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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以人类文化为依据的人的定义(2/2)

立即给予惩罚的假定是有罪的。我们会变得没有能力去有效地处理自然和生活中微妙而新奇的事物。……忽略区分与分类的功能而把它们看成是表示了事物本身的特征这种倾向,乃是科学专门化的流行谬误。……这种曾在物理科学中盛行一时的态度,如今在建立人类本性的理论中也起了支配的作用。人已经被归结为一定数量的原始本能的集成;这些原始本能是可以在数量上计算的、按目录分类的、并可以一个接一个而详尽无遗地被论述的。各种理论的区别仅仅或主要是在这种原始本能的数量和等级排列上。有些人说这种原始本能只有一个:自爱;有些人说是两个:利己主义和利他主义;有些人则说是三个:贪婪,恐惧和荣誉;而今天更富经验主义倾向的作者们已经把这个数目激增到了五、六十个。但是在事实上,正如对于不同的刺激条件有着许多不同的反应一样,有时候我们的目录表仅仅是为了一种目的而作的分类。”

    在对回答“人是什么?”这个问题上迄今为止所已经使用过的各种不同方法作了这种简括的评述以后,我们可以来谈谈我们的中心问题了。这些方法是充分而彻底的吗?或者还有另一条通道可以走向人类学哲学?在心理学的内省、生物学的观察和实验,以及历史的研究之外,还有没有其它的途径?在我的《符号形式的哲学》中我已经努力揭示了这样一种可供选择的方法。这本书的方法决不是一种彻底的创新。它并不打算废除而是要补足以往的观点。《符号形式的哲学》是从这样的前提出发的:如果有什么关于人的本性或“本质”的定义的话,那么这种定义只能被理解为一种功能性的定义,而不能是一种实体性的定义。我们不能以任何构成人的形而上学本质的内在原则来给人下定义;我们也不能用可以靠经验的观察来确定的天生能力或本能来给人下定义。人的突出特征,人与众不同的标志,既不是他的形而上学本性也不是他的物理本性,而是人的劳作Work。正是这种劳作,正是这种人类活动的体系,规定和划定了“人性”的圆周。语言、神话、宗教、艺术、科学、历史,都是这个圆的组成部分和各个扇面。因此,一种“人的哲学”一定是这样一种哲学:它能使我们洞见这些人类活动各自的基本结构,同时又能使我们把这些活动理解为一个有机整体。语言、艺术、神话、宗教决不是互不相干的任意创造。它们是被一个共同的纽带结合在一起的。但是这个纽带不是一种实体的纽带,如在经院哲学中所想象和形容的那样,而是一种功能的纽带。我们必须深入到这些活动的无数形态和表现之后去寻找的,正是言语、神话、艺术、宗教的这种基本功能。而且在最后的分析中我们必须力图追溯到一个共同的起源。

    显而易见,在执行这个任务时,我们不能忽略任何可能的资料来源。我们必须考察所有可以得到的经验证据,并且利用所有内省的方法、生物学的观察,以及历史的探究方法。这些旧方法并不是要被排除而是被引向一个新的理智中心,而且从此以后被从一种新的角度来看待了。——在描述语言、神话、宗教、艺术、科学的结构时,我们总是感到经常需要心理学的专门术语:我们谈论着宗教的“感情”、艺术或神话的“想象”,以及逻辑或理性的“思维”。而没有一个坚实的科学心理学的基础,我们就不可能进入所有这些领域。儿童心理学为我们研究人类言语的一般发展提供了极有价值的线索。更有价值的似乎是我们从普通社会学研究中所得到的帮助:不考虑原始社会的各种形态,我们就不可能理解原始神话思维的形式。而最迫切的仍然是历史方法的使用:关于语言、神话和宗教“是”什么的问题,如果不深入地研究它们的历史发展那就不可能得到回答。

    但是,即使有可能对所有这些心理学的、社会学的、历史学的问题都作出回答,我们仍然还只是处在严格的“人的”世界的外围地带,还是没有迈进它的门槛。人的所有劳作都是在特定的历史和社会条件下产生的。但是除非我们能够把握住处在这些劳作之下的普遍的结构原则,我们就绝不可能理解这些特定的条件。在我们研究语言、艺术、神话时,意义的问题比历史发展的问题更重要。而且在这里我们也能够弄清在经验科学的方法论概念和观念中的一个缓慢而持续的变化。例如,在语言学中,语言的历史就等于语言学研究的全部领域这种看法很长时间以来一直是一个公认的教义。这个教义在十九世纪的整个语言学发展上打下了它的印记。然而在今天,这种片面性看来已被明确地克服了。

