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可以下载吗:
理好侦探社的磨沙玻璃门被轻轻推开。
林理好正在看书喝咖啡,她抬起头来。
来客是一个中等身段斯文的年轻人,身上穿名贵熨贴西服,神情有点忧郁。
理好站起来,“请坐。”
他掏出一张名片,轻轻放桌上。
理好一看,“嗯”地一声,她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理好不算夸张,名片上非常简单写着七个字:天视软件刘逸朗。
天视是一间著名电脑软件公司,在国际享有盛誉,主持人正是这位刘先生。
前日理好已经接获通知,说刘君会来造访。
没想到他一个人上来,态度谦厚。
理好对他增加好感。
“喝杯咖啡。”
他点点头,挑一张旧丝绒沙发坐下。
他沉默一会儿,才说:“首先,我要讲一个故事。”
“慢慢说。”
他笑笑,像是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
终于,他鼓起勇气,轻轻说:“在大学时,我爱上一个女孩子,她叫楚珊。”
理好微笑,老故事。
“楚珊秀丽、聪明、勤学,她是高材生,修生物科技,她最大优点是同情心丰富,待人和
蔼友善。”
理好点头,这确是很难得的优点。
“我一直爱她。”
理好静静聆听,不发一言。
“到今日仍然爱她。”
理好抬起头来。
“楚珊比我高一级,她的男友郭永和,又比她高一级,两人都比我大。”
理好想:原来是得不到的爱。
“在学校里,我个子小,瘦弱,像个书虫。”
理好忍不住微微笑,今日,他是巨人了。
“郭永和是网球健将,代表大学出赛,获奖累累,他长得像电影明星。”
眼前的电脑业名人忽然神情沮丧,回到当年追求不遂的低潮里去。
可见这段感情在他心中占十分重要位置。
他说:“我一直没有喜欢别人。”
呵,没有感情生活。
“尝试过约会,但没有结果。”
理好不出声。
“郭永和读医,今日,他应该是一间医院的院长了,他与楚珊,都是出众人才,你老远就看得见这对俊男美女。”
理好这时才说:“十年过去了。”
“是。”
“你们三人一直没有再见?”
刘逸朗摇摇头。
“他们一定听过你的大名,在报章杂志看到你的照片。”
谁知刘君却说:“我样子平凡,况且,刘逸朗是个普通名字。”
理好吃惊,真没想到鼎鼎大名的他这样看小自己。
也许他致力研究,并非为了名利,真是名书虫。
理好轻轻说:“天视在西雅图总部今日拥有一万三千名员工,每年资产值三亿余美元。”
“正确。”
“我可以帮你做什么?”
刘逸朗说:“请帮我寻找楚珊,我想再见她一面。”
“啊。”
“这里是我仅有资料。”
他放下一只信封。
这时,他的秘书敲门进来,“刘先生,飞机在等。”
他向理好道别,并且对秘书说:“林小姐的私人电脑已旧,送一具最新配备天视的硬件给她。”
他们走了。
理好呆了一会。
她缓缓拆开信封。
里边有几张生活照片,那个叫楚珊的女孩子容貌亮丽,而且有一股秀美的书卷气,笑容明媚,衣着大方,连见多识广的林理好都喝声采。
那郭永和高大英俊,一脸阳光,与楚珊极之匹配。
刘逸朗站在他们身边,像个小兄弟,可是刘君也有他特殊气质。
是哪家大学,出了这许多高材生?
理好看资料,原来是史丹福大学,她跌坐在沙发里,难怪。
她再斟杯咖啡,慢慢享用。
这件事不难,名校有详尽完善的旧生记录,她立刻着手调查。
理好找到网址,去电邮查询。
“请协助请寻人?愿会晤某年毕业的医科生郭永和及生物科楚珊,我的联络号码是……”
对方回应很快回来:“本校无该两名毕业生。”
什么?
理好打一个突。
她再度追问:“请查两人入学记录。”
答案来了:“楚珊于九三年五月离校,郭永和同年三月离校,二人均未毕业。”
又是一个意外。
理好忍不住问:“那么,电脑系的刘逸朗呢?”
校方这样回答:“刘君是天才中天才,他于九三年一月以两年时间完成四年课程,是年他才二十岁,翌年他成立天视公司,相信阁下已知他大名。”
刘君太谦虚了,他竟没有提及这点。
理好算一算,原来他们三人都在同一年离开了大学,前后相差几个月。
“有无楚珊及郭永和联络地址?”
答案:“无。”
理好沉吟:噫,这件事原来不好办。
她取得向个与楚珊同级同学的名字及电邮号码,她开始调查。
电邮这件事真奇怪,无远弗届,而且当事人有问必答,他们与陌生人毫无戒心,如果面对面提部,对方一定不会这样坦白。
不久,答覆回来了。
甲同学说:“是,我记得楚珊,她好吗?乐于助人,又美丽动人的她今天怎么样?她好像没有毕业,忽然退学,不知何故,会不会是转校?请到东岸长春藤名校打探。
乙说:“我不记得有这个人了,当年读得头昏脑胀,背都驼了,白了少年头,不知为着什么……”接着诉苦超过三千字。
丙同学比较实际:“楚珊美丽好学,她的男朋友叫郭永和,他们两人还有一个好友,叫刘逸朗,刘氏是今日鼎鼎大名天视电脑产品的主人,能够与他在同一大学做过同窗,真是光荣。”
“楚与郭?不记得了,我只知道同年有一位刘逸朗,今日已是富可敌国,呼风唤雨的电脑奇才。”
换句话说,楚珊与郭永和仿佛已经在同学眼中消失。
他们去了何处?
理好到东岸名校寻找他俩。
没有这两个名字。
理好再到英国、澳洲、加拿大去找,也没有结果。
第二天一早,刘逸朗派人送来最新型电脑,工作人员立即替她插线装置,三十分钟后她得到一副最先进快捷的天眼通顺风耳。
理好试用,赞叹不止。
工作人员笑,“林小姐,这副蓝牙装置市场尚未发售,是天视最新产品。”
他们走了。
理好向刘君报告她追查所得。
荧幕小小一角亮起,正是刘逸朗本人,“林小姐,做得好。”
他在私人飞机上,身后有几个同事,像是在开会。
他对理好说:“请继续寻人。”
有人叫他,他歉意地关掉录映器。
刘逸朗已经去得那么高那么远,其实不必再为旧日地球上大学里一个女同学伤神
人的感情就是那么奇怪。
一连三天,理好都为这件事忙。
她委托美国西岸的侦探社朋友寻访楚珊及郭永和。
他们甚至在报上刊登寻人启事:“S大九三年同学会原会晤楚珊及郭永和……”
都没有结果。
理好着急。
幸好她在警署有朋友。
“雅各,有一事烦你”
“理好,无论是什么事,尽管说,刀山油锅,在所不计”
“雅各,请替我查两个人的驾驶执照”
“我需要他们的英文姓名”
理好把资料传过去。
雅各督察笑说:“简直不能相信没有互联网的岁月,可怎样传递消息呢?“
“有直拔长途电话及传真。“
“在这之前呢?”
“电报”
“再之前呢?”
“驿马,烽火”
“人类科技在二十世纪进步得十分迅速。”
“谁说不是,但,科技可以拯救我们的灵魂吗?”
雅各意外,“你今日情绪欠佳?你知道我还在等你,我两立刻可以结婚。”
理好笑了。
“理好,我是认真的。”
半夜,雅各督察的电话又到了。
“理好,你要找的两个人,不住在加州;我的同僚在俄勒岗市找到楚珊的驾驶执照。“
“(石本)兰在西雅图以南,约两三小时车程。“
“正是,她驾驶一辆改装七座位。“
“改装?“
“是,后座有空位及升降装置,用来接载轮椅。“
“轮椅------“
“在美加,伤残人士通常可以得到比较完善的照顾。“
“郭永各有驾驶执照吗?“
“他的执照在九三年已经没有再续”。
“我想要他们的地址。”
“我立刻给你。”
“雅各,我欠你一个。”
雅各突然心酸,“你欠我良多。”
“有这样夸张吗?”,理好微笑。
“听到你的声音,惆怅还似旧时。”
“哟,吟诗。”
雅各索性说:“谁道闲情抛却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似旧。”
理好笑着挂上电话。
找到了。
假设他们两人仍然在一起,家中谁要用轮椅?
理好有不祥的感觉。
雅各把详尽资料传真过来,他真小心,用的是街上的传真机。
真难为他了。
理好打电话到楚珊住宅。
有一个男子来听电话,知道是找楚珊,很客气的叫理好等一等。
楚珊片刻过来问:“哪一位?”
声音如想象中一般动听,一点也没有老。
理好清清喉咙,“我是S大同学会会长------。”
楚珊说:“你到处找我们”我俩并无毕业,不想参加活动了,以后请不要再打电话来。“
她轻轻挂上电话。
理好同自己说:楚珊与郭永和并没有分手,她俩仍然在一起生活。
这时,侦探社玻璃门又被轻轻推开。
“咦,刘先生,你回来了。“
刘逸朗神情永远有点忧郁,他轻轻坐下。
“可是找到人了?“
理好点点头。
“我派你去见她,请告诉她,刘逸朗问候她。“
理好看着刘君,隔一会儿问:“刘先生,你仍爱楚珊?“
他答:“我永远爱她。“
“抑或,你只是想她知道,昔日小师弟今日已经名成利就?“
刘君意外,“我没有那样的意思。“
“当年,她没有选择你,你可是要向她表示,她的选择错误?“
“我不是那样的人。“
理好说“请恕我多言,刘先生,过去的事,让它过去算了,你现在,要什么有什么。“
刘逸朗一点也不生气,反而郑重斟酌理好的一番话,理好佩服他的胸襟。
过一会他突然问:“林小姐,你可有读过一种‘舒适’侦探小说?“
理好扬起一条眉毛,“‘COZY’侦探故事潮流,指阿嘉姬斯蒂等人著作,故事悬疑性强,十分趣味,凶手往往就在眼前,作者把疑犯逐一剔除,终于,真凶暴露在读者眼前,不伤读者脾胃。“
“林小姐见多识广。“
“不敢当“
刘逸朗说:“林小姐就当是读一本舒适侦探故事好了。“
理好想一想:‘是,刘先生。’
‘相信你也想知道答案。’
刘逸朗绝顶聪明,掌握了理好的心理状况。
理第二天就出发到{石本}兰市去。
她住在一间小旅馆里。
然后,她到那个中等住宅区去查探。
楚珊住在爱蒙路三百号,小小平房,精致前园,邻居有孩子打球。
理好去按铃。
很快有人来开门。
理好一看,就知道她是楚珊。
十年了,她脸上稚气已脱,可是仍然十分秀丽,笑容一般甜美。
楚珊头发整洁的拢脑后,她穿白衬衫卡期裤,虽然朴素,另有风姿。
“楚珊!”
“哪一位”
“不记得我了?我是你大学同学的朋友,可以进来坐一下吗?”
她上下打量理好,突然笑了,“你到底是谁?”
“你当我是远方的朋友好了。”
楚珊仍然狐疑,“我不认识你。”
“让我进来说几句话。”
“我不方便招呼陌生人。”
理好不得不说老实话:“我受到刘逸朗君所托,前来寻人。”
楚珊突然笑了,“小刘?今日的他国际闻名,还记得我们?“
“他没有一日不想起你。“
“真是傻小子。“
楚珊招呼理好进屋,斟上一杯咖啡。
理好打量屋内:布置简单整洁,有一间书房,装置成家庭办公室模样。
楚珊亲切的问:“你可是小刘的女友?“
理好立刻解释:“我未能高攀。“
“小刘聪明无比,思想敏捷,我们一早就知道他会成为杰出人物。“
“你们?“
“我与永和,呵,永和是我丈夫。“
“你与郭先生结婚胡多久了?“
“足足十年。“
理好忍不住问完又问:“你们没有毕业,何故?“
楚珊答:“因为我要照顾永和。“
“郭先生有什么不妥?“
楚珊看着理好。
“对不起”
理好道歉:“我太冒味。”
楚珊站起来,“来,我介绍永和给你认识。”
理好跟她到后园,只见车房旁有一个男子在做雕刻,长台上摊着原木,放了不少工具,也有若干制成品。
理好走近,那人抬起头来。
他正是郭永和,郭坐在一张轮椅上,他的双腿齐膝截去。
理好心里呵地一声,十分震惊,外表尽量不露出来,她站在一旁,看到郭永和正在雕刻一扇木门,门上浮雕出丰盛的农作物:粟米,大麦,萄萄,蔬果。。。。。。原始写实,美不胜收。
楚珊体贴的斟大杯冰茶给他。
楚珊说:“林小姐,我们屋里说话。”
理好一时语塞。
楚珊轻轻说:“永和在九三年经医生诊断患骨癌,需要截肢,我们决定退学隐居养病,手术后不久,双方都觉得感情并未动摇,决定结婚。“
就这么简单?
