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无权者的权力(中)(2/2)

。这种权力保护他们不至于受到最糟糕的迫害,或者一旦他们受到迫害,起码给政府造成某种政治麻烦。

    3他们的批判视野和追求的事业超越了他们直接环境的狭隘范围,涵盖了具有普遍性的事业。因此他们的工作就是政治性的了,虽然他们把自己视为直接政治力量的自觉程度有很大的差异。

    4他们是一群倾向于追求知识思想的人,是一群“文人”,文字是他们的主要——常常是唯一的——政治媒介,这尤其能使得他们吸引海外的注意。他们在真实中生活的其他方式,不是由于扑朔迷离的地方环境让外国观察家们未曾加以注意,就是看上去仅仅是比他们的写作较难察觉的补充材料而已,哪怕他们的这些行为超越了地方环境的范畴。

    5这批人不论他们的实际职业如何,西方人常常把他们作为积极活动的公民来谈论,与其说是谈他们在自己的领域内作的“真正”的工作,毋宁说是议论他们的批判的、政治的方面。根据我的亲身经历,我明白有这样一条看不见的线,你们不想也不知不觉地逾越——一旦逾越了,他们就不再把你当作一个作家,同时也是一个关心国事的公民,而把你开始当成一个“不同政见者”来对待,这个人几乎是偶然地(也许在业余时间里)同时也在写一两个剧本。

    毫无疑问,满足上面全部条件的人是有的。值得争议的是我们是否可以用一个特定的名词来形容这样的团体,按照这样根本上偶然性的方式;更具体的是我们究竟应该不应该把他们称为“不同政见者”。人们就这样称呼他们,我们对此无能为力。有时候为了便于沟通,我们自己甚至也这样称呼自己,虽然心里不以为然,总是带点自嘲,总是把这个名词加上引号。

    也许现在应该列举一下“不同政见者”们对这种称谓大为不满的原因。首先,从词源上讲这个称谓就大有问题。我们传媒界告诉我们,“不同政见者”就跟“叛徒”或“堕落分子”差不多。但不同政见者们并不觉得他们是什么叛徒,原因很简单:他们并没有否定和背叛什么。相反,他们努力弘扬人性。要是他们真的否定了什么,那不过是生活中的虚伪和异化因素,“在谎言中生活”的层面而已。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不同政见者”一词常常暗指一种特殊的职业,好像同正常的职业一样,有那么一种特殊的怨天忧人的职业。事实上一个“不见政见者”不过是一个物理学家,一个社会学家,一个工人,一个诗人;他们是一群做他们觉得该做的事的人,正因为这样,他们不得不处在与当局公开冲突的境况。这个冲突并不是他们有意引起的,而是他们的思想、言行和工作的内在逻辑所导致的(这个逻辑常常与外在环境对抗,往往超出他们的控制之外)。换言之,他们并没有着意作一个职业性的不满分子;他们不过想作个裁缝或铁匠罢了。

    实际上他们直到做不同政见者做了好久之后都不会意识到他们已成了“不同政见者”。“不同政见”的动作与对名利的欲求大相径庭。简言之,他们没有决心作“不同政见者”。哪怕他们一天24小时为之工作,也不是当成职业,而是作为一种存在的态度。再说这种态度根本不是得到“不同政见者”之名的人的专利,即便是这批人偶然符合前面说过的外在条件。有成百上千默默无闻的人想在真实中生活并为之努力,更有千千万万的人想这样做,但无法做到。而做不到这点的原因很可能是他们非得在他们的生活环境里拿出比那些迈出第一步的人多出十倍的勇气才能做到。如果从这么多人中间任意挑选几打,把他们置于特别的范畴,这便会完全歪曲整个情形。这种歪曲有两个方面。一方面它假设“不同政见者”乃是一批名流,受特殊保护的类型,能获准做其他人做不得的事,政府可以用他们来标榜自己的宽宏大量。另一面,这可以用来支持一种假象似乎一小撮不满分子无所事事,其他所有的人则都很满足现状,要不然他们也就成了“不同政见者”了。

