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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可以下载吗(2/2)

请稍后就可以取到门匙。”

    一切都这样顺利,好得不像真的。

    育晶低下头,她转运了,从此不再孤独。

    “育晶,可以借你地方梳洗吗,我想淋浴。”

    育晶抬起头:你可有替换衣服?

    “我记得有干净衣服在你的抽屉里。”

    “请便”。

    育晶用手大力揉脸。

    一切发生得那样快,使她不能理解,感觉上像是刚刚认识。

    就强,他却已经求婚,她究竟与他在一起有多久?

    浴室传来哗哗水声。

    “育晶”。

    育晶吓一跳,双手颤抖。

    她听到游丝般声音。

    “育晶,再不跟我走就来不及了。”

    小狗骤然醒来,汪汪吠叫。

    育晶把它抱在怀里,“你也听到他的声音?”

    她额前出汗。

    “育晶,开门。”

    育晶放胆打开大门。

    果然是那黑衣人站在门外。

    育晶像被一盆冰水淋中。

    她提起勇气:“我不怕你,你快走,你认错人了。”

    黑衣人低声说:“王育晶,

    这不是你的生命,跟我走,你有你的命运。”

    “你是死神吧,我还年轻,我不走。”

    “王育晶,你必须走。”

    “不,不,我的未婚夫就在屋内,他会保护我,请你不要再开玩笑。”

    小狗又一次朝黑衣人扑过去,被套育晶拉住,她关上门。

    育晶蹲在地上哭。

    死神不放过她,一次又一次呼唤她。

    怎么办好?

    那边就强披着浴衣头发湿濡地走出来:“什么事,我听见狗叫。”

    育晶闻到一阵肥皂香。

    “没事。”她勉强定定神。

    “你抖得像一块落叶,来,坐我身边。”

    育晶坐过去,就强握住她的手,用力搓暖。

    “你好象魂不附体。”

    是,

    这是最好的形容词。

    “就强,我真的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他轻抚她的面孔:“每资考试完毕,我也有同样感受,不过稍后又会镇定下来。”

    “今晚不要走”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育晶鼻酸。

    “可是想念父母”?

    育晶点头。

    小狗呜呜作声。

    “弟弟整晚不安,不知为什么。”

    “也许想回家。”

    “天快亮了,明朝送他回家。”

    “人真是奇怪,父母即使到耄耋才走,我们一样难过伤心。”

    “象有人在我们头上掷下百吨砖头。”

    “形容得真好”。

    育晶说:“父母辞世后,我觉得身体内某一部份也跟着他们而去,再也找不回来。”

    “当你有了自己家庭,会渐渐淡忘。”

    “就强,那黑衣人又来了。”

    “什么”?

    “刚才他第二次出现,声声叫我走。”

    就强站起来,握住拳头。

    “就强,可要通知警方?”

    “太过份了”。

    “不知是谁恶作剧,真会被他吓破胆。”

    就强沉默。

    育晶说:“明早我们到警局去备案。”

    就强问:“我们刚才说到哪里?对,我们在跳舞。”

    他把育晶拥入怀中。

    育昌沉醉。

    多久没跳舞了,跳舞需要两个人,什么地方去找那另外一个人?

    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上班下班,第二天太阳又爬上来。

    春去秋来,每次换季,育晶对生活的厌倦感悠然而生。

    今日得偿所愿,虽死无憾。

    育晶轻轻问:“什么时候了?”

    “快到黎明。”

    “天亮了我们可以出去。”

    育晶仍然怕那黑衣人。

    香槟瓶子已空,育晶有点倦,她在就强的臂弯中盹着了。

    她隐约听见小狗走来走去,十分不安。

    可是育晶睡得很舒服。

    迷朦中她觉得身边有杂声,是谁在说话?她听不清楚。

    是就强起身讲电话?奇怪,深宵打给什么人。

    虽然狐疑,育晶仍然睡得香甜她,她转了一个身。把头埋在被褥里。

    得向图书馆告假结婚,多久?一个月吧。

    她在市立图书馆工作超过三年,从来没有放过假,大时大节,同事们心急回家与子女欢聚,总由育晶捱义气当更。

    她往往与清洁工人最后离去,关了灯擎,漆黑一片,锁上大门。

    一次清洁阿叔笑说:“王小姐真好胆量,一个人,这么大地方,也不怕。”

    案头一支小小台灯,忙碌地读文件,回家也没有事可做,所以久留。

    一次下班,走过小小日本馆子,她进去一个人坐下,叫了许多食物,又喝清酒,店里没有什么客人,大师傅刻意招待。

    啊这种日子将永远过去。

    育晶又翻一个身。

    这时就强忽然推她:“育晶,醒醒,该上路了。”

    育晶睁开眼睛微笑:“什么叫上路?”

    就强象是一时答不上来。

    他已经换过一套西服,结上领带,外形英俊。

    “你去什么地方?”

    “与你一起出发。”

    “啊,我知道了,可是看新居?”

    就强如释重负:“我怎么没想到一点不错就是参观新家。”

    “那么,我也换件衣服。”

    梳洗完毕,育晶到窗前一看:“咦,这一夜好长,天仍未亮。”

    就强却已打开了门。

    这时,他们两人同时看见了黑衣人。

    黑衣人伸出了手:“育晶我来接手。”

    育晶躲到就强背后:“就是他他不放过我。”

    黑衣人凝视就强,双眼放出精光。

    陈就强却不害怕,他微笑说:“育晶,清楚告诉他,你不会跟他走。”

    育晶肯定地说:“我不会跟你走,这里有陈就强保护我。”

    黑衣人忽然轻轻地叹息。

    说时迟那时快,小狗弟弟朝黑衣人飞扑过去。这一次,育晶没抓住它,黑衣人抱住小狗。

    “弟弟。”怎向立仪交待?

    陈就强拉住育晶:“随它去。”

    黑衣人看了育晶一眼,带着小狗,轻轻离去。

    就强松一口气。

    育晶问:“他还会再来吗?”

    就强摇头:“三次机会他不会再出现。”

    “那么,我们走吧。”

    就强说:“你讲得对。

    “我们往哪个方向?”

    “跟我来”。

    育晶发觉就强带着她走到较早前她与小狗散步的角落,街灯下,十来人围住一辆银色跑车,议论纷纷。

    育晶也好奇,她握着就强的手走近。

    只听得一个人说:“车祸,据司机说:小狗与人闪电冲出,避都来不及,撞个正着。”

    “所有司机都那样推卸责任。”

    育晶看到一个年轻人坐在路边,头埋在手中,无比彷惶。

    这一定是那司机了。

    育晶看到救护人员抢救一只小狗。

    “小家伙,努力一点,快呼吸。”

    “哪里还救得回来。”

    是一只金色寻回犬,咦,育晶一怔,它象煞弟弟。

    小狗忽然呜咽一声,众人讶异地说:”活了活了。”

    这时有人大声叫:“弟弟。”

    育晶一看,那正是她的邻居立仪,育晶叫她,她听不见。

    立仪仆到担架床上哭泣。

    “可惜,那女子已无息。”

    女子,谁?

    育晶又走近一步。

    救护人员把担架上的人抬走。

    那人身上遮着白布,看不出是男女。

    听早来的旁观者说,那是一个女子。

    “那么年轻,叫人难过。”

    “生死天注定。”

    育晶猛然抬起头。

    警察过来,叫众人散开。

    立仪好象不甘心,一直在担架边不愿走,她伸手去掀开白布,救护人员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育晶看到担架那人的面孔。

    那是她自己。

    那正是王育晶,面孔没有血色,已无生命迹象。

    电光火石间,育晶什么都明白了。

    是她自己作出选择,三次机会,小狗最后得救,因为,黑衣人代表生命。

    育晶转过头去看着身边人。

    陈就强仍然握着她的手,他微微笑。

    育晶完全明白了。

    “走吧”。

    育晶点点头,与他缓缓离去。

    这是,路灯忽然熄灭。天亮了,天边露出一丝曙光。

    警察问立仪:“你是她邻居。”

    立仪眼睛红肿:“是,她代我带狗出来散步,谁知发生意外。”

    “她可有亲人。”

    “她孑然一人,双亲因病辞世,又无兄弟姐妹”。立仪再次哭泣。

    连警察也觉得测然。

    另一邻居也说:“她很沉静,很少与我们闲谈,看上去是个好女子。”

    围观者渐渐散去。

    有老太太说:“传说一个离开这世界之前,愿望会得在梦中实现,不知她有什么盼望。”

    “那么年轻,恐怕是希望名成利就吧。”

    这一夜已经过去,太阳晶光四射地升上来,这会是一个大晴天。

    掌掴:

    许为人侦探社真叫人难为情。

    小小一间办公室,家具陈旧,设备破烂,沙发台椅电脑都是三年前自旧货摊拣回来,这一千个日子里,许为人只接过三

    单案。

    他吃什么?这个在大学里读犯罪学的年轻人靠叔父给他的一小笔遗产过活。

    挨到今日,连清洁工人都请不起,桌子上灰尘厚得可以写字,为人在上面写了两个电话号码。

    除了他与电话,没有什么生气。

    电话也许久没响了。

    这一天天色阴暗,为人回到侦探社,打开门,就闻到一阵霉味。

    他苦笑,做了咖啡喝。

    老同学在一间著名律师行做调查工作,即将移民,大力推荐他去做替工,为人初步已经答应。

    他有点舍不得这个狗窝。

    趁太阳尚未出来,他打算把旧报杂志扔掉一些,霉味毫无疑问从那堆垃圾起源。

    他收拾出整整两个黑色大胶袋废物,包括两双破鞋。

    又问隔壁借来吸尘机,打扫灰尘。

    再喷一下空气清新剂,好多了。

    为人坐下看早报。

    然后,奇迹出现了。

    有人敲侦探社

    的玻璃门,莫非是顾客?为人不敢乐观。

    门轻轻推开,一个保姆模样的中年妇人探头进来四周围看了看,露出嫌弃的表情来。

    她退出去,与门外同伴商量一会。

    为人只是看着门口,他不打算出去拉客,无论做什么生意,总得有些尊严。

    终于,那中年女子又一次推开玻璃门,她与同伴走进侦探社。

    为人站起来迎客。

    他目光尖锐,观察力强,一眼便看出两个女人

    的身份,两人都是四十岁左右,一个是主,一个是仆,先前探路的可能是

    管家。

    她先开口:“许先生,我是阿英,这是庄太太。”

    “请坐,两位可要喝茶?”

    “不用客气。”

    主仆都有点气焰。

    那庄太太保养的很好,容貌端正,衣着华丽,手上提一只叫做姬莉袋的鳄鱼皮手袋,价值约普通文员一年薪水,而且订

    购等侯期长达三年。

    庄太太来找他作什么?

    她坐着不出声,不知怎地,眉心有一股戾气。

    阿英女士开口:“许先生,托你做一件事。”

    为人欠一欠身:“做得到一定做。”

    “这是一张银行本票。”

    为人一看银码,是一万美金。

    “我需要做什么?”

    阿英又取出一张照片放办公桌上:“这是庄太太的丈夫庄江展。”

    照片中是一个英俊的中年男子。

    “他有外遇,时时不回家,庄某发迹,全靠岳家,此人知恩不报,做出一些无耻的事来。”

    为人心里暗暗好笑。

    这阿英一定是庄太太娘家跟来的保姆,为小姐抱不平。

    着时,庄太太说:“阿英。”

    阿英又取出另一张照片。

    “我们知道那外遇是这班小戏子其中一名。”

    照片里是四五个打扮时髦衣着曝露的年轻女子,正努力向摄影机挺胸收腹烟视媚行散发诱惑。

    “许先生,找出那个外遇。”

    “这件事不难。”

    “还有。”

    为人提高警觉。

    阿英恨恨地说:“狠狠掌掴她!”

    什么?许为人从来没有打过女人,他不想开先例。

    他轻轻的说:“大家都是成年人——”

    阿英女士面色一沉:“你做,还是不做?许先生,你的环境不是太好,你需要这笔收入。”

    为人不出声。

    原则,做人讲原则。

    这时,庄太太咳嗽一声。

    阿英自口袋取出另一张本票。

    这时,许为人取消了原则。

    “一星期内会有消息。”

    阿英说:“你不必向庄太太汇报,我们要在报纸娱乐版上看到这条消息。”

    为人点点头。

    “你需亲力亲为。”

    条件也相当辣。

    两位女士走了。

    她们很信任他,酬劳先付,而且以后不再见面。

    许为人看着桌子上两张照片与两站本票。

    庄太太要掌掴的人,其实是庄某,不是任何一个外遇。

    这件事,许多最聪明

    的女子都弄不清楚。

    为人做了一些调查。

    庄江展今年三十八岁,做成衣出身,原本是朱氏纺织一名伙计,朱家大小姐,后来成为庄太太。

    庄江展十年前离开朱氏独立,发展很快,朱氏生意反而式微。

    庄江展无疑是籍岳家发迹,但是他本人也毫无疑问,是个拔尖人才。

    他的外遇,又是谁?

