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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以人类文化为依据的人的定义(1/2)

    希腊文化与希腊思想的一个转折点,发生于柏拉图对“认识你自己”这句格言作出一种全新意义的解释之时。这种解释引出了一个不仅不同于前苏格拉底思想,而且也远远超出了苏格拉底方法之局限的问题。苏格拉底为了服从特尔斐神的要求,为了履行自我审查和自我认识的宗教义务,专事探讨个体的人。柏拉图认识到了苏格拉底研究方法的局限性,从而宣称,为了解决人的问题,我们必须把它投射到一个更大的平面图上去。我们在我们的个人经验中所遇到的现象是如此多样、复杂、矛盾,以致我们几乎不可能清理它们。因此,不应当在人的个人生活中而应在人的政治和社会生活中去研究人。根据柏拉图的看法,人类本性就象一篇困难的文章,其意义必须靠哲学来译解。但是在我们的个人经验中,这篇文章是用非常小的文字写成,因而很难辨认。哲学的最初工作就是必须放大这些文字。哲学只有在已经发展了一种国家理论时,才能给予我们一个令人满意的人的理论:人的本性是以大写字母写在国家的本性上的。在国家这里,这篇文章的隐含意义突然显现了出来,原先看上去暖昧含混的现在变得清晰可辨了。

    但是,政治生活并不就是公共的人类存在的唯一形式。在人类历史中,国家的现有形式乃是文明进程中一个较晚的产物。早在人发现国家这种社会组织形式之前,人就已经作过其它一些尝试去组织他的情感、愿望和思想。这样一些组织化和系统化的工作包含在语言、神话、宗教以及艺术之中。如果我们想要发展人的理论,就必须采纳这种更为宽广的基础。国家无论怎样重要,并不是一切。它不可能表达或囊括人的所有其它活动。诚然,这些活动在其历史进展中是与国家的发展密切相关的,在许多方面它们是依赖于政治生活的形式的。但是,尽管它们并不具有独立的历史存在,却仍然具有它们自己的目的和价值。

    在近代哲学中,孔德是最早探讨这个问题并以清晰而系统的方式阐述这个问题的人之一。说来也怪,在这方面我们必须把孔德的实证主义看成是柏拉图关于人的理论的近代翻版。孔德当然从来不是一个柏拉图主义者。他不可能接受柏拉图理念论据以立论的那种逻辑和形而上学的前提。然而,在另一方面,他强烈地反对法国思想家的观点。在他的人类知识等级中,两门新科学——社会伦理学与社会动力学,占据了最高的地位。从这种社会学的观点出发,孔德抨击了他那个时代的心理主义。他的哲学的基本格言之一就是:我们研究人的方法确实是主观的,但却不可能是个人的。因为我们想要认识的主体不是个人的意识,而是普遍的主体。如果我们用“人类”humanity一词来指称这个主体,那么我们就必须肯定地说,人类不应当用人来说明,而是人应当用人类来说明。这个问题必须重新阐述重新考察,必须被安置在更为宽广更为坚实的基础之上。这样的基础我们已经在社会学和历史学的思想中发现了。孔德说:“认识你自己,就是认识历史。”从此以后,历史心理学补充和取代了以往一切形式的个人心理学。孔德在一封信中写道:“所谓对心灵它被看成是独立自在的、先天的所作的观察,都是纯粹的幻觉。我们称为逻辑、形而上学、思想意识的所有那些东西,不是谬论就是毫无根据的幻想和梦想。”

    在孔德的《实证哲学教程》中我们可以一步一步地追踪到十九世纪在方法论观念上的转折。孔德开始仅仅是一个科学家,他的兴趣明显地全部倾注在数学、物理和化学的问题上。他的人类知识等级的序列是从天文学开始,通过数学、物理学和化学而到生物学。然后看上去非常突然地,这个次序被倒转了。当我们探讨人类世界时,数学或自然科学的诸原理并没有变得无效,但是它们不再是充分的了。社会现象是与物理现象一样从属于同样的规律,然而它们具有着不同的和远为复杂的特性。这些现象不应当仅仅根据物理学、化学和生物学来描述。孔德说:

    “在所有的社会现象中,我们都能看见个人的生理学规律的作用;此外还有某些改变它们的作用的情况,这种情况属于诸个体之间的影响——这种影响在一代人影响下一代人的人种方面变得尤其复杂。由此可见,我们的社会科学必须来自与个人的生活相关的方面。但另一方面,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象某些著名生理学家那样去假定,社会物理学仅仅是生理学的一个附属物。这两种现象虽然是同质的,却不是同一的;把这两种科学区分开来,具有极端的重要性。由于社会条件改变了生理学规律的活动,社会物理学必须有它自己的一套观察方法。”

