的红晕,像妇人风情万种的眼波。然而,那只是短暂的一刹那,你若不捕捉,它就消逝在四合的暮色中。它就像飘忽的爱情,就像飘忽的幸福,当它来到你面前,你不及时抓住,它就随风而逝——

    大半天的骤雨在黄昏之前突然停止,隐在云层中的太阳终于带着笑脸缓缓向西坠去,经过雨水冲洗的阳光分外清新,透明的晴朗和晚霞互映生辉,在暮色之前,带给人们一种说不出的希望和喜悦。

    刘心馨从公路局车上跳下来,她呆怔于天空中奇幻的美丽,她从来没想象过黄雪中的雨过天晴是这样动人,动人得使她忘了走路,忘了回家。

    这几是天母,比较特别的一个住宅区。以前百分之九十以上住着美军军眷,街上的行人、屋前玩耍的孩童、采采往往的汽车全属于美国人,使人有个错觉,此地是美国的某一个小镇吗?渐渐地,屋子愈建愈多,中国人也渐多起来了,在城市住惯的人,也想来换换小镇风味,于是,天母变成华洋杂处之地,也失去了那份单纯。

    原本天母的房子都不建围墙,相连着的屋子,也有相连着的屋前草地花圃,从你的窗口伸出头来可以叫到我家采,有种特殊的亲切友好气氛后采——不知道是否环境杂了,人多了,治安也没以前那么好了,于是有些人开始筑了围墙。一有开始就有人跟随,干是,各式各样的围墙就次第出现,不但破坏了亲切友好气氛,也破坏了统一和谐的外观。天母,也就像台北币其他许多地区了。

    只有那街尾的几幢房子仍保持着原有风貌,相邻的屋子,相连的草地,没有围墙,静谧和谐中,还有——似乎守望相助的味道,中间第二幢就是刘心馨的家。

    心馨是个十八岁的女孩子,短而有些天生自然波浪的头发整齐地用发卡夹住,一袭令人羡慕的北一女绿色校服,黑裙白鞋,青春光芒在微摆的裙边晃动。她有张漂亮却孩子气重的脸,黑黑的圆眼睛很无邪也显得顽皮。高中三年级,就待考大学,她却没有准大学生的成熟风韵,也许因为家庭环境单纯吧!她只有母亲和一个比她只大一岁、在台中念东海大学一年级的姐姐心宁,她看来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她抱着书包,仰望天际,她无法把视线从那奇异的美丽中收回来,何况,那动人的图画渐渐淡了,更淡了,暮色已从四面八方涌过采——她向前走一步,一脚踏到一个小水滩,泥水沾湿了她的鞋袜,她惊叫一声,一只温热的大手掌突然落到她肩头。

    “干什么?小星星。”好开朗的男孩子声音,听到声音几乎就能联想到主人漂亮、出色的笑容。

    “秦康,你想吓我?”心馨转身,对着那高大的男孩直皱鼻子,“你知道你这一掌有多少磅?”

    “一掌有多少磅?”秦康笑了。果然漂亮出色、高大英伟,几分不羁中还有一丝——书卷气的真诚。“掌以磅计,数学弄昏你的头吗?”

    “这么早下班?”心馨展颜一笑,不再计较“一掌多少磅”了,他们并肩往前走。“没有约会?”

    “要赶一张图表。”秦康扬一扬手中的纸卷,“不过,还是可以免费教你数学。”

    再扬一扬手,他径自走进毗连着没有围墙的第一幢屋子。心馨再走几步,走进第二家。

    心馨的家是很现代化的家庭,布置得十分舒适、漂亮,虽然这屋子缺少男主人,在经济上,她们是富裕的。心馨的母亲吴浣思是个十分出色的钢琴家,她所主持的一间钢琴学校极负盛名,虽然她挑选学生十分严格,但排着队等待受教的学生永远是那么多,对浣思所定的昂贵学费也在所不计。当然,这是她们家庭经济的主要来源,另一方面,浣思离了婚的医生丈夫刘哲凡每月也付给她们足够温饱的赡养费。

