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四章 论十八世纪(2/2)

他区域的样态呈现在A区域中所形成的统一。这种解释本身包含着一个循环论证。这种循环论证之所以产生,是由于时—空实际上不能认为是独立存在的实有。它是一种抽象概念,其解释必须参照抽绎出它本身的那个源头。时—空是事件相互之间的秩序,以及事件本身的某些特质的说明。如果像这样追溯具体事实,实际上就是回到18世纪去了,甚至回到17世纪的弗兰西斯·培根身上去了。我们必须谈一谈这两个时代的发展,并评述一下当时占统治地位的科学体系。

    任何时代都不可能是清一色的。不论某一相当长的时期中的主要风尚是什么,都会发现该时期可能产生出与时代精神相反的人物。这种人甚至可能是伟大人物。

    18世纪的情形正是这样。当我描述这一时代的特性时,诸位大概就会想起约翰·韦斯利和卢骚等人。但这类人我不打算多谈,要详谈的倒是主教贝克莱的观念。

    在这一世纪刚一开始时,他就提出了全部正确的批评,至少在原则上说来是如此。

    如果说他的思想没有发生后果,那是不符合事实的。他是一个名人,曾由乔治二世王后任命为主教,当时大英帝国的主教比今天的主教地位高多了。在世界各国的王后中,像这样聪明睿智、见解深远、能以大公无私的精神提倡学术的人是屈指可数的。但对贝克莱说来,比他的主教地位更重要的是休谟发展了他哲学的一面,只是那种发展方式一定会使这位伟大的主教不能瞑目。后来康德又研究了休谟的学说。从这一角度看来,如果有人说贝克莱在那一世纪没有影响,那的确是很荒唐的。但无论如何,他对于科学思想的主流还是没起多大作用。科学思想就像他没有写下任何著作似的,照常发展下去。科学界由于获得了极大成就,因而从那时起就一直拒绝批评,并一直沉醉于自身的特殊抽象概念。事实上这些抽象概念也行得通,于是就使它更心满意足了。

    现在我们要讨论的问题是:在20世纪的今天,科学界的思想对于它自身所要分析的具体事物是太狭窄了。这一点在物理学中表现得很明显,在生物学中就更加明显。因此,为了要理解现代科学思想的困难和它对现代世界的反应,我们就必须拥有一些范围较宽的抽象概念,和距离我们直觉经验的全部具体情况更近的具体分析。这种分析还必须考虑到物质与精神的抽象概念,以便解释我们在物理世界中的许多经验。贝克莱主教就是在探寻这种较广泛的科学基础上起了重要作用。当牛顿和洛克两个学派完成了各自的工作以后,他紧跟着就针对他们的弱点提出了批评。我不打算多谈他们创始的这一派主观唯心主义,也不打算谈休谟或康德哲学所发展成的各种学派。我要说明的是:不论你最后接受的形而上学是什么,都必须承认贝克莱学说中包含着另一条发展道路,这条道路正好指出了我们所寻求的那种分析。贝克莱本人忽视了这一点。这一方面是因为许多哲学家都过于偏重唯理主义,同时也由于贝克莱急于要找出一种以上帝的心灵为客观基础的唯心主义。大家也许还记得,我在前面已经说过,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简单位置这一概念上。贝克莱实际上评述了这一概念。他还提出一个问题,说:我们在自然界中认识的所谓事物究竟是什么呢?

    他那部“人类知识原理”第23、24两节中对后一问题提出了答复。我们不妨引证几句来看看:23、但你说公园里的树和小房间里的书等等,纵使在没有人在旁边感知它们的存在时,要想像起来也是极容易的。我的答复是:你很可以极容易地把它们想像出来,这里面并没有什么困难。但我要请问一句,你像这样想的时候是否仅在心灵上构成了某些所谓树和书等物体的观念,并且把感知这些物体存在的人的观念撇开了呢?……

    当我们尽力感知外物的存在时,我们自始至终只是在思考我们自己的观念。

    心灵没有意识到自身的存在,于是便产生了一种幻觉,认为自己可以感知不被它思索或没有它存在时仍能独立存在或自行感知的物体。……

    24、只要稍微探究一下我们的思维,就可以显然看出我们到底能不能理解有知觉物体自身的绝对存在或没有心灵时的存在。在我看来这些话显然不是自相矛盾就是什么东西也没说出来。……

    贝克莱的“阿西弗郎”一书中第四篇对话里有一段很值得注意的对话,在我那本“自然知识原理”一书中,我已经相当详细地征引出来了,这就是:欧佛拉诺:阿西弗郎,请你告诉我,你能不能看到原来那个城堡的窗户与城垛?