    照片中几朵小花都浓妆艳抹,染了丝丝金发,为人叫不出她们

    的名字。

    他打电话到报馆找任职娱乐版的朋友。

    朋友很热心:“把照片传真过来我看看。”

    不出十分钟,答案来了。

    朋友真是专才,在照片中清楚注释:一号惠瑜,上星期结婚,不是她,二号淑卿,已有歌星男友,打得火热,也不是她。

    三号美颜,最近忽然富贵,住入月租十万豪宅,驾欧洲跑车,值得注意,四号素珊,在艺坛并不得志,毫不起眼。

    为人笑了起来。

    他用电脑放大了照片,细细观察三号。

    的确是她身段最出众,厚厚热情嘴唇,引人遐思。

    会不会是她?大有可能。

    为人去报摊买了一大堆七彩明星杂志,发觉三号已经透出走红的意思来,她有两张封面,其中一张穿低腰牛仔裤,湿汗

    衣,哗。

    这是一个万恶的商业都会,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若立意愿寻找名利,一定可以如愿以尝。

    四号素珊好似没三号那么噱头,四号比较沉静。

    不过,为人是私家侦探,也没有对她疏忽。

    四号是两套叫好不叫座影片的女配角,其中一套为艺术牺牲,剧情需要,半裸演出。

    噫,也不是吃素的人。

    试想想,无论艺术多么高贵,剧情如何逼真,叫一个年轻女子在公众之前赤身**,都是违反自然的事,如有选择,必不

    会走这条路。

    剧照中半裸的四号楚楚可怜。

    据娱乐新闻说:这两个小明星此刻正在拍摄名导演李宫成的一套国际电影,叫做“华阜风云”她俩饰演一对妓女。

    为人认识李宫成,他俩略有交情。

    他拨电话给李导演。

    半晌,助手叫来导演。

    “大宫,我是许为人。”

    “你好,有事吗?”

    “想来看拍戏。”

    “只准你

    一人入场,大堆亲友,恕不招待。”

    “可不就是我一个人。”

    就这样说好了,

    过一日,场记打电话给他:“明晚九时通告,拍妓院戏,十分热闹。”

    为人可以一睹三号及四号庐山真面目,他竟有点兴奋。

    他带备了私家侦探应用工具,像微型照相机,准时到达片场。

    导演与主角都迟到,工作人员跑来跑去正忙。

    副导演模样的男子问:“美颜来了没有?她受伤的妆难化,快催她,还有,素珊呢?”

    为人听到一个小小声音:“这里。”

    为人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年轻女子静静在角落椅子上站起来,她就是四号素珊。

    素珊真人比相片好看,肤光如雪,大眼睛十分精灵,而且,她敬业,准时报到,已经化好妆梳好头。

    副导很满意:“先拍你。”

    为人扮作小工模样,蹲在一角。

    他观察入微。

    半晌,看到女佣近来递茶水给素珊,又有司机买来水果,她也有排场。

    素珊看到一角的为人,朝他笑笑:“小兄弟,过来吃橘子,和甜,又解渴。”

    啊,人缘好,长得漂亮,又有职业操守,她会出人头地。

    一个小时过去,副导发话:“红女星还没来?再不出现,索性换人。”

    素珊不出声,低头读剧本,她有点涵养。

    终于,三号美颜出现了,人未到,声音先来,不知怎的,那么漂亮的时髦女,却生有一把男声,沙哑低沉,非常刺耳。

    华人认为这是破相。

    美颜扰攘的走进来,那么大地方,偏偏要坐在素珊身边,却又伸脚去踢别人的衣袋。

    “好狗不挡路。”

    素珊不出声,头也不抬。

    “哟,有人延着脸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她重重坐在素珊身边。

    美颜人如其名,外型非常夺目,但是脾性恶劣,不过,观众是看不到这些内幕的吧。

    只见她嘴角歪到一边,指桑骂槐:“有人钓到富商了,还到片场与我们争饭吃呢。”

    为人一怔。

    什么,与庄某来往的不是三号美颜?听她口气,矛头直指四号素珊。

    这倒是意外,

    素珊只是哑忍,不出一句声。

    幸亏工作开始,个人忙着各就各位,斗嘴不了了之。

    为人在片场逗留到凌晨才走。

    导演始终没有出现。这一夜,由助手担当大旗。

    近收工时,有一辆黑色大车缓缓驶近,有人说:“去看看她可以走了没有。”

    司机下车进片场去。

    为人发觉车子里的中年人正是庄展江。

    不一会素珊出来,站在一边说:“还有个多小时才收工。”

    江某说:“那我不能接你了。”

    素珊说:“你一路顺风。”

    看样子,江某要出门。

    “我三五日即回。”

    这时,美颜冷笑着走出来。

    “哟,贵人踏贱地,是为着素珊吧。”

    庄某一声不响,上车吩咐司机开车离去。

    美颜不放过素珊,直用沙哑嗓子骂过去:“

    他本来约会我,是你这狐狸,把他自我手中抢走,你假正经,扮淑女,手段

    肮脏!”

    原来如此。

    素珊还是不出声,低头走回片场。

    那美颜按捺不住,忽然发难,伸手去拉扯素珊。

    为人这时踏前一步,他轻轻撞开美颜:“哟,对不起,我走路没长眼睛。”

    惹来美颜一连串咒骂,她在粗话上的造诣不下于码头苦力工人,把许为人整家都问候过,还未肯罢休。

    为人松口气。

    只听见素珊轻轻说:“谢谢你。”

    这时,为人已经肯定,庄太太要找的那名外遇,正是素珊。

    他有点惋惜。

    好好一个女子,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答案来了:“为着生活好过一些。”

    冰雪聪明的她已猜到为人心中疑问。

    “你自己也有能力。”

    “我有一对孪生弟弟,他俩上月已赴英伦生读大学,四年学费食宿已全盘解决,家父的心脏病亦得到最佳治理,这一切都不可以等。”

    为人听了,默不作声。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

    “刚才,多谢你。”

    她转回片场。

    为人站在路边等公路车。

    一辆欧洲跑车驶过,车上正是美颜。

    她看见为人,故意把车驶过一滩水,泥水四溅,喷得为人一头一脑。

    她哈哈大笑,疾驶而去。

    为人看着身上臭脏水,心中恼怒。

    回到家中,他冲洗干净,返侦探社,把较早时拍摄的照片用打印机印出来。

    小小数码照相机拍的照片精彩绝伦,素珊的娴静沉默,美颜的嚣张刁泼,全部忠实记录下来。

    两个同龄同行的女子,性格简直天同地。

    但是,两人都愿意牺牲许多来换取更高的生活享受。

    接着,为人找到了素珊的地址。

    云景路三号。

    看得到云的屋子,不会便宜,为人调查清楚屋权,屋主名字正是叶素珊,看样子,庄江展对她有点真感情,他对她手段疏爽。

    这个女子大可以上岸晒太阳,但是仍然准时到片场完成工作,真不可小窥。

    为人到云景路去。

    果然是好地方。

    都市里没有多少栋看得到海的独立洋房。

    为人站在对街看过去,不一会,女佣出外买菜,司机载她出去,又过一会,叶素珊本人也出现了。

    她很机灵,即时看到了许为人。

    可能是为人没有刻意避开她。

    她朝他招手:“我送你一程。”

    在小跑车里,她同他说:“拍完这部戏,我退休了。”

    可以想象得到。

    “做点小生意,等他离婚。”

    “他答应你离婚?”

    “说是这样说拉,也许三十年后。”

    为人不出声,她这样聪敏,似乎无须为她担心。

    她忽然问:“你是私家侦探?”

    为人不好透露。

    叶素珊笑:“推理即是把没有可能的事删除得到答案,不是庄先生,那即是庄太太。”

    为人不置可否。

    “小兄弟-----”

    为人抗议:“我并不比你小。”

    “可是,叶素珊的语气有点沧桑:“我经历与你不同。”

    “我也见多识广。”

    “好好好。”她笑了。

    “你好象不怕我。”

    素珊看着他:“因为你并不可怕。”

    “叶小姐,恕我多嘴,以你的资质条件,指日可红,何必跟着一个不爱你的男人过余生。”

    素珊沉默。

    “对不起,我说太多了。“

    她反问:“你打算怎样向庄太太交代?”

    轮到许为人不出声。

    “拍到照片,证据确凿,也许她会要求离婚。”

    “叶小姐,庄某永远不会离婚。”

    “为什么?他仍然爱妻子?”

    为人简单地答:“不,他只是爱你不够。”

    素珊寂寥地微笑:“说得真好。”

    “你自己有才华有本事,他已帮你度过难关,你两以后可维持友谊,请慎重考虑终身问题。”

    素珊转过头来:“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为人想一想:“我多事,不然也不会做私家侦探。”

    “可有时间喝杯咖啡?”

    为人答:“是我的荣幸。”

    她带他到一间幽静的咖啡室。

    两人坐下没多久,为人便看见一身红衣的王美颜也推门进来,噫,世界这么小。

    王美颜身边还有朋友,但是她眼尖,一看到叶素珊便撇下友人走近。

    素珊低声说:“我们走吧。”

    为人说:“不,这是公众场所,为什么要避她?”

    说时迟那时快,王美颜已经走到他们身边。

    “喝咖啡?”她尖声问候:“庄先生好吗?他知否你与年轻英俊的男伴在此喁喁细语?他知否自己脑袋发绿?哈哈哈哈哈。”

    许为人站起来,一只手臂护着素珊,沉着脸说:“我一生见过不少讨厌无聊的人可是王女士,比起你,蛇鼠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保护素珊离开咖啡室。

    素珊反而笑了:“你竟成为我的保镖。”

    王美颜为什么同你过不去?可是为着庄某?

    “不,

    她户头极多,生活豪华,不是问题,她觉得我在戏中抢她镜头,她演技比较呆板。”

    “她妒忌。”

    “不可以那样说,人家什么都不缺,为何妒忌我?”

    “素珊,你好涵养。”

    “谢谢你两次保护我”

    “应该的”

    回到侦探社,许为人看着尚未存入户口的两张银行本票发呆。

    七日限期已过三日。

    无功不受禄,为人打算退回本票。

    那日,他独自在办公室喝啤酒。

    午夜,有人敲门。

    一看,是素珊来了,她穿着紫色乔琪纱晚装,大钻石耳环,亮丽动人。

    为人讶异:“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

    素珊笑了:“你找得到我,我也找得到你。”

    “说得好。“

    “恭喜我。“

    为人看着她:“恭喜,可是,为着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我决定跟李宫成导演到荷里活拍戏,换句话说,我已经与庄先生协议分手。”

    为人惊喜,由衷地说:“恭喜你。”

    “我同庄先生说,我欠他的资金,将来设法摊还。”

    “他怎样回答?”

    “他说我不欠他什么,他说他很遗憾留不住我,但是,他感激我给了他一整年快乐时光。”

    为人一怔,没想到庄某人做人做事都有一套,怪不得是个成功人士。

    他点点头:“不枉你们相识一场。”

    “我要去闯外国人的江湖了。”

    “祝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许为人,我欠你人情。”

    “你不欠什么,很高兴认识你,素珊。”

    素珊在为人脸上轻吻一下,她悄然走了。

    为人和高兴,他很久没睡得那么稳,脸上香气,悠久不散。

    不过,明天一早,大概要把酬劳腿回去。

    清晨,许为人上班,看到路边报摊围满了人,纷纷抢购报纸。

    为人是私家侦探,当然不甘后人,也买了一份,只见头条大字标题:女星王美颜凌晨遭神秘人掌掴——整个过程只历时数十秒,王美颜在得令咖啡室洽谈和约,刹时间,有黑衣黑帽戴墨镜神秘人冲上,

    突然发难,伸手一记耳光,打得王美颜大耳环飞脱,黑衣人随后离去无踪,王美颜稍后报警……

    许为人错愕。

    这是谁做的好事?

