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六节 历史和自由(1/2)

    我已经提出过,我们研究历史乃是为了获得自我-认识。借着说明这个论点,我将试图表明我们关于人类的活动是自由的这种知识,是怎样只是通过我们之发现历史才被取得的。

    在我对历史的观念的历史概述中,我曾试图表明历史学最后是怎样逃出了对自然科学的学徒状态的。可是,历史自然主义的消失却包含着更进一步的结论,即人所赖以建筑起来他自己那经常变动着的历史世界的这种活动乃是一种自由的活动。除了这种活动而外,再没有别的力量能控制它或改变它,或迫使它以这样的和那样的方式来行事,以建立起某一种而不是另一种世界。

    这并不意味着一个人永远可以自由做他所高兴做的事。所有的人在他们一生中的某些时刻,是可以自由做他们所想要做的事情的:例如,饿了要吃或累了要睡。但是这和我所提到的问题毫无关系。吃和睡是动物的活动,是在动物的嗜欲的强迫之下进行的。

    历史学并不涉及动物的嗜欲以及它们的满足或挫折。对于一个历史学家作为历史学家来说,一个穷人的家里没有东西吃,这并不关重要;——尽管对于他作为一个对他的同胞具有感情的人来说,这可以是而且必然是至关重要的;并且尽管作为一个历史学家,他可能强烈地关切着有些人策划了这些变动从而造成了这种事态,以便使自己致富而使那些从他们那里领取工资的人变得贫困;他也同样地关怀着穷人所可能被导致的行为,——不是被他的孩子们的饥饿未得到解决的这一事实所导致的,即腹内空虚和四肢萎缩这一事实、这一生理的事实,而是被他对于这一事实的思想所导致的。

    这也并不意味着一个人可以自由做他所选择的事情;在历史学本身固有的领域中,与动物嗜欲的领域不同,人们可以自由计划他们所认为是适当的行为和执行他们自己的计划,每个人都在做他所规划去做的事,而且每个人要为它们的后果承担充分的责任,每个人都是自己灵魂的指挥者,等等。没有什么能比这一点更加虚假的了。亨利①的韵诗所表达的只不过是一个病儿的幻想,这个病儿发见,由于自己相信自己已经得到了月亮,便能使自己不再哭着要月亮了。一个健康的人知道在他面前的空虚的空间,——他准备用一些活动把它填充起来,因而他现在就开始制订这些活动的计划,——当他步入其中时,它就远不是空虚的了。它会挤满了其他的人,他们都在追求着自己的活动。就是现在,它也不象它看来那么空虚。它充满着活动的饱合溶液,正处在开始要结晶的关头。那里并没有他自己活动的余地,除非是他能如此设计这一点,使得它能适合其余的空隙。

    ①亨利(1849—1903),英国诗人。——译者

    历史学家所必须研究的那种理性活动,永远也不可能摆脱强迫,即必须面对着自己的局势中的各种事实的那种强迫。它越是有理性,就越发完全地经受着这种强迫。要有理性,也就是要去思想;而对一个打算要行动的人,要加以思想的最重要的事便是他所处的局势。就这个局势而言,则他是一点也不自由的。这就是它的实际情况,而无论是他、还是其他任何人都永远不能改变这种情况。因为尽管局势完全是由思想——他自己的或别人的思想——所组成的;它却不能由于他自己的或别人方面的心灵的改变而改变。如果他们的心灵确实是改变了,这只不过是意味着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出现了一种新局势。对一个要采取行动的人来说,这种局势就是他的主宰、他的神谕、他的上帝。他的行为将证明成功与否,就取决于他是否正确地把握了这种局势。如果他是一个聪明人,非到他请教过了他的神谕,做出了力所能及的每一件事来发现这种局势是什么,他甚至于是不会作出最微小的计划来的。但是如果他忽视了这种局势,这种局势却不会忽视他。它可不是那样一位神明,会放过一种侮辱而不施以惩罚的。

    历史中所存在的自由就在于这一事实,即那种强迫并不是由其他任何东西而是由人类理性自身所强加给它自身的活动的。这种局势,即他的主人、神谕和上帝,乃是一种它自己所创造的局势。我这样说的时候,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一个人发见自己所处于其中的那种局势,其存在只是因为一些其他人通过一种理性的活动已经创造了它(这种理性活动在性质上和他们的后继者发现自己是处于其中、并在其中依照他自己的想法而行动的那种并没有不同);我的意思也不是说,因为人类的理性总是人类的理性,不论它在其身上发生作用的那个人的名字叫什么,所以历史学家便可以忽视这些个人之间的区别,不是说人类理性已经创造了它发现自己是处于其中的那种局势。我的意思是指与这种见解颇为不同的某种东西。一切历史都是思想的历史;而当一个历史学家说一个人处于某种局势之中时,这就等于是说他想他是处于这种局势之中的。这种局势中的各种困难事实,——那对他来说是太重要了而不能不正视,——也就是他对这种局势的设想方式中的各种困难事实。

    如果对于一个人,翻山越岭之所以困难的原因,是因为他害怕山里有鬼;那么对于一个历史学家要跨过若干世纪的鸿沟而向此人说教:“这纯粹是迷信。根本就没有鬼。要面对事实,要知道山里并没有危险,除了有乱石、流水和积雪,或者还有狼,也或者有坏人;但是并没有鬼”,——那便是愚蠢的事了。历史学家说,这些都是事实;因为他就是被教导以这种方式进行思想的。但是那个怕鬼的人却说,有鬼出现乃是一件事实;因为他就是被教导以那种方式进行思想的。历史学家认为那是一种错误的方式;但是错误的思维方式正如正确的方式同样地都是历史事实,而且也和它们一样地在决定着具有这种思想方式的人被置身于其中的那种局势(它总是一种思想一局势)。这一事实的困难性就在于,人没有能力以别的方式去思想他的局势。山上有鬼出没对于想翻山越岭的人所起的强迫作用,就在于他无法不相信有鬼这一事实。毫无疑问,这纯粹是迷信;但是这种迷信却是一件事实,而且是我们所考虑这一局势中的关键事实。为这种迷信所苦的人,在他企图翻山越岭时,并不单纯是在为教导了他相信有鬼的他那些祖先们的罪过而受苦受难(如果说那是一种罪过的话),他在受苦受难是因为他已经接受了这种信仰,是因为他已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