    阿西弗郎:看不到,离着这样远看来,那城堡只像一个小圆塔。

    欧:但我亲自到过那里,我知道那不是一个小圆塔,而是一个方形的大建筑,上面有城垛也有角楼。你好像都没看见吧。

    阿:你说这个打算推论出什么问题来呢?

    欧:我认为你用视觉严格而规规矩矩地看到的东西,并不是几英哩以外那个东西本身。

    阿:为什么呢?

    欧:因一个小圆形东西和一个大方形东西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对吗?……

    在同一篇对话中又征引了关于行星与云的类似对话,这一段收尾时说:欧:你在这儿所看到城堡、行星和云都和你假定在很远以外的地方存在的实物不一样,这一点难道还不清楚吗?

    在上述引文的第一段中,可以清楚地看出贝克莱本人持极端唯心主义的观点。

    他认为精神是唯一绝对的实在,自然的统一体就是上帝心灵中观念的统一体。我个人认为贝克莱对于形而上学的解释所带来的困难极多,并不少于他自己在科学思想体系的实在论的解释中所挑出的困难。然而我们还可以找到另一条思想道路,这思想道路将使我们采取一种过渡性唯实论的态度,并通过一种方式扩充科学思想体系,使它对科学有所贡献。

    前一讲引证过培根的“自然史”中的一段,现在让我们再回顾一下:肯定地说,不论任何物体,虽然它可能没有官觉,但却一定有知觉……不论这物体是改变他物的还是被改变的,在行动之前总有一种知觉存在,否则物体彼此之间的关系就会毫无区别了。……

    在前一讲中,我曾把培根所用的“知觉”解释为思索被感知物体的基本性质,并把官觉解释为认识。肯定地说,我们对于事物还没有透彻的认识时,是可以加以思索的。甚至即使当时没有认识,事后也能在思索的记忆上有所认识。此外,正如培根在他的叙述里指出的一样“……否则物体彼此之间的关系就会毫无区别了”。我们所思索的显然是一些基本要素,也就是产生差异性的要素,像这样的差异性并不仅是逻辑上的差异。“感认”一词在我们一般用法中便充满了认识上的体认这种意义。“体认”一词纵使去掉“认识上”三个字仍然是充满认识论上的意义。我把“包容”这个字用作“非认识论”的“体认”。当我这样说时,“体认”便可以是认识论方面的用语,也可以不是认识论方面的用语。现在让我们看看欧佛拉诺最后一句话:“你在这儿所看到的城堡、行星和云都和你假定在很远以外的地方存在的实物不一样,这一点难道还不清楚吗?”因此,我们便在本身所在的地方包容了其他地方的东西。

    现在不妨回到前述“人类知识原理”一书的引文上去。贝克莱主张构成自然实有的体现状况的东西就是在心灵统一体中被感知的存在。

    这一概念也可以改用另一说法:体现过程就是事物聚集到包容的统一体中去的过程,由此体现的是包容而不是事物本身。这种包容的统一体是此处和此时的,而集中到包容统一体中去的事物,则在本质上跟其他地点以及其他时间有关。