    你找得到我,我也找得到你。

    那即是说,他的事,

    她全知道。

    她也明白,他因为怜惜她,而可能失去一笔酬金。

    昨晚,她上来看过他,一眼就知道他的环境不是太好。

    于是,她去安排了一点事。

    于是,

    那讨厌的王美颜遭到掌掴。

    王美颜做了她的替身,许为人又有所交代。

    这个女子的聪敏机智超乎他想象,还有,当机立断,有恩必报,有仇不忘,与她柔弱的外表是个对比。

    这样的人才适合行走江湖。

    许为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看样子,那笔酬劳可以袋袋平安了,这等于是她送给他的礼物吧。

    过两日,许为人如常喝咖啡看报纸。

    又有人敲门。

    进来的是那位管家阿英女士。

    为人站起来:“请坐。”

    阿英满面笑容:“许先生,我代太太来多谢你,你做得好,代太太出了一口气。”

    为人唯唯诺诺。

    “这是你的奖金。”

    什么?还有奖金?

    “庄太太有许多朋友,她会介绍客户给你。”

    “谢谢。”

    阿英转身离去,为人送她到门口。

    关上门,

    他松了一口气。

    真是奇事,什么也没做,便得到奖赏,许为人转运了。

    他用了部分酬劳略为装修办公室,添了些器材。

    说也奇怪,稍后,有好几个阔太太上门来要求许侦探协助查案。

    什么案?当然是她们丈夫的外遇案。

    许为人侦探社的业务蒸蒸日上。

    他不用转职了。

    行家们艳羡,向他请教经营秘方。

    许为人总是这样答:“是因为一个非常聪颖的女子,以及两个愚蠢女人的缘故。”

    谁说不是呢?男人的世界里只有女人,女人的世界里也只有男人。

    蓝天使:

    裕亭同她弟弟说:“你也想我早日找到伴侣,那么,就帮我一次忙。”

    裕均放下报纸,“是什么事?”

    裕亭说:“图书馆里有一个男生——”

    “老姐,图书馆是寻找资料,进修学问的神圣地方。”

    “你听我说下去,他坐轮椅上——”

    裕均再次打断他:“别开玩笑,老姐,你那么喜欢跳舞,你的男伴必需擅舞如飞。”

    “你听我把话讲完好不好,妈妈怎么说?”

    “你无端端提妈妈干什么,你我已经长大成人,你有要求尽管说。”

    他们的母亲已于散件前辞世,临终时千叮万嘱,叫裕均照顾小姐姐。

    裕亭轻轻说:“他叫林兆光。”

    裕均一怔:“这名字好熟,网球会的林兆光?”

    “正是他,大名鼎鼎运动健将。”

    “他的腿怎么了?”

    “意外,一场车祸引致受伤。”

    “我就猜到他会开快车,危险。”

    “错,他用自己的车去堵一辆失控九座位,逼停那辆学童车,他伤了腿,七名小孩无恙。”

    “英雄?我怎么没读到这段新闻。”

    “在这里,图文并茂,你可慢慢欣赏。”

    “老姐,你对林某人已经这样了解,我还可以帮你做什么?”

    “有人天天陪着他。”

    “呵,他已有女友。”

    “他身边一直不乏女友,这次意外,叫他看清许多人许多事,第一次手术欠理想,跟着第二次,康复期间,朋友同学教练纷纷离他而去,秦人抱怨他多管闲事......他有点气馁。”

    “你想藉这个机会接近他鼓励他,可是,又怕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可是这样?”

    “裕均,你不愧于我同胞而生。”

    “我帮你去打探一下。”

    “建筑系图书馆,每天下午五点。”

    话就这样说好了。

    人类生存在地球上,自古以来,除出衣食住,就数到求偶繁殖最重要。

    这是所有生物天性,必需把握时机传宗接代,存活下去,渐渐人类进化,有了文明,便论及爱情,其实不过是求生的副产品。

    裕均愿意帮助只比他大一岁的姐姐。

    第二天,他准时到图书馆。

    不久,看到一名女子推着林兆光的轮椅进来。

    林几乎立刻投入温习。

    裕均对他立刻有好感。

    林相貌端正,衣着朴素整洁,最重要的是他工作时那一份专注坚毅的神情。

    老姐终于长大了,从前她喜欢轻佻油滑少年。

    裕均观察了一会。

    那推轮椅的年轻女子打扮时髦俗艳,并非看护,也不是他女友,两人很有默契,却没有那份甜腻。

    她是谁?

    她一个人做一角翻阅杂志。

    半晌,她站起来,走出图书馆,裕均立刻跟上。

    只见她在汽水机器丢下角子买一罐可乐。

    裕均咳嗽一声。

    她抬起头来。

    裕均吓一跳,原来近看她那么浓妆。

    裕均最怕浓妆女子,不过,他知道有人喜欢。

    还有,她的身段竟如此夸张,于军也最忌讳这种葫芦一般惹人注目三围。

    可是,他还是微笑着招呼:“你也是建筑系?”

    她笑笑,“我哥哥读建筑。”

    “可是林兆光?”

    “你都知道了,我叫兆丽。”

    “大家都关心他的伤势。”

    她苦笑,“开头探访安慰他的人络绎不绝,渐渐都不来了,也难怪,人情本如此。”

    兆丽也很懂事,只不过,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兆光此刻心无旁鹜,努力功课,即使不能打球,以后,还能成为优秀建筑师。”

    “谁说不是。”

    裕均回家,忠实地向小姐姐报告。

    “原来是他妹妹。”她放下心来。

    “其实不难看出来。”

    裕亭说:“你一向比我聪敏,妈妈也那样说。”

    提到母亲,姐弟神伤。

    “林是上佳青年,这件事我放心,他的双腿也必定会得痊愈,因为好心必有好报。”

    裕亭点点头。

    “只是,她妹妹的浓妆认真吓坏人。”

    “现在流行烟雾眼。”

    “好似被人打青肿,还有,那种大格子鱼网袜!”

    “看人不能看外表。”

    “唉,不敢恭维,我看到她的鼻上打钉,不寒而栗。”

    裕亭笑,“有无纹身?”

    “不敢乱看。”

    “这次谢谢你小弟。”

    “不必客气老姐。”

    打铁趁热。

    过两日,在图书馆,林兆光想找一本书,兆丽又走开了,裕亭便轻轻走近,替他在高处把书取下,放在他手中。

    兆光向她点点头。

    “双腿进展怎么样?”

    “很好,正做物理治疗,多谢关心。”

    他们各自回到桌子上写功课。

    裕亭读生化,许多学名,都需强记,她有过目不忘的摄影记忆,但无论如何,也得仔细读一次。

    一下子到黄昏。

    林兆丽仍然穿着大格子鱼网袜来接她的哥哥。

    这次,她朝兆亭打个招呼。

    兆亭走近,鼓起勇气,“可以一起喝一杯咖啡吗?”

    兆丽答:“我需回剧院,兆光,你去。”

    兆光苦笑,“我很麻烦,不是每家咖啡店进得去。”

    裕亭立刻说:“我知道有一家地方宽大,有轮椅设备。”

    兆光还在犹豫。

    兆丽催他:“你已三个多月没有约会,振作一点,你可以胜任。”

    兆光终于点点头。

    裕亭把轮椅推到她的吉普车门前,“放心,我管接管送。”

    林兆光只得笑了。

    他可以缓缓站起上车,待他坐好,裕亭帮他折好轮椅放进车厢,动作利落。

    裕亭驾车技术一流,不徐不疾,灵活可靠,到了目的地,她温言问兆光:“我试试扶你慢慢走,你说可好。”

    兆光先是犹豫,随即点头。

    裕亭没有伸手过去,只是说:“把手放在我肩膀上。”

    她在医院做过义工,知道这是最好方法,以不损他的自尊心,旁人又不觉碍眼。

    兆光下得车来,缓缓一步,走进咖啡店。

    一直以来,家长与医生都劝他开步走,但是他始终有心理障碍,只怕在公众场所出丑,所以选坐轮椅,没想到今日有新突破。

    是这个秀丽女孩的善意主动,叫他难以拒绝吧。

    他们走进小店坐下。

    裕亭问:“兆丽在剧院排戏?”

    “是名剧《蓝天使》,第一次担任主角,有点紧张。”

    “公演时一定去捧场。”

    兆光很开心,“太好了,一言为定,由我请客,两张包厢票。”

    裕亭说:“不,连我弟弟一共三张票。”

    他们为未来约会高兴。

    那日兆光回到家,独自在公寓里缓缓走动,像小儿学步,累了,坐下休息一会,再接再厉。

    他并且对自己过去一季的灰心表示诧异。

    ——那么轻易放弃,不像林兆光呀。

    傍晚,兆丽回来看到进展。

    “咦,兆光,你一个人到处走?”

    “是,乘机把书房收拾一下。”

    “这有何用劳驾你,”兆丽笑,“我们只想看到你振作。”

    兆光想一想,“忽然之间,似有守护天使拉了我一把。”

    “那名天使,刚才还请你喝咖啡可是。”

    是,正是她。

    第二天,裕亭介绍弟弟给林家兄妹认识。

    兆丽记得他,“我们在图书馆见过。”

    裕均不出声,低下头,偏偏看见鱼网袜穿了孔,露出猩红指甲油。

    裕均只觉这些不是他那杯茶,为着小姐姐面子,只得礼貌唯唯诺诺。

    裕亭许久没有这样高兴了,只见她笑脸盈盈,与兆光谈着演讲厅里趣事,世界政局走势,以及股票市场如何凶险等。

    任何,无论什么题材,他们都可以喁喁谈个不休,他们是真正遇到知己了。

    裕均替姐姐庆幸。

    这是林兆丽轻轻问裕均:“你对戏剧可有兴趣?”

    裕均答:“我只知莎士比亚拥有一间环球戏院。”

    兆丽笑笑。

    “卡门与蝴蝶夫人算不算?”

    “那是歌剧,两回事。”

    “对不起,我一无所知。”

    “有无兴趣来看我排演?”

    对于女性来说,这样主动,十分难得,但是裕均怕煞她的打扮,他一时不知如何推搪,忽然灵机一动,他答:“我的取向有点不同——”

    说也真巧,就在这个时候,有个男同学走近,亲昵地问:“裕均,好久不见,慈善晚会需要你呢,你去年扮白雪公主叫好叫座,今年有什么好主意?”

    裕均尴尬。

    兆丽却听明白了,她低下头,籍故走回大哥身边。

    裕均松口气。

    不管什么籍口,总好过误导人家感情。

    同学犹自不放过他:“今年扮什么?”

    裕均没好气,“黑湖妖中被掳的美女。”

    “谁做黑湖妖?”

    “你。”

    同学知难而退。

    那天回到家,裕均忙着找资料作笔记。

    裕亭走进他书房,“喂,你合作一点可好?”

    “什么事?”他抬起头。

    “人家约你,你为什么拒绝。”

    “男人也有说不的权利。”

    “你告诉人家什么,你的取向?小弟,男人也有名誉,是即是,否即否,缘何模棱两可。”

    裕均沉默。

    “请别破坏我与男伴关系。”

    裕均看着姐姐,“男友男友男友,你心中只有那么一个陌生人,我是你手足,他是谁?你认识他才十天八天,为什么他比我重要?”说到最后,语气悲怆。

    裕亭连忙说:“他不会比你重要,兄弟在我心目中永远维持最高地位,但是社交约会,有何不可?”

    “我不会故意讨好你男友的妹妹,我一向不喜浓妆女子。”

    “人家演舞台剧,需要夸张。”

    “我有我的选择。”

    裕亭取出啤酒,一人一瓶。

    “她对你很有好感。”

    “多谢她赏面。”

    “毫无机会?”

    “老姐,我祝你幸福。”

    裕亭觉得遗憾,试想想,本来一对姐弟与另一对兄妹双约会多有趣,不过世事很少这样凑巧理想。

    第二天,裕亭陪兆光到公园散步。

    她租了辆三轮车。

    “来,运动一下脚步,我坐你后边,试试你腿力。”

    兆光很感动,这可爱的女孩想尽办法帮他振作精神,他不可以辜负她。

    他载她缓缓向前。

    “怎样,比蜗牛略快吧。”

    “嗯,可是慢过乌龟。”

    “我答应你会有进步。”

    “我找到一支好拐杖给你用。”

    他正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借力,听了失望,“叫我自立。”

    裕亭笑了。

    兆光忽然说:“我没想到裕均会反串白雪公主。”

    “有对头扬言愿出一万善款给他,他考虑后,毅然上台。”

    “造型可漂亮?”

    “我有照片。”

    裕亭出示照片。

    林兆光看了忍不住大笑,“值回票价有余。”

    “他们今年还想邀请他,不过裕均表示可以不可再,见好要收蓬。”

    “为着捐款,我也不介意尝试。”

    “真的,你可愿扮埃及艳后?”