    但还不止这些。这个范畴有意无意地支持这样一种印象,这批“不同政见者”们主要关心的是他们这个小团体的狭隘私利,他们与政府的全部争论也就看上去不过是两个团体之间玄秘莫测的冲突而已,完全与社会脱节。然而这种印象与“不同政见”的真实态度完全背道而驰。不同政见的态度是与大家的利益共生共死,关心的是全社会的疾苦,或者说是代表着所有没站出来说话的人的利益。如果“不同政见者”有什么权威的话,如果他们还没有像奇形怪状、无所事事的昆虫们早就消声匿迹的话,那并非是政府对这个特殊团体及其特殊想法有什么特别的敬畏,而是因为“不同政见者”们完全了解根植在隐藏领域里的“在真实中生活”的潜在政治力量,了解不同政见产生发展的世界和他们面对的人类日常生活的世界,了解充满着生活的目的与制度的目标之间日益冲突的世界。(《七七宪章》一出,政府就发动运动,迫使全国百姓来谴责《七七宪章》;还会有比这更有力的例证了吗?成千上万的宪章上签下的名字都证明了以上范畴的谬误。)政权与警察机构向“不同政见者”发起如此强大的攻势,好像政府害怕另一个权力帮派一样害怕他们——不是因为他们这些不同政见者真是什么权力帮派,而是因为他们不过是一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关心一些普普通通的事,他们与别人不同之处,仅仅是他们公开大声说出别人不能说或不敢说的话罢了。我前面已提到索尔仁尼琴的政治影响:它并不在他个人拥有的特殊的政治权力,而在于千千万万个古拉格的受害者们的经历之中,索尔仁尼琴不过是把这经历放大了,让千千万万个有良知的人们知道罢了。

    将一群著名“不同政见者”们的精英团体模式化,实际上意味着抹煞了他们的活动的最本质的道德层面。我们已经看到,“不同政见者运动”产生于平等原则,建立在人权和自由不可分割的信念基础之上。说到底,“著名的不同政见者”们难道不是联合起来,共同捍卫无名的工人的利益么?“著名不同政见者”们在《七七宪章》的联合不是因为保卫那些无名音乐家们,才走到一起来的么?他们在《七七宪章》中不正是同音乐家联合在一道,从而成为“著名不同政者”的么?越多的公民挺身而出捍卫其他的公民,他们就越被贴上一个实质上把他们从其他公民们隔离开来的标签,这真是一残酷的似是而非的的悖论。

    我的这番解释,希望有助于澄清我在本文中通篇为“不同政见”一词加上引号的意义。

    十四

    在捷克与斯洛伐克的疆土隶属于奥匈帝国的时代,捷克和斯洛伐克人在帝国范畴之外寻求自我认同的历史、政治、心理和社会条件均不存在。那时T·G·马萨里克就已基於“从小处着手(”small-scale

    work“)”的见解制订了一个捷克斯洛伐克民族的纲领。对这个见解的解释,在各个极不相同的生活领域里——但必须限于现存的社会秩序之内——诚实而尽责地工作,来促进民族的创造性和民族自信心。自然马萨里克极为强调智慧的文化教育背景和修养,并且重视生活中的道德与仁爱的层面。他认为,一个较有尊严的民族命运唯一可能的起点,便是人性本身。人性的当务之急是为更为人道的生活创造条件。按马萨里克的观点,人的改变是民族形象改革任务的开端。

    “为民族利益工作”的观念已在捷克斯洛伐克社会扎根,在多方面颇有成效,而且至今依然充满活力。有些人用这个观念作为他们与当局合作的巧妙的借口。但除了这批人之外,还有许多人至今仍然始终不渝地坚持着这个理想,在某些领域里,起码可以指出他们的无可置疑的成就。很多人勤勤恳恳、尽心竭力、奋斗不息。为了社会的真正需要作出最大贡献,他们付出了不可避免的”在谎言(王守云)中生活”的最低代价。假使没有他们的努力,我们就难以想像局面会糟到何种地步。他们正确地认为,每件出色的工作都是对政治恶行的一次间接的抨击。他们也觉得在某些情况下,这种作法是颇为可取的,即便这意味着他们放弃了进行直接批评的理所当然的权利。

    但是,即使与60年代的情形相比,现在这种态度显然有一些局限。试图实行“从小处着手”原则的那些人频频与后极权制度发生矛盾,并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困境之中:不是从原来的立场上后退,丧失良心、责任心和坚忍性的基础,干脆随波逐流(此为大多数人所持的态度),就是沿着老路继续走下去,从而不可避免地与当局发生冲突(此为少数人所持的态度)。