    心馨知道母亲不会那么早回家,她换好衣服,到冰箱里拿一瓶鲜奶,坐在沙发上慢慢饮着,她也听见那个厂东籍的女佣四姐在厨房砰砰碰碰地弄晚餐了。

    对十八岁的心馨采说,生活是平静无波的,她每天上学、放学、做功课、看书,心中最大的目标是三个月之后的大学联考。她希望考上一所好学校,更希望学校是在台北,家中只有三个人,心宁已到自中,她若再离开,岂不只剩下母亲?那岂不太寂寞?她是这样想的。

    想到考好学校,她立刻从一边的书包里拿出课本,考大学犹如拼命,她不能懈怠,就算读得头昏脑胀,近视眼八百度,若考上台大,也是值得,是不是?八百度的近视眼虽难看得吓人,台大——嘿!也够神气了。

    电话铃响起来,她顺手拿起来听。

    “浣思回来了吗?我是正伦。”很有风度的男人声。

    “麦叔叔,”心馨叫。是母亲的——男朋友吧!母亲才四十岁,看来年轻得好像她的姐姐,又离了婚五年,理当有男朋友,只是——她心中仍是觉得怪怪的。“妈妈还没回来,大概要过一阵。”

    “没有事,心馨吧?”麦正伦说,“我八点半采,告诉浣思一声,好吗?”

    “好!晚上见。”心馨挂上电话。

    麦正伦是相当出色的小提琴家,又在一所大学任教,四十五岁,风度好,佯子潇洒,许多人都认为和浣思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十分好,只是——心馨对正伦莫名其妙的敌意永远消除不了,心馨想,他不是爸爸,有什么资格和妈妈在一起?然而爸爸——

    想起父亲,心馨看书的心神再也集中不起采,父亲是医生,有医生的严肃、冷静和理智,他是很好的医生,却不是很好的丈夫和父亲。他很重视事业,却忽略家庭。也不知道当初父亲和母亲怎么结婚的,他们个性完全不同,爱好、兴趣又绝对相反,医生和钢琴家怎么合得来?他们没有争吵,很平静就协议离婚了,现在母亲有了新男朋友,父亲——会有新女朋友吗?

    心馨更烦躁了,她莫名其妙得不能忍受父亲有女朋友的事,父亲该属于事业,或是属于母亲,父亲——怎能另有女朋友?

    心馨扔开书本,控制不了的烦躁使她奔出屋子,在屋前草地一转,她奔向秦康的家。

    秦家和她家颇为相似,她们有两姐妹,秦家有两兄弟,秦康是建筑师,秦恺还在念大学三年级,念的是农化,兄弟俩外形相像,个性却截然不同。秦家和她们惟一的分别是:秦康的父母很恩爱,是个完整的家庭。

    “秦康!”心馨不必敲门、不必通报地直走进秦家,她来惯了,何况两家人十分友好。“秦康!”

    沙发上的男孩子抬起头,深而难懂的眼光,沉默但友善的神情,淡得不易觉察的笑容有些生涩,是秦恺。

    “哥哥在房里。”他说。声音平板而不带丝毫变化。

    “我去找他。”心馨对秦恺笑一笑,大步走进秦康卧室。她和秦恺也熟悉,却合不来。

    秦恺几平和所有人都合不来,他是孤僻的。

    “你来了!”秦康坐在他那高高斜斜的工作台上,正微笑地望着进采的心馨。“什么事?想我?”

    二十六岁的他惯于和心馨开玩笑,他一直当她是小女孩,比妹妹还小的小女孩。

    “我有一个疑问,”心馨在床前的圆垫上坐下来,皱着眉,皱着鼻子,整张漂亮又可爱的脸皱成小哈巴狗似的。“你说我爸爸会不会有女朋友?”