    “那台成熟了,让我想想,以我年龄,最好是小红帽或者是买火柴女郎。”

    “你没上台我已经笑得落泪。”

    “我得好好练脚力。”

    裕亭仍觉可惜,她真心希望小弟与林家妹妹可以走到一起。

    叫裕均同去散心,他总是婉拒:“我有事”,“另外约了人”,“三个人太拥挤”……

    不久,林兆光已经丢下轮椅,站起来,每朝到公园缓步操。

    裕亭正高兴,裕均却朝她泼冷水。

    “老姐,期考将至,您老切勿蹉跎功课。”

    裕亭辩答:“我有分寸。”

    裕均冷笑,“那就再好没有。”

    “人生除却功课还有其它。”

    “我也愿意这样相信,不过你是学生,功课欠佳,还剩什么?”

    “你知道邓洪耀吧,一级荣誉毕业在一流大学顶尖电脑系毕业,至今赋闲在家。”

    “那是人家,老姐,你是你。”

    裕亭取出笔记温习,过片刻她问:“婚后你会搬出去住吗?”

    裕均抬起头,“谁结婚,你,还是我?”

    “随便是谁。”

    “我不搬,我惯了住在家里。”

    裕亭说:“我也不搬,两家连子女一起住这件租屋。”

    裕均笑,“人家会答应吗?”

    裕亭没有回答,她又埋头写功课。

    周末,姐弟还在憩睡,是裕均先听到门铃,他披上旧毛衣惺忪下楼应门。

    门一打开,见是林兆光站在门口。

    没有拐杖,不用搀扶,他笑说:“最后一枚钢钉已经拆除。”

    裕均由衷替他高兴,“快进来,这事值得庆祝。”

    他们不管时辰,在厨房开香槟对碰饮尽。

    兆光感慨:“站起来了。”

    “原来你高度超过六尺。”

    “几时一起打网球。”

    一转身,看到裕亭自楼上下来。

    她已听到好消息,不由得过去拥抱男友,兆光把她整个人抱起转圈。

    裕均咳嗽:“兆光你别太兴奋。”

    兆光说:“今晚去看兆丽演戏。”

    裕均刚想推搪,裕亭轻轻说:“小弟今日刚好有空,你说可是,小弟。”

    “排演整月,今日登场。”

    “就这么说好了。”

    “晚上在宇宙剧院见面。”

    林兆光走了之后,裕均说:“是,我有空。”

    裕亭一拳打倒弟弟胸口,“当然。”

    傍晚姐弟打扮起来,平时衣着随便,专门穿运动衣破球鞋,换上礼服,看法完全不同。

    裕均改穿深灰色西服,梳理头发,刮净胡子。

    裕亭换好黑色丝绒露背裙,与弟弟一起站在镜子前。

    “妈妈看到我们会很高兴。”

    “她一直在看着我们。”

    姐弟二人出发到剧院。

    林兆光在门口等他们,看见女友,眼前一亮,他没想到她有那么纤丽腰身,薄妆面孔晶莹可爱,他连忙迎上去。

    裕亭问:“兆丽在后台?”

    “是,她嘱我殷勤招呼你们。”

    他把姐弟带到包厢,没坐下裕均已打算瞌睡。

    可是灯光一熄,序幕打开,他却被深深吸引住了。

    女主角正是林兆丽。

    她穿大红裙子,格子鱼网袜,演一个歌舞女郎,叫一个老教授神魂颠倒,为她身败名裂。

    裕均同姐姐说:“她化妆同平时差不多。”

    裕亭答:“她每日排戏,来不及卸妆,你看到的正是舞台浓妆。”

    有人说:“嘘。”

    叫他们静心看戏。

    “排演也许化妆?”

    “兆丽说那样会得投入些。”

    “你见过她平日的样子?”

    “没有。”

    “嘘。”

    隔壁观众已经十分不耐烦。

    “林兆丽是职业演员?”

    “她读美术,对演戏有极大兴趣。”

    人家实在忍不住他俩不断说话,索性敲敲包厢。

    姐弟终于静下来看戏。

    上半场结束,休息时裕亭说:“小弟,你问题很多呵。”

    “原来她一直化舞台妆。”

    “兆丽时间紧凑,休息时载兆光及轮椅到图书馆。”

    这是兆光忽然走近,“裕均,我介绍一个朋友给你。”

    是个文静的年轻人,裕均一怔,什么,同性朋友?真是误会。

    这时他发觉人不能说谎,否则像滚雪球,越滚越大,不可收拾。

    年轻人友善微笑握手。

    “你们一定谈得来,两个人都不喜交际应酬,十分难得。”

    淘气的裕亭看到这种情况,哪里肯放过,连忙笑着说:“你们两人像玉树临风,不知多少女生要失望了。”

    裕均尴尬地站着陪笑。

    兆光笑说:“兆丽说一定要为你俩介绍。”

    下半场戏开始。

    剧情精采,但是裕均如坐针毡,那年轻人在一旁把他当作有可能性的知己,叫他难堪。

    裕亭居然朝他眨眨眼。

    散场后,大家赞美演出:“本地制作做到这样真不容易”,“女主角演技动人”,“灯光音乐也好”……

    他们到后台去祝贺演员。

    裕亭代表送了大花篮,被兆丽放在当眼之处。

    裕均想在人群中寻找林兆丽。

    裕亭说:“兆丽在这里。”

    一名女郎转过头来,素净面孔,清丽脱俗,原来林兆丽已经卸了妆,裕均第一次看清了她真面目。

    她套着一件毛衣,可是裙子底下仍然是那只舞台鱼网袜,穿了孔,露出猩红指甲油。

    裕均精神恍惚,究竟哪个是真的林兆丽?

    兆丽迎上来笑,“不认得我?”

    裕均发愣。

    亲友上前祝贺兆丽。

    他们要去喝酒,兆丽婉拒,“明日还要演日场,早些休息好。”

    裕均鼓起勇气说:“我送你。”

    “不用客气,”兆丽笑说:“你与新朋友一起去喝上一杯。”

    裕均气馁。

    他拉着姐姐说:“裕亭,你帮我解释一下。”

    裕亭一本正经说:“他要做功课,他不能陪我们喝酒。”

    裕均气结。

    他摆脱那年轻人赌气独自回家。

    裕亭深夜才由兆光送回来。

    裕均问她:“为什么不打救我?”

    裕亭答:“人生邮电错摸才够精采。”

    “当心,我是一个记仇的人。”

    “裕均,是你一而再,再而三拒绝兆丽的厚粉。”

    裕均跌坐。

    电话铃响,裕亭去听。

    “是,是,他在,请等一等,裕均,找你。”

    “谁?”

    “剧院里的年轻人。”

    “不不,我不在。”

    “你没有礼貌。”

    裕均跑上楼去。

    裕亭大笑对电话说:“很奏效,他知错了。”

    原来对方是林兆光。

    裕亭上楼对弟弟说:“你得解释清楚。”

    “我不会与那人对话,我不欠他什么。”

    “不,是兆丽释疑。”

    “也许人家已对我失望。”

    “也许,也许不。”

    “我想想该怎么做。”

    裕亭微笑,“小弟,你是学生,功课要紧,女生要多少有多少。”

    裕均气结。

    “还有,不过是一陌生女子,见过几次面,毋需念念不忘,我是你同胞而生的姐姐,我说什么,你要听从。”

    “你有什么话要说?”

    “人家喜欢戏剧,你可多读资料,像著名剧作家田纳西威廉斯的作品之类。”

    “多谢指教。”

    裕均走近,裕亭与他紧紧拥抱。

    像母亲辞世那晚,他俩相拥哭泣,直至天明。

    片刻裕亭说:“你帮过我,我一定帮你,我俩互相扶持。”

    生辰快乐:

    傍晚,珠宝店已经准备打烊,忽然有旅行社导游带着六七名日本游客进来,店员笑逐颜开,忙着应酬。

    一个衣着朴素的少女也在其中,指着玻璃柜台,要看一只金表。

    店员踌躇一下,心想,一定是跟着父母来旅行的小东洋人,她把金表取出放丝绒盘子上,少女拿起细看。

    一共才三个职员,那边又叫人,她只得过去忙。

    电光石火之间,想起那少女与金表,抬起头,已经不见人了。

    店员大惊,立刻按动警报,不顾一切奔出店去,在商场走廊看到少女低头疾走,快要跑出马路。

    护卫员奔近,店员连忙伸手一指,“那个白衣少女!”

    两名大汉立刻扑向前,“站住,别动。”

    少女像没听见一般,去拉玻璃门预备逃出街上,但已经来不及了,护卫员已经赶到,手搭到她肩膀。

    她面如死灰。

    店员送一口气。

    少女手中正握着金表,人赃并获。

    她缓缓蹲下,途人好奇地看向她。

    不久,警察抵达商场。

    在少女身上找到身份证明文件。

    她叫孙新菊,十六岁。

    珠宝店职员忍不住斥责:“原来不是日本人,你不该在游客前丢脸,人家会怎么想?呵这繁华都会有的是小偷。”

    女警看了店员一眼,“小姐,接着的工作,你叫给警方好了。”

    职员悻悻回转店内。

    少女从头到尾不发一言,跟着警察到派出所。

    她手发笨拙,像是第一次做贼,已经失手被捕。

    她看着自己双手,忽然落泪。

    女警见过太多不良少年,根本不去理她。

    警车经过繁华街道,霓虹灯亮起,是晚饭时候了,途人匆匆赶回家与家人团聚,一天辛劳工作,为的是甚么,不过是愉快安逸的与家人吃顿饭。

    到了派出所,少女被交到当值警员手上。

    少女走进询问室。

    门一关上,少女吓得发抖,询问室没有窗,水门汀墙壁地板,只得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与一盏灯。

    不久另一个警员走进来,“我是陈督察,你叫孙新菊?”

    少女不出声。

    陈督察说:“我们调查过,你并无犯罪记录,看你样子,也不似惯性罪犯,当然,甚么事都有第一次,可否告诉我,你偷金表是为着甚么?”

    孙新菊仍然不出声。

    “你把理由告诉我,我可以通知感化官前来,也许,她会给你一次机会。”

    少女张开嘴,又合拢。

    这时,有人送咖啡三文治进来。

    陈督察说:“吃点东西。”

    少女喝了半杯咖啡,忽然说出真话:“我妈妈病了很久,家里已没有食物,我想偷了手表去换日用品及一点吃的。”

    陈督察动容:“你父亲呢,没有其他亲人?”

    “我没有父亲,穷人没有亲戚。”

    “请你写下地址,我马上联络社会福利署,你放心,你母亲会得到照顾。”

    少女像是略为放心。

    她随即饮泣,“我要坐牢了。”

    “你且到拘留所过一夜,明早会有感化官带律师来替你办手续进教养所。”

    “我母亲——”

    “事到如今,孙新菊,你不放心也得放心,生活中遇到困难,应当求助,不该犯法,你已读到高中,这种道理都不明白?”

    孙新菊低下头,她实在慌了,才会铤而走险。

    陈督察站起来走出询问室。

    在门外遇到同事,她摇摇头说:“可怜。”

    同事点头,“与其说是她的错,不如说是社会的错。”

    两人都长长吁出一口气。

    她们都有女儿,也十六七岁年纪,想到这里,不寒而栗。

    孙新菊被带到拘留所。

    铁闸一开,她是个罪犯了。

    新菊躲到角落去,缩成一团,暗暗饮泣。

    下午,她又到外婆家借贷。

    外公面孔一直朝着电视机,眼神不与她接触。

    在这之前,老人同他妻子说:“那孩子又要来借钱,你不必叫我,你若不能帮她,就叫她走,不关我事。”

    那外婆拉下了面孔。

    “叫她不要跟那个人,她不听,一意孤行,离家出走,成为亲友间笑话,叫我蒙羞,真是现眼报,这十多年来,到处借钱,甚么脸都被她丢光。”

    新菊到了外婆家,怯怯叫一声。

    外婆答:“我最讨厌人家叫我外婆,婆婆婆都叫老了。”

    新菊不出声。

    外婆扔三十块给她,“够来回车钱了。”

    新菊还想开口,外婆已经站在大门边送客。

    新菊回到街上。

    家里连卫生纸也没有了。

    病母口渴,问要牛奶,新菊悄悄走进便利店,趁人多,取过小盒子牛奶放进书包就走。

    每次到不同的小店,不是偷面包就是偷牛奶。

    今日,她不敢回家。

    怕房东催租,怕听见母亲咳嗽。

    她乘车到游客区,被珠宝店强光及闪烁商品吸引,刚巧有大堆日本游客走进店内,她便混在其中。

    偷一只金表,典当了它,怕可以过一两个月吧。

    她悄悄跟着游客群走进珠宝店。

    只差一分钟便可逃出商场大门,可是事与愿违,被护卫员抓住。

    新菊把身体越缩越小躲在角落。

    这时,她忽然听见有人高歌。

    歌声不羁但稚嫩,属于年轻女子,她大声唱:“祝你生辰快乐,祝你生辰快乐,”但又改了歌词唱:“祝我生辰快乐,祝我生辰快乐——”

    拘留室铁闸打开,她也被关进来。

    女子不服气,用双手大力摇撼铁闸,“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新菊呆呆看着她。

    女子这时才发觉牢房另外还有人,猛地转过头来。

    新菊看到一张浓妆面孔,脂粉虽然糊掉,可是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仍是美女。

    她身穿粉红色名贵网纱晚礼服,像是从舞会里出来。

    见新菊不回答,她说:“你是人是老鼠?”

