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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讲 公民的能力及其表现(1/2)

    在第一讲中,我开宗明义地谈了政治自由主义的两个基本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具体规定被视为自由而平等的公民之间社会合作之公平项目的最合适的正义观念是什么?第二个问题是:如果理性多元论的事实乃人类理性力量在持久之自由制度内部发生作用的不可避免的结果,那么,以一种普遍方式理解的宽容之基础是什么?将这两个问题合而为一,我们便可得:一个由自由而平等的公民——他们仍然由于各种合乎理性的宗教学说、哲学学说和道德学说而保持着深刻的分歧——所组成的公正而稳定的社会如何可能长治久安?

    我的这些演讲将作出如下具体回答:此一社会的基本结构由这样一种政治的正义观念有效规导,该政治的正义观念至少是此一社会公民所认肯的各种合乎理性的完备学说之重叠共识的核心所在。这使得共享的政治观念有可能在宪法根本和基本正义问题产生危机时,在有关政治问题的争论中发挥公共理性的基础作用(第一讲,第八节之一)。

    对于重叠共识来说,理性的和合理的理念以及一种合乎理性的完备学说之理念是如此重要,以至于在我们回答上述问题时有着十分关键的作用。到现在为止,我一直都是在未做多少解释的情况下来使用这些理念的。由于它们都是些很难理解的理念,尤其是理性的理念更是如此——无论是将之应用于个人、制度,还是应用于学说,它们都很容易变得模糊不清,所以我现在必须弥补这一不足。我将通过把理性作为一种介入社会平等合作的个人美德来固定这一理念的两个基本方面,以尽量减少这种模糊性。然后我将从这两个方面展开理性这一理念的内容。接下来我将考察如何给一个具有理性多元论特征的社会提供一个宽容的基础。在完成这些任务后(第一节之三),我将谈论在作为一种代表设置的原初状态下塑造公民之理性的道德能力和合理的道德能力的那种方式。

    第一节

    理性的与合理的

    1.理性的与合理的两者区别开来的是什么?在日常说话中,我们注意到了两者间的一种差异,而一些普通的例子就可以说明这种差异。我们说:“假如他们的协商立场都非常强硬,他们的提议就是完全合理的,但却是很不理性的,甚至是很无礼的。”我不想直接定义理性的这一理念,相反,我只具体指出它作为个人美德的两个基本方面。

    在平等的个人中间,当他们准备提出作为公平合作项目的4原则和标准。并愿意遵守这些原则和标准时,假定我们可以确保其他人也将同样如此,则这些个人在此一基本方面就是理性的。他们把那些为大家都接受的规范看作是理性的、因而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可以得到正当证明的规范;而且,他们也准备讨论别人所提出的公平项目。理性乃是作为公平合作系统之社会理念的一个要素,而它为所有人接受的理性的公平项目,也是其相互性理念的一部分。正如我已经谈到的(第一讲,第三节之二)那样,相互性的理念介于公道性的理念与互利的理念之间,公道性的理念是利他主义的(受普遍善的驱动);而互利的理念则被理解为相对于人们现在的或预期的实际境况来说,每一个人都可得利。

    我们说,理性的个人不是由普遍善本身所驱动的,而是由一种社会世界本身的**所驱动的,在这一社会世界里,他们作为自由而平等的「公民」,可以与别人在所有能够接受的项目上进行合作。他们坚持认为,在这一世界内应该主张相互性,以使每一个人都能与别人一道得利。

    与之相对,当人们打算介入合作图式却又不愿意尊重、甚至不愿意提出任何具体规定公平合作项目的普遍原则或标准(一种必要的公共托词除外)时,他们在同一方面就是不理性的。在环境允许时,他们就会侵犯这些适合于他们利益的项目条款。

    2.理性的和合理的当事人通常都是政治生活和社会生活中的责任单位,所以有可能因为侵犯了理性的原则和标准而受到指控。然而,合理的却是一个不同于理性的理念,它适用于单个的主体和联合的行为主体(或为一个体,或为进行合作的个人),该主体在追求目的时具有其判断能力和慎思能力,也具有他自己特殊的利益所在。合理的「理念」适用于人们如何采取。认定这些目的和利益,也适用于人们是如何给予这些目的和利益以优先性的。它还适用于手段的选择,在手段的选手中,实际指导人们的是这样一些为人熟悉的原则:在其他条件相等的情况下,采取最有效的达到目的的手段,或者选择最可能的抉择。