理好重重吐出一口所。
“这么大的牺牲------“
楚珊诧异,“你说永和牺牲学业?是有点可惜,可是,生活变迁。。。。。。“
“不,我是说你。“
“我?,当初是有点想念校园生活,稍后就习惯了,我帮一家电脑公司整理资料,工作可以在家里做,收入不成问题,解决了生活费用。“
理好用怜惜的目光看着楚珊:巨上竟有这样纯良的女子,舍予无私的爱。
理好冲口而出:“难怪刘逸朗爱你。”
“是吗?”楚珊笑,“我们也爱他。”
“为什么不与他联络?”
“他多忙,我们怎好打扰他?遥远地祝福已经足够。“
理好佩服到五体投地。
“照顾一个病人,有点辛苦吧。“
“开头永和心情烦躁,后来学会木工,情绪渐渐平和,他的手工无意之中得到赏诚,有几间艺廊及装修公司向他订货,他做得比较仔细,不愿多产,订单一直排到三年后。“
“那多好。“
“永和获得精神寄托,意外之喜是有许多知音人前来控访他,他不愁寂寞。“
楚珊取过一只松木小盒,盒子雕成一块块叶模样,做是栩栩如生,她把盒子交到理好手中。
“替我转赠小刘。“
理好轻轻说:“他对你爱慕,你是知道的吧。“
楚珊点点头,“如不,我也太不敏感了,但是,我只能爱一个人。“
“即使那人患了重病?“
“爱一个人,不为着表面条件,我们最坏的一刻已经过去,永和体内已无癌细胞足迹象。“
理好点头说:“我衷心祝福你们。“
她告辞。
回程中理好仍然说不出话来。
楚珊完美地成功牺牲,因为她根本不觉得是一种牺牲,她理所当然的爱这个男人。
如果刘逸朗认为当初她与郭永和走在一起是因为表面条件,那真是大错特错。
理好回到侦探社,定定神,作出报告。
她用微型摄影机拍了不少照片,即使在拙劣的镜头下,楚珊仍然是个美人。
不是因为她风姿如旧,身形不变,而是有美德晶光自玉壶中透出,晶莹动人。
报告写了一日一夜。
她把资料连照片传真出去给刘逸朗。
然后,理好倦极回家休息。
第二天回侦探社,有人在门口等她。
传达室过头来,那人是刘逸朗。
理好说:“你是来拿这个吧。“
她把松木小盒子给他,“几时,天视发明一架可千里传真实物的电脑。“
刘逸朗把盒子郑重收好,他低声说:“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我误会楚珊当年没选我是因我彼时不够条件。“
“小人之心。“
“是,我始终不配。“
“刘先生,你能说出这样坦诚的话,你也不简单。“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
“你可想去见她?“
“正如楚珊所说,遥远祝福已经足够。“
“找到她,知悉真实情形,释放了你。“
“是,原先我以为他俩名成利就,拥有大屋名车游艇。。。。。。我想她知道,这一切一切,我也可以做到。。。。。。我真是小人。“
“来,小人,我们干杯。“
他们喝尽杯中咖啡。
“刘先生,最近在研究什么?“
刘逸朗说:“你听过人体基因解码计划吧?“
“不是已经成功了吗?人体一共三亿个基因组合。“
“基因生产蛋白质,人体蛋白质比基因更为复杂,天视公司为配合该项研究,正研制一部电脑,协助麻省理工生化实验室以高速解开蛋白质之迷。“
理好惊叹:“神秘!伟大!“
刘逸朗微微笑,随即说:“这是我的工作。“
“一定给你很大的满足感。“
“有一点。“
他站起来告辞。
理好送他到门口。
理好突然问:“刘先生,电脑科技可以分析快乐成因吗?“
刘逸朗笑了;
“还有,幸福由什么形成?“
刘逸朗遗憾的接上去说:“爱可以下载吗?”
他们颓然。
不,再先进的电脑也做不到。
科技这样发达了,但是人类的感情生活可没有获得提升,还有,坏的小说经电脑打字写成仍然一般的坏,千里传真,瞬息可达,可是,她如果不爱你,把电话关掉,讯息照样迷失。
刘逸朗说:“林小姐,谢谢你,酬劳立刻会送上,有空请到天视来参观。”
理好轻轻点头。
真闷:
海欣自从十三岁开始就会得诉苦:“闷,真闷,闷坏人,闷得人想大叫,这是苦闷”
海欣是独女,家里只得她一个孩子。
父母是科学家,主持一间实验室,平时工作极忙,不大有时间陪她看电视做功课玩游戏。
海欣也没有同伴或同学,父母决定在家教她读书,因为“外边无论私校与公校一班都挤着二三十名学生,老师性情品格学识参差不齐,同学资质脾性背景亦各自不同,学校其实不是一个良好学习环境,这个制度应受检讨。
林家请了一位家庭教师负责教海欣功课。
王仁心老师在海欣十岁之时就已经让她遍阅世界名著,海欣又有数学天才,喜欢天文地理,她的嗜好是折纸艺术。
一张白纸,片刻之间,便被海欣折成栩栩如生立体的动物与花朵。
海欣与王老师比较谈得来。
这一天,她伏在书桌上说:“真闷。”
王老师不以为忤,她微笑说:“据统计,青少年最常用的字是闷,一天约说三十二次,另外就是”不关我事“,廿四小时之内起码讲十三次。”
海欣说:“爸妈从不带我旅行。”
“她们自己也拿不到假期,众实验室竞争激烈,分秒必争,象赛跑一般。”
海欣颓然,“他们在研究什么?人类基因之迷不是已经解码了吗?”
“接下来,是仿造人体蛋白质------”王老师突然改变口气,“喂,算数做妥没有?”
海欣轻轻说:“真闷。”
王老师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她头发,“真不知你想寻找什么样的刺激。”
海欣向往地答:“往极地探险、恋爱、生子,还有,创业。。。。。。”
王老师怔信,想了想,轻轻说:“世界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好。”
“这句话,成年人一天起码讲三十次。”
“来,放下笔,我们到后园去打网球。”
林家是一间花园洋房,球场泳池设备齐全,可是他们很少邀请亲友来玩。
海欣对老师说:“我真寂寞。”
老师笑了。
那日下午,做完功课,海欣独自回房听音乐。
林氏夫妇回来了。
王老师与他们招呼。
林教授说:“仁心,请到书房一谈。”
王老师跟两人进书房,低声交谈。
一听就知道他们在说海欣。
“一直喊闷。”
林教授微笑,“真象,象得十足。”
王老师却有忧虑,“没想到海欣完全象一个正常的孩子。”
林太太点点头,“我们也出乎意料。“
“而且,已经十五岁了”
王老师语气有点欷歔。
三个大人静下来,象是语塞。
过一会王老师又说:“海欣想出去。”
“外头的世界不适合她。“
王老师叹息,“这话不合听,所有少年人都情愿闯得头破血流。“
“这却是成长必经过程。“
林教授说:“我们何尝不一样,我若听家长的话,至今还在父母开设的一元商店内帮手。“
他们笑起来。
“海欣的烦恼------“
“只好过一日算一日,密切注意。“
这一刻,海欣又象完全没胡烦恼,她欣赏完音乐,取起小提琴,演奏一曲,累了,倒在床上,睡着。
闷管闷,海欣物质生活丰盛,父母又钏钟爱她,象一般青少年,她也知道好歹。
第二天,海欣生活起了涟漪。
她正在练习毛笔字,听见园子里有轧轧剪草声,知道是园丁谢利来了。
一时无聊,放下笔,探望出去。
咦,不是老谢利,是一个少年,光着背脊,穿条短裤,正在推铲草机。
海欣叫他:“喂。”
他正用耳机听音乐,没理睬她。
海欣自长窗走出去,拍拍他肩膀。
他吓了一跳,除下耳筒,关掉剪草机。
他笑了,“你好。”
少年有一双大眼睛。
海欣斟出冰茶,“喝杯茶,休息一下。”
“做完你家,我还有一家。”
“十分钟。”
少年正在口渴,说声谢,拿起冰茶一饮而尽。
海欣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陈少轩,我是老谢利的侄孙,他去了度假,我来做替工。”
“度假?到什么地方?”
“拉斯维加斯,他喜欢玩吃角子老虎机。“
海欣十分向往,“我也想去那种地方玩。“
少年诧异,“你家境那么好,不难达到愿望。“
海欣看着他,“我还想玩一种游戏,叫过山车。“
少年更觉纳罕,“任何游乐场都有过山车,你没玩过?不远之处就有一座上世纪二十年代木制巨型过山车,
我常去。”
海欣冲口而出:“带我去!”
少年笑,“我要剪草了。”
这时,管家出来说:“海欣,你在这里,王老师来了,找你呢。”
少年立刻开动剪草机。
海欣叹口气,低头走回屋里。
少年暗暗看在眼内。
海欣伏在书桌上说:“真闷。”
王老师暗暗留意她,不出声。
第二天早上,海欣在书房练水彩画,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喂,你。”
海欣抬起头看到昨天那个剪草少年。
“你,不是想乘过山车吗?“
海欣走近,大力点头。
“跟我来。“
海欣犹豫。
“我们自后门走,我有车,一小时来回,家人才不会发觉。“
海欣豁出去,立刻走出后园。
少年拉着她的手,奔出后门,跳上一辆小货车,少年哈哈笑,把海欣载到游乐场,买了一束粉红色棉花糖给她,推她上过山车。
那炮弹型小车箱轧轧上坡,突然之间轰一声俯动,离心力抛起乘客,众人尖叫,毛发直竖,海欣还是第一次尝到剌激滋味,目瞪口呆只觉混身血液往头冲。
半晌她才“呵”地大叫起来,十分痛快。
一次之后,又来一次,棉花糖全糊在白衬衫上。
少年陈少轩很守信用,立刻要送海欣回家。
“还有其它好玩游戏------”
“下次再来。”
他开车把海欣送回家中。
海欣偷偷走回书房,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知有一把声音传来:“海欣,你去了何处?”
海欣转过身来,看见王老师瞪着她。
海欣微笑,是,她将受到严厉责备,但是刚才高速下劲风吹得她双耳发烫,感觉新奇剌激,即使受到惩罚,也是值得。
王老师一见海欣不惊反笑,知道事态严重,她根本不知道,又怎么会改过?
“你去了什么地方?”
“跟一个朋友出去散心。”
“什么朋友?”