    “刘哲风医生?”秦康好意外,他绝没想到心馨会这么问。“你希望他有女朋友?”

    “他若有女朋友,我就——气死!”心馨稚气地说。

    “这也说不定哦!”秦康故意逗她,“他英俊。又富有,又有事业,又有名气,刘哲凡大医生,有女孩子追他并不出奇啊!”

    “你是说——有女人会追他?”心馨的小脸儿变黑了。

    “我是说——”秦康知道玩笑不能开得不过分,心馨是个死心眼的固执女孩子。“他不会主动找女朋友,他是十足事业型男人。”

    “真话?”心馨立刻开朗了,“不骗我?”

    “什么时候骗过你?”秦康伸手摸摸地的头发,“怎么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麦正伦来电话说八点半来。”心馨嘟一嘟嘴。

    “麦正伦,你怎能亘呼名字?”秦康夸张地说,“他就快是你的继父了。”

    “我才不要什么继父!”心馨不高兴地扔开了把计算尺。“我不听你胡说!”

    “不听就找秦恺去,叫他讲些化学公式给你听。”秦康开玩笑,“你们俩倒是两小无猜的一对。”

    “对什么?”心馨跳起来要打他,“只有你才是风流鬼!”

    他一把接住了她的拳头,把她拉到面前。

    “我不风流你嫁给我?”他笑着。那是十足恶作剧的笑容,他知道小女孩都不喜欢听嫁不嫁的。

    “你不知羞!”她挣扎着脱出他的掌握,小脸儿涨得通红。“你这么老,谁嫁给你!”

    “老!”他不以为意地笑着,只有小女孩才会觉得二十六岁“老”,事实上,这正是黄金年华呢!“好吧!秦恺不老,二十一,正配你——”

    “死秦康!”她不依地顿顿脚,转身奔出卧室,背后传来一阵又一阵秦康得意的笑声。

    奔出客厅,看见秦恺正冷冷地望着她,想着秦康说她正配秦恺的话,脸儿更红,一言不发冲出大门,奔着回家。

    秦康真可恶,专门捉弄人,总有一天她会想办法报复,要他在女朋友面前出洋相!她想。

    刚在家中坐定,门外响起了熟悉的汽车声,她奔到窗口,看见母亲浣思停好她浅香槟色的

    BMW 汽车,正大步走进来。

    “妈——”心馨在浣思面前更像个孩子。

    “什么事?你看来好兴奋,数学及格了?”浣思微笑。

    四十岁的浣思风度好,修养好,不能说是什么绝色美人,却也相当漂亮,尤其那股成熟的风韵,十分动人,她看来顶多三十岁,就像心馨的姐姐。

    “数学还是不及格,”秦康稚气地笑,“麦叔叔说八点半来。”

    “是吗?”浣思朝卧室走。她依然保持着苗条身材,又十分讲究衣著,看背影,她就更年轻了。“心宁呢,有没有来信?”

    “没有。”心馨追着浣思进去,“你猜姐姐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所以她设有时间写信?”

    “也许吧!”浣思不是个严厉的母亲。“下次去信问问她,叫她放假带回来看看。”

    “多妙!”心馨又皱鼻子又在笑,“以前我一直以为她喜欢秦康呢!”

    浣思一面换衣眼一面和心馨聊天,母女俩很亲热,也坦白得无话不谈。

    “秦康!他怎么会喜欢你们小女孩,他的女朋友论打计,单是空中小姐就有几个。”浣思笑。和女儿讲话,她是不顾忌什么的。

    “空中小姐有什么稀奇!”心馨很自然地噘嘴,“请我做也不做!”

    “那么大的口气?”浣思换好便装,挽着心馨出去。“空中小姐有什么不好?”