    然而,当合理的行为主体可能通过终极目的对其整体生活计划的意义来平衡各种终极性目的。并通过这些目的相互间的一贯性和互补性来平衡各种终极目的时,他们并不只限于手段-目的推理。合理的行为主体也不仅仅是自私自利的,这就是说,他们的兴趣并不总在于他们自己的利益。每一种利益(兴趣)都是某一自我(行为主体)的利益,但并非每一种利益都只利于该自我。的确,合理的行为主体可能具有全体种类的个人之爱,有对各种共同体与地方的依恋感,包括对国家对自然的爱;而且他们也可能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选择和制定他们的目的。

    合理的行为主体所缺乏的,是那种特殊形式的道德敏感性,而这种道德敏感性乃是人们介入公平合作、并按照那些可以理性地期许同样平等的他人也会认可的条件来这样做的**之基础。我并不是假定理性的就是道德敏感性的全部,但它包括与公平社会合作之理念相联系的那一部分。当合理的行为主体只对他们自己的利益感兴趣时,他们便临近精神病态了。

    3.在公平正义中,理性的与合理的被作为两个互不相同的和各自独立的基本理念来看待。它们的区别在于,不能认为两者间存在任何相互推导,尤其是不能认为可以从合理的「理念]中推导出理性的「理念]。在道德思想史上,有些人试图这样做。他们认为,合理的更为基本,因为,谁不会认可这种(或一种)为上述那些人们所熟悉的原则具体规定的合理性理念(因为会有好几种合理性理念)呢?他们认为,如果理性的[理念」可以从合理的[理念」推导出来,也就是说,如果某些明确的正义原则可以从偏好、决定、或适当规定的环境中纯合理的行为主体之一致中推导出来,那么,理性的就最终有了一个坚实的基础。因之也就回答了道德怀疑论。

    公平正义反对这种看法,也不想从合理的「理念」中推导理性的「理念]。确实,这样做的企图可以提示出,理性的不是基本的,它在某一方面需要一个合理的「理念」所不需要的基础。相反,在公平合作的理念内部,理性的与合理的乃是两个相互补充的理念。它们都是公平合作这一基本理念的成素,各自都与不同的道德能力相联系着,即分别与正义感的能力和善概念的能力相联系着。它们的作用是依次具体规定公平合作项目的理念,考虑社会合作问题、合作各方的本性及其相互地位。

    作为补充性的理念,无论是理性的,还是合理的,都不能离开对方而独立存在。纯粹理性的行为主体可能没有任何他们想通过公平合作来发展的他们自己的目的;而纯粹合理的行为主体则可能缺乏一种正义感,认识不到别人要求的独立有效性。惟有作为一种哲学的结果,或者作为这样一个主题——在该主题中,合理的〔理念]占有重要的地位(如同在经济学或社会决策理论中一样),而且任何人都会认为从合理的[理念]中推导出理性的「理念」是必然的,并受这种思想的驱使,后者(即合理的行为主体——译者注)才是可理解的。情况很可能是,任何看来可信的推导都必定将合理的行为主体置于这样一种环境之中,在该环境中,他们服从于某些合适的条件,而这些条件将表达理性的理念。正如我们在第一讲第四节中所看到的那样,在社会基本结构内部基本的社会合作情形中,作为理性的和合理的行为主体之公民代表,必须要予以合乎理性的安置,这就是说,他们必须得到公平的或对称的安置,在协商交易中,任何人都不能占别人的便宜。而这最后一点正是通过无知之幕来完成的。把公平正义看作是力图从合理的[理念」中推导出理性的「理念」的看法,误解了原初状态。