“他不是坏人。”
“是一个男孩子?“王老师吸一口气。
“不错,我们去游乐场,他请我吃棉花糖。“
王老师不出声。
这是十五岁少女极普通的社交活动,相信一般父母都不会反对,但是,林海欣不是普通少女。
王老师轻轻说:“以后,不要悄悄离家,无论做什么,都最好先与大人商量。“
海欣突然说:“我也是大人。“
王老师握着她的手,“一个人如尚未自立,永远不是大人。“
海欣不再答辩,她取起功课,一边微微笑。
傍晚,林氏夫妇与王老师商议。
“真没想到海欣会偷走。“
“这是人性:渴望伴侣,贪图逸乐。“
“她同一个少女完全一样。“
“林教授你俩的研究成功。“
林教授低下头。
王老师问:“什么事?“
“你也知道,当年与总部订下合约:实验三三八号不得离开实验室范围,否则,需要即时毁灭。“
王老师打一个冷颤。
“我签下合约,因为十五年前,根本没想到三三八会存活得这么久。“
王老师低头沉吟。
“需设法阻止。“
王老师沉痛地说:“恐怕有困难。“
过两天,夜深,海欣正在沉睡,突然听见窗门上嗒的一声,她睁开眼睛。
起床走近窗户一看,发觉陈少轩站在园子向她招手。
海欣套上毛衣,打开窗户。
少年说:“下来,带你去跳舞。”
“大门已经锁上。”
“爬水管下来,我接住你。“
海欣毫不犹豫,自二楼水管慢慢爬下。
少年拉住她的手,两个嘻嘻哈哈离去。
他们不知道林教授夫妇在书房长窗里看得一清二楚。
“看到没有?“
“奇怪,完全不计后果,何故?“
“她说生活真闷。“
“个性完全与她母亲一样。“
林太太微笑,“我正是她母亲。“
“不,我指生理母亲,既是她遗传基因的那个女子。“
“是,一模一样:任性、不羁、冲动,还有,貌美。“
“可惜未能享受长寿/“
林太太感喟:“多么叫人难过。“
两夫妇长长叹口气。
“海欣叫我头痛。“
“每个少男少女都叫父母头痛。“
“生儿育女过程艰苦花费,而且并无回报,为什么人类仍然盼望有子女?“
、
“我也不明白,也许,因为他们幼时模样实在可爱。“
“总而言之,一代接一代,已渐渐减少生育。“
林太太双手掩着胸膛,“我有点忧虑。“
林教授转过身去。
海欣那晚玩得十分尽兴。
她学会跳四步,还喝了啤酒。
陈少轩同情地说:“你爸妈把你看太紧了,世上并非个个坏人。”
“坏人多,好人少。”
陈少轩不认同:“不,好人比坏人多,我承认世上有怪兽,但亦有英雄义士。“
“我得回去了。“
“我送你回家。“
这次,林教授两夫妻开亮了花园的灯。
海欣吐吐舌头,勇于承担。
她走到父母面前:“爸爸,妈妈。”
母女紧紧拥抱。
陈少轩知道没事,一溜烟逃跑。
林太太说:“一定玩得很高兴。”
“少轩不是坏人。”
“海欣,妈妈可否请求你延迟约会?”
“迟至几时?”
“推迟三年。”
海欣笑起来,“妈妈,届时我已十八,那太老太老了,不不不,我已经受够了闷日子,我不愿再守在家中,妈妈,请给我自由。”
林杖太落下泪来。
“妈妈,我不明白,你与爸爸都是开明合理的知识分子,事事有商有量,为何偏偏把我关在家中?其中有什么秘密。”
林教授这里说:“海欣,我对你很失望,时间不早,你先去休息吧。”
海欣笑嘻嘻上楼去。
林氏夫妇相对无言。
第二天一早,林太太脸色灰败地向丈夫报告:“总部要见我们。”
林教授点点头。
林太太急问:“你把海欣的事向上头报告?”
林教授答是。
林太太又落下泪来,“你应先与我商量,你不该公事公办。”
“海欣只是一项实验,编号三三八。”
“不,她是活生生一名少女。”
林太太掩起面孔。
“我同你是实验室研究人员,我们听令于总部,我即使不向上头报告,王仁心也会那样做,我们三人是一个小组,海欣是一项实验,记得吗?”
林太太苍白着脸抬起头来,轻轻说:“明白。”
总部办公室的布置象图书馆,他们的上司走出来说话。
“三三八号实验可以说是百分百成功,但也百分百失败。”
不说真不相信一个相貌老实平凡的中年妇女会是多项先进实验主管。
林教授接上:“成功,是因为复制人智能居然毫不逊色,失败,是因为她未能达到实验目的。”
“是,还记得三三八的原先目的吗?”
林教授答:“十五年前,我们复制七名胚胎,用来挽救七名病人,六名达到目的,完成使命,他们的器官用细胞成功移植到病人身上,病人复元,至今存活,但是第七名------“
“------第七个案是三三八,复制自著名物理学家殷海欣,殷女士患先天性脑神经麻痹,猝死,实验室来不及为她移植三三八脑细胞。“
林教授嗯的一声。
“故此三三八被留下作观察用途,在你家长大。“
林太太叹息一声。
“她居然长到十五岁。“
林教授不出声。
“懂得思想,并且喊闷。“
林教授低头,“三三八实验失败,我愿接受处分。“
“我是你上司,我也难辞其咎,许多实验到最后都受到控制,你们是经验丰富的科学家,应当知道怎么做。“
办公室静寂下来。
半响,林太太轻声问:“这件事,丝毫没有转弯余地?“
上司露出惊讶的神色来,“你是实验室最能干精明的专家,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林教授连忙拉一拉妻子的手,“我们明白。”
上司点点头。
他们两人离开总部。
停车场风劲,林太太打了一个冷颤。
上了车,她说:“你怪我多问一句?”
教授叹口气,“问了也就算了。”
“海欣是一个人。”
“在实验室的角度,她是一项试验,她脑部发育并不完善,她-------”
“象我同你在十五岁时一样。”
“不要再作讨论了。”
车里一片死寂。
到了家门,管家迎出来。
“什么事?”
管家答:“教授,我们有客人。“
“
我们家并不招呼人客。“
“是一个叫陈少轩的年轻人。“
林氏夫妇对望一眼,走近书房。
书房门留着一条缝子,房里透出细碎乐声,原来,那少年正教海欣跳舞,她穿一条缎子大蓬裙,低头看着脚步。
管家脸上有一个询问的神色。
林太太说:“随他们去。“
教授也点点头。
他们到偏厅坐下,林太太心情沉重悲伤。
突然她说:“不如带海欣远走高飞。“
教授抬起头来。
“即使海欣的基因不健全,我也愿意冒险/“
教授咳嗽一声。
林太太颓然。
她奔上楼去。
她在房内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门进来。
“妈妈,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林太太说:“海欣,过来。“
海欣双目闪亮,脸颊红粉绯绯。
母女紧紧拥抱。
林太太跟随着海欣走到楼下。
“妈妈,这是我的朋友陈少轩。”
林太太与少年握手。
少年很规矩有礼的问林太太:“我可以约海欣在课余出去玩吗?”
林太太需要鼓起勇气说:“这件事,让我考虑一下才答复你。”
少年告辞。
海欣问妈妈:“你觉得他怎么样?”
林太太答:“很好,懂得面对现实。”
“谢谢妈妈。”
“海欣,冰箱里有一壶柠檬茶,斟两杯出来。”
“是妈妈。”
海欣把其中一杯递给妈妈,然后仰起头喝尽手上那一杯。
“我回房去写功课。”
林太太木然点头。
海欣回房去。
管家轻轻走出来,当然,她也是实验室同事之一。
“别难过,她不是一个人。”
林太太不想多说,只是苦笑。
“王老师来了。“
王老师坐在林太太身边。
“我听到总部的指今。“
林太太垂泪。
王老师轻轻说:“做研究最忌情绪化,你应比我更清楚,我们这一组做蛋白质复制已有重大突破,即将发布新闻。”
林太太疲态毕露,象是突然老化了十年,“我决定退休。”
“什么?”
“稍后我会知会总部,我累了,想休息。”
王老师愕然,“可是实验室少不了你,我们即将获国际大奖。”
“象我这种材料,车载斗量。“
王老师劝说:“请详细考虑。“
林太太挥挥手,不再言语。
王老师问:“她已喝下柠檬汁?“
林太太走回楼上。
林教授走过来,“随她去,过两日她会平复。“
王老师耸耸肩,“你最了解他。“
林宅又再安静下来。
每日一早,林教授仍然出门工作,管家打理家务,老谢利整理花园。
一日,管家刚走到门口,被人截住,她抬头,看到一个年轻人。
他问:“海欣在家吗,我想见海欣。”
管家温和地答:“海欣到伦敦升学去了。”
年轻人呆住:“伦敦?”
“她没同你说吗?”
他低头不语。
“年轻人,回家去吧,好好读书,将来哪怕没有女朋友。”
这时,林太太刚好驾车回来,年轻人立刻问:“可以把海欣的地址给我吗,我想与她通讯。”
林太太微笑,“海欣还小,我们想她专心读书,你也是,不要忙着读书。”
少年低头失望离去。
林太太与管家看着他寂寥的背影。
林太太感谓,“他还记得海欣。”
“只有他以为海欣是一个人。”
她俩回转屋里去。
那日深夜,少年又回到林宅花园来。
他拾起石子,轻轻扔向二楼海欣睡房的玻璃窗,发出嗒的一声,他已试过多次,没人应,电话也打不通,今晚,他试最后一次。
真不能相信,那可爱的女孩子一声再见也没有就离家到伦敦读书。
说到底,林氏夫妇看不起他,调开海欣,使他得不到她。
在深夜的园子里,年轻人握紧拳头发誓:“我会用功读书,勤力工作,有朝出人头地,届时,再来寻
回林海欣,再重新约会她。“
他终于离开林宅。
这一切,林太太都看在眼内。
教授问:“这少年会不会给我们麻烦?“
林太太叹口气,“再过两日保证什么都丢到脑后,他们善忘。“
教授说:“那么,睡觉吧。“
也许,他们低估了少年,也许不。
对少年陈少轩来说,林海欣是他的初恋,对国家实验室,林海欣只是三三八号实验。
同期不知有多少项实验在进行中,林太太退下来,又有许多科学家忙着接班。
实验偶然出错不要紧,一切都在实验室控制范围之内。
三三八号实验完善结束。
宝贝女儿:
周桂好督察接到通知的时候,正在吃午餐,饭堂食物即使在肚子极饿之际还是十分难吃,助手叫她,她乐得放下筷子。
“甚么事?”
“凶杀案。”
“马上出发。”
现场是一个废墟,旧楼拆卸之后无力重建,渐渐市民把垃圾扔到该处,破旧沙发、电视机、床褥、电脑……甚么都有。
警员把周督察带到一扇木板下,用手一指。
桂好看见一只雪白的手臂在板下伸出,有昆虫在这只手上缓缓爬过。
两个警员合力掀开门板。
桂好呀地一声。
助手是新人,忽然忍不住,走到一边去呕吐。
桂好问;“由谁报警?”
“一名流浪汉。”
法医走近,默默工作。
“多大年纪?”
“二十岁以下。”
“死亡时间?”
“不出三个小时。”
是白昼凶杀案。
“不像是流莺。”
“当然不是,头发、牙齿、指甲都整齐健康,头部左角受重击,这是致命伤。”
“可有受到侵犯?”
“没有强暴迹象,需回实验室详细检查。”
“抢劫?”
桂好戴上薄塑胶手套,蹲下,轻轻搜查少女口袋。
除出零钱,还有一张纸条:“下午三时中央图书馆见面,国本。”
一个学生。
助手呕吐完毕,嚅嚅走近,有点尴尬,桂好不去责备他,只把法医拍得的照片交给他,“到图书馆去打探一下,也许职员记得这个人。”
助手如逢大赦般走了。
桂好看着他背影摇摇头。
“没有其他身份证明文件?”
桂好想一想,“凶手已经带走线索,警方越迟发现死者身份,凶手越多时间逃避。”
桂好走到主要证人面前。
那流浪汉像是受到很大打击,“那么年轻娟好的一张小脸,真是可惜,是谁心狠手辣?”
语气像个诗人,可见读过书受过教育,不知如何沦落街头,看来又是另外一个故事。
“我想找些有用的东西去卖,看到门板下有闪亮的东西……”他忽然住了嘴。
周督察笑笑,“闪亮的东西是甚么,手表,手链?此刻可是在你口袋里?”
警员立刻搜身,在他衣袋找到一只手表。
“还有甚么,一并交出,否则控你毁灭证据。”
他嚎叫:“哪里还有?”
警方也答:“找不到其他东西。”
桂好恼怒,“这流浪汉太过奸狡。”
“那样懂得使坏,不过流浪街头。”
说得好。
桂好检查那只女装金表,反面刻着字样:“女儿进剑桥大学纪念,父赠,七六年”。
七六年?这手表原先不属于少女,七六年她还没有出世,这只表,也许是家长转赠。
“收队了。”
“真可惜,一朵花般少女,前程灿烂,现在灰飞烟灭。”
桂好回到派出所,助手回来,他报告说:“图书馆管理员提供大量资料。”
“简单的说一说。”
“本来中央图书馆人流极大,很难记得谁同谁,可是这名少女天天下午三时至四时都坐在近大窗处温习,她穿华化中学校服,她叫苏永乐。”
桂好恻然,是个好学生。
“她的同学方国本正在等她,我已把他带回来问话。”
桂好立刻去见这名少年。
方国本是个十**岁的小男生,白衣白裤,天气已经回暖,他身上仍穿着一件、母亲手织的温暖牌毛衣,双手颤抖,面色煞白。
名字比人堂皇得多了。
“
你认识该名少女?”