    “我不喜欢。”心馨还是摇头。

    “因为她们是秦康的女朋友吗?”浣思开玩笑。

    “胡扯,妈妈你——”心馨不依地,脸红了。

    “好了,去看看四姐的晚餐预备好没有,吃完饭我要出去。”浣思推着女儿。

    “出去,和麦——叔叔?”心馨背着浣思皱眉。

    “一个音乐会,”浣思不置可否,“十点半可以回来。”

    心馨沉默了两秒钟,大步走进饭厅。

    她的日子永远是这么平淡的,除了平淡,她还寂寞。她身边虽有亲人、朋友、同学,然而,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私生活,不是她能参加的,她只能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有时,连个谈话的对象都没有。

    心宁离开家,寄宿外地的学校可会好一点?或者——她也该离开家住到远远的学校去?

    四姐正忙着把饭菜搬去饭厅,心馨想去帮忙,一眼看见厨房外的人影,秦恺,他站在他家后院做什么,他也是个寂寞的人,只是——他们之间无法沟通,说不出什么原因,或者——个性相差太大吧!

    心馨捧起一盘好香的咖哩鸡,窗外不远处的秦恺转过头采,在暮色中,他的阴冷变得奇异的吸引人,心馨本来完全没有出去的意思,却莫名其妙得放下咖哩鸡,推开后门朝他走去。

    “你在做什么!秦恺。”她问。他们虽然也是邻居,他还是秦康的弟弟,她和他却显得生疏和客气。

    “不做什么!”他眼光停在她脸上,阴沉却善良。他的声音是硬硬的,不带任何感情。

    “你知道吗?”心馨望着他,很真纯地说,“你很适合在这个光线底下,你看起来很有性格。”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性格。”他动也不动。

    “我说的不是普通性格,”地抓抓头发,解释困难,“譬如风格,还有,反正应该是特别的。”

    “我很特别?”他反问。他总是不多说话的,今天有点例外。

    “你自己不知道吗?”心馨笑了,“你跟很多人都不同,使人——高不可攀。”

    “我想——你错了!”他似乎有点尴尬。和奏康同样的一张漂亮脸孔,神情、气质相差何其大?“我很普通,也很平凡,一点也不高。”

    “我的感觉是这样,”心馨坦白地说,“我觉得你随时都可能骂我一顿,把我赶走。”

    “真是这样?”秦恺笑了,笑得十分漂亮。“那我岂不是很可怕?”

    “不过我也不怕你,”心馨咬着唇,歪着头,“谁对我凶,我也以凶还他。”

    “很——有趣!”他说。眨眨眼,他缓缓移开视线。

    “有趣?三个月之后说不定我跟你是同学了。”她不服气,“就怕数学考不及格。”

    “哥哥——不是在教你?”他又看她一眼,有点生涩。

    “秦康啊!”心馨不满地擦擦鼻子,“他总有约会,要不然就要赶画什么工程图,说是要教我,从来没教过。”

    “这样——”秦恺把双手放进浅蓝色牛仔裤口袋里,考虑又犹豫了好一阵,“如果你愿意,我——也能教你。”

    “你?”心馨意外得睁大眼睛,苹果般的脸上满是不能置信。“真的?你肯教我?”

    “是——”秦恺似乎努力在抑止那份紧张和兴奋,他兴奋吗?“我的数学一直不错。”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有空教我?”心馨忘形地捉住他的手臂,不停地摇晃。“今晚可以吗?”

    “可以!”他的手一阵控制不住的轻颤,她已放开他。“你随时可以来。”

    “太棒了!”心馨高兴得跳起来。“有人教我数学,我就有把握考上台大,我只是数学不行。”

    他沉默着,脸上的阴沉渐渐退去。

    “先谢谢你,我一定请你看电影。”她又说,“你每天晚上都可以教我吗?我的数学需要‘恶补’。”

    “可以!”他的话永远简洁有力。

    “你自己不做功课?”她关心地问。大三的功课不至于轻松得每晚有时间吧?