    人们也不可能证明理性的「理念」不可能从合理的〔理念」中推导出来。这种证明的否定性陈述仅仅是一种推测而已。人们所能做的充其量只是表明想从合理的〔理念]中推导出理性的[理念」那些严肃的尝试(戈蒂尔是一个范例)不会取得成功,而且,只要它们看起来是成功的,它们就在某一点上依赖于那些表达着理性的[理念」本身的条件。如果这些评论正确,那也就表明,在哲学中,最根本层面上的问题通常并不是通过结论性的论证来解决的。对于某些人来说,显而易见的和被他们作为基本理念接受下来的东西,却是别人所难以理解的。解决这一问题的方式是,经过恰当反思后,再来考察哪一种观点提供了最连贯最让人信服的解释,该观点又是在什么时候完全建立起来的。当然,关于这一点,人们的判断可能各有不同。

    4.理性的与合理的之间更进一步的基本差异是,在某一方面,理性是公共的,而合理性却不是公共的。这意味着,正是通过理性,我们才作为平等的人进入了他人的公共世界,并准备对他们提出或接受各种公平的合作项目。这些项目已作为原则确立下来,它们具体规定着我们将要共享、并在我们相互间公共认作是奠定我们社会关系之基础的理性。只要我们是理性的,我们就会创造出公共社会界的框架,我们可以理性地期许每一个人都将认可和履行这一框架——假如我们可以信赖别人也会同样如此的话。如果我们不能信赖他们,那么,按照这些原则行动就可能是非理性的,或是自我牺牲行为。没有一个确定的公共世界,理性的「理念]就会成为空中楼阁,而我们就可能在很大程度上诉求于合理性的[理念],尽管理性总是约束着人对人像狼一样相互刺杀(拉丁语“foro

    interno”)的现象(用霍布斯的话说)。

    最后,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理性的(及其相互性的理念)不是利他主义的(只为他人利益的公正行动),也不是只关注自我(并只受其目的和感情驱使)。在一个理性的社会里,我们可以列举平等社会的基本问题作最简单的说明,所有的人都有他们自己希望实现的目的,所有的人都准备提出一些可以理性地期许他人接受的公平项目,以至于所有的人都有可能获利。并改善每一个人所能追求的状况。这种理性的社会既不是一个圣徒的社会,也不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社会。它在很大程度上只是我们日常人类世界的一部分,直到我们在没有它的情况下发现我们自己之前,它都不是一个我们所以为的极富美德的世界。然则,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作为提出或认可公平合作项目并随后按照这些公平合作项目而行动的道德能力之基础的道德力量,又都是一种根本性的社会美德。

    第二节

    判断的负担

    1.由是,理性的第一个基本的方面,就是提出公平合作项目并遵守这些项目——假如别人也如此的话——的意志。而正如我现在要谈到的,其第二个基本方面则是认识判断的负担、并在指导一立宪政体中政治权力之合法行使时,为运用公共理性而接受这些判断负担之后果的意志。

    让我们回想一下,在第一讲(第六节)中,我们谈到了有关立宪政体之公共文化的两个普遍事实:即理性多元论的事实和只能通过压迫性使用国家权力才能克服这一多样性的事实。这些事实还有待解释。因为我们要说明为什么自由制度会导向理性多元论、以及为什么找们应该要求国家权力去压制这种理性多元论的理由。为什么我们相互之间以理相待、正直努力,却没有导向理性的一致?在自然科学中,这似乎是可以实现的,至少长远看来可以如此。

    当然,我们可以有各种各样的解释。比如说,我们可以设想,绝大多数人坚持要发展他们自己较为狭隘的利益,而由于他们的利益各不相同,所以他们的观点也就相互见异。或者,也许人们经常是非理性的和不太明智的,而这一点又与各种逻辑推理的错误一起,导致他们的意见相互冲突。但是,如果说这些解释不乏道理,它们也过于轻率,并非我们所需要的那种解释。我们要了解理性的分歧何以可能?因之我们要探询的是:合乎理性的分歧是如何产生的?