    对方仍然不出声,她只得坐下,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过一阵子又问新菊:“你为甚么进来?”

    新菊不敢出声。

    “喂,同你说话,为甚么不回答?明天才会有人来保我们出去,一整个夜晚,你我共处一室,不妨坦白。”

    过了很久,新菊才答:“我犯偷窃。”

    对方好奇,“偷甚么?”

    “一只金表。”

    那少女一怔,忽然大笑起来,“你喜欢金表?”她迅速自腕上脱下一只手表交到新菊手上,她说:“送给你。”

    新菊低头一看,真讽刺,这只表,同珠宝店那只,一模一样。

    少女说:“我帮你戴上。”

    “不不,我不能要你的礼物。”

    少女大奇,“你是小偷,你偷也要偷到手,为甚么现在又假惺惺?”

    新菊羞愧得说不出话来。

    “我叫刘爱湄。”她伸出手来,“你呢?”

    新菊说出名字,“你又为甚么在这里?”

    刘爱湄答:“今天是我生日,在酒吧举行舞会,喝了几杯闹事,又被警察发现身上藏着一些药丸……于是抓进来。”

    啊。

    “你爸妈呢?”

    “我的父母?”爱湄笑起来。

    爱湄的笑声非常寂寞,有点似呜咽。

    新菊看着她,这个任性肆意的富家女有甚么烦恼?

    “他们分道扬镳,我已有三个月没见过他俩,我父亲与女伴在巴黎游玩,我母亲与近十名手下在苏黎世的钟表展开会。”

    “你一个人过生日?”

    “

    我有一班猪朋狗友,衰友损友。”

    新菊不相信这话,“你明知他们是酒肉朋友,为甚么还同他们结交?”

    刘爱湄笑嘻嘻,“你明知偷窃有罪,为甚么还顺手牵羊?大家都有逼不得已苦衷。”

    新菊不出声。

    “对不起,我不该取笑你,看你样子,知你不是坏人。”

    新菊叹口气。

    她的声音极低极低:“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嗄?”刘爱湄跳起来,“你几岁?”

    “今天十六足岁。”

    “我也是,啊,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日,又同时被关在一间拘留所里,哈哈哈,真有缘分。”

    新菊啼笑皆非。

    “你上午出世还是下午?”

    新菊回答:“下午五时十五分。”

    爱湄惊喜,“我也是,五时十五分,妈妈说我父亲还需提早结束会议到医院看我。”

    这么巧,新菊呆呆地不知说甚么才好。

    可是,她们两人拥有

    截然不同的命运。

    刘爱湄黯然,“我六岁时父母已经离异,各管各忙,我只得保母司机照顾,到最近,他们只是寄礼物汇钱给我,很少见面,生日也不例外……”声音渐渐低下去。

    可见猪朋狗友也不能填充寂寞的深坑。

    新菊觉得刘爱湄也有可怜的地方。

    不过,这些同情心还是留着给自己吧。

    这时,只听见刘爱湄问:“你呢,你家境怎样?”

    新菊低下头。

    “喂,不是你的错。”

    新菊答:“我生父离开我们母女已有十多年。”

    “呵。”刘爱湄很同情她。

    “家母患病,长久不愈,家里一穷二白,我也已经停学。”

    “哎呀,没想到你这么惨,像苦情戏中角色一般。”

    新菊反而笑出来。

    “所以你才去偷东西?”

    新菊点点头。

    “

    你有没有想过找工作?”

    新菊答:“经济世道差,不好找工作,我没有学历,唯一可以做的工作只有到人肉市场。”

    刘爱湄掩住了嘴。

    新菊又低下头。

    她觉得她的头颅越来越重,她的颈项已不胜负荷。

    “你很可怜。”

    新菊不出声。

    “我们同病相怜。”

    新菊叹口气,“哪里,你比我好多了,你父母虽然不见人,却在经济上尽量满足你。”

    “刻画司,我仍然落在拘留所里。”

    她俩捧着头,说不出话来。

    这时,拘留所大门打开,有人进来。

    “刘爱湄,你的律师来了。”

    只见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走近。

    “爱湄,是我,尤律师。”

    爱湄很不高兴,“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尤律师说:“我已经睡觉,需要更衣。”

    爱湄说:“老规矩,明日早上九时,你来保我出去。”

    “爱湄,你这脾气要改一改,我不能担保你一世不受检控。”

    爱湄不出声。

    “终有一次,你会进教养所,那里的日子不好过。”

    “我明白。”

    “爱湄,你算是天之骄子,要甚么有甚么,不要任性了。”

    “你回去吧。”

    “你已是警方熟悉人物。”

    “尤律师,你说完没有?”

    尤律师气结,一抬头,看到角落有一双亮晶晶眼睛。

    “这是谁?”

    “她叫孙新菊,尤律师,麻烦你找一找她的资料,明朝把她也保出去。”

    “甚么?”

    “她是我朋友。”

    尤律师无奈,“我会同陈督察谈一谈。”

    刘爱湄这时间问:“有没有香烟与口香糖?”

    尤律师没好气,“没有,你好好待在这里,一早我再来。”

    他出去了。

    门又一次关上。

    新菊这时才嚅嚅说:“谢谢你。”

    爱湄坐下来,细细打量她的新朋友。

    “你长得很漂亮。”

    新菊沉默。

    “你统共没有亲人?”

    新菊答:“没有了,只有我们母女。”外公外婆才不会认她。

    “你在狱中,谁照顾你妈?”

    新菊说:“我心像刀刺一般。”

    “你出去之后,要好好做人,不是为你自己,是为你母亲。”

    新菊答:“我明白了。”

    爱湄又哈哈大笑,“你看我多好笑,居然教你做人,我比你失败多了。”

    “千万别这样说。”

    她们坐在长木凳上聊天,渐渐投机。

    “你怕不怕?”

    “怕得发抖,像做噩梦。”

    爱湄说:“我也怕。”

    “你冷不冷?”

    “还好,喝了酒,混身发热。”

    “你功课怎样?”

    “用功时好,不用功时坏,水准差很远。”

    新菊说:“我真想回到学校去。”

    “我帮你交学费。”

    新菊摇头,“你真孩子气,你的生活费来自家庭,他们不会答应。”

    “我叫尤律师帮你申请助学金,他知道许多途径,由他出面,无往不利。”

    “律师才不会无故出时间出力气做任何事,他们收取昂贵费用。”

    爱湄搔头,“唏,我没想到。”

    “无论如何谢谢你。”

    “你累吗?”

    新菊答:“累到极点,但是睡不着。”

    “生辰快乐。”

    “你也是。”

    两个少女,背对背,靠在一起,忽然,两人都觉得有点温暖,渐渐盹着。

    陈督察在外边当值,她与同事忙着做文书工作。

    她把两个少女的记录打入电脑,嗯地一声,“她们两人同年同月同日生。”

    同事一怔,“这么巧合?”

    “一个住在南湾独立洋房,一个住虎岩角旧式徙置区。”

    “即是说一贫一富。”

    “环境相差如云泥别。”

    “怎么会同时抓进来?富有家庭应当妥善照顾孩子呀。”

    “律师已经来过,说当事人时时醉酒闹事,功课一落千丈,父母不在身边,但拥有大量零用钱,造就这种新一代。”

    “啊,社会的错,那穷女孩更加有托辞了。”

    陈督察唏嘘,“我小时侯住木屋区,没有自来水,大清早与放了学就得担水喝,母亲是人家帮佣,谁会帮我们做功课?那时也有坏人,可是我与两个弟弟眼观鼻鼻观心,派报纸、做胶花、剪线头赚家用,就这样长大成人,既不怪社会也不怪娘亲。”

    “忽然到了这一个世纪,巧立名堂,甚么儿童心理、亲子活动……温室里栽培多少怪胎。”

    “偷窃若是为家贫——”

    “违法不可以有任何借口。”

    “我还以为世上甚么事都与金钱有关。”

    “不,其实世上任何事都与金钱无关。”

    “咦,天亮了。”

    陈督察抬头一看,果然,天已鱼肚白。

    她转头看电视监视器,只见那两个少女依偎在一起,平静地睡着。

    “可怜。”

    陈督察叹口气,“谁说不是,”她收拾一下,“我下班了,子女还等着我做早餐呢。”

    “十八孝好母亲。”

    她离开了派出所。

    两个少女在拘留室醒来。

    刹时间回到现实世界,不禁相视苦笑。

    两个人都面肿肿,手脚酸麻,这一夜不好过。

    刘爱湄走到铁闸边大声叫:“口渴,给水喝,渴死人了。”

    有人送饮料进来。

    “我的律师来了没有?”

    工作人员不去理睬她。

    爱湄把水递给新菊。

    新菊喝了一口。

    这时,拘留所大门打开,尤律师走进来。

    爱湄欢呼。

    在晨曦下看去,她的化妆已经全部擦到裙子上,纱裙经过一夜折腾,多处撕破,她像个落难公主,冠冕权杖不知落在甚么地方。

    尤律师自快餐店买来热腾腾早餐。

    “两位请用。”

    新菊想:天大事容后处理,吃饱了再算。

    两人狼吞虎咽地吃个饱,食物虽然粗糙,可是胜在新鲜。

    只听见爱湄问:“我们可以出去了吗?”

    “法庭还没有人上班呢,要等到九点。”

    “记得把我朋友一起接走。”

    尤律师说:“这位是孙小姐?我想与你说几句话。”

    新菊走近。

    尤律师目光炯炯,打量了她一会,“你昨夜并不与爱湄在一起。”

    新菊不出声,一颗心沉了下去,世上好心人并不是那么多。

    “但是,我仍然替你办了保释。”

    新菊泪盈于睫。

    “你运气很好,珠宝店老板了解过事情之后,决定撤消控诉,他没有损失,所以想给你一个机会,你要珍惜,切莫再犯。”

    “你出去之后,打算做些甚么?”

    老实说,新菊也不知道。

    爱湄握住新朋友的说。

    “孙小姐,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回到学校去。”

    新菊低头,“家境不允许,我要照顾母亲。”

    尤律师说:“我会与社会福利署联系,把令堂送到疗养院,并且替你申请助学金。”

    新菊轻轻说:“律师先生,你不明白,我连吃饭的钱也没有,家里连肥皂牙膏都已用光。“

    这下子连年轻律师都吃惊:没想到一个家竟可以窘到这种地步。

    刘爱湄这时咳嗽一声。

    尤律师问:“你有话说?“

    “过来这一边。“

    尤律师与她走到远一点的角落。

    爱湄问:“我今季的零用还剩下多少?”

    “你想怎么办?”

    “送给孙新菊过难关。”

    尤律师轻轻问:“几时变得这样好心,几时发觉世上除出刘爱湄还有其他的人?”

    爱湄没好气,“你总不忘讽刺我。”

    “爱湄,我看着你长大。”

    “查一查,还剩多少,给她送去。”

    尤律师立刻取出电子手账,看了一下,“爱湄,你也太会花钱,本季只剩万余元。”

    “够买笔纸书本没有?”

    “也足够付电费水费了。”

    “那好,就这么办,见一步走一步,下季再算。”

    尤律师问:“你觉得这个新朋友值得帮?”

    爱湄笑了,“帮人,有甚么值得与不值得的,我又不要任何回报。”

    尤律师有点感动,“你好象长大了。”

    “是吗,今天开始,我已经十六岁了。”

    “法律上仍然是儿童。”

    “这样可怕,仍是儿童?”

    “是,你尚未成年。”

    爱湄答:“我觉得自己已经三十岁。”

    刚巧三十岁的尤律师不禁说:“你们总觉得三十岁是人类寿命的极限。”他很不服气。

    这时,警察进来,“尤律师,请到这边签署文件。”

    他打开拘留所铁闸,把两名少女放出来。

    新菊再世为人,不禁泪流满面。

    尤律师办妥手续,把一卷钞票塞到新菊手中。

    “我知道你地址,我稍后会来探访。”

    新菊恳求:“请别向我母亲说起这件事。”

    “你放心,我完全明白,我送你一程。”

    爱湄把她拉上车。

    到了徙置区附近,新菊下车。

    “谢谢你们。”

    爱湄只是说:“生辰快乐。”

    尤律师把车驶走。

    “告诉我,爱湄,你又打算怎样?”