桂好把刚才拍的照片取出放在桌子上。
他一看,掩住脸,痛哭起来。
助手说:“我已在图书证上取得苏永乐住址。”
“通知她父母。”
助手知是苦差,一声不响出去办事。
周督察吁出一口气,问方国本:“你约了苏永乐在图书馆?”
“是,我问她借功课。”
“你要女同学帮你做功课?”匪夷所思。
那小子忽然冲出一句:“男女平等。”
周桂好笑了,“说得好,可是,今天你没有见到她。”
“她今天没有出现,我自警察那里知道噩耗。”
他说得对,真是噩耗。
“苏永乐是个怎样的人?”
“乐天、健康、勤学、乐于助人,大家都喜欢她。”
这时,助手过来说:“周督察,苏家无人听电话。”
桂好忍不住说:“我不是叫你打电话:‘哈罗,是苏宅吗,你们的宝贝女儿今午被人谋杀了,有空来警署喝杯咖啡慢慢谈……’学堂教你甚么?”
助手愣在那里,满面通红。
桂好叹口气,“你跟我走一趟,我们亲自上门去。”
苏家住在中下级住宅区,警员敲门,没有人应,但是身后出现一个挽着菜篮的中年妇女。
“找谁?”
周督察表露身份。
中年太太神情呆滞,“有甚么事?”
“苏太太,我们可以进屋慢慢说吗?”
苏太太的左眼皮忽然不住跳动,“甚么事?”她不安地追问。
周督察扼要地把事实告诉她。
她听了以后,先是一怔,随即有奇异反应,她松口气:“不,那不是永乐,永乐快要回来吃饭,她此刻在图书馆温习功课,下星期考试,她的积分全班最高,她将获发奖学金,往剑桥升学,听,有脚步声,永乐回来了……”
她去开门,门外当然没有人。
这时连经验老到的周督察也不禁黯然。
苏太太这才缓缓回转屋内,低头发呆。
这时,特派心理辅导员也已经来到,轻轻劝慰苏太太。
周督察这时取出金表。
她把塑胶袋放桌子上,“你认得这只手表?”
苏太太点点头。
“它原本属于你?”
“多年前家父送给我作为升学礼物,我考得奖学金前往剑桥。”
“你曾到剑桥升学?”
苏太太用手掩脸,“我没有去成。”
“为甚么?”
“我决定留下来结婚,使父母极端失望,我后悔至今。”
原来如此,时间证明那不是一个明智决定,她目前经济情况不是太好,不过,夫妻若是相爱,万金不易。
“请问苏先生在甚么地方?”
苏太太流下泪来,“十年前患病辞世,我们家境中落,永乐、永乐,快回来——”
心理辅导员连忙安慰她。
周督察偕助手离去。
助手鼻子率息,桂好给他手帕。
第二天,报上刊出苏永乐遇害消息。
周桂好到华化中学访问。
校长出来接见,黯然神伤,“天妒英才,永乐是个品学兼优好学生。”
“贵校近半世纪来成绩骄人,优秀人才不胜枚数,家长争破了头想子女进贵校读书。”
校长露出一丝微笑,“不敢当,我们师生尽力而为。”
“贵校学费出名昂贵……”
“永乐考取奖学金学杂费全免,她八科平均分是九十九。”
校长又叹口气。
桂好四处参观。
她本人自公立学校毕业,成绩也非常好,并不特别仰慕私立名校。
但桂好知道考奖学金的压力:考不着就不能接受高等教育了,全靠自己努力。
操场有人打网球,教练板着脸、叉着腰斥责:“这好算是华化的水准?师兄师姐看了要吐血,脸都给你们丢尽,马天湘,徐宝欣,你俩练五百下发球,不准躲懒。”
教练丢下话走开,周督察缓缓走近,表露身份。
“你们认识苏永乐?”
“呵永乐。”马天湘低下头。
“你同她熟?”
那叫马天湘的少女摇摇头,“永乐故意避开我们这一群。”
“为甚么?”
“我们群中有人不喜欢她。”
这时,徐宝欣走过来,狐疑地看着周督察,“马天湘,你说完了,到更衣室来。”
态度骄矜,目中无人,趾高气扬。
马天湘无奈地看着她背影,“她父亲是徐平山。本校的平山图书馆由他捐赠。”
“原来如此。”
“徐宝欣与苏永乐有甚么理由不和?”
马天湘答:“她们两人性格南辕北辙,是个极端,宝欣说永乐应当回到屋村去等嫁蓝领,永乐没有资格与她争奖学金。”
周督察意外,“徐家不需要奖学金。”
“不,剑桥每年发出的奖学金代表一种殊荣,去年、前年,均由宝欣兄姐获取,宝欣志在必得。”
周督察抬起头,“中学时期不是人生最天真快乐的阶段么?”
马天湘苦笑。
“你好象代永乐不平,但,为甚么仍跟着徐宝欣?”
“宝欣每个暑假都欢迎我们到她家吃喝游泳看戏唱歌坐游艇。”
有酒肉有朋友,社会缩影。
这个酒肉朋友一走开,就有人在周督察身后冷笑一声,“徐宝欣在更衣室故意淋湿永乐裙子,又用跑车挤逼永乐,像要轧死她,很多人听见她扬言:‘苏永乐,我姓徐,徐家随时取你首级,送你的头去剑桥读书。’”
周督察震惊。
那男同学站出来,“我若是警方,会到徐家查问。”
“慢着,你为甚么讲那么多?”
男同学答:“因为永乐在生时我做得不够,我内疚。”
周督察点点头。
她回到派出所。
助手过来说:“凶器没有找到,法医官说应类似这种钝器,”他出示一只铁锤,“这我在垃圾堆里捡获,也许不止一支,可能由建筑工人弃置。”
“苏太太情况如何?”
“悲惨。”
桂好在互联网上搜集资料。
“徐平山……证券行业翘楚,享乐主义者,公开一妻一妾……咦。”
桂好再进一步追查。
她猛然抬起头来。
那骄矜的徐宝欣是庶出,她的那两个成绩优秀的兄姐不与她同一个母亲。
桂好与助手出发到徐二太太的住宅去。
那是富丽堂皇的一幢海边独立屋,鸟语花香,环境优美,但是屋宽心不宽,对任何人又有甚么用。
佣人知是警方,立即迎入屋内。
书房里另外有人。
周督察听到一个男人压低了声音向另一个人恫吓:“你若再对外宣称你拥有珍德企业股份,莫怪我无情!”
桂好愕然,原来这家人说话口气一贯如此霸道讨厌,徐宝欣就是从此学来。
一个女子说:“我好歹也是徐家一分子,你是小辈,怎可无礼。”
“你自取其辱!”
那人推开书房门,年纪不大,盛气凌人,仰着头走了,正眼不看人客。
半晌,女主人才走出书房,女佣已向她通报,她生硬地问:“警方有甚么事?”
“徐太太,今日中午时分,徐宝欣在甚么地方?”
“她不舒服,在家休息。”
“可有人证?”
“我与全体佣人都是人证。”
“但是下午,我却看见她在学校练网球。”
徐太太不耐烦兼嚣张,“她吃了药,又回学校去,不犯法吧。”
“你可认识苏永乐?”
“是甚么人?”徐二太太嗤之以鼻。
“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是徐小姐同学。”
“我时时同宝欣说:不要同来历不明的人来往,我也劝华化校长老师,学校不该批准那些闲杂人等入学,毁坏高贵校誉。”
周督察看着徐二太太,忽然忍无可忍,轻轻说:“徐太太,这么说来,你大概同蓝天夜总会的旧姐妹淘是没有来往的了。”——说得好,痛快!
徐太太一听蓝天两个字,面孔变得煞白,即时口吃。
这时,徐宝欣回来了,一见周督察,也十分警惕,“又是你。”
“是,又是我,徐小姐,有同学说你常常威胁欺侮苏永乐,我们要向你问话。”
“关我甚么事?”
“你与她同争一个奖学金,水火不容,你说过要把她的头切下来,这可是真的?”
徐宝欣的面色大变。
徐二太太尖声叫管家:“马上请区律师来一趟。”
徐宝欣这时挺胸向前,“我没有杀害苏永乐,可是我可以告诉你:我讨厌她,我更讨厌这个剑桥奖学金,我根本不想到外国升学,我也恨恶功课,天天在学校里忙六个钟头不够,回到家还需补习四个小时,我有七个补习老师,天天为我捉考试题目,我若拿A,他们有奖金,多么荒谬的游戏,只因为母亲要我同人相比,争一口气!”
周督察怔住。
徐宝欣说:“我有考虑过自杀,但是不,我没有考虑过杀人。”
她回楼上去了。
徐二太太大概第一次听到女儿心声,震惊得双手簌簌发抖。
周督察与助手告辞。
这时,天色已暗,两人又饿又渴。
助手说:“收队吧,明天再来。”
“你累?”
“还可以。”助手有点汗颜。
“徐氏母女不是凶手。”
助手大着胆子说:“我看法相同。”
“明天,我们着手调查苏永乐的男朋友。”
“但是苏永乐没有男朋友。”
“她可有仰慕者?”
“不如到她家去探访。”
第二天一早,刚想出发,周桂好接到医院电话。
“周督察,你主查苏永乐一案?案中寡母情况恶劣入院,神智模糊,请你来一趟。”
周桂好正在喝水,忽然食不下咽,需走到窗前,慢慢把咖啡咽下,才不致呛咳。
她与助手立刻赶到医院。
看护迎出来,“医生已经替苏太太注射,她刚刚睡着。”
医生过来说:“周督察你来得真好,苏太太是这里熟人——
甚么?桂好暗责自己疏忽。
“苏氏是一名精神分裂病人,时以死亡威胁家人,亲人纷纷疏远,她十分孤独,恶性循环,病情加深,长期服药……”
桂好竟没有去调查苏太太背景,她把注意力全放在徐家母女身上。
桂好有些气馁。
“苏氏与乖巧女儿相依为命,如今苏永乐惨遭不测,我们十分担心她的情况。”
桂好点点头。
这时,心理辅导员也来探访,“周督察你好。”
“这几天苏太太情况怎样?”
辅导员答:“情绪非常不稳:哭泣、呆坐、不发一言,由我决定送苏氏入院治疗。”
他们到病房看视苏太太,只见她面容一如骷髅,双目深陷,肤色灰白,躺在床上。
桂好吃惊,一夜之间,苏太太像是老了三十年。
助手轻轻说:“丧女之痛。”
心肠软弱的他不禁红了双眼。
“苏太太苏醒后我想问话。”
“周督察,我建议你等到明天,她此刻根本不能集中精神。”
桂好同助手说:“去请律政署心理医生吴君。”
助手答应一声出去。
这时,苏太太在病床上转动一下,她喃喃说:“永乐,回来,永乐。”
众人恻然。
周桂好却拉了助手到苏宅去。
助手说:“吴医生答应明日上午陪同你问话。”
“好极了。”
助手奇问:“你怎么会有苏家门匙?”
“在她手袋里找到。”
毕竟是新人,他问:“没有搜查令,可以擅自进入民居?”
“如果警方怀疑与案件主犯有关,可以在紧急情况下作出决定。”
“此刻情况属于危急?”他不置信。
周桂好答:“这要看个别警务人员的判断。”
她用锁匙开启大门,推开进去。
苏宅同昨日他们见过一模一样整齐,这次,周桂好一迳走进苏永乐卧室。
少女寝室十分朴素,助手发现一件奇事,“她连私人电脑也没有,怎样做功课?”
可见家境相当困难。
衣橱中只得几件衣服。
助手忍不住叹息,“我妹妹同她差不多年纪,衣物多得橱门关不上。”
书桌抽屉里有一本日记,桂好打开。
只见每一页上都有稚气字迹,往往只有一句话:我讨厌功课!