    2.有一种解释是这样的:让我们说理性的分歧是理性的个人之间的分歧,也就是说,它是那些已经在立宪政体中充分实现了他们作为平等自由公民的两种道德能力的个人、与那些具有持久的尊重公平合作项目的**和想成为充分参与合作的社会成员之**的个人之间的分歧。假定他们具有这些道德能力,分享一种共同的人类理性,并有相似的思想能力和判断能力,那么,他们就可以作出推论,注重证据,并权衡各种相互竞争的考量。

    理性分歧的理念包含着对各种根源或原因的考虑,包含着对这样加以界定的理性个人之间的分歧的考虑。我把这些根源作为判断负担来看待。对这些负担必须这样来考虑,以便这种考虑与那些产生分歧的人的理性能够完全相容,而不是相互排斥。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一种正确的解释是,在理性的个人中间,产生理性分歧的各种根源——即判断的负担——乃是许多偶然未知因素,这些因素包含在我们于政治生活的日常进程中正确地(和正直地)行使我们的理性能力和判断能力的实践之中。

    作为理性的人和具有合理性的人,我们不得不作出各种不同的判断。作为具有合理性的人,我们不得不权衡我们的各种目的、并估价它们在我们生活方式中的适当位置;而这样就使我们在作出正确的合理性判断时遇到了种种严重的困难。另一方面,作为理性的人,我们必须估价民族对我们共同的实践和各种制度的诸要求的力量,不仅是那些与我们的要求相反的民族要求,而且还有那些相互矛盾的民族要求,而所有这些又使我们在作出正确的理性判断时产生了种种困难。此外,当我们把理性运用于我们的信念和思想图式之中时,或者,当我们以理性来评价我们运用自己的理论能力(而非我们的道德能力和实践能力)时,我们也会遇到相应的困难。我们需要记住这三种判断及其他们独特的负担。

    3.除了上述两个根源之外,我下面提及的几个根源是理性的和合理的在它们的理论运用和实践运用中所特有的,其中从(甲)到(丁)四项主要适用于我们理性的理论运用。而且,我所开出的这一表列并不完全,它只包括较为明显的根源。兹开列如下:

    甲、有关该情形的证据——包括经验的和科学的证据——乃是相互冲突的和复杂的,因而很难给予估价和评价。

    乙、即使我们对这些相关的考虑完全达到一致,我们对它们的分量也会产生分歧,因而会作出不同的判断。

    丙、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所有的观念(不仅仅是道德的观念和政治的观念)都是暧昧不清的、很难处理的;而这一不确定性意味着,我们必须依赖于理性个人可能在某些范围内(这一范围不是十分具体明确)产生分歧的判断和解释(以及有关这些解释的判断)。

    丁、在某种程度(我们无法说出这程度究竟有多高)上,我们估价证据和衡量道德价值与政治价值的方式,是由我们的总体经验或我们迄今为止的整个生活过程所塑造的,而我们的总体经验必定总是互不相同的。因此,在现代社会及其大量职位和职业中,在其各种各样的劳动分工中,以及在其许多社会群体及其民族多样性中,公民的总体经验极为不同,以至于他们对许多(如果说不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如此的话)重大复杂事情的判断产生歧异,至少是在某种程度上产生歧异。

    戊、对争论双方,常常存在着不同种类并带有不同力量的规范性考虑,所以难于作出一种全面的估价。

    己、最后,正如我们将要在谈到伯林的观点时(第五讲第六节之二)指出的那样,任何社会制度体系在其所允许的价值方面都有限制,所以,人们必须在整个有可能实现的道德价值和政治价值范围里进行选择。这是因为,任何制度体系似乎都是一个限制性的社会空间。由于我们被迫在各种为社会所培植起来的价值中间进行选择,或者说,当我们坚持某几种价值、且必须顾及别人的要求而约束我们的每一种价值选择时,我们在安排价值选择的先后秩序和进行价值选择调整的过程中,就面临各种巨大的困难。许多艰难的决定可能没有任何明确的答案。

    4.在达到判断一致所存在的某些困难之根源中,有许多根源是与那些完全理性的判断相容的。在解释这六个根源即六种判断负担时,我们当然不否认偏见和偏向、自我利益和群体利益、以及盲目和意愿,也在政治生活中发挥着它们各自为人们所熟悉的作用。但是,这些不合理性的分歧根源,却与那些和每一个人的充分理性相容的分歧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各种宗教学说和哲学学说分别表达或一起表达了我们整个的世界观和我们相互间的生活观。我们每个个体的和联合体的观点、我们的种种理智亲缘关系、以及我们的各种感情依附都太过多种多样,尤其是在自由社会里更是如此,以至于我们无法让这些学说作为永久而合乎理性的政治一致性基础。不同的世界观念可以从不同的立场出发理性地加以详尽的阐述,而多样性则部分地源于我们不同的视景。假设我们的所有差异都只是根源于无知和固执,或是根源于权力、地位或经济利益的竞争,那是不现实的,或者更糟的是,这种假设还会引起人们之间的相互猜忌和敌对。