    “我会安排自己。”他说。

    “哎——我吃完饭就来。”她行一个军礼,“先说好,我对数学是很笨的,你要有耐心啊!”

    他牵扯一下嘴角,终于没笑出采。她是那般真纯稚气,怎是一个就要上大学的人呢?

    “我不会骂人的。”他说。

    心馨拍拍胸口,放心地透一口气转身奔回家。

    “等会儿我就来,你等我!”她进去了。

    秦恺又在湿湿的草地上站了一阵,直到暮色更深浓,他才慢慢走回屋子。

    他和秦康的确十分相像,只是他比较瘦,也略矮一些,他大概有五尺十寸,秦康大概有六尺。两兄弟的差别并不在高矮,秦康是光亮的,引人注目的,他能在许多人中间一眼被人看到,他的亲切笑容和那带着真诚的不羁,很是与众不同。秦恺却是光华内蕴的、含蓄的、沉默的。在人群中,他很可能被忽略,他也不喜欢表现自己,然而,他的善良与智慧,却全在眼底深处。

    秦恺的沉默与孤独也许是与生俱来。在家中,他们兄弟俩受着父母相同的爱护和关怀,父母绝对不偏心,而且十分注意他们的成长与发展,父母也曾经为他的孤独担心过,但一一他看来并没有什么不正常,孤独是天生的,他们也就听其自然。

    喜欢孤独、安静也不是什么坏事,对吗?

    晚餐之后,他回到属于他的卧室。他有丝说不出的紧张,心馨要来吗?心馨几乎每天都来他们家,从来都不是找他的,心馨永远是秦康卧室的小客人,今夜第一次为他而来——也是他的第一个客人,他为这个而紧张吧?

    大门砰砰碰碰地响,这是心馨的习惯,她来了——秦恺想站起来,忍住了,他只默默坐在写字台前等着。心馨来为请他教数学。她自然会进采,他不需要这么——哎!这么殷勤,这根本是最普通的事。

    过了一阵,心馨并没有过来,卧至门开着,心馨该知道他一向在卧至里做功课的。他听见隔壁秦康房里传来的愉快笑声。

    “你的图表还没画好啊!”心馨娇嫩地问。

    “就快了!”秦康在伸懒腰。“你来陪我吗?”

    “找你的空中小姐陪,我来学数学的。”心馨说。

    “谁答应教你数学了?”秦康夸张地说,分明故意逗她。“我眼睛就快闭上了。”

    “臭美!”心馨一转身就走出采,“秦恺教我。”

    “哦!约会呢!”秦康在隔壁怪叫。

    心馨抱着书本,甜甜地笑着走进秦恺卧室,她又换了衣服,红色半截牛仔裤只到膝头,上身是前胸印着花生卡通漫画主角查理布朗的白

    T 恤,天然微鬈的短友没用夹子,有些湿湿地披着,脖子上有清香的爽身粉,她一定刚洗过澡。手里还拿着一个啃了一半的水晶梨。

    “我来了!”她不客气地坐在秦恺床沿上。

    秦恺心中有丝莫名其妙的酸,心馨来找他,却先去了哥哥那儿——这丝酸意也只放在心中。

    “我先看看你的书,你吃完梨再开始教。”他说。看她一眼,立刻就垂下头去。

    心馨把书本递过去,秦恺接过来,却发现书本下藏着一个大水晶梨。

    “给你的。”心馨稚气地压低了声音,“只剩这一个了,别给秦康看到。”

    秦恺心中流过一抹温暖,掩盖了刚才那丝酸意,心馨——真是可爱的。

    “谢谢!”他微微一笑,把水晶梨放在书桌的一角。水晶梨不值什么钱,令人欣喜的是那份心意。

    心馨三口就吃完了她的梨,扔了梨核,在牛仔裤上抹抹手,坐到书桌的另一处。

    “我想从头开始,三个月来不来得及?”她是认真的。北一女的学生对考大学都很重视和紧张。

    “看你用功的程度。”他翻着书。不知道为什么,心馨坐在对面,他就那么不自在。

    “我一定用功,发誓!”心馨一本正经地举起右手。“我想考台大园艺系和你同学。”