助手目瞪口呆,“甚么,苏永乐不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吗?她的口吻竟与她死对头徐宝欣一模一样。”
周桂好又翻过一页。
“我不想到英国升学,家里需要钱,母亲有病,我不想离开她,目前最重要的事是找工作赚钱养家,学业实属次要。”
周桂好再翻过几页,日记已经空白。
最后一页这样写:“已与母亲摊牌,她当初也放弃同一个奖学金,但终身后悔,所以自幼逼我进私校勤学,承继她失败的志愿,可是,我不是她,我讨厌学校,我——”
苏永乐没有写下去。
助手看了看日期,“是她死亡前三日。”
他一时忘形,坐到小小床上,忽然弹起。
床上有甚么硬物?
他顺手掀开被褥,看到一只铁锤,他立即惨叫一声,退后两步。
桂好马上说:“叫鉴证科。”
助手声音颤抖,“周督察,你确有第六灵感,这屋内情况的确危急。”
轮到英明神武的周督察发呆。
凶器一直在这里,昨日就可以发现,这全是她的疏忽。
她黯然神伤。
鉴证科人员赶到,检验凶器。
“是它了,染着血迹,我们会立刻化验。”
那一夜真长,桂好与助手到酒吧喝一杯消磨时间。
助手问:“究竟发生甚么事?”
桂好答:“两个母亲,出身遭遇背景性格完全不同,却不约而同逼求女儿考取功名。”
“徐宝欣与苏永乐都是牺牲者。”
“谁杀害苏永乐?”
“凶器已在苏永乐床上发现。”
这时手提电话响起。
助手接听,“是,是。”挂上电话。
桂好问:“血型吻合?”
助手点点头。
“要去逮捕苏太太了。”
助手低头不语。
桂好拍拍他肩膀。
苏太太已经苏醒,看到警方人员,呆视不语。
“苏太太,把事情经过说给警方听可好?”
苏太太看着周督察,忽然笑了,却比哭还难看,神情可怕,她轻轻说:“我怎么劝她都不听,她不愿去剑桥。”
“她是永乐?”
“同我当年一样,一子错,遗憾终身,我死劝死谏,永乐倔强地拒绝了我,我跟她出门,跟到图书馆附近,被她发现,我追上去,我们跑近垃圾堆,她同我说,再逼,她会离家出走,我恼怒,我觉得一丝希望都没有,我在垃圾堆中拣到铁锤挥过去,她倒下来,我收起铁锤回家,我不用再生她的气了,不过,永乐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周督察低下头。
苏太太有点怀疑,“我有罪吗?她因我而生,我给她生命,我也可以取回,我没有罪吧,她的性格命运与我一模一样……”
周督察低声向助手说:“通知律政署。”
第二天一早,报上头条斗大字样:“女神探四十八小时破案”。
助手敲门进来。
桂好看着他,“甚么事?”
他放下一封信,低声说:“我决定辞职,这份工作不适合我。”
桂好问:“你打算怎么样?”
“找一份文职。”
桂好点点头,“我不勉强你。”
“谢谢你,周督察。”
“警务生涯可怖,可是这样?”
助手不出声,轻轻离去。
周桂好无限感慨,可是上司褒奖的电话已经来了,她忙着接听。
她循例谦虚地说:“大家都有功劳。”
父亲请回家:
他回到家中,已是深夜,屋内漆黑,他推门进客厅,亮了灯。
他叫她名字:“梅玫,梅玫?”
没有人回答,他以为她因他晚归生气,沉默抗议,一边脱下外套,一边进卧室找她。
她不在寝室,书房也不见人。
怀孕三个月的她老说气闷,也许,在露台乘凉,但是找遍整间公寓,也不见人,莫非是出去了?
他纳罕,走进厨房想甚斗杯水喝。
他的脚踢到重物。
他亮了厨房灯。
看到了现场情况,他的血液像自脚底漏清,遍体生凉,动弹不得,他看到她躺在地板上,脸朝下,背脊插着一把牛肉刀。
她已经没有气息,大眼睛睁着,凝视前方,永远不会闭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四肢由僵硬变的簌簌颤动,他拨紧急电话求救,几次拨错。
警方抵达现场时,发觉他坐在她身边,双手握着她已经冰凉的手,不言不语。
最先抵达的是杨影酥督察。
杨督察轻轻对他说:“阮先生,请你到书房坐,警方要套取现场证据。”
他抬起头,一声不响,缓缓撑起身体,蹒跚走进书房去。
杨督察向助手说:“你去和他谈谈。”
助手应一声跟着进书房。
杨督察问法医:“有什么资料?”
“死亡时间是下午一时到三时,阮永整晚上十二时三十分回来,已经太迟了。”
“有无撬门或闯入痕迹?”
“没有,必定是熟人。”
“百分之八十五牵涉到女性的凶杀案由熟人而为。”
“女子太易信人。”
“凶器本来就在厨房?”
“是。一套六把刀,都放在厨柜上。”
“那意思是,凶手并非蓄意谋杀,而是一时冲动,错手误杀。”
鉴证科的同事答:“在人背后插上致命一刀,还不是谋杀?”
杨督察看着遇害人年轻俏丽的面孔:“她的年纪比丈夫小一大截。”
助手出来报告:“方梅玫是阮氏的同居女友,他与前妻生的子女分别是十八与十五岁。”
怪不得。
法医突然问杨督察:“你背上有无中过刀?”
杨影酥转过身来:“我背脊像箭猪一般,你没发觉?”
法医笑了。
杨督察收队。
第二天,她问手下:“谁跟我去访问阮氏的前妻?”
助手答:“我去,阮某前妻叫苏小云,开一家时装店,在行内有点名气。”
“我们去店内找她。”
杨督察在时装店外徘徊了一会,浏览橱窗。
奇怪,都是些什么人穿这种衬裙及睡袍般的衣服呢?
她推门进去。
一个中年女子抬起头来。
二十年前一定是个俪人;脸型身段同她前夫的新欢有七分相象。
本来四十上下的现代女性好算正当盛年,不知如何,苏小云特别憔悴。
她知是警方,并无意外,只是说:“我看到报上新闻了。”
“苏女士,我们调查过,你与丈夫尚未办妥离婚手续。”
苏女士抬起头:“再过四年,他可自动单方面离婚,急什么?”
“你故意阻拦?”
“杨督察,你没有结过婚吧,你甚至没有要好的异性朋友?你不知道被欺骗和被抛弃的感觉如何。照你说。我应该怎样做?静静退出,不要求任何补偿,一言不发,消失在这世界上?”
杨督察一怔。
苏女士语气中的忿恨,苦涩,足以构成动机。
她说下去:“她比他小二十五岁,今年刚满二十一岁,她是他的秘书,他看中她,带她去欧洲开会,回来要和我离婚,我与他结婚二十年,一子一女,落的如此下场。”
杨督察不知说什么好。
“为什么法律不制裁这种人?”
苏女士毫不掩饰她的愤恨。
“我要供养两个孩子私立学校,又得付房租,他把我们自大单位赶出来......”苏女士用手掩住面孔:“但是我不会杀人。”
杨督察问:“苏女士,昨午一至三时,你在什么地方?”
“我与女儿逛街买下学期用的文具。”
“我们想与你子女谈话。”
苏女士说:“请尽量不要骚扰他们。”
“我明白。”
他们住在小单位,虽有家务助理,房间还是凌乱一片。
助手轻轻说:“他们父亲明显偏爱新欢。”
十八岁的阮希文走出来,一脸倔强,带着耳筒听音乐,跌坐在杨督察对面的沙发上,搁起双腿。
杨督察轻轻摘下他的耳筒。
“昨天中午一时至三时,你在什么地方?”
“在学校打篮球。”
杨督察点点头。
“你妹妹呢?”
这时,十五岁的阮绮文推门进来,她有点怯意。
杨督察看着少女小小秀丽面孔:“你昨天下午又在什么地方?”
“妈妈陪我挑选手提电脑。”
杨督察随口问:“在哪一家买?超级店仰或电子专家?”
“我们没买成,价钱太贵。”
“有没有人看见你们逛街?”
这是,阮希文跳起来:“你们怀疑什么?那女人罪有应得,但是,不关我们一家的事!”
三母子毫不掩饰对方梅玫的厌恶。
“你们兄妹看上去很不快乐。”
他们不出声。
“父母离婚,是很平常的事,不要牵涉到大人的不如意中。”
阮绮文落下泪来。
杨督察告辞。
助手问:“你看如何?”
“去查一查方梅玫背景。”
“明白。”
下午,资料齐全了。
“方梅玫,二十一岁,新移民,与阮氏同居之前,曾经在酒吧,舞厅等欢乐场所任职。”
照片中的她化浓妆,衣着艳丽。
“阮氏是白手兴家的小生意人,最近,大笔花费,换新车装修房子买欧洲制家具讨好新欢。”
杨督察应一声。
“元配向他取家用,他推了又推。”
“苏女士时装店的生意如何?”
“这种市道,可想而知。”
“说下去。”
“这方梅玫有一个表哥,本来已与他论及婚嫁,后来跟了阮氏,不知这表哥有否怀恨在心?”
杨督察嗤一声笑出来:“表哥?”
“是。”助手也很怀疑:“表哥。”
“去把这表哥请来问话。”
表哥来了,杨督察与助手面面相觑。
一看就知道是老实人,虽然长辈一直说:人不可貌相,但是杨督察觉得相由心生,一个人心术不正,五官会扭曲。
“你是方梅玫表哥?”
他答:“小玫是我表姑的女儿,只是姻亲,家父的二姐嫁给她的舅舅。”
“你俩曾论及婚嫁?”
他大吃一惊:“不,我与小玫一年见不到几次,我已婚,有一子一女。”
案发那日,任职工厂的他正在点货,二十多名同事是他的证人。”
杨督察束手无策。
但是那表哥突然说:“你们想找的,大概是刘郎吧。”
助手双眼亮起来:“那是什么人?”
“刘郎是一个鼓手,曾与小玫同居,不过,他们从来没说过要结婚。”
“哪间夜总会?”
表哥想一想:“绿谷歌厅。”
“你可以走了。”
表哥却问:“我可以讲几句话吗?”
杨督察说:“请讲。”
“小玫十五岁来到这五光十色都会,她教育水准不高,什么都做过,吃了许多苦,捱尽白眼,不久忽觉,异性垂涎她的美色,她可以藉此挣点钱,脱离穷根,她屈服了,跟着阮先生生活,这人对她好,什么都满足她,她向往温饱;有个家,两个孩子......她不是坏人;况且,她已经不在世上,红颜薄命,请不要审判受害人,请尽快将凶手绳之以法。”
杨督察听了这番话肃然起敬,站起来说:“警方必定尽力而为。”
那表哥点头离去。
助手一额汗:“唏,真没想到这表哥会是个人物。”
“我们去找刘郎。”
刘郎在歌厅试抹乐器。
他高大英俊,浑身肌肉,只穿背心短裤,那种原始的男性魅力叫杨督察比平时走进一步。
他抬起头来:“两位小姐,有什么事?”
杨督察表露身份。
他放下手中的工作,坐在台沿,无奈地摊摊手:“小玫曾是我女友,后来,她认识了阮先生,他给她安全感,她决定跟他。”
“你没有生气?”
他笑笑,雪白牙齿闪亮,眼睛眯成一条线。
有几个艳女走过亲昵与他招呼,伸手摸他臂肌。
他不愁没有女伴,有更多更好选择的他才不会怀恨在心。
他说:“真可惜。”他叹口气:“她打算开片花店,专卖玫瑰及牡丹,现在,愿望已成空。”
“你最近见过她?”
“上星期一,她来探访我们,请大家喝茶,她怀了孕,很高兴。”
“还说什么?”
“说阮先生的前妻巴不得剥她皮吃她肉,她有点不安。”
杨督察唔一声。
“阮氏妻在电话留言毒骂小玫,骂得极之难听,小玫要报警,被阮先生阻止,小玫说她出门总留意有无可疑人物,她考虑雇司机或是保镖。”
太迟了。
刘郎也有人证,当时他在歌厅排练,一直到傍晚。
杨督察走到门外,突然问:“你若是方梅玫,你会否舍刘郎跟阮氏?”
助手的回答很妙:“小玫应当嫁表哥,那是一个懂得忠恕的人。”
谁说不是。
不过,没有吃过苦的人是不易明白方梅玫心中想法。
噫,查了那么久,一无所得。
有同事回来说:“查过旺点一带的电脑店,都没见过她们母女。”
“也不稀奇,成千上万人流,店员哪里有电脑记忆。”
助手问:“会不会是女儿护着母亲?”