    这些评论导致了第五种普遍事实,可将这一普遍事实陈述如下:在我们最重要的判断中,许多都是在这样一些条件下作出的,即我们不能期待正直的个人以其充分的理性能力(甚至是在经过自由讨论之后)总能达到相同的判断。某些相互冲突的理性判断(特别重要的是那些属于民族之完备性学说的判断)可能为真,而另一些相互冲突的理性判断则可能为假;还可以设想,所有相互冲突的理性判断都可能为假。对于一种民主宽容的理念来说,这些判断的负担有着最重要的意义。

    第三节

    合乎理性的完备性学说

    1.我已经说过,我们成为有理性的第二个基本方面是,我们认识并愿意承担这些判断负担的各种后果。现在我将力图表明,这个方面是如何限制理性个人以为可以对他人提出正当合理性证明的范围的,以及这个方面是如何导向一种形式的宽容并支持公共理性的理念(第六讲)的。

    我首先假定,有理性的个人只认肯合乎理性的完备性学说。现在,我们需要对这类学说下一个定义。它们具有三个主要特征。一是合乎理性的学说乃是一种理论性的实践:它以一种或多或少是一致而连贯的方式涵括了人类生活的主要宗教方面、哲学方面和道德方面。它组织并刻画了已为人们所认识到的各种价值,使这些价值能够相互共容、并表达一种可以理解的世界观。每一种学说都以各种使它自身与其他学说区别开来的方式来这样做,比如说,给予某些价值以一种特殊的首要性和重要性。在挑选哪些价值是特别重要的价值、并在这些价值相互冲突时决定如何去平衡它们的时候,一种合乎理性的学说同时也是一种实践理性的实践。无论是理论理性,还是实践理性(包括作为合适的合理性),都被运用于理性的系统阐述。最后第三个特征是,当合乎理性的完备性学说不一定是固定不变的时,它通常属于或源出于一种思想和学说的传统。尽管它长期保持稳定,且不会发生突然的和无缘无故的改变,但它往往会按照它从自己的观点来看是正当而充分的理由产生缓慢的进化。

    对合乎理性的完备性学说的这一说明只是大致而言。在没有基于理性本身明确的充足根据的情况下,我们不想把学说作为非理性的东西来加以排斥。否则,我们的解释就会有陷入武断专横的危险。政治自由主义将许多为人们所熟悉的和系统的学说——宗教的、哲学的和道德的学说——看作是合乎理性的,即使我们自己不能严肃地坚信它们;因为我们认为,这些学说过于偏重某些价值而忽视另一些价值的意义。然而,就政治自由主义的目的来说,我们不需要一种更严格的标准。

    2.判断负担的明显后果是,理性个人并不都认肯相同的完备性学说。而且,他们也认识到,包括他们自己在内的所有个人同样都负有这些负担;有许多合乎理性的学说得到了人们的认肯,但并非它们全都可以为真(事实上,它们中的任何一种都不可能为真)。任何理性的个人所认肯的学说,仅仅是诸多其他学说中的一种合乎理性的学说。一个人在认肯它时当然相信它为真,或者相信它可能合乎理性。

    因此,在大量合乎理性的完备性学说中认肯其中的任何一种,一般都不是不合乎理性的做法。我们认识到,对于一般人来说,我们自己的学说没有也不能有任何超出他们自己观点之外的特殊要求。我们同意,那些认肯不同于我们的学说的其他人也是有理性的,且肯定不是非理性的。由于存在着许多合乎理性的学说,所以,理性的理念并不要求我们或者他人去相信任何特殊的合乎理性的学说,尽管我们可能会这样做。当我们采取不只是承认某一学说合乎理性且认肯我们对该学说的信仰时,我们也并不是非理性的。