    现在我还要用“包容的统一过程”来代替贝克莱的心。为了使这种“自然事素不断体现”的过程能为人了解,还必须作相当详细的解释,并且要把它在具体经验中的实际意义和它本身对照起来看。这一点必须留待以后各讲再谈。在这儿首先应当注意的是,简单位置的概念被去掉了。聚集到此时此地所体现的统一体中的东西已经不单纯是城堡、云或行星,而是从包容统一体出发所看到的并处在该统一体的时间空间内的城堡、云和行星。换句话说,这就是从此处的统一体的观点出发所看到的另一处的城堡的透视。因之便是被摄入此处的统一体中的城堡等物的形态。大家也许知道,透视在哲学中是很常见的。这概念是莱布尼兹提出他的理论认为单子反映宇宙的透视时介绍进来的。我所用的透视这个观念和他相同,只是把他的单子变成了在时间与空间中被统一的事件。在某些方面说来,这概念和斯宾诺莎的“样态”倒更接近,这便是我用“样态”或“样态的”等字的理由。和斯宾诺莎比起来,他那唯一实体便是我所说的体现过程在互相联系的复杂样态下个体化的潜存活动。因此,具体的事实就成了一个过程。关于这方面的基本分析便是对潜存的包容活动和被体现的包容事件的分析。每个事件都是始基活动个体化时所产生的个别事实。但个体化并不等于实体的独立。

    我们在感官知觉中所认识到的实有是我们感知作用的末端。我把这种实有称之为“感官对象”。例如某种深浅的绿色、某种音质和音调的声音、某种一定的气味、某种一定性质的触觉等都是感官对象。这种实有在某段时间和空间联系的方式是复杂的。我们可以说感官对象“进入”了时—空中。感官对象在认识上的感认便是各种感性对象的不同样态,连同该感官对象一起,在包容统一体(A点)之中被感认的状态。

    主体点A当然是时—空中的区域,也就是在某一段时间延续中的一定空间体积。但作为一个实有来看,这主体点便是一个体现的经验的单位。A的感官对象的一个样态就是从A求到的另一区域B的位态。这儿所谓的A是离开感官对象来看的。这感官对象和A的关系受着样态的限制。因此,感官对象便以在B点的位置这一样态存在于A之中。这样说来,如果我们所说的感官对象是绿色,它便不止是存在于A(绿色被感认的地方),也不止是存在于B(绿色被人认定的所在地),而是以在B的位置这一样态存在于A之中。这一问题并没有什么特别神秘的地方。只要看一看镜子里所照出的身后的绿叶子就知道了。对于在A点上的你说来,有绿色存在,但这绿色却不单纯存在于你所在的A点。A点上的绿色有一种样态,即存在于镜子里面的绿叶影象中。然后再请你转过身来看看绿叶本身。

    这时你感认绿色的方式和未转身以前完全一样,所不同的只是绿色具有存在于实际树叶中的样态。现在我所讲的只是我们感认到的东西。我们知道绿色在感官对象的包容统一体中仅是一个要素。每一个感官对象,包括绿色在内,都有一种特殊的样态,也就是处在另一地点的位置。

    位置样态的形式种类繁多。例如声音便是容积性的,可以充满一个大厅,颜色的散射有时也是这样。但颜色的位置样态可能是远方体积的界限,如墙壁的颜色就是这样。因此,从基本上说来,时—空便是感官对象在一种样态之下进入的场所。这就是时间与空间(为了简单起见可以分开谈)被整个提出的理由。因为每一体积的空间或每一段时间在本质上都包含着其余一切体积或时间的位态。哲学上关于时间与空间方面的困难就在于把它们当作简单位置存在的场所。简单地说,感知就是对包容统一体的认识。再简单一点说,感知就是对包容体的认识。

    实际世界是许多包容体组成的多面体。单个的包容体就是一个“包容事态”,而一个包容事态则是最具体的自为和自在的有限实有,而不是从它在其他同类事态的本质中所反映的位态来看的。包容统一体可以说在A体积中具有简单位置。但这话等于没说。因为时间与空间是从各包容统一体彼此在对方体内形成后所组成的整体上得出的抽象概念。因此,当我们说一个包容体在A体积上有一个简单位置时,就好像说一个人的脸凑合到脸上浮泛着的微笑上去一样。根据以上所说的情况看来,我们还不如说感认的动作有一个简单的位置更有意义,因为这样还能理解为它简单地存在于认识者这种包容体上。