    如果说,过去人们从未把“从小处着手”的观念看成为人们在现存社会和政治结构中“不惜一切代价维持生存的必要条件”(在这种情形下,让自己被结构排斥在外的人,看上去一定是放弃了“为民族利益工作”),那么,在今天这种观念就更无意义了。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行为准则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我们手头没有简明扼要,而且行之有效的办法,来决定“从小处着手”何时不再“为民族利益服务”而“有害于民族”。然而我们很清楚地看到,这种逆转的危险与日俱增。“从小处着手”频频受到限制,而超过这个限制之外的避免冲突,就意味着放弃了“从小处着手”的实质。

    1974年,我曾在一家啤酒厂工作。我的顶头上司是某位S君,一位酿啤酒的高手。他对自己的职业引以为荣,想让厂里酿出好酒来。他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工作上,不断想方设法改进工作。由于他错以为我们也跟他一样热爱酿酒工作,他常常让我们感到窘促难堪。在一群社会主义造就的消极怠工者中,很难想像有更有创造性的工人。

    管理啤酒厂的领导既不精通业务,也不热爱本职工作,可是他们在政治上却更有权势,他们导致了工厂的倒闭。他们不但拒绝接受S君的建议,反而对他的成见越来越深,并且千方百计地阻挠他把本职工作做好。最后,情况变得糟得不可收合,S君不得不给他的经理的上级写了封长信。他在信里分析了厂里的重重困难,解释了该厂为何在本地区名次倒数第一的缘由,并指出了谁应该负任。

    S君的呼声是有可能被上级听到的。那位经理在政治上有权有势,但却对啤酒一窍不通。他憎恨工人,专搞阴谋诡计。这样的人本该被撤换,啤酒厂的条件本该按照S君的建议得到改善。假如这种情形真的发生了,即可成为“从小处着手”产生作用的范例,令人遗憾的是,与此恰恰相反的情形发生了。该厂经理乃是本地区党委委员之一,在上层机关里也有朋友,于是他促成了事情朝有利于他的方向解决。S君的分析报告被打成“诽谤的证据”,他本人则被诬陷为“政治颠覆犯”。从啤酒厂被开除后,他被贬到另外一个不需任何技能的工作岗位上。在此“从小处着手”的观念便在后极权制度面前碰了壁。S君因为说了真话,越出了雷池,犯了法规,被逐了出来,结果成了一名次等公民,并被诬陷为阶级敌人。现在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发表意见,但是从原则上说,他的话再也没有人听了。他已成了东波希米亚啤酒厂的一位“不同政见者”。

    我认为,从另一方面着眼,这件事是一个阐明我在前面的观点的模式:一个人之所以成为一名“不同政见者”,并非仅仅因为他某一天这人忽然决心投入到这个非凡的事业中。他自己的责任感,以及各种复杂的外在因素,驱使他加入这一事业。他被现制度抛弃,而且置身于与之相冲突的地位,事情以努力做好工作的良好愿望开始,以被打成社会的敌人告终。这就是我们现今的情形无法与奥匈帝国时期相比的原因。巴赫绝对**统治是黑暗的时期只有一名真正的“不同政见者”——卡雷·哈佛里谢克,他身陷囹圄,被囚禁在布里欣。但现在我们要是不浮媚的话,就得承认“不同政见者”比比皆是。

    对“不同政见者”放弃“从小处着手”一事说三道四是荒谬可笑的。“不同政见”并非马萨里克原则的替身,而常常是其唯一可能的结果。我说“常常”,是强调这并非一贯如此,我不相信只有正人君子和有责任心的人才会与现社会及其政治制度产生抵触。酿酒专

    家S

    君毕竟有获胜的可能,对那些坚持自己立场的横加指责,因为他们坚持自己的立场而未成为“不同政见者”,就像把他们标榜为“不同政见者”一样荒唐可笑。总之,如果不根据事实本身,不根据事情的好坏与否,而根据试图在真理中生活而产生的个人环境来判断人类行为的话,那么这是同整个“不同政见”态度格格不入的,而“不同政见”乃是在真理中生活的努力。

    十五

    上面提过的那位水果商在真理中生活的努力也许仅限于拒绝作某些事情。一旦他意识到在窗外挂旗的唯一动机是为了避免被公寓管理员打小报告,他就决心不挂任何旗子。他不去参加他认为是虚伪的选举;他不再对上级隐瞒自己的观点。换言之,他所能做到的,不过是拒绝服从现制度强加于他的一些要求而已(当然这并非没有意义)。然而这种行为可能会有所发展。水果商也许会开始做些具体的事,作些超出为了抗拒控制和自卫范围之外的事,也做些表明自己新发现的高度责任感的事。譬如他可以把他的同事们组织起来共同捍卫他们的利益,他可以上书不同的机构,提醒他们注意在他四周发生的种种不正常和非正义的现象。他也可以收集非官方出版物,影印之后向朋友们散发。