杨督察抬起头:“他们都不恨小玫,只有苏女士心中有地狱之火燃烧。”
“地狱之火还没有那样炽热。”
“小女孩也许会露出破绽,我们去学校找她。”
就在这时候,有人找杨督察听电话。
杨回来说:“有新线索。”
“说来听听。”
“阮氏前妻苏女士原来已有亲密姓陆的男友。”
同事们都噫地一声。
“先去见一见这位陆先生。”
陆先生是一名时装设计师,年纪比苏女士小,毫不隐瞒他们两人的关系。
他说:“我与苏小云在一起,互相诉苦,彼此安慰,有时她在我家过夜。”
杨督察的心一动。
“你们常常见面?”
“每星期一两次,上星期五,我们在一起吃午饭——”
杨督察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上星期五中午,你与苏小云在一起?”
他点点头:“她一直逗留到下午五时离去,她说她也看开了,打算自力更生,养大两个孩子,我们谈到合作,创一条新路。”
助手在杨督察耳边轻轻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杨督察问:“可有人看见你们两人?”
“我俩在街角云吞面店吃午餐。”
杨督察立刻说:“到面店去查实。”
她先回派出所去。
稍后助手回来。“面店证实该两名熟客在那里逗留了一小时。”
“苏小云有时间证人!”
“她为什么捏造说与女儿逛街买电脑?”
这时,杨督察抬头一字一字说:“因为她女儿阮绮文没有人证。”
“阮绮文?”同事们惊呼。
“她只得十五岁,是个孩子。”
杨督察说:“就因为是个孩子,这两年来天天听生母恨怨、痛哭、伤心欲狂,她心中渐渐积怨,一颗幼稚受创的心……立刻邀请律政署心理医生来协助问话。”
助手喃喃说:“十五岁,会是她吗?”
“一切有待查证。”
警方人员再次出现时,苏小云明显不耐烦,“还有什么事?”
杨督察微笑,“苏女士,上星期五中午,你可是与一位陆先生在一起?”
苏女士变色,“你们找到了他?”
“找人,是警方强项。”
苏女士顿足,“我叫他到澳门去度假,他竟然不听。”
“对,他们都不爱听女人的话。”
苏女士又说:“我与他吃完饭,就同绮文逛街。”
“他说你逗留到傍晚。”
“他说谎。”
“陆先生有甚么理由要说谎?”
“他为人糊涂,一向无时间观念,喝了两杯,胡言乱语。”
“面店老板娘说你俩坐到下午两点多,喁喁细语,非常开心。”
“他们都记错人了,”苏女士歇斯底里地嚷:“我一直陪着绮文,没有离开过她。”
这时,阮绮文放学回来,看见警务人员,她呆在门口。
“绮文!”苏女士扑过去抱住女儿。
“阮绮文,请跟我们回派出所问话。”
阮绮文垂头不语。
小女孩被带到警署,不发一言。
不消片刻,阮氏带着律师赶来援助女儿。
他瞪着双眼,满头大汗,“警方搞甚么鬼?怎么会怀疑我女儿?”
杨督察看着他,心想:阁下如早些关心女儿,也许悲剧不致发生。
阮氏大声怒喝:“凶手明明是那个鼓手,他因妒生恨,警方无能,竟抓小女孩问话。”
这时,苏女士在一旁痛哭,斥骂丈夫:“你这**延三代。”
阮绮文忽然出声:“好了好了,你们吵够没有?”
她泪流满面。
这对夫妇这才噤声。
真不能相信他们也曾经深爱过。
心理医生来了,轻轻说:“我希望单独问话。”
律师却说:“不,我一定要在场,我当事人只得十五岁。”
杨督察点点头。
阮绮文沮丧地说:“我疲倦,我想回家。”
“只问你几个问题。”
阮氏夫妇被请离场。
“绮文,案发当天,你在甚么地方?现在是讲真话的时候了。”
“
我在家,一个人,妈妈怕我没有人证,素仪告诉警方,她陪我逛街。”
“你为甚么不去上学?”
“那天我精神不能集中,坐在课室里也没有意思。”
“你不快乐?”
“父母各有密友,我觉得寂寞,他们一见面就吵架摔东西,我彷徨凄苦。”
“你憎恨他们吗?”
“不要,都是那个女人,母亲说她是一个烂污货,是她拆散我们一家,我记得小时侯,父亲每天准时下班回家,一家在一起吃晚饭,休息一会。他陪我做功课,我们很幸福,然后,她出现了,破坏一切。”
“你希望那种好时光会回来?”
绮文点点头。
心理医生问得很小心:“你有向父亲表达过这种意愿吗?”
“有。”绮文眼泪大滴落下。
她的律师这时抗议:“这些问题同本案没有关系。”
医生不去理他,“你可有求他?”
“我想起他:爸爸,请你回家。”
“他怎样回答?”
“他说我已长大,应该明白情况,他与我母亲感情已经无法挽回,他很快要再一次做父亲,他需要照顾新生儿。”
杨督察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插口问:“这是几时的事?”
“上星期五早上,我到父亲的公司找他。”
“绮文,星期五亦即案发当日,你不是独自在家吗?你父母均为着维护你不肯说出实话,绮文,案发当日,你究竟在甚么地方?”
律师站起来,“够了,她已回答了所有问题,警方若无足够证据起诉她,就请迅速放人。”
这时,苏小云推门冲进来,她面色煞白,“人是我杀的,我恨死这女人,我也憎恨前夫,手起刀落,心中愤恨尽消,给我机会,我会再做一次,我的一生早就完了,我愿意服刑!”
母女紧紧拥抱,大声狂哭。
这时,阮氏忽然说:“不,凶手是我,小玫怀中孩子来历不明,不是我的,她想骗我家产,又叫我妻离子散,我气不过,一时冲动,铸成大错。”
心理医生叹口气:“绮文,你看,你父母不是不爱你。”
绮文叫喊:“为甚么到这种时候才表示出来?”
律师连忙禁止她:“绮文,不要再出声。”
绮文不理,“我自父亲办公室出来,我失望沮丧,父亲不肯回家,他已经有了新家,不再要旧家,我在街上徘徊,觉得孤苦,于是,我决定去找那个女人理论。”
整间询问室安静下来。
小女孩泪流满面,“那女人开门出来,用轻蔑的眼光上下打量我,放我进门,但讽刺地说:‘是你妈叫你来?你几岁?十五岁还当自己是孩子?我像你这么大已经出来卖,同你妈说,愿赌服输,现在轮到我享福’,我心里想,只要这可恶的女人消失在世界上,我父亲就会回家,我跟她进厨房,柜台上有刀,我顺手取起,趁她转身,用刀插进她背脊,她倒下来,我知道我杀了人,开门就走。”
询问室里一丝声音也没有。
阮绮文像是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噗地一声吐出一口气。
律师第一个打破沉默:“误杀,她只是个孩子,往教养所服刑。”
杨督察不去理他。
她凝视绮文,“现场不止你一个人,你们对老家极之熟悉,因为你们在那里住过很久,直至那女人霸占你们的老家。”
绮文不出声,嘴唇颤抖。
“警方找不到别人的指纹,绮文,你说你拿起刀向前插,我相信是真话,法医说,凶手高度约五尺二寸左右,正合你身型,可是,事后是谁帮你拭清现场所有指纹?”
绮文仍然不出声。
“是你哥哥希文可是?”
阮氏夫妇齐齐惨叫。
绮文叫出来:“不,不,希文在学校打球。”
“你打电话给他,他赶来,嘱咐你回家,他帮你清理现场。”
绮文发呆。
“他离开过一个小时,有人看见他穿着球衣借了自行车往街上方向离开。”
绮文用手掩住脸。
“警方已派人去找阮希文,阮绮文,现在警方正式起诉你谋杀女子方梅玫。”
阮氏夫妇像雷击般坐在那里,动弹不得。
杨督察厌恶地看他们一眼,离开询问室。
心理医生跟在她身后,深深叹口气。
杨督察转过头来,“我听到了。”
“几时开始怀疑小女孩?”
“不是甲,就是乙,不是乙,就是丙。”
她们到合作社坐下来,各自叫了咖啡。
“十五岁,命运如何?”
“看陪审员怎样判。”
“给你做陪审员呢?”
“这对兄妹完全是一对失败父母的牺牲品。”
心理医生忽然说:“我父母在我十五岁那年也离异,继母是我表姨,三人吵起来,非常恶劣,姐妹还扯头发打架,叫邻居报警。”
杨督察不出声。
“可是,我并没有想过要一刀插死任何人。”
“你懦弱。”
“可能是,我躲到图书馆去读书,不到晚上不回家。”
“化悲愤为力量,结果名列前茅。“
“所以,如果我是陪审员,我会判阮绮文谋杀。”
“才十五岁。”
“不小了,该知道杀人偿命。”
“这是一个残酷悲凉的世界。”
心理医生说:“谁说不是,你会生孩子么?”
“不。”杨影酥一口拒绝。
心理医生说:“我甚至不想结婚。”
六个月后,阮绮文一案有了结果,因案情严重,法院以成人身份审判,陪审员裁定她误杀罪名成立,入狱七年,阮希文协助消灭证据轻判六个月。
两个少年的一生就此改变。
自法庭走出来,杨督察看到阮氏夫妇相拥饮泣,奇怪,他们不再争吵。
谁知道,也许绮文父亲真会因此回家也说不定。
让我进来:
方珍珠督察正在与手足开会。
“这件案子牵涉到帮会仇杀,导致市民不安,需尽快破案。”
秘书忽然敲门进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方督察露出略为讶异的神色来,与同事们说:“对不起,借十分钟。”
她离开会议室,匆匆走进办公室,一进房门,已经有人说:“珍珠,别来无恙?”
方督察又惊又喜,“杨师,甚么风把你吹来?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被方督察叫师傅的中年男子双目炯炯,哈哈大笑。
他说:“珍珠,你青出于蓝,青胜于蓝。”
方督察斟上咖啡,“已大量应用过成语了,杨师,有甚么事找我,我可以做甚么?”
那杨师说:“我想把你调回谋杀组破一件案。”
方珍珠扬起一条眉毛。
“上星期三晚上,周光星议员的女儿在家中遇害,你可知此事?”
“在报上看到。”
“案子到今日还没有头绪,周氏到局长处投诉,局长昨日召见我,说了几句,嘱我做好些。”
珍珠轻轻说:“每日都有好几宗命案,警方均公平努力处理。”
“局长批准你到我处工作一星期。”
“我正在做一单帮会仇杀。”
杨氏微笑,“帮会只好等一等了。”
珍珠无奈。
“珍珠,你是我得意门生,我预计你七十二个小时可侦破此案。”
他把一叠资料放在桌子上,压力来了。
“
我要回总部,大庆区有一宗离奇少女连环失踪案需要处理。”
珍珠送师傅到门口。
师傅转过头来,“找到男朋友没有?”
珍珠把他推进电梯内。
她回到会议室,与同事们部署了侦察方针,同助手王玫说:“由你接棒,好好立功升职,我将调出去办一件凶杀案。”
“可是周议员女儿那宗?”
“咦,你几时变成鬼灵精?”
“方督察,带我过去。”
“不,这边需要人。”
“你更需要我。”王玫不放松。
“七十二小时之内可得破案呢。”
“难不倒我们。”王玫一句是一句。
“好,跟我来。”
她们在办公室坐下,摊开资料。
王玫一看怔住,“哗,这样凶残!”
方珍珠不出声。
这是机密资料。
十九岁少女周子瑜深夜在家遭人谋杀,凶器是一支哥尔夫球棒,凶手用力过度,球棒折断,他意犹未足,用断棒插过少女颈项,把她长发像针穿线般扯过颈项,少女整个头像一只摔烂蛋糕,不忍卒睹。
“谁,谁那样恨她?”
方珍珠放下照片,“情杀案。”
“可是你看资料,警方认为是入物行劫,因有财产损失。”
“不,这肯定是情杀案,一个人必需要爱得极度强烈才能恨得那么彻底。”
“让我们去找她的男朋友。”
“这是她遇害前的照片。”
“啊,是个美少女。”
照片中的她巧笑倩兮,明眸皓齿,长发披肩。
“去打一个电话,我们明晨到周议员家去。”
王玫一声是走开。
方珍珠叹一口气,又一个美好生命硬生生截断,每次都叫她感慨万千。
她组合了几处疑点。
稍后王玫回来,“约了明晨八点。”
“那么早?”