    独立的描述分析方法的必要性现在是普遍承认的了。如果没有描述的分析事先提供某种尺度,我们就不可能期望测量人类文化某一特殊分枝的深度。这种结构的文化观必须先于单纯的历史观。历史学本身如果没有一个普遍的结构框架,就会在无限大量的无条理的事实面前不知所措,因为只有借助于这种普遍的结构框架,它才能对这些事实进行分类、整理和组织。在艺术史的领域,这样一种框架就被海因利希·韦尔夫林Heinrich

    Wolfflin等人所发展。正如韦尔夫林坚决认为的那样,艺术史家如果不拥有某些关于艺术描述的基本范畴,那就一定不能够刻划出不同的时代或不同艺术家的艺术性格。韦尔夫林通过研究和分析艺术表现的不同样式和不同可能性而发现了这些范畴。这种可能性不是无限的;事实上它们可以被归结为很小的数量。正是从这种观点出发,韦尔夫林作出了古典的和巴洛克式的著名描述。在这里“古典的”和“巴洛克式的”这两个术语并不是用来代表确定历史阶段的名称,而是用来指示并不局限于某一特殊时代的某些普遍结构范式。韦尔夫林在其《艺术史的基本概念》的结尾写道:

    “应当被分析的不是十六和十七世纪的艺术,而只是在这两种情况中〔指古典的和巴洛克式的。——译者〕构成艺术的框架和形象化的创造的可能性。要说明这些,我们自然只能从个别的艺术品着手,但是,人们对拉斐尔和提香,伦勃朗和委拉士开兹所作的任何评论都只是想借此阐明事物的普遍进程。……一切事物都是变迁着的,并且对于那种把历史看作是无止境的流逝的人是很难给以答复的。对我们来说,理智的自我保存要求我们应当根据很少的一些效果来给无限的事件分类。”

    如果说语言学家和艺术史家为了他们“理智的自我保存”而需要基本的结构范畴的话,那么对于人类文明的哲学描述来说这样的范畴就更加必需了。哲学不能满足于分析人类文化的诸个别形式,它寻求的是一个包括所有个别形式的普遍的综合的概观。但是,这样一种包罗万象的概观难道不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不是一种纯粹的妄想吗?在人类经验中,我们决不可能发现构成文化世界的各种活动处于和谐融洽之中。相反,我们可以看到各种冲突力量的无休止的斗争。科学思想驳斥和压制神话思维。宗教在其最高的理论和伦理发展中不得不捍卫它自己理想的纯洁性而反对神话或艺术的无节制幻想。这样,人类文化的统一与和谐似乎至多只是一种善良的欺骗pium

    desiderium而已——它不断地被真实的事件进程所挫败。

    但是在这里我们必须在质料的观点与形式的观点之间作出明显的区别。毫无疑问,人类文化分为各种不同的活动,它们沿着不同的路线进展,追求着不同的目的。如果我们使自己满足于注视这些活动的结果——神话的创作、宗教的仪式与教义、艺术的作品、科学的理论——那么把它们归结为一个公分母似乎就是不可能的。但是哲学的综合则意味着完全不同的东西。在这里,我们寻求的不是结果的统一性而是活动的统一性;不是产品的统一性而是创造过程的统一性。如果“人性”这个词意谓着任何什么东西的话,那么它就是意谓着:尽管在它的各种形式中存在着一切的差别和对立,然而这些形式都是在向着一个共同目标而努力。从长远的观点看,一定能发现一个突出的特征,一个普遍的特性——在这种特征和特性之中所有的形式全都相互一致而和谐起来。如果我们能规定这个特性的话,发散开的射线就可以被集合到一个思想的焦点之中。正如已经指出过的那样,对于人类文化事实的这样一种组织工作,已经在各种特殊科学——语言学。神话与宗教的比较研究,艺术史——中开始了。所有这些科学都在努力追求某些原则,追求确定的范畴,以图借助这种原则和范畴把宗教现象、艺术现象、语言现象纳入到一个系统的秩序中去。要是没有这种由诸科学本身早已从事的综合工作,哲学就会没有出发点。然而另一方面,哲学不能就此止步。它必须努力获得一种更大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在神话想象、宗教信条、语言形式、艺术作品的无限复杂化和多样化现象之中,哲学思维揭示出所有这些创造物据以联结在一起的一种普遍功能的统一性。神话、宗教、艺术、语言,甚至科学,现在都被看成是同一主旋律的众多变奏,而哲学的任务正是要使这种主旋律成为听得出的和听得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