    如果我所称的在真实中生活是“独立的公民首创性”“不同政见者”或“反对派”运动的存在意义上的起点,那么这并不是说每个在真实中生活的企求都自然而然地属于这个范畴。正相反,按最初和最广泛的意义,在真实中生活涵盖面很广,且含糊而难以界定。其中充满了人类意志的温和言论,大部分都是不具名的,其政治影响可能永远也不会被察觉,最多不过被看成社会气候和环境的一个部分而已。这些言论多半停留在反抗控制的初级阶段:你不过是挺直了一下腰杆,更为尊严地活下去罢了。

    由于某些人的特性、见解和职业,也由于某些偶然的情形(如当地环境特征、朋友等等),在这片广漠、荒芜的旷野上,或许会出现较为连贯和清晰的首创精神。这种精神超出了纯粹个人的反叛行为,转化成更有意识、有组织、有目的的工作。在真实中生活不复是对在谎言中生活的否定,而由特殊方式变得积极敢言,这时就会产生出可称为“社会的独立精神生活与社会、政治生活”。这种独立生活与其他的生活(“依赖性生活”)之间并无极为严格的界线,在同一人身上常常是二者兼存。但是,独立生活最重要的中心是高度的内在的解放。这样独立生活犹如一叶小舟,在任人宰割的生活的汪洋中,虽然中风浪中颠簸飘摇,但总能不断浮起,在为在真实生活看得见的使者,为受压制的生活目标仗义直言。

    何为社会的独立生活?它的言论和行为的范围自然是极广泛的。它囊括了自我教育、对世界的思考、自由创造活动、人际的交流、各种自由的民间观念,也包括了独立的社会自我组织。总之,社会的独立生活就是在真实中生活得以充分体现和实行的领域。

    因此,下文所称的公民的“首创精神”、“不同政见者运动”甚而“反对派活动”,就像一座冰山浮在水面的十分之一部分一样,出现在这个领域,这个社会的独立生活之中。换言之,正如社会的独立生活是从最广义的“在真实中生活”发展而来,是这个生活的清楚而具体的表现,“不同政见”也是逐渐从“社会的独立生活”中产生。不过这儿有一个明显的差异:如果我们能够至少在外表上把社会的独立生活看成在真实中生活的较高形式,我们却很难肯定“不同政见者运动”必须是社会独立的较高形式。这种运动不过是生活的一个方面,它也许是生活中最引人瞩目和一眼看上去阐明最充分、最有政治色彩的表现,很难说它必定是最成熟或最重要的,无论在普遍的社会意义上或在直接的政治影响上,都是如此。

    无论如何,得到一个特殊的名字之后,“不同政见”就被人为地驱逐出它的出生地,然而,实际上想把“不同政见”及其全部背景分离开来是作不到的,因为不同政见是由其背景衍生而来,并且是背景的有机组成部分,从大背景中获得生命力。总之,综述以上对后极权制度特征的分析,我们结论是,在特定时期内,表面上最有政治色彩的力量,不见得就是真正的政治力量。它是否是真正的政治力量的问题完全取决于政治之前的背景。

    从上述情形中可以得出什么结论呢?结论只能是:只有先以不同方式参加社会的独立生活、但又并非都是“不同政见”的人的工作,才能谈“不同政见者”们的实际工作及其效果。他们可能就是些作家,按自己的愿望写作而置官方的审查和要求于不顾,当官方出版社不予以发行时,他们则由地下方式(SAMIZDAT)发表他们的作品,他们也可能就是哲学家、史学家、社会学家,或进行任何独立学术研究的人,如果不能通过官方渠道,他们则通过地下方式散发他们的著作,或者组织秘密的讨论会、讲演和专题研讨班;他们也可

    能就是

    老师,秘密地把官方学校不允许的知识传授给青年;他们可能是牧师,无论是否任神职或被褫夺了传教的权利,也努力坚持自由的宗教生活;他们可能是画家、音乐家或歌唱家,不顾官方机构对他们的看法,尽管去作自己的工作;他们可能是分享和帮助传播这个独立文化的任何人,可能是用一切手段来代表和捍卫工人利益的人,致力使工会工作有真的意义或组织独立的工会;他们可能是大胆向官方呼吁,要他们注意不公正的事情,力争绳之以法的人,他们也可能是各种青年团体,竭力摆脱控制并按照自己的价值观而过独立的生活。这些人的名单还可以列下去。

