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曲折折地剪过去。
那些渡客们是既无风景可看,又无并行的船舶可以引为伴侣,而且更无那样闲逸的兴致。
只因为他们在下船的时候,心中就想到了上岸。他们乘船的观念,是无异于在岸上匆急
地步行的——不,恐怕还更为严肃一些,你看他们各自静悄悄地鹄立着,即使是相识的
同行者,也不再像在岸上步行时那样地谈笑自若了。
至于那舟子呢?他的命运也不同于普通的舟子。他没有浮家泛宅的乐趣,然而他必
须每天生活于水上。他终日沉默地摇着橹,却老是从此岸到彼岸地转运着一些匆急的旅
人。
“逝者如斯夫”!而他却永远停留在一个地方。真是单调的生涯啊!
我想,做渡船上的舟子的,必须是个头脑简单的人,或是乐天安命的人。我怀念起
以前所见到过的许多摇渡船的,他们好像都是一个典型里的人物。也许他们并不觉得生
涯之单调,他们并不嫌厌他们的职业。看他们漠不经心地等候着渡客,又漠不经心地摇
着船到对岸去,又漠不经心地从船板底下取出一个白玻璃瓶来仰饮着酒——是的,他们
大多是喝酒的,这种对于生活的恬淡态度,却真使如我这样衣食于奔走的人觉得不可了
解了。倘若他不是一个简单的白痴,就一定是一个善于处世的哲人;然而这两种人在外
表上是本来没有什么歧异的。
现在,他已经从对岸渡了一船的客人回来了——回来?喔,我不知道这在他可算得
是回来不?一左一右的敧侧着,这笨拙的渡船已经在渐渐地迫近了。我分明看见,那舟
子老是望着我。我知道他的不能了解我,也许更甚于我的不能了解他。明明走到了渡口,
却坚决地无渡江之意,然则独自匆急地踱到渡头来做甚呢?至于既非觅渡,又不回步,
这样痴呆地立在岸上,此其意又何所居呢?我想这燃烧着酒精的舟子恐怕未必会感觉到
我正踟蹰于生命之江流的渡头,而不禁有单调之感吧。
客人们一个个地上岸了。他们各人付给了渡资——并不交与舟子的手掌上,他们都
很熟悉地把铜元放在船板上,兴奋地一跃上岸,继续各人的行程了。于是,这使我偶然
想起德国诗人乌兰的《渡头咏》的末一节来:
Take,O ferryman,thy fee Passenger money this for three,For besides me
on the strand Unseen spiritst wain now stand!
喔!这样说来,生人的责任也太重得可怕了,四野苍茫,我真凛然于这些出三倍渡
资的客人们身旁的两个看不见的鬼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