    “园艺?”他有点意外。很多女孩子都喜欢念外文,比较有机会去洋机关或航空公司赚高薪。

    “植物系也行!”她睁圆了眼睛点头,“妈妈答应给我辟个大花园,专门种各种奇怪、稀有的花草。”

    他看她一眼,赞许的话放在心中。

    “开始吧!你只有三个月。”他只这么说。

    心馨很紧张地拿起纸笔,开始记录秦恺所讲的一切。才讲了一章,心馨就对他肃然起敬了,秦恺的数学那么好,足以教她而有余,这么好的一个老师,她怎么一直想不到?她怎傻得以为只有秦康能教?

    她心中一直只有秦康是吧?

    秦恺自讲了一个半小时,他看来全无倦意,还有继续的意思,心馨却急得大声叫惨。

    “够了,够了,会天就这么多,”她指着面前一大推记下的重点,“太多了我消化不了,白费力气。”

    秦恺看她一眼,台上书本。他虽在讲书,在演算例题给她看,却一直很注意她的神情,他很满意她的认真,她真是想补习好数学,考进她理想的学校,这个忙——他是帮定了,他这样告诉自己。

    “那么——回去再温习一遍,免得忘了。”他说。

    “不会忘!”她说得好肯定,“你讲得比学校老师还清楚,我全懂了,一定不会忘。”

    “这只是开始,最浅的。”他提醒她。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对不对?”她拿起书本就走。

    “希望如此!”他目送着她出去。

    她读马上回家,是吗?站在门口,秦康在他房间叫:“喂!小星星,进来!”他总是叫心馨小星星,声音相同,意思就差远了。

    “这么肉麻!什么小星星、小月亮的!”心馨倚在门边不进去。“自己躺在床上还叫人进去?”

    “睡不着,陪我聊聊天。”秦康要求。

    秦恺在房里皱皱眉,一壁之隔,房门又开着,他听得见他们说的任何话。犹豫一下,他过去轻轻关上房门。

    听不见——对他或许更能平静些!

    “我明天要上学。”心馨边说边走进去。

    “这儿,坐这儿。”他拍拍床沿。

    心馨很自然地坐下来。在她心目中,秦康是“大人”,和她很有距离的大人,就像麦正伦。二十六岁虽不老,但他已经在做事了,建筑公司的建筑师,不是大人是什么?

    “又想告诉我你女朋友的事?”她不感兴趣。

    “谁说她们?”他摇摇头,“你为什么叫心馨,不叫星星?”

    “爸爸取的名字。”提起父亲,心馨心中有丝不自在,“姐姐心宁,我是心馨,表示我们是一对宁馨几。”

    “说得很好嘛!”秦康开玩笑,“我觉得还是星星适合你,你的眼睛不正像星星?”

    “肉麻!你的眼晴像太阳。”她笑了。

    “小女孩最喜欢讲肉麻,什么事都肉麻。”他摇头,“我的眼睛会冒火,会烧死人,像太阳?”

    心馨叽叽咕咕地笑起采,笑得愉快又自然,和秦康在一起,她不必像在秦恺面前,拘束得像学生。

    “喂!空中小姐有什么好?”她突然间。

    “嗯——”他半眯着眼,一点也不正经,“她们比较懂得服侍人。”

    “女佣不是更会服侍?”她说,“你怎么不找几个做女佣的人当女朋友?”

    “你家的四姐吗?”他装模作样,“比我妈妈还老!”

    “不是说四姐!”她笑着摇头。和秦康聊天,真是趣味无穷,他又幽默又风趣。

    “说谁,我家阿月?像条蛮牛似的!”他也笑着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