    极少有人会把这些人叫作“不同政见者”。那么,那些著名的“不同政见者”跟这些人又有何区别?事实上“不同政见者”的行为与这些人又有何两样?难道他们不撰写学术论著并以地下方式发表吗?难道他们不在创作剧本、小说和诗歌吗?难道他们不在给地下“大学”的学生讲课吗?难道他们不在与形形色色的非正义行为作斗争,努力确定和表达社会各阶层人民的真正利益吗?在说明不同政见者的态度的由来,内在结构及其他方面之后,显然我已经把我的观察由外部转移到分析探讨“不同政见者”的实际行动、表达首创精神的方式和他们的取向。

    那么我们的第一个结论就是:开始时预先决定一切活动的最重要活动范围,就是企图创造和支持“社会独立生活”来作为“在真实中生活”的公开舆论。换言之,即持续、有目标和光明正大地为真理服务并作好组织工作。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果在真实中生活是反抗现制度异化压力的起点。是所有独立的政治行为的唯一有意义的基础,最后也是“不同政见”立场的最根本的存在源泉,那么就很难想像除了为真理、为真正的生活服务,为真正的生活目标创造空间之外,还会有什么其他的基础存在。

    十六

    后极权主义制度正在向人类发动一场全面进攻;人类惨遭遗弃,孤独无援,只有孤军奋战。因此一切“不同政见者运动”自然都明显是保卫性的,它们反对后极权制度的目标,捍卫人类及其真正的生活目标。

    波兰的团体KOR现在就叫社会自我防卫委员会。“防卫”一词也出现在波兰其他类似的团体名称里,甚至连苏联的赫尔辛基条约监控小组和我国的《七七宪章》,也显然有防卫的性质。

    就传统的政治而言,防卫性的纲领可能显得调子低,临时的和最终负面的,这毕竟是可理解的。由于无新概念、新模式和新意识形态,它就不符合一般意义上的“政治”定义,因为政治总有一个“正面”的纲领,并且不把自己限制在保卫某人、反对某事上面。

    我以为这个观点表现了传统政治观察法的局限。后极权制度毕竟不是某特殊政府遵循的某个特殊政治路线的表现形式。它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制度。它对社会的侵害,或对社会的自我侵害,是长期、复杂而极其沉重的。仅仅靠先确立一条不同的政治路线,再力图更换政府,这不但不现实,而且完全不够,因为这样根本不能接近事物的根本。长期以来,这个问题已不再是路线或纲领的问题了,而是一个生活本身的问题。

    有时候,就像为了在白天观察星辰,我们必须下到井底一样,为了了解真理,我们就必须沉降到痛苦的底层。我认为在某种特殊意义上(不仅仅就我们的生活环境而言),这个”低调的“、“临时的“和“负面的“纲领,这个仅仅捍卫人民的纲领乃是现在最理想、最积极的纲领,因为它迫使政治回归到唯一本原的起点;要想避免所有过去的错误,政治就必须回到其起点本身——个体的个人。在民主社会,对人的侵犯并不显得那么明目张胆、残暴无情;基本的政治革命有待发生,情况也许非得变得更糟才能在政治上反映出革命的急需。在我们的社会,正由于我们的痛苦,政治似乎已经过了那个转变:政治思想主要关心的不再是抽象地臆造一个“积极的“、自我赎救的模式(当然还有政治投机这个负面的因素),而是迄今为止一直被这种模式和投机束缚的人们。

    诚然,每个社会都要求有某种程度的组织。如果这个组织是为人民服务而不是为了什么别的目的,则人民应得到解放,空间应得到扩展,使得人民按有意义的方式,自己组织起来。[依靠深明“人民所需“的人]用各种手段把人民组织起来,从而使人民可能获得所谓解放,对这种腐恶昭彰的作法,我们早有切肤之痛的了解。

    总而言之,大部分深受传统政治思考方式束缚的人,把“不同政见者运动“的防御性特征看成是弱点。我的看法正相反:这个特征乃是其最强大的力量所在。我认为,正是依靠这一力量,这些运动才取代了那种视不同政见者运动纲领为不当的政治观。

    (吴小洲、张娅曾、刘康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