    就以上所说的看来,自然界所牵涉的实有比单纯的感官对象要多。虽然在更加全面地看问题时,我们的说法也许还有必要加以修改,但现在我们已经可以答复贝克莱关于赋与自然的实在性究竟具有什么性质的问题了。他本人认为这是心灵中观念的实在性。一个完整的形而上学获得了心灵或观念的某些概念之后,可能最后接受这种看法。在本系统讲演中无须讨论这一根本性的问题。我们可以采用一种暂时的唯实主义,把自然看成是包容统一体的综合。时间与空间则表现着这些包容体之间交互关系的一般格式。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无法从这一关连组织中除去。但其中每一包容体都具有整个综合体所具有的实在性。反过来说,整体也具有每一个包容体那样的实在性,因为每一个包容体都统一了从它本身出发赋与整体中其他部分的样态。包容体就是一个统一的过程。

    因而,自然是一个扩张性的发展过程,它必然从一个包容体过渡到另一个包容体。被达成的东西就被放到后面去了,但却仍有本身的位态呈现于未来的包容体中,因而又被保存下来了。

    因此,自然便是一个演化过程的结构。实在就是这个过程。如果有人问红色是不是实在的,这便是荒谬绝伦的话。红色只是体现过程中的一个组成部分。自然界中的实在就是自然界中的包容体,换句话说就是自然界中的事件。

    现在我们已经清除了时间和空间的简单位置的污迹,因之就可以部分地抛弃令人生厌的名词——包容体。这名词是用来说明事件本质上的统一体,即说明事件是一个实有而不单是各部分或组成成分的集合。我们必须理解,时—空不过是把集合体组成统一体的系统。但事件这个字正好意味着这种时—空中的统一体,因此便可以代替“包容体”来说明被包容的东西。

    一个事件可能具有跟它同时发生的其他事件。这就是说:一个事件把跟它同时发生的事件的样态作为现时达成态的展示而反映在本身之中。事件也有过去。这就是说该事件在自身中把先行事件的样态反映出来,并作为记忆混入自身的内容中去。事件还有未来。这就是说,这一事件在自身中反映出未来向现在反射回来的那些位态。换句话说,它反映出由现在决定的那些位态。因此,事件便有预示作用,就像下面这两句诗所说的一样:无垠寰宇,先知梦魂萦来日。

    这几句结语对于任何形式的实在论说来都是极重要的。

    因为在我们的认识界中,有过去的记忆,有目前的体现,也有对未来事物的预示。

    以上所作的简单分析比科学思想体系的分析还具体。我在这里的出发点是我们自身关于认识方面的心理领域。这一出发点的意义就是它本身所表明的意义,即我们对自己的躯体事件的自有知识。这儿的事件指的是全体的事件,而不是对身体的详细体察。这种自有知识显示出自身以外的实有的样态表象的包容统一体。

    以上各点可以总结一个原则,即这种纯粹躯体事件,除开特殊复杂和稳定的固有模式以外,和其他事件完全处在同一水平。唯物机械论的力量泉源就在于它坚持不许人为地打乱自然秩序来堵塞理论上的缺口。这一原则我完全同意。但如果你像经验主义者那样从自身心理经验的直接事件出发,你就马上会被引导到本讲所提出的自然的机体观上去了。

    18世纪的科学思想体系没有提出任何可以组成人类的直接心理经验的要素,这是它的缺点。同时对于整体的有机统一体也没有提出任何可以发展成电子、质子、分子、生物体等有机统一体的初步概念。根据那时的思想体系,各部分质料相互间何以会具有各种自然的关系,在事物的本质中也找不出任何理由。我们不妨承认自己不能找到必然的自然规律,但我们却有希望看到人们必须承认自然秩序的存在。

    自然秩序的观念作为机体发展的场所和自然观念紧紧地结合起来了。

    注:笛卡儿在“对‘形而上学的沉思’诸驳论的答复”中所提出的几句话对于本章后一段说来是很有意义的。他说:“太阳的观念就是它本身在心灵之中的存在。这诚然不是它在天空中那种形式上的存在,而是一种客观的存在,也就是通常一般物体在心灵中的存在形式。这种存在形式确乎没有物体在心灵以外存在的形式那样完整。但我已经说过,它决不会因此而成为不存在。”(“驳论Ⅰ的答复”,海登与罗斯合译,第2卷,第10页)。我个人很同意笛卡儿这种观念,但却认为它很难同笛卡儿哲学的其余部分调和。——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