    3.除此之外,理性个人将把利用政治权力(假如他们拥有这种政治权力的话)去压制并非非理性的完备性观点之做法看作是不合乎理性的,尽管他们的这种看法因出于各自不同的立场而有所不同。这是因为,如果理性多元论事实是既定的,那么在民主社会的公共文化中,就缺少一种适用于各完备性学说的公共的和共享的证明基础。但是,要以能为理性公众都可以接受的方式,来标明完备性信仰本身与真正的完备性信仰之间的差别,就需要这样一个基础。

    由于许多学说都被看作是合乎理性的,所以当根本政治问题发生危机时,那些坚持认为自己所采取的学说是真实的而别人所采取的学说却是不真实的人,在别人看来就只是在他们拥有政治权力时坚持他们自己的信仰而已。当然,那些坚持自己信仰的人也坚持认为只有他们的信仰才是真实的:他们之所以要强加他们的信仰,是因为他们以为他们的信仰是真实的,而不是因为这些信仰是他们的信仰。但这是一种所有平等的人都可能会提出的要求,也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对一般公民正当提出的一种要求。所以,当我们对别人提出这种要求时,必须把他们本身看作是有理性的,把我们自己看作是非理性的。的确,当我们想利用国家权力即平等公民的集体性权力时,我们就是在阻止其他人认肯他们自己的并非非理性的观点。

    总而言之,理性的个人都清楚,这些判断负担给那些可以对别人作出正当性证明的人设置了种种限制,所以他们认可某种形式的良心自由和思想自由。对于我们来说,利用政治权力——假如我们拥有这种政治权力或与他人分享着这种权力的话——去压制那些并非非理性的完备性观点,乃是不合乎理性的。

    4.为了确认这一结论,让我们从另一种观点出发来看看这一情况:自由而平等的公民都平等分享着社会合作性的政治权力和强制性权力,而所有公民都同样负有这些判断的负担。这样一来,任何一个公民或公民联合体,就没用任何理由有权利利用国家的政治权力,去决定宪法根本或完备性学说所指向的该个人或该联合体的基本正义问题。这一点可以做如下表述:当公民们平等地出现在原初状态下的时候,任何公民的代表都不会同意其他任何个人或个人联合体享有这样做的政治权威。这种权威没有任何公共理性的根据。相反,人们会提出的是一种与前面的推理相一致的宽容和思想自由。

    请注意:在这里,理性的并不是一个认识论的理念(尽管它具有认识的因素)。相反,它是一种包含着公共理性的民主公民的政治理想。这一理想的内容包括作为理性的、自由而平等的公民可以要求相互尊重他们各自合乎理性的完备性观点。在此情况下,他们不能要求任何与作为其代表的各派在原初状态下可能同意「的要求]相反对的东西。比如说,他们不可能同意每一个人都必须认肯一种特殊的完备性观点。正如我稍后(第六讲,第四节之四)将要谈到的那样,这意味着公共理性的指导方针和程序被看作是人们在原初状态下选择的,且属于政治的正义观念。正如我在前面(第一讲,第四节)所指出的,与合理性相对照,理性谈及的是公共的他人世界。原初状态作为一种代表设置有助于我们了解理性是如何表达公共的他人世界的。

    5.我再补充两点更进一步的评论。第一点关于怀疑论,对判断负担的说明似乎有可能提出这种怀疑论。倘若各合乎理性的学说之间有可能达成一种重叠共识,则必须避免怀疑论,所以对这些负担的说明就绝对不能从一种怀疑论论证开始。这些论证要提供一种对知识条件的哲学分析,比如说,对外部对象世界的哲学分析。在省察我们的日常探究方式之后,这些论证就会慢慢达成这样一个结论:即我们无法认识这些对象,因为知识的某一种或多种必要条件永远无法获得满足。笛卡尔和休谟都以他们的独特方式谈到了这一点。