“周议员夫妇要出门,只有那段时间有空。”
“他们仍住在那大屋里?”
“打算搬走,离开伤心地。”
她俩一直研究案情到深夜。
“王玫,你看,周子瑜的男友叫柏少彬,警方已经与他谈过几次,他有不在场证据,当晚,他在一间教会做义工髹墙壁,神职人员可作人证。”
“少女遭入屋凶徒残杀,屋内没有人听见?”
“据警方记录,周议员夫妇出外度假,佣人刚巧放假,屋内只得她一个人。”
“嗯。”
“凶器,那枝哥尔夫球棒,属周议员所有,整袋放在门边,凶手顺手抽出一枝应用。”
“大宅警钟被关掉,大门无撬凿痕迹,全屋没有陌生人指纹与脚印。”
“难怪破不了案,唯一疑凶有不在场证据。”
“确是一个熟人所做。”
王玫偷偷打了一个呵欠。
“该下班了。”
第二天一早,她俩齐集了前往周宅。
周太太亲自来开门。
那哀伤的母亲看到两个大学二年生似的年轻女子,便衣,穿白衬衫卡其裤——经典服装又来了,头发刚洗过未曾吹干,素脸,还带三分稚气。
她忽然觉得破案无望,不禁伤心流泪。
方珍珠轻轻说:“周太太,请你予我们信心。”
周太太只得点点头,引她们进屋。
大宅华丽堂皇,并非每个议员都这样富有,周氏一直是成功商人。
方督察与助手在屋里巡视一遍。
“失去的小型夹万就在这里?”
“是,放在书房书架下格,重一百磅,整座抬走。”
抬那样重物,应有足印留下,可是鉴证科一无所获,可见凶手已清理现场。
凶手对周宅熟悉得像自己家一样。
这时周议员走出来,他大声怒吼:“凶手一定是柏少彬,除了他还有谁,警方兜兜转转干甚么?”
周太太把他拉走。
方珍珠一直沉思。
过片刻周太太回来,她告诉方督察:“子瑜已与那柏少彬分手,暑假后子瑜原本将往哈佛升学。”
连导火线都有了。
“这柏少彬是个怎样的人?”
周太太在极度悲痛下仍然维持优雅,“方督察,背后不说人非,你们去调查好了。”
方督察点点头。
这时,周议员又扑出来叫:“除出柏少彬还有谁?他趁我们外游登堂入室来缠住子瑜,他胆敢向她求婚!他痴心妄想高攀与我周家结成姻亲!他打得如意算盘——”
整张脸通红的周氏再一次被妻子拉开。
方督察告辞。
王玫苦笑,“一无所得。”
“我们都知道是谁做的,但是没有证据。”
“去探访柏少彬。”
柏少彬在大学里是著名摔角手,孔武有力,方督察找到他时,他正与同学在运动场角力,英俊的他身上肌肉贲起,可以了解他为何吸引小女生。
体育老师代他抱不平:“这已经是警方第四次找他问话,我不明你们何以钉牢柏少彬不放,他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是否家贫便是原罪?”
方督察问:“他家清贫?”
老师答:“是又怎样?他住在廉租屋,父母均是蓝领,在工地操作,但他有志气,考取奖学金,年年名列前茅,警方对他不公平!”
这时,运动场内的柏少彬战胜同学,抹着汗走近。
“警方还有话问我?”
“请过来这一边。”
他这样说:“子瑜遇害,我与她父母一样伤心忿怒,盼望警方早日破案。”
方督察看着他不出声。
“我爱子瑜,我们已私下订婚,一等子瑜届廿一岁就会结婚。”
“周议员反对这件事。”
“周议员看不起我,但是日久见人心,他会明白我是一个上进的人,我真心爱子瑜,他会接受我。”
“现在,一切已成过去。”
他别转面孔,流下泪来。
“上星期三晚上即本月十三号十至十二时,你在甚么地方?”
他抬起头来,“我在明信堂做义工。”
“这么晚?”
“我已与警方说过,我帮教会髹漆,一定要等公众散去才可以进行,我自九时做到天亮,未曾离开,你可以问彼得神父。”
方督察点点头。
她忽然问:“周子瑜可是一个娇纵女?”
柏少彬答:“女孩子多数希望男友迁就。”
“听说,她将往哈佛读书?”
“结了婚也可以读书。”
“结婚,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结不成婚,你会不会一厢情愿?”
柏少彬低下头,“现在,子瑜已经不在,也许你说得对。”
方督察表示问话结束。
助手王玫说:“一无所得,他有证据。”
“柏少彬太深沉、太镇定、太无可疑了。”
王玫笑出来,“我们怎样做?”
“去把他的底掀出来:派伙计与他父母谈话、向他同学打听他为人,我们去找彼得神父。”
彼得神父已届中年,衣着朴素,态度谦恭,他真不是警方会怀疑的人物。
“当晚,柏少彬在这里髹漆,我进进出出,有时给他一杯咖啡,他未曾离开过,墙上有只大钟,我清楚看到时间。”
“整整**个小时,你未曾走开?”
“我的宿舍在教会后边,我只回房休息过一会。”
“多久?”
“三十分钟,我一定是盹着了,醒来后,准备第二天的讲辞,看到柏少彬还在工作。”
“那时几点?”
“晚上十一点。”
铁一般不在场证据。
“我们可以参观你的宿舍吗?”
“请过来这边。”
小小一房一厅,就在教堂后厢,简陋得叫人惊奇,有人唤神父,他出去了。
“如此清苦。”
“神父守清贫,你看,他没有私人电脑、电话
,旧家具由人捐赠,电视机根本是古董,他真可敬。”
王玫开着电视,“咦”一声,她又关掉。
方珍珠四周看了看,“没有时钟。”
王玫骤然抬头,“神父用外头的钟。”
“那意思是,他根本不能肯定他睡了半个小时抑或一小时,柏少彬可以把钟拨快拨慢。”
“从这里去周宅,来回需时多久?速叫人打探上星期三深夜交通情况。”
“我们先回派出所再说。”
同事见了她们立刻迎上来报告:“柏氏夫妇对儿子在外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他并非孝子,不大回家,邻居说他很聪明能干,但一味往上爬,不大有人情味,他不与老邻居招呼,也不正眼看他们,十分骄傲。”
王玫说:“与我们看到的柏少彬大不一样。”
“他在大学里本有个女朋友,那女孩家境不错,父亲是中学校长,可是,他认识周子瑜之后,立即疏远她,那女孩失意整年,学业退步。”
“请她来说几句话。”
又有同事来报告:“运输局说,上星期三由畅之路经鸿都道去红棉路交通畅顺,来往只需一小时,最多一小时零十分。”
方督察抬起头,“他得用一部车。”
王玫立刻去查,不到一刻钟来说:“柏少彬有一辆机车,车牌MB70784。”
“机车不能运夹万,派人到附近草丛找那只小型夹万,我相信它被人弃置附近。”
“马上叫伙计去搜寻。”
这时,柏少彬的前女友余锦云到了。
方督察亲自招呼她。
余小姐白皙皮肤,文静秀丽,说到柏少彬三字,仍觉怅惘。
“余小姐,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聪敏、机伶、上进、勤学。”
“没有缺点?”
“他恨恶自己出身,只有在博人同情时才提及父母清贫,太努力往上爬了,有时叫人害怕。”
“不择手段?”
“我会那样说,不过,他仍下我去追周子瑜,我当然不会有好话。”
“他爱周子瑜?”
“他爱周子瑜的家势,他曾经对我说:‘周子瑜甚么都有!’自那日起,他哄着周子瑜,千依百顺。”
“到最后,周子瑜还是决定离开他?”
余小姐很公道,“往后的事我不知道,我们不再见面。”
“他们在一起多久?”
“他与我分手有一年多。”
“谢谢你,余小姐。”
她一走,就有警员汇报,“夹万找到了。”
方督察点点头。
王玫竖起大拇指,“神探。”
好话谁不爱听,方督察笑起来。
同事回来报告,指着现场拍摄照片说:“就在这条人迹不到的小径下,离周宅五十公尺左右,埋在坑里。”
“泥土附近可有机车轮胎印?”
“方督察料事如神,幸亏这几天没下雨,鉴证科已经查到轮胎与柏少彬机车属同一类型。”
王玫说:“去申请搜查令。”
周氏夫妇听说警方找到新线索,立刻赶回来,这时,他们对方珍珠督察已另眼相看。
警员在柏少彬的宿舍房间找到一本属于周子瑜的日记。
“我决定与少彬分手。”
“他老是提结婚结婚结婚,我才十九岁,太早了一点吧,爸妈说得对,我还是去升学好,我拒绝了他。”
“少彬突然变得粗暴,他天天到学校门口等我,不肯分手。”
“我有点害怕,不敢告诉父母,他说,他不会放过我。”
王玫放下日记。
“这也是证据。”
方督察却说:“我们要破他的人证。”
王玫说:“再与彼得神父谈一次。”
方督察招呼过后,轻轻问神父:“你有打盹习惯?”
彼得神父说:“我也觉得奇怪,那晚忽然眼困。”
方督察微笑,“你说你做咖啡给柏少彬喝,你可有喝咖啡?”
“有,即饮咖啡粉由少彬带来送我。”
“喝了之后,你去房间睡了一觉。”
“我正看电视新闻,没到一会,就困着了,醒来后时,新闻已播完,我熄掉电视,走到前边去,看到少彬还在工作。”
“神父,你没有手表,也没有闹钟。”
神父笑了,“无欲,就无求。”
回到警署,方督察说:“很明显,咖啡中被人下了一点安眠药,彼得神父这一觉,起码睡了两个小时。”
“近天亮,神父休息,柏少彬拨好钟离去。”
“就这样简单?”
“对付单纯的神父,用最简单的手法即可。”
“他认识神父多久?”
“才一两个月时间,但非常卖力,教会上下都认为他是好青年。”
“在某些角度来看,他的确好学上进。”
王玫不以为然,“上进,靠自己努力,而不是利用任何人际关系。”
方珍珠说:“咖啡已经喝干,杯子也已洗净,我们没有证据。”
“现场亦无足印、指纹,这人好不狡猾。”
方珍珠微笑,“别忘记他的机车。”
王玫抬起头来。
“他的机车已经拖往鉴证科,伙计检验轮胎上泥土,是否与弃置夹万小路上泥土相同。”
“但这一切都不过是表面证据,任何一名能干的辩护律师都和为他脱罪。”
“是,”方督察说:“必需掌握到他的动机。”
“叫他到派出所来问话。”
方督察说:“把冷气调低一点,频频请他喝茶。”
这时,鉴证科同事带了报告来见方督察:“胎痕与泥土样版均相同,车主的确在现场出现过。”
方督察不出声。
她独自回办公室沉思。
稍后,助手敲门,“已请来柏先生。”
方督察走进询问室,这次,她发觉柏少彬首次露出不安的神情。
她坐在他对面,轻轻说:“一个人要战胜出身,不易做到,我很明白其中苦况。”
柏少彬慎言,“我所知道,已全部告诉警方。”
方督察却说:“我自幼在廉租屋村长大,父亲是小职员,他是新移民,学历所限,找不到更好职位,我们甚么都要节省,这倒也罢了,但我家不赊不借,却遭人看低。”
柏少彬忽然抬起头来,很明显了解其中滋味。
“你有没有共鸣?无论我们做得多好,总有人在一旁表示他系出名门,家庭有良好背景,所以他更优秀。”
柏少彬咳嗽一声,“今日社会公平竞争,英雄不论出身。”
方督察凝视他,“是吗,你学业优秀,周议员却不愿子瑜与你来往。”
柏少彬沉默一会,“
他这人有偏见。”
“他认为你一辈子也别妄想战胜你的出身。”
“他错了。”
“
他把子瑜送往美国升学,你便无可奈何,你有能力追上去吗?没有。
柏少彬倔强地说:“我买得起飞机票。”
他喝了很多水,可是仍觉口渴,方督察不住替他添茶。
终于他说:“我想上卫生间。”
方督察答:“稍后,我还没有讲完。”
他只得重新坐下来。
“你对子瑜千依百顺,听说,每天放学,你陪她在图书馆做两个小时功课,她的成绩突飞猛进,考入名校,你居功至伟。”
柏少彬双目露出悲哀的神情来。
“但是,”方督察叹口气,“你却无缘进这种国际高级学府。”
他握紧拳头,不出声。
“周子瑜利用你,你为她写功课到深夜,陪进陪出,像个勤务兵,她却决定撇下你到美国去,周氏父女讥笑你——”
柏少彬霍地站起来。
“你希望周宅大门会为你而开,你等在门外,小心伺侯,以为命运会有转机,你想进门去,一年多来,盼望一天比一天浓,可是,一夜之间,希望毁灭,你一无所有,又得从头开始。”
柏少彬喉咙发出格格的声音。
最大打击不是失去子瑜,而是那扇门,是不是?门内有荣华富贵,那样近,又那样遥远,你听得见音乐,又看得到风景,你只希望子瑜可以带你进门去,但是她悔了约。
柏少彬忽然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的功课只有C级,所有补习老师束手无策,由我每天帮她整理笔记、功课、报告,一年之后,她进为A级。”
方督察微笑,“真不该一脚把你蹴开。”
柏少彬双眼濡湿,“她为甚么不放我进门?”