    “我?”

    “是,你,刘小姐。”

    爱湄想一想,“我已没有零用钱,我想我只好乖乖坐家中勤力读书,把功课追回来。”

    尤律师大喜过望,只是不露出来。

    他说:“生日快乐,爱湄。”

    心盲:

    文督察抵达现场时天阴微雨,同事们已在等她。

    那是一幢豪华多层公寓,面积宽大,管理严谨,发生了这样的事,管理员急得团团转。

    到了十四楼,推开门,只见布置雅致考究,家具摆设十分名贵,却又不觉炫耀,算是一级品味。

    文珊一路走进去,助手说:“在书房。”

    淡灰色地毯上躺着事主,面孔朝下,致命伤在左额角,她面孔朝下,像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生命已错愕地离她而去。

    文珊问:“这是谁?”

    “伍翠群女士,三十七岁,已婚,是著名地产商伍维厚的独生女,一年前领得大笔遗产。”

    “她一个人住?”

    “不,她与丈夫以及一个十七岁女儿同住。”

    “他们在什么地方?立刻去找。”

    “是,督察。”

    文珊转过头去问管理员:“你是怎样发现凶案?”

    管理员很沮丧,“对面投诉伍宅的小狗吠了一夜,我今早来敲门,大门没上锁,一推就开,我一路扬声走进来,在书房看见伍小姐躺地上,立刻报警。”

    文珊看着这个老实的中年人。

    她问:“伍宅,伍小姐?”

    管理员点点头,“这一向是伍宅,伍老先生与太太去世之后,伍小姐一直住在这里,我们多年叫惯伍小姐,,她也未曾叫我们改口。”

    文珊嗯一声。

    “她丈夫姓什么?”

    管理员想一想:“头一位姓冯,即是咏怡的父亲,这一位姓雷,结婚才一年。”

    文珊抬起头,案情复杂。

    这时,鉴证科工作人员已经做妥他们的功夫,收队离去。

    他们同文督察说:“一下子重击头部致死,没有多大痛苦,照血液溅散样本,凶手应自她身后突然发难袭击,她避无可避。”

    文珊问:“她背着凶手?”

    “所以我们怀疑是熟人所为,她疏于防范,才会转身背向凶手。”

    文珊说:“她只有两个熟人。”

    “是,二减一等于一。”

    “佣人呢?”

    助手答:“厨子与女佣均放假。”

    “这么巧,屋里只有凶手与她。”

    “我们已套取指纹,相信没有陌生人。”

    “门窗有无撬过?”

    “全无任何强行入屋痕迹,管理员说,昨夜根本无陌生人进出,大厦一向安全。”

    助手匆匆过来,“伍小姐的现任丈夫雷思聪已回公司。”

    “他昨夜在什么地方?”

    “我们现在就去问他。”

    雷氏在一间建筑公司办公。

    文督察先找东主问话。

    那老板据实回答警方问题:“雷某由伍小姐介绍来工作,我起先不愿意接收此人,可是伍小姐一下子注资千万,我不好推托,他做了两年,相安无事,公司因为这笔资金得以扩充营业伍小姐功不可没。”

    什么都因伍小姐。

    一般男人可能会吃不消。

    “你们都叫她伍小姐?”

    “她是维厚先生的大小姐呀,唉,真未想到…他们现在总算一家团聚了。”他不胜唏嘘。

    助手过来说:“雷某回来了。”

    文珊点点头。

    她一走到走廊便看见雷思聪这个人。

    文珊一怔,她没想到他这么高大英俊。

    他穿者深色西服,相当斯文,他伸手出来,“文督察,找我?”

    文珊开门见山:“雷先生,你妻子伍翠群在家遇害身亡。”

    雷氏脸色骤变,他双手颤抖,说不出话来。

    文珊把这一切都看在眼内。

    他虽然浑身发出震惊不安悲切的讯号,但一双眼睛却是镇定的。

    “请问你昨夜八时至十二时在什么地方?”

    “我有应酬。”

    “一夜不归?”

    “我有自由。”

    “你可有人证?”

    雷思聪迟疑一下,“有,此人身份我不便透露。”

    “雷先生,请与警方合作。”

    “我想先与律师商议。”

    助手这时进来在文珊耳边说了几句话。

    文珊霍一声站起来。

    他们在学校操场找到冯咏怡,她呆呆地蹲在一角,身上还穿着昨日的校服,身上有血迹。

    冯咏怡看到警察,喃喃说:“我杀死母亲,我是凶手。”

    助手在回派出所途中松了口气,“此案已破。”

    文珊不出声。

    动机呢?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一个动机。

    十七岁的冯咏怡有什么动机?

    “传少女的生父到警署来。”

    他来了。

    年纪比雷某大一点,却也一表人才。

    他很坦白:“我已多年没见过咏怡,前妻离婚唯一条件是交出咏怡,我现在的家庭很幸福,已有一子一女,我不想多管闲事。”

    “你已完全放弃咏怡?”

    “是。”

    “你俩当年为什么离婚?”

    冯某人搔搔头,“缘分已尽。”

    “请着实一点说。”

    “她是千金小姐,我是附属品,家里佣人全由伍家过来,全部叫她伍小姐,不是冯太太,日子久了,我不习惯,龃齿吾渐多。”

    “你可认识雷思聪?”

    冯氏冷笑一声,“他呀,他很能干。”

    “愿闻其详。”

    “文督察,我另有幸福家庭,我已再世为人,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请你原谅。”

    “昨天晚上,你在什么地方?”

    “昨晚是我岳父母金婚喜宴,一直到凌晨一时才散,百多名亲友,全是人证。”

    他并没有提出要见咏怡,转身便离开警署。

    冯咏怡一个人呆呆坐在询问室。

    文珊进去,她也没有抬起头来。

    伍家的律师随即进来,“咏怡,不要再说话,文督察,我想与你商议几句。”

    “你的当事人已经认罪,还有什么好说?”

    “文珊,不是她。”

    “不是她,是谁?”

    律师说:“她为什么要杀死生母?”

    助手进来说:“文督察,鉴证科报告出来,冯咏怡校服上血渍与死者百分百吻合。”

    文督察看着律师。

    律师气馁。

    文珊说:“她的确在凶案现场。”

    “冯咏怡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她自幼没有父亲,母亲再婚,得不到家庭温暖——”

    文珊打断她:“情况与我完全相似,你别走近我,我也有理由杀人。”

    律师叹口气,外出办手续。

    助手找文珊,“大厦管理员交出大门防盗摄影机的记录,我看过了,当晚没有伍宅的人进出。”

    “大厦由消防梯,楼梯可有人上落?”

    “楼梯在门后,前门访客去不到,一定要自单位里边开厨房后门出去。”

    “有装摄影机吗?”

    “没有。”

    “顾前不顾后,给凶手有机可乘。”

    助手说:“而且这个人早有预谋,连生路都想好了,老谋深算,绝非误杀。”

    “凶器找到没有?”

    助手摇头,“鉴证科说是一件钝器,像铁锤之类。”

    文珊答:“此刻凶器一定沉在太平洋底了。”

    助手说:“我也查过雷思聪底细。”

    “说来听听。”

    “十年前他演过戏,登台唱歌,也拍电视剧,随后息影,做些小生意,可是他的专长是结交年长女友,赚取许多礼物,包括房产及名贵欧洲跑车,数年前与死者正式结婚,从此深居简出。”

    文珊点点头。

    助手忽然发表意见:“有必要正式结婚吗,有必要把他带进屋里吗?”

    文珊仍然不出声。

    取得校长同意,她访问了冯咏怡的同学。

    “咏怡跟谁谈得来?”

    “冯咏怡十分内向,很少与人谈心事。”

    “总有朋友吧,有没有留意到什么?”

    “慢着,有一个男人,时时开着跑车在校门对街等她,我曾好奇,问她是谁,她说是朋友。”

    “对,我也见过那男人,衣着过时,永远穿西装。”

    文督察取出雷思聪照片,“是不是这个人?”

    同学点点头,“我当时还问她:朋友为什么这么老。”

    继父去接继女放学,也是很合理的事。

    若干继父母与子女相处得不错,但却不会是雷思聪,这个男人把女性当工具,要就利用,要就不用,他不会对她们有感情。

    文珊回到派出所。

    助手过来,“伍翠群拥有近亿遗产,指明由女儿承继。”

    “不大不小的一笔数目。”

    “她还有若干房地产,谁承继了这笔财产,可以生活的相当舒服。”

    “遗嘱指明,财产应由咏怡承继。”

    助手答:“冯咏怡若判终身监禁,就不能承受遗产。”

    “那么,财产就转到死者丈夫手上。”

    “是,雷思聪。”

    “这是动机。”

    “雷思聪最近欠下大笔赌债,由伍翠群一一偿还,这是否他们争执原因,引起杀机?”

    文督察抬起头,“去找雷思聪谈谈。”

    助手叹口气,“在侦探小说中,能干的警员一抓到疑犯,犯人便一五一十招供,把童年时偷糖果都说出来,现实中,疑犯到了法庭,铁证如山,他们仍不认罪。”

    文珊笑了。

    “冯咏怡才十七岁,会判死刑吗?”

    “看检控官怎么说了。”

    稍候,雷思聪应邀到派出所来,他带着律师及一名中年女子。

    那名女子坐下便说:“我是雷先生的时间证人,我叫周丽丽。”

    文珊看着她。

    是雷思聪真有办法,抑或都会内寂寞女性太多?

    周丽丽约四十余岁,淡妆,衣着名贵而低调,配一套大溪地珍珠首饰,看上去非常舒服,当年,一定是个美人。

    她说:“当晚,雷思聪在舍下一直逗留到天亮才走,他为着顾存我的名誉,故此不允透露。”

    “你的名誉?”

    “是,我还没有办妥离婚手续。”

    这么多女性为他争相辩护,他到底有什么伎俩?

    文督察却问:“你有无去探访过咏怡?”

    没想到雷君欠欠身,“冯咏怡并非我亲生。”

    “你们没有感情?”

    “她是我前妻的女儿。”

    文珊点点头,“你说得很坦白。”

    律师说:“我们可以走了。”

    助手看着他们走出警局大门,“就这样放他走?”

    文珊答:“当然不。”

    她到拘留所见咏怡。

    咏怡的律师也在场。

    “咏怡,我们知道凶手不是你,你虽然在场,但是动手的不是你,鉴证科告诉我们,挥动凶器的力道,决非像你这般身材的少女可以做到。”

    咏怡闭紧嘴巴。

    “到了这种地步,你仍护着凶手,他完全是利用你,你何必赔上性命?”

    咏怡忽然说:“不,他爱我。”

    文珊震惊,表面上不动声色。

    “你母亲才爱你。”

    “我母亲只爱自己,她有许多男朋友,她太懂得享受人生,我们并不相爱。”

    “可是你们爱着同一个男人。”

    咏怡不再讲话。

    “那人是雷思聪,你与他有不寻常关系。”

    咏怡倔强地别转面孔。

    律师恳求:“咏怡,轼母是世人不能原谅的大罪,检控官已决定将你提到成人法庭审判,你可罹死刑。”

    咏怡双眼露出恐惧神色。

    文督察低声说:“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现在是你最后机会。”

    律师说:“咏怡,我们都想帮你。”

    文珊告诉少女:“他又有新的女伴,那女子叫周丽丽,我们调查过,她是新江制衣的主席,比你母亲更富有,你想,他还会在乎你?”

    咏怡挥动拳头,“不,不——”

    “雷思聪将会得到你母亲的遗产,他杀害她,夺去她生命,又骗取钱财,你还帮着他?”

    “他只爱我——。”

    “咏怡——”

    “我不要听你们再说下去。”她站了起来。

    文督察走到窗前,轻轻像自言自语:“那一夜,伍女士与你们谈判,怒斥你与继父不寻常关系,她或许是一个自私的女子,疏忽的母亲,但是,她始终关怀女儿,她与雷思聪摊牌,逐他出门,扬言他再也别想从她手上得到一个仙——”

    咏怡瞪大双眼,脸色变为煞白。

    文督察说下去:“雷思聪在该刹那取起凶器——”

    呵,这个女警像是置身现场一般,可怕,冯咏怡混身发抖。

    “他不能就这样失去一切,他动了杀机。”

    咏怡用手掩着面孔。

    “事先,雷某安排你俩在后门进屋,事后,又在后门离去,丢掉凶器,他去找不在场证据,教唆你承认杀人,他告诉你什么?十七岁未成年,不可能判死刑,进感化院数年,出来之后,他会与你结婚,可是这样?”