    对判断负担的说明不涉及这些问题。它只列举使人们达成政治上的一致判断、尤其是有关各种完备性学说的一致判断变得更为困难的某些环境。这种困难已为历史的经验和许多世纪来的宗教信仰、哲学信仰和道德信仰的冲突所证实。政治自由主义对许多特殊类型的政治判断和道德判断的正确性并无疑问,它把这些判断中的许多判断都视为合乎理性的。它对各种信念确认所具有的可能性真理也无疑问。首先,它主张我们对我们自己的信仰不应该犹豫不决,更不应该产生怀疑。相反,我们将会认识到,在有关完备性学说的判断上要达到理性而有效的政治一致,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有可能发挥政治目的的作用——比如在具有宗教差异和哲学差异之特征的社会里发挥达到和平与和谐之政治目的的作用——问题上,达成政治判断的一致实际上是不可能的、这一结论的限制范围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立宪政体并不要求人们对某一完备性学说达成一致:因为其社会统一的基础不在于此,而在其他地方。

    6.第二点评论包含着我最初在第一讲第六节之二提到过的一般多元论事实与理性多元论事实之间的重要分别。一种以一般多元事实为标志的民主并不使人惊奇,因为总有许多不合乎理存在着种种反对一种或多种民主自由的学说,性的观点。但是,也存在许多为有理性的人所认肯的合乎理性的完备性学说,这一事实倒似乎让人吃惊,正如我们喜欢把理性看作导向真理的、且认为这种真理惟一无朋的做法让人吃惊一样。

    现在的问题是,一般多元论事实与理性多元论事实之间的这种分别,是否影响到公平正义的解释。我首先考虑的是:我们需要记住这一解释有两个阶段。在第一阶段,我们把公平正义设定为一种独立观点,一种对政治的正义观念的说明,这种政治的正义观念最初适用于基本结构,并表述着两种政冶价值,即政治的正义价值和公共理性的价值(第六讲,第四节之一)。由于只有到第二阶段,我们才能引入重叠共识的理念,所以,当我们讨论稳定性问题时,我们在第一阶段的问题便是,两种形式的多元论之间的分别是否与我们的讨论相关。各派是假定一般多元论,还是理性多元论,还有很大关系吗?

    答案十分关键:在这两种情况下,人们选择了相同的正义原则。各派都必须永远保证他们所受托代表的那些人的基本权利和自由。如果他们设定理性多元论(第一讲,第六节之二),他们就会知道,这些自由权利的绝大部分可能已经得到了保证,但即使他们可以依赖于这一点,他们也会出于公共性的理由而选择这两个正义原则或类似的原则。除此之外,他们必须在其原则选择中,表达他们发现最适宜于他们所代表的那些公民之根本利益的政治观念。相反,如果他们假定一般多元论,并因而可能有一些完备性学说会压抑(如果它们能够的话)良心自由和思想自由,前面的种种考虑也就变得越来越紧迫;那么,在第一阶段,这两种多元论之间的对比就不会影响公平正义的内容。

    我们可以假定这两种事实中的任何一种都是适当的、无妨的。如果说公平正义具有宽泛的范围,那么各派就可设定一般多元论。如果说公平正义的内容不受非理性存在的影响,也就是说不受存在着不合乎理性的完备性学说的影响,那么各派就可以设定理性多元论。这两种情形中的相同内容,既表明公平正义在范围上是宽泛的,也表明公平正义的原则不是由非理性所决定的。

    7.那么,第二个阶段又当如何?在这一阶段前,之所以尚未引入重叠共识的理念,是因为在正义原则已经临时选定之前,尚未产生稳定性的问题。这样,我们就不得不检查一下,由这些原则所具体规定的正义制度能否获得充分支持,又在什么时候才能获得充分支持。在这里,正如我们在第一讲第六节中所看到的一样,对于一个民主社会来说,稳定性要求该社会的政治观念能够成为各种可能支持一立宪政体的合乎理性的学说之重叠共识的核。乙。我们需要表明,如何才能先形成一种对政治的正义观念的重叠共识,或是对该观念的某些部分先达成重叠共识,诸如一种宽容的原则。

    我将在第四讲第六节和第七节中讨论这种情况如何可能发生。而且,当这种情况发生时,通过这样一种共识的界定,政治观念便可得到多元的合乎理性的完备性学说的支持,这些学说长期存在并保留着一定数量的信奉者。的确可能存在一些会完全压抑各种在政治观念中所认肯的那些基本权利和自由的观点、或者说会部分压抑这些权利和自由(比如,良心自由)的观点,因为总是存在这样的观点。但是,它们不可能强大到足以削弱该政体的实质性正义的地步。这是一种希望,却没有任何保证。