方督察看着他,“因为你不够好。”
柏少彬说:“我要去洗手间。”
“坐下,就快讲完了,上星期三,你打探到她父母外游,佣人放假,你设计时间证人,上门找她,在门口戴上手套鞋套,她一开门,你就发难,她再次拒绝了你,她害怕,用门角的哥尔夫球棒想击退你,反而被你抢到手中,作为凶器。”
柏少彬豆大汗自额上流下。
他额上现出青筋,“她叫我滚出去,她当我像一条狗般。”
“你一共打了她的头几次?”
柏少彬答:“不知道,一下击中,鲜血溅射,她忽然一声不响,轻轻盘膝坐下,任凭处置,她神色平静,像是知道此债必需偿还。”
“你身上的血衣呢?”
“已经烧毁,我已经回答所有问题,我可以去洗手间了吧。”
方督察点点头,“请便。”
不多不少,七十二小时之内破案。
事后,主控官久惑不解,“这柏少彬一直狡猾抵赖,为甚么又忽然认罪?”
“他急于要上厕所。”
“方督察真爱说笑。”
“他没有他想象中那般坚强,罪恶的内疚压力渐渐增加,使他坐立不安,他终于像上卫生间那样,一吐为快。”
主控官摇头,“不,他这种冷血罪犯,不会内疚。”
方督察抬起头,“那么,只好说是天网恢恢了。”
主控接受这个解释,“对,说得好。”
过两日,周议员夫妇请方督察到家中喝茶,亲自道谢。
周太太说:“虽然子瑜不会回来,但凶手绳之于法,我们心中略为好过。”
方督察不出声。
“方督察,你真能干,我们已去信警务署长褒奖。”
方督察没有久留。
她忘不了这种势利眼。
她记得千辛万苦靠奖学金留学返来,有人半讽刺半说笑地问她:“你读的那间是野鸡大学吧!”
倘若那时方珍珠手边有一支球棒,她说不定也会在盛怒之下,取过球棒,把那人那张嘴,打个稀巴烂。
她迅速离开了周宅那势利之家。
这一夜:
夜深,育晶还不想睡,她羡慕那些自称可以一眠不起的人。
无聊,她只得一个人出去散步。
她敲敲对面单位的门:“立仪,可要放弟弟出来?”
弟弟是邻居的一只金色寻回犬。
门一开,弟弟先扑出来,立仪在门缝那一边笑说:“麻烦你”
不用说,她有客人。
立仪与育晶不同,她常常有客人。
育晶不愿多管闲事:“三十分钟既返‘
育晶连狗都没有,她怕负累。
走到街上,抬头一看,这一夜天气晴朗,一轮明月,满天星斗,育晶叹一口气。
她坐在路边长椅上,轻轻对小狗说:“有一首老歌,叫蓝月,你还小,大概没有
听过,歌词说;‘蓝月亮,你看我孑然一身,心中没有梦,身边没有人。’
小狗呜呜。
育晶说:“那是说我呢,父母辞世后只剩我一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苦闷,
又不象你主人,享受自得其乐。”
育晶垂头。
小狗突然跳下长凳,冲了出去。
“嗨,育晶叫:“等等。”
她追到街中央。
这一带住宅虽然静,治安一向不错,但育晶一向小心。
小狗一直扑到对街,育晶怕它走失,不好向立仪交代,急急尾随,抓住小狗。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一道强光,育晶睁不开眼睛,本能伸手一挡。
她听见尖锐的刹车声。
育晶连人带狗跌到地上。
那辆车子退后,饶过人与狗,竟不顾而去。
一切在一分钟内发生,育晶吓得浑身发抖,根本没有注意到车牌号码。她喃喃咒骂,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一边问:“弟弟你没事吧。
小狗汪汪吠叫,育晶放下心来。
一看自己,衣裤手肘与膝盖部位都擦破了,无大碍,她活动一下筋骨,不觉疼痛。
育晶松一口气,不敢在街上久留,她匆匆回家。
她想按立仪家门铃,归还弟弟,可是门里静寂无声。别去打扰她了,明晨才把弟弟还她吧。
育晶抱着小狗,取出钥匙开门。
忽然有人叫她:“育晶,你回来了,去了遛狗?立仪真懒,还有什么事情叫我们做?”
育晶转头,心中大大诧异。
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个英俊的陌生年轻人,他态度亲昵,育晶的事,他好象都知道。
他伸过手来,握住育晶的手,他的手大而暖,却没有陌生的感觉。
育晶渴望这双手不知已有多久。
他接过小狗,叫它名字:“弟弟,来,我有好东西喂你。”
小狗似乎认识他,一声不响。
育晶开了门,他跟进来,手里挽着一只篮子。
育晶问:“你是谁?”
英俊的年轻人一愕:“呵,问答游戏,我是谁?我是陈家长子陈就强,任职科技大学生化系,上月升了副教授,将与王育晶小姐订婚。”
“什么”
“育晶,我正式向你求婚”。
他打开篮子,取出香摈与花束,接着,从胸前口袋掏出一只丝绒盒子,打开,育晶看到一只精致的钻石戒子。
“育晶,请答应我的恳求,我愿意爱护你一生。”
育晶发呆。
这事是怎么发生的?他陌生又熟悉,育晶不由得轻轻问:“我不认识你”。
陈就强微笑:“我们有一生时间可以互相了解。”
这是一个玩笑吗?
为什么不豁达点,像对门的立仪一样,享受生活呢。
育晶看着他斟出香摈,打开小小鱼子酱罐头,勺了一羹,送到她口中。
这不正是她在等待的良辰美景吗,为什么还有任何犹豫?
连小狗都得到最佳待遇,陈就强给它一袋狗饼干。
轻音乐悠扬,是那首《夜里的陌生人》,他带她起舞。
他在她耳边说:“明年初我们结婚,需与时间竞赛,我们要生三子一女,置大屋添旅游车,
你不要再工作了,在家看管孩子是正经,或者,送他们去寄宿?”
育晶听见自己说:“不要寄宿,孩子自幼离家,太过残忍,我会在家教他们。”
“赞成”。
什么,与陌生人谈论婚嫁及养育孩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向以来,育晶憧憬与一个有生活情趣的可靠人组织家庭,如果是一个梦,那么就让她
享受这个梦境吧。
这时他的手提电话响了起来。
“对不起,育晶,今晚实验室由我当值。”
他轻问对方:“什么事?哦,我马上来。”
陈就强歉意地笑笑。
“你要走?”梦境该结束了吗?
“我到实验室看看,稍后回来,等我。”
育晶点点头。
他紧紧拥抱她一下,温暖强壮的双臂,育晶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她想永远停留在那个
怀抱里。
他走了。
育晶有点心酸,她推开房门,吓了一跳,只见窗前挂着一件袍子,像一个人影飘拂。
她急急开亮了灯,发觉挂着的是一件白沙新娘礼服,一层层,像袭公主裙,沿边钉着
亮片,闪闪生光,异常瑰丽。
诶呀,连礼服都准备好了,可见求婚不算意外。
育晶有点糊涂,莫非刚才在路上摔了一跤,忘了自己快要结婚?
她喃喃自语:“去问立仪,立仪一定知道。”
刚想开门走到对面,忽然听到敲门声。
这又是谁?
育晶拉开门,一时看不到有人。
“谁?”
暗角落不远处站着一个黑衣人。
育晶遍体生寒“你是谁?”
那人身材高大瘦削:“王育晶,跟我走。”
育晶瞪大眼睛,退后三步。
“王育晶,跟我走”
他戴着一顶黑色宽边帽子,看不清容颜。
小狗见了他,想扑过去,被育晶用力拉住。
电光石火间,她明白了。
育晶浑身颤抖:“不,我不会跟你走,我要等男伴回来,我们快要结婚,你别来破坏好事”
那人像是在凝视她:“王育晶,跟我走,迟了就来不及了”
育晶把小狗紧紧抱怀里,鼓起勇气,用力关上门。
她躲入房里,双手簌簌发抖,她落下泪来。
她放下小狗,轻轻走近那袭婚纱,伸手过去怜惜地抚摩。
门外没有动静,黑衣人已经离去。
育晶心急过去慌忙地用力敲立仪大门。
“开门。我是育晶,急事。”
立仪睡眼惺忪来应门。
育晶不顾一切走进邻居屋里。
“立仪,你看得见我吗?”
立仪诧异:“育晶,你说什么?”
育晶脸青唇白:“立仪,我怀疑我遇上车祸,已经死去。”
立仪一听,先吓了一跳,随即大笑起来,斟一小杯拨兰地给她朋友。
“坐下慢慢谈”。
“立仪,我看见死神来接我,他叫我跟他走。”
立仪看着她:“是吗,那么,你为什么还在这里?育晶,我知道你紧张,女生在结婚
前夕总有说不出的感慨。”
育晶发呆:“你怎么知道就强向我求婚?”
立仪扬扬手:“育晶,你的礼服挂在房内已有个多星期。“
育晶用手掩脸;“那黑衣人----”
“一定是万圣节快到,有人同你开玩笑,下次他再来,给他一把糖。”
育晶破啼为笑。
立仪拍打她肩膀:“有什么事过来找我,别疑神疑鬼。”
育晶不出声。
立仪忽然想起问:“弟弟呢?”
“在我处,睡着了,明天送回来。”
育晶又回到自己的寓所。
就强说他稍后即回,是真的吗?
小狗在沙发上熟睡,呼噜呼噜,厨房传出咖啡香,而她在等伴侣回来。
育晶轻轻套上钻石指环,感觉踏实。
快要结婚了,开始人生另一新阶段。
这小小公寓两个人住会觉挤逼,就强会有好主意吗,他是否准备了新居?
育晶任职图书馆,收入平平,婚后会依赖男方多一点,她想利用孩子出生之前一段时间
进修,以免与社会脱节。
育晶捧着枕头,憧憬未来。
那黑衣人,他要破坏一切,育晶不寒而栗。
黑衣人代表什么,他到底是谁?
她忽然听见门外有声响,吓得整个人跳起来。
门外有熟悉的声音:“育晶,是我回来了。”
是她盼望的声音。
她打开门,果然是就强回来,他抱着她的腰:“看到你真好。”
“我也是”,就强吻她的发角:“那班大学生还像小孩,动辄劳动家长,同我们那一代不能比,哈,听,我的口气像是老人家:一代不如一代”。
育晶把头靠在她胸前。
“你面色苍白,何故?”
“就强,有一个神秘的黑衣人来敲门,他知道我的名字,叫我跟他走。”
就强一愣:“几时的事?”
“约半小时之前。”
“人呢?”
“我关上门,他走了。”
“以后开门小心”
育晶点点头:“就强,黑衣代表什么?”
“照老人家的说法,黑衣不详。”
“我害怕”。
“育晶,有我保护你。”
“你会陪着我?”
“直到白头。”
育晶笑了,她喜欢听他那样说,她是他的情侣,她应该沉醉在类次甜言蜜语中。
就强坐到小狗身边:“立仪的小狗真可爱,你可想养一只?”
育晶摇头。
“孩子们也喜欢狗”
育晶想起问:就强婚后我们住什么地方?
“入住大学宿舍呀半山三千平方尺,可以看到海去年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