    啊这女警像女巫一样,什么都知道,咏怡张大嘴。

    文督察以为她已成功。

    可是隔一会,冯咏怡吸一口气,她断然说:“是我杀人,与他无关。”

    文珊震惊,冯咏怡的精神完全受到控制。

    下午,主控官来了,“文督察,凶手已经认罪,本案宣告结束,毋需一堂一堂审下去,真是纳税人之福。”

    文珊脸上却没有笑容,“我要去探访一个人。”

    她去找周丽丽。

    周女士寓所是一幢独立洋房,背山面海,鸟语花香,文珊按铃,表明身份,女佣接待她进会客室。

    屋内布置雅致,那雷思聪挑选女友极有眼光,又是一个有财产的中年女子。

    周丽丽很快出来,在家她也淡妆,衣着考究。

    “文督察,找我有事?”

    文珊点点头。

    周丽丽很客气,“在派出所我已经把话说清楚。”

    文珊问:“怎么不见周先生?”

    “他在三年前身故,我们没有子女。”

    “你承继了周先生的遗产?”

    “是,但我退居幕后,不大理事,乐得清闲。”

    “你怎样认识雷先生?”

    “朋友介绍。”

    “你们感情一日千里?”

    “真不幸,发生这样悲剧,这件事平息之后,我们会的结婚。”

    “他这样同你说?”

    “结婚是两个人之间的协议。”

    文珊问:“你见过冯咏怡?”

    “那个可怜的女孩。”

    “雷思聪与她关系非比寻常,你可知道?”

    周丽丽站起来,“文督察,我的忍耐力已经很高,你对雷君有歧见,他对冯咏怡很好,但纯粹是同情她,关怀她,是否那女孩心存非分之想,我就不知道了。”

    周丽丽脸色已变。

    这时,律师已经赶到。

    “文督察,你为何缠住周女士不放?”

    “因为我不相信冯咏怡是凶手。”

    “她已招认。”

    “少女受人唆摆。”

    周丽丽高声说:“送客。”

    “周女士,你若帮雷某制造假供证,你有合谋罪。”

    律师说:“文督察我送你出去。”

    文珊一挥手,“不用,周女士,请想清楚,雷思聪当晚在什么地方,莫成为帮凶。”

    文珊回到拘留所。

    冯咏怡很不耐烦,“又是你。”

    文珊把小小录音机放桌子上,“咏怡,你听清楚了。”

    刚才文珊同周丽丽的对话清晰地播放出来。

    冯咏怡整个人簌簌发抖,用手掩脸。

    “你为他顶罪,他可是另有打算呢。”

    冯咏怡脸上露出极其痛苦的样子来。

    “咏怡,此人谋财害命,是只豺狼,你要自救。

    咏怡哭泣,“他说只爱我一人。”

    “他只爱他自己。”

    咏怡泣不成声。

    文珊跟助手说:“通知周女士律师,请他们来一趟。”

    律师出现时很不耐烦,“文督察你不可以无休止扰民。”

    “请到这边来。”

    隔着单方向玻璃,周丽丽看到询问室内哭泣的冯咏怡。

    周丽丽怒说:“雷思聪同她没关系,警方别歪缠可好?”

    “请听她口供。”

    通过音响设备,他们听见冯咏怡轻轻说:“妈妈揭发他与我的关系,妈妈怒不可遏,赶他出门,他很冷静,一直想谈判,可是妈妈绝不饶恕他,他当着我面,用一只铁槌,敲开妈妈头颅,我看到血流出来——”

    听到这里,周丽丽仍然说:“少女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她一直暗恋继父。”

    文珊轻轻说:“她们母女都不知道,暗地里还有一个你,你们都中了他的毒。”

    周丽丽非常倔强,“拿出证据来。”

    “请听下去。”

    接着,助手低声问:“咏怡,你有什么证据,指你继父与你有关系?”

    这时,周丽丽哼了一声。

    可是冯咏怡羞涩地形容:“他喜欢开亮灯,他说我的皮肤光洁柔滑,他喜欢看到我陶醉的表情...”

    周丽丽突然退后一步。

    她像是心脏病发作的样子,双手掩住胸口,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五官扭曲。

    毫无疑问,雷思聪对她也说过同样的话。

    周丽丽像打败了仗,完全泄气。

    她在律师耳畔轻轻说了几句话。

    律师沉吟不语。

    文珊劝说:“周女士,你是一个有理智的成年人,与无知少女不同,你何必维护雷思聪,你抽身还来得及,如不,她们母女就是你的榜样。”

    周丽丽看着律师。

    律师点点头。

    周丽丽虚弱地开口:“他要求我做假人证。”

    文珊松了一大口气。

    周丽丽说下去:“他不承认杀人,他说他当时一个人在公园散步,如果有时间证人,可以省却很多麻烦,他发誓他爱的只我一人,我——”她再也说不下去。

    文珊疑惑:“周女士,你是一个明事理有智慧的人,你怎么会相信他的谎言?”

    周丽丽苦笑。

    过一会儿,她才说:“我是一个很寂寞的人,渴望被爱,他......开头的确很讨人欢喜。”

    文珊恻然。

    死者开头也这样想吧。

    以为是没有了,可是他忽然出现,说尽甜言蜜语,日日夜夜陪伴,于是,眼盲了,心也盲了。

    文珊低声说:“谢谢你,周女士。”

    周丽丽黯然谐律师离去。

    文珊抬起头,提高声音:“我们去找雷先生。”

    助手高兴得不得了,“是。”她响亮地回答。

    雷思聪在一间私人会所里打桥牌,对手是一个美貌少妇,两人眉来眼去,全没把心思放在牌上。

    文珊缓缓走近。

    她扬声:“雷思聪?”

    “又有什么事?”他冷冷问。

    助手取出手铐。

    文珊说:“雷思聪,警方现在逮捕你,告你谋杀伍翠群,你所说一切,将列为法庭证供...”

    那雷思聪怪叫起来。

    他的牌友像见到瘟疫一般退后。

    文珊忍不住对那少妇说:“小姐,带眼识人。”

    案件总算结束了。

    过几日,助手同文珊说:“文督察,冯咏怡的律师找过你。”

    “咏怡怎么了?”

    “她已往美国升学。”

    文珊点点头,“她是一个孤儿了。”

    助手说:“她将承继大笔遗产,比一般孤儿好过些。”

    文珊感喟说:“若不是这笔财富,她母亲可能仍然在世。”

    “咏怡将继续接受心理治疗,我们祝她好运。”

    冯咏怡会康复吗?

    也许会,也许永不。

    失踪:

    “灼英,你来看看这宗人口失踪案。”

    上司开了办公室门叫她。

    吴灼英督察立刻放下手中工作。

    上司把文件放在她面前。

    灼英打开档案。

    失踪女子邓小媚,年届廿八,已婚,本月十三日起携子离家一去无踪。丈夫王永佳,是永佳百货集团副董事。

    附着小媚的近照,她是个美女,生活照片虽然粗糙,不掩她姿色。

    灼英算一算,“十三日至今已有四十多小时。”

    “正是。”

    “孩子几岁?”

    “五岁。”

    灼英抬起头,“据可靠统计,女子遇害,百分之六十是熟人所为,她的丈夫可有时间证人?”

    “她的丈夫不是关键人物。”

    灼英诧异,“为甚么那样肯定?”

    “我已访问过王永佳。”

    “啊。”

    “局长与永佳集团董事长有点姻亲关系,希望早日破案。”

    “明白,每一宗案件,都同样重要。”

    吴灼英拿着文件回到座位。

    她立刻开始工作。

    灼英先在警方电子档案寻找邓小媚这个人,她即使收过交通违例告票也有记录。

    灼英吃惊,何止超速驾驶,邓小媚在十六岁那年曾因偷窃判罪入教养院,她是个孤儿,自幼跟远亲生活,十多岁已是问题少年。

    接着,不知因何种机缘,嫁入豪门,生活起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沉静下来。

    失踪前报住的地址是环山路三号。

    灼英同助手说:“我要这个地址三天即七十二小时之内的电话记录,我们现在去探访一下王永佳。”

    环山路是都会中最优秀的住宅区,背山面海,鸟语花香。

    助手羡慕地说:“有钱真好。”

    灼英不出声。

    其实,名利与快乐并无太大关系

    ,助手太年轻,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佣人来开门,灼英表明身份。

    他们走进大宅。

    世上有许多豪宅都美奂美轮,叫人赞叹,但不是这间,王宅大而无当,气氛阴沉,空无一人,像一座博物馆。

    助手轻轻哼了一声。

    一位中年太太走出来,她身型矮小,衣着考究,“我是王太太,你们找我?”

    虽是大白天,客厅光线却不大明亮,佣人斟出茶来,王太太请警方人员进书房详谈。

    王太太是王永佳的母亲,即是失踪人邓小媚的婆婆,她担忧地说:“我孙儿小宝才五岁,精灵可爱,叫我挂念不已,寝食不安,请警方尽快破案。”

    灼英与助手对望一眼,王太太只字不提媳妇,当中有甚么内情?

    “我们可以与王永佳先生谈几句吗?”

    王太太十分抗拒,“永佳甚么也不知道,他忙于工作。”

    “他的妻儿失踪,他一定有话要说。”

    王太太还想推搪,身后传来一把声音:“有没有小媚消息?”

    吴灼英督察立刻转过头去。

    只见门旁站着一个高大的年轻人。

    “王先生?请进来,我们想与你谈谈。”

    王永佳走近。

    吴灼英的目光无比尖锐,一眼便看出毛病来。

    王永佳五官微微扭曲,神情焦虑,长手长脚仿佛无处可放,显得尴尬。

    灼英立刻分辨出他有轻微智障。

    只听得王太太叫儿子:“永佳,坐近我身边,吴督察,你的问题简单一点。”

    灼英这才明白上司说王永佳并非关键人物的道理。

    王永佳焦急地问:“找到小媚没有?”

    一个只问孙儿,一个只问妻子,奇怪。

    照灼英推测,王永佳的智能最高只有八十左右。

    他懂得简单社交会话,但是没有能力策划安排比较复杂的事。所以,他不是可疑人物。

    灼英问:“王老先生可在家?”

    王太太答:“他在一年前辞世。”

    “请问,王永佳先生如何与邓小媚女士认识?”

    “朋友介绍。”王太太根本不愿多讲。

    就在这个时候,女佣匆忙进来说:“太太,司机发现门外放着这只大信封。”

    信封上写着“王守信太太”几个大字。

    吴灼英有第六感觉,她说:“慢着。”

    她自袋中取出薄胶手套戴上,取过信封,轻声问王太太:“我可否代你拆阅?”

    王太太点头。

    拆开信封,取出信纸,一摊开,大家呆住。

    信中只有三行字:“立刻准备五百万百元现钞作为孙儿赎金,再等候指示,不得通知警方。”

    掳人勒索!

    王太太大惊,尖叫起来。

    灼英用手按住她肩膀:“通知律师,叫他来一趟。”

    一言提醒了王太太,她到底见惯世面,顿时恢复三分镇定,吩咐佣人:“叫区律师。”

    灼英接着说:“替王太太斟杯热茶。”

    王太太如热锅上蚂蚁:“怎么办,怎么办?”

    律师气呼呼赶到,灼英把勒索信件给他看。

    年轻的区律师似乎十分了解他当事人,他说:“我立刻命人去准备现金。”

    灼英叫助手:“通知警方,派伙计来部署电话追踪仪器。”

    王太太心慌意乱,“不不不,警方不可介入。”

    王永佳一直问:“甚么事甚么事,”他忽然大叫起来,“告诉我是甚么事。”

    幸亏这时医生也到了,看护把王永佳带到楼上去。

    王太太忽然哭泣:“王家没有壮丁,我没有臂膀。”

    灼英温言安慰:“你放心,王太太,我们都会尽力帮忙。”

    王太太低头说:“是,是。”

    警方援助部队很快赶到,他们扮做送花工人,抬着盆栽进屋,迅速部署一切。

    灼英同区律师说:“我有几个问题。”

    “请问。”

    “王太太最钟爱孙儿小宝可是?”

    “那孩子是他唯一盼望。”

    “孩子智力完全正常?”

    “聪明伶俐,乖巧可爱,像是特地来救赎王家。”

    灼英点头,“婆媳感情可好?”

    “两人都很容忍。”

    这已经很难得。

    “夫妻之间呢?”