    假如事实证明,公平正义的原则无法获得各种合乎理性的学说的支持,以至无法维持社会的稳定性,情况会怎样呢?若如此,我们所陈述的公平正义就会产生困难。我们必须弄清楚,正义原则的各种可以接受的改变是否会维持稳定,或者,是否任何一种民主的观念都能够获得稳定。我不想做这种探究,而只是基于大量可信的考察,假定公平正义的稳定性或某种类似的观念能够获得稳定。

    第四节

    公共性的条件及其三个层次

    1.我们在第一讲第六节中界定,秩序良好的社会是由一种有效的公共正义观念所规导的社会。由于我们希望这种社会的理念适当而现实,所以我们假定它是在正义的环境下存在的。这些环境有两类:第一,适度匮乏的客观环境;第二,正义的主观环境。一般说来,后一类环境是一般多元论的事实;尽管在公平正义的秩序良好社会里,它们也包括理性多元论的事实。我们必须努力理解这后一种事实及其可能性。

    在公平正义中所理解的公共性的理念具有三个层次,可以将其描述如次:

    第一个层次我们已经在第一讲第六节中谈到过。这一层次是在社会受到公共正义原则的有效规导下达到的:即公民们接受这些原则,并了解他人也同样接受这些原则,而这种知识又反过来为公众所认识。进一步地说,社会基本结构的制度是正义的(正如这些原则所规定的那样),每一个有理性的人都认识到这一点。他们基于共同分享的信念基础认识到这一点,这些共享的信念是通过各种被人们当作适合于政治正义问题的方法和方式而普遍接受下来的探究方法和推理方式而得到确认的。

    公共性的第二个层次关涉到普遍信念,正义第一原则本身正是人们按照这种普遍信念而接受下来的,这就是说,人们是按照他们关于人类本性的普遍信念和政治制度、社会制度一般发挥作用的方式、以及所有与政治正义相关的这类信念,来接受正义第一原则的。在秩序良好的社会里,公民们之所以对这些信念可以大致达成一致,是因为这些信念可以(像在第一个层次上那样)得到公共分享的探究方法和推理形式的支持。正如我将要在第六讲第四节中讨论的那样,当这些方法很好地确立起来且没有争议时,我假定,这些方法是为人们的常识所熟悉的,它们包含着科学和社会思想的各种程序与结论。我们(即正在建立公平正义的你和我)所归于原初状态各派的东西正是这些普遍信念,它们反映出秩序良好的社会里所普遍流行的公共观点。

    公共性的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层次必定与公共正义观念的充分证明有关——当它能够以其自身的术语表达出来时。这种证明包含着我们(你和我)在建立公平正义并反思我们为什么要以某一种方式而非另一种方式开始时我们可以谈论的一切。在这一层次上,我假设,此一充分的证明也将为公众所了解,或者比这更好,至少也是在公共范围内合适的证明。这一较弱的条件(即充分的证明是合适的)产生了这样一种可能性:即一些人到目前为止还不想为政治生活作哲学反思,当然,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被要求去作这种反思。但是,如果公民们想去作这种哲学反思的话,这种充分的证明就表现在公共文化中,反映在它的法律体系和政治制度上,反映在解释它们的各种主要历史传统中。

    2.让我们坚持要求以秩序良好的社会满足公共性的所有三个层次的要求为前提条件,以便我们可以称之为“充分的公共性条件”能够得到满足。(因为考虑到秩序良好之社会的正义观念方面,我保留了“充分的”这一形容词)这种充分条件可能看起来有些过于强烈了。但尽管如此,它仍然是合适的,因为它适合于一种为理性而合理、自由而平等的公民所建立的政治正义观念。一般而言,这种条件对各种完备性学说来讲可能较少强迫性,但这种条件是否适合、且在多大程度上适合于这些完备性学说,依旧是一个有待探讨的问题,但这是另外一个不同的问题。

    在此,与之相关的是,政治社会具有两个与众不同的方面。正如我将在第四讲第一节之二所要讨论的,这第一个方面是:政治社会具体规定着处在社会——我们已经假定该社会是封闭性的,即它自我包容,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