    然而,孔德的门生和追随者们却并不打算接受这种区分。他们否认生理学和社会学之间的这种区别,因为他们唯恐承认了这种区别就会导致倒退回形而上学的二元论去。他们的抱负是要建立一个关于社会和文化世界的纯粹自然主义理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发现必须否定和消灭所有那些似乎把人类世界与动物世界分离开来的栅栏。进化论明显地抹去了所有这些区别。甚至在达尔文以前,自然史的进展就已经挫败了作这种区别的所有企图。在较早的经验观察阶段,科学家还有可能怀抱这样一种希望:最终能发现一种人类特有的解剖学特征。迟至十八世纪,人们还普遍认为在人的解剖学结构与其它动物的解剖学结构之间,存在着鲜明的区别,在某些方面甚至存在着尖锐的对立。歌德在比较解剖学领域中的伟大贡献之一正是在于,他与这种理论进行了有力的斗争。仍然有待证明的是,不仅在解剖学和生理学的结构上存在着同质性,而且在人的智力结构上也存在着同样的同质性。为了这个目的,对旧思维方式的全部攻击就必须集中在一点上:应当得到证明的是,我们所谓的人的智力决不是一种自我依赖的独特能力。自然主义理论的支持者们可以把以往的感觉主义学派所建立的心理学原理作为自己的论据。丹纳在一本论人的智力的书中为他关于人类文化的一般理论提出了心理学的基础。根据丹纳的看法,我们所说的“智力行为”并不是一种特殊的原则或人类本性的特权;它仅仅是我们在一切动物的反应中都可以看到的同一种联想的机械作用和自动作用之更为精巧而复杂的表现罢了。如果我们接受了这种解释,智力和本能之间的区别就成了可以忽略的;它们就只是程度的区别而不是质的区别。智力本身就成了无用的语词,而从科学上讲就成了无意义的语词。

    这一类理论之最令人惊讶和最自相矛盾的特点就在于,在他们答应给予我们的东西和他们实际给予我们的东西之间,有着惊人的悬殊差别。建立这些理论的思想家们对他们的方法论原则是非常严肃的。他们并不满足于根据我们的日常经验来谈论人类本性,因为他们在为一个更高的理想——绝对科学的确定性的理想——而奋斗。但是,如果我们把他们的结果与这个标准相比较,我们不禁大大地失望了。“本能”乃是一个非常含糊的字眼。它或许能有某种描述的价值,但显然不具有任何说明的价值。把某些有机类或人类现象还原为某些基本的本能,这并没有提出一个新的原因,而只是引入了一个新的名词。我们是提出了一个问题,而不是回答了一个问题。“本能”这个词所给予我们的充其量只是一个循环论证idem

    per idem,而在大多数情况下则是解释得比原来需要解释的东西更难懂obscurum

    perobscurius。大多数现代生物学家和生物心理学家甚至在描述动物行为时,对使用“本能”这个词也已变得非常谨慎。他们警告我们要提防与这个词似乎不可摆脱地联结在一起的各种谬误。他们颇有点想避免或抛弃“错误丛生的本能概念和过于简单的智力概念”。罗伯特·M·耶克斯在他的一本近作中宣称,“本能”与“智力”这两个词已经过时了,而且它们所代表的概念也极需要重新解释。但是在人类学哲学的领域,十分明显,我们还远远没有作出任何这样的重新解释。在这里这两个词往往未经批判的分析就被人们简单地接受下来。在这种方式上所使用的本能概念,成了被威廉·詹姆士形容为心理学家的谬误的那种典型的方法论错误的一个例子:对于描述动物或人的行为或许不无用处的语词“本能”,被实体化为某种自然力量了。最难以理解的是,犯这种错误的常常是那些在所有其它方面都不会再陷入经院哲学的唯实论或“官能心理学”中去的思想家们。对这种思维方式的一个非常清晰而深刻的批评,可参阅约翰·杜威的《人类本性与行为》。杜威写道:

    “企图把创造性活动限制于一定数量的、界线分明的本能种类,乃是非科学的。这种企图的实际结果是有害的。当然,分类正如它是合乎自然的那样,也是有用的。无限众多的特殊而变化的事件,都是靠心灵的定义活动、编目活动,以及列举、归纳共同方面和联结成一类等活动才被人认识的。……但是如果我们假定,我们的一览表与分类代表了事物的本性中固定的分离与集合,那么我们就是在阻碍而不是帮助我们与事物打交道。作出一种自然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