    区律师有点为难。

    灼英说:“区律师,我并非三姑六婆。”

    区律师连忙答:“吴督察,我完全明白。”

    他停停神,喝口茶。

    “永佳与妻子的感情出乎意料之外地融洽。”

    “啊。”

    “她对他悉心照顾,耐力惊人,额外容忍,大家对她另眼相看。”

    “连老太太在内?”

    “王太太对媳妇的戒心已减至最低。”

    “这么说来,她不应失踪。”

    区律师说:“开头我们也以为她离家三两天就会回来。”

    “邓小媚以前可试过失踪?”

    “从不。”

    “你可知邓小媚曾是问题少女?”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吴督察,谁没有过去呢。”

    “照你看,邓小媚已经脱胎换骨。”

    “她已再世为人。”律师说。

    “人呢?”

    律师叹口气,“靠警方救助了。”

    这时助手过来说:“一切已经布置好。”

    电话铃响起来,一个安好,灼英与律师一起取起听筒。

    对方声音很奇怪,像卡通片里老鼠与猫般谐趣,不男不女,不老不少,灼英知道,只要吸进一口氢气,声带受到影响,就会有这种效果。

    那边说:“叫王太太听电话。”

    “老太太已被你吓坏,医生给她吃了药,正在休息,我姓区,你有话同我说也一样。”

    “区律师,五百万准备妥当没有?”

    灼英抬头醒觉。

    区律师冷静地说:“提取五百万现金及点算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你要的又是百元钞票,足以装满一只大码行李箱,我需要三天时间,你打算怎样运走?”

    “两天时间。”

    “我尽力合作,我不会与你对抗,五百万没有问题,可以听一听小宝声音吗?”

    电话忽然挂断。

    灼英问助手,“可追踪到电话的地址?”

    助手答:“是一枚事先付款的手提电话,用完即弃,毫无踪迹。”

    这时吴灼英与区律师同时低声说:“是熟人。”

    “你一说姓区,他便知你是律师。”

    “这人是谁?”

    “一定经常在屋中进出,熟悉每一个人。”

    “佣人。”

    “屋里有几个工人?”

    “一共五人,司机厨子园丁及两名女佣,今日全在这里。”

    灼英怔住。

    “可是他们亲友?”

    “工人的亲友听到我声音,不可能即时叫出我姓氏。”

    灼英坐下来,“福尔摩斯说过:把可疑人物逐个剔除,剩下的,即是凶手。”

    “这个人从头到尾未曾提到王永佳。”

    “他知道王永佳有智障。”

    “王永佳深居简出,外人不知道他有毛病。”

    “集团里有无可疑人物。?”

    “王太太不过是挂名董事,与公司里的人不大来往,只靠我帮她处理日常事宜。”

    灼英看着他。

    “你可以怀疑我。”

    “不,不是你。”

    “为何这样说?”

    “你没有动机。”

    区律师微笑点头,这名女督察十分明敏。

    “五百万不是大数目,绑匪计算过,王家一定会付款。”

    区律师手提电话响了,他说了几句,抬起头,“银行已把钞票准备好,他们问:可要装置染色粉。”

    灼英想一想,摇头,“免得激怒绑匪。”

    趁这个空档,她走到二楼寝室,检查房间。

    鉴证科人员向她报告:“王宅没有外人指纹。”

    “我们已知不是从家中绑走。”

    助手说:“母子去参加一个生日会,散会后司机去接,不见他们,惊慌,通知王太太,由她报警。”

    “谁生日?”

    “小同学,家长说的确邀请了他们母子,可是,他们失约,即根本没有出现。”

    “我想同司机说几句话。”

    老司机诚惶诚恐走过来。

    灼英问:“你把母子送到同学家,有没有看着他们进屋?”

    司机想了想,“我见太太伸手按铃,她转头示意我离去。”

    灼英点点头。

    她检查抽屉及衣柜。

    王家待邓小媚不俗,她的穿着用品,全是名贵华丽。

    两本护照,整整齐齐放在抽屉里。

    助手轻轻说:“警方一早通知海关注意这两个人。”

    灼英抬起头,“你怎么看这件事?”

    助手刚想回答,王永佳出现。他叫着:“把小媚找回来,把她带回来。”

    助手苦笑,“这人真累,做他亲人,真不好过。”

    灼英的心一动。

    看护好声好气劝他回房,他却发作:“我亲自去把小媚找回来。”

    他冲下楼去。

    助手把声音压得极低,“金钱有时无用。”

    灼英不出声。

    “王宅这几天电话进出记录没有异样,伙计们查过,相当正常:花店、银行、服装店、医生、朋友、俱乐部、药房……”

    那天晚上,灼英在王宅过夜,守在电话旁。

    王太太焦虑之余,不忘招呼客人,吩咐厨子做了清淡菜式招呼他们。

    “王太太,”灼英顺口问:“母子失踪前有无异样?”

    王太太摇头,“一切如常,小媚一贯沉默,没人知道她心里想甚么。”

    “邓小媚有无私人时间?”

    王太太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

    她会否独自外出,与自己朋友约会,或是结伴旅行?”

    王太太不以为然,“孩子那么小,永佳健康有问题,她应该在家照顾家人。”

    电话又响起来,灼英连忙放下茶杯。

    那把怪声音传来:“明天一早六时正,把载钞票箱子放到大围第六火车站红色指示牌下。”

    区律师说:“有甚么保证会看到人质?”

    “你只好相信我,区区五百万,赌一记。”

    “钞票会放在一只灰色行李箧内。”

    “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你要遵守诺言,否则,必不放过你!”

    那人不再言语就挂线。

    灼英沉吟。

    区律师顿足,“完全是外行,他怎可能提着那么大一只箱子而不受注目,我担心的不是赎金,而是母子安危。”

    银行送了行李箧来,满满一箱钞票,有新有旧,不连号,全无识认,现金真是皇帝。

    灼英不出声。

    手法拙劣,会是谁呢。

    这时,王永佳忽然痛哭起来,医生只得替他注射,王家愁云惨雾。晚田台暗暗垂泪,眼睛都肿了。

    灼英蹲在她身边,“放心,明朝小宝便可回来。”

    王太太感慨,“吴督察,你母亲前世积德,今生有你这样聪明伶俐的女儿。”说着又哭。

    灼英拍拍她手背。

    她再到二楼寝室巡视。

    有甚么不妥,她也说不上来。

    她从头再细细翻寻线索,在抽屉中又看到那两本护照。

    她打开护照。

    这次,看出端倪来,护照第一页下角少了一条最难仿造的银线,即是说,这两本是假护照。

    灼英愕然,他们母子为甚么持假护照?

    不!

    母子手中此刻拿着的真护照,抽屉里两本假护照用来掩人耳目,造成绑架假象:事主甚么都没有带走。

    灼英心里有数。

    她轻轻吩咐助手几句。

    助手出去了。

    片刻回来,在灼英耳边说了几句话。

    灼英低声说:“你在这里,绑匪也许还会打电话来。”

    她去找一个叫蓝叔的人。

    老人住在郊外乡村屋,种花养鱼,其乐融融,一看就知道已经退出江湖,享受着退休生活。

    他一开门看见灼英,非常意外,“吴督察,甚么风把你吹来?”

    灼英微笑,“两本假护照。”

    蓝叔呆了半晌,才说:“明人眼前不打暗语,吴督察,没想到你会接手办这宗普通人口失踪案,否则,我一定做得精致一点。”

    好话人人爱听,灼英坐下来,“蓝叔,为甚么重出江湖?”

    “我同事主有点恩怨,我欠他,所以为他效劳。”

    “他是谁?”

    “我不能告诉你。”

    “蓝叔,伪造旅行证件是违法行为。”

    “你逮捕我好了。”

    灼英轻轻说:“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个假设故事,你听了再说。”

    老人点点头。

    “一门豪宅,媳妇与孙儿突然失踪,主人誓死追究,这个时候,有人打电话进去,说母子在他手中,要求现款赎人。”

    蓝叔不出声。

    “我的看法是这样:小孩,无论如何要交还,豪宅才会罢休,至于大人,自由自在,远走高飞,赎金节制地花,可以用一辈子了。”

    蓝叔开口:“我也有一个故事,有一年轻女子,在安排下,与一智障人生活好几年,大宅里气氛凝重灰暗,规矩深严,她没有自由,手上也没有现款,她透不过气来,厌倦了生活,为着孩子,每日持续着苦闷煎熬,她本性纯良,忠诚履行合约,直至一天。”

    “发生甚么事?”

    “她与少年时爱人重逢。”

    “啊,”灼英恍然大悟,“以为这一生再也见不到生机,可是忽然生机就在眼前,她可以逃出生天,再世为人。”

    “但是两人手上都没有钱。”

    灼英点头,“不幸我们活在真实世界里。”

    “几百万,对豪宅来说,算得甚么,他们待她刻薄。”

    灼英轻轻说:“请你听好:明朝,警方会依约去交付赎金,请把幼儿送返,那是人家的子孙,一个人,不好太贪,总要有所牺牲。”

    “我明白,吴督察。”

    灼英告辞。

    老人不放心,低声说:“护照的是——”

    灼英问:“明日天气可好?天文台说可能会下雨。”

    她回王宅去。

    助手向她报告:“不再有电话。”

    灼英点头,“知会诸同事部署现场。”

    她在客厅长沙发上盹着。

    凌晨四时,助手推一推灼英肩膀,灼英知道时间到了。

    她起来洗了个脸。

    王宅准备了丰富早餐,灼英只喝了一杯豆奶。

    王太太站在门口送他们出去。

    她像是老了三十年,背脊已经直不起来,看了叫人难过。

    车子抵达大围火车站,灼英下令:“分散。”

    他们步行到第六站,拎着行李箧的助手咕哝:“钞票真重,一个人拿会吃不消。”

    他们走到红色指示牌下,放下皮箧。

    天渐渐亮了。

    车站有人群聚拢,等候第一班火车。

    灼英金睛火眼,盯住行李箧,知道关键时刻已经来到。

    第一班火车驶到,闸口打开,乘客纷纷上车。

    电光石火之间,有人走出来,一只手搭上行李箧。

    啊,原来是利用火车停站刹那间收取赎金。——不是说人家是外行么?而吴督察又是明敏之人,怎会想不到,要现在才来“原来”?

    吴灼英督察立刻扑上去,这时,人群上落,车门拥挤。

    灼英眼明手快,闪电出击,一只手也搭到箱子上,低声喝:“孩子在甚么地方?”

    那人宽袍大袖,戴渔夫帽架墨镜,很明显是个男人,他一手拎起箱子,一手指向另一角。

    只见车站那一头站着一个蒙脸幼童,正在哭泣。王小宝干吗要蒙脸?蒙脸哭泣师太这一段实在好笑,饶了大家吧,别写这种不擅长题材了。对不起大家了,我实在忍不住要8啊8几句

    灼英沉声说:“他若不是王小宝,我本人把地皮反转都会缉捕你俩。”

    灼英缩手,舍皮箧奔向幼儿。

    火车闸门关上驶走,警员围拢,助手奔过来说:“已经通知下一站,上车搜捕。”

    灼英把孩子抱在手中。

    她替他解开面巾,“你叫甚么名字?”

    “我叫王小宝。”

    灼英放下了心。

    “把小宝送返王宅。”

    警队追向下一站,却一无所得。

    绑匪与赎金一去无踪。

    孩子回到大宅,与祖母紧紧拥抱。

    他对过去数日发生的事一言不发,只说不记得。

    王太太托区律师转告:幼儿受惊过度,不想再回答任何问题。

    区律师问:“吴督察,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

    灼英微笑点头。

    “听说你已经辞职。”

    “是,办事不力。”

    “太客气了。”

    “休假后打算办一家侦探社,请多多关照。”

    区律师忽然问:“你几时发现真相?”

    灼英笑着反问:“你呢?”

    区律师答:“她在电话中叫我区律师之际。”

    “那么早,你比我聪明。”

    “我与王家的人熟稔而已。”

    “你同情她?”

    “你亦见过王永佳,你应比我更同情她。”

    “王太太不再追究赎金去向?”

    “王太太上月送礼的一套珍珠首饰便千多万,她得回孙儿,已经心满意足。”

    “他们母子终需分离。”灼英叹气。

    “但是,一个人总无可能得到一切,是不是。”

    “区律师,你真有趣。”

    “吴督察,与你打交道十分愉快。”

    喝完咖啡,他俩分道扬镳。

    这对年轻人有无可能走到一起?

    没有可能,他太聪明,她比他更聪明。

    聪明人最怕聪明人。

    大拿市天地另一角,总算另有一对男女,得偿所愿,生活在一起。

    遗憾,一定有,人得到一些,必然失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