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五章 意识形态和组织符号体系(2/2)

组织语境中被描述的故事上。毕竟,大多数的组织故事描述了发生在组织历史中的事件,而且这种叙述有助于通过使某一特定的社会政治结构和伴随它的道德态度和价值观合法化并赋予它们权威来建立一种组织文化。因此,“在任何对现实的陈述中都有叙述性出现,我们可以确定,道德或道德化的推动也会出现其中”(White,1980,24页)。

    叙述与道德间的联系可以被解释为一种故事的描述力与其道德功能之间的互惠关系。一方面,故事的“道德化的推动力”得到叙述结构的鲜明强调。例如,许多有关组织的故事都强调其成员的违规行为,表达了在社团中通常拥有不同地位的两个角色之间的对抗。事件的排序——主人公身份的界定、违规、告诫、弥补行为——以把读者事先置于对故事的道德含义的解释(此解释即:组织规则必须得到服从)的方式来对故事作出强调。同时,故事的道德含义充当了给予叙述的流程以推动力的一个统一原则。故事的讲述者叙述故事和人们聆听讲述不仅仅是因为故事提供了信息。相反地,故事的主要感染力在于它能够在讲述者和听众中产生一种宣泄效果。叙述结构产生了对一个特定的结局或解决方案的一种期望意识,这一现象的公开引起了听众的情感响应。

    信息传递不是讲故事的目的,这一点可以被这样的事实证明:即,故事不仅是被反复讲述的,而且也可以不止一次地说给同一群听众听。在这样的语境中,故事起到文化传送者的功能,除了社会体系其他方面以外,它还形成了一种社团意识并建立一个特定的群体、组织或亚文化。在这个意义上,对故事的一再重复起到加强组织成员对他们的组织的认同感的作用,即使是在一个特定的故事过去早已听到过多次的情况下也是这样。斯劳特(Slaughter,1985,117页)在继沃尔特·本杰明(Walter

    Ben-jamin)之后,描述了传统的口述形式的故事的范例:“讲述者经常被想象为来自遥远的地方,而听者是村民,往往是耕地的农夫。”讲述者的作用在于叙述他或她所获得的经历,由此而丰富了听者所处的文化的经验知识和传统:

    使这种体验获得合法性和可信性的是活着的讲述者或过去给他讲故事的人的权威。面对面讲述的或口头流传的传奇故事就是个人之间或人类之间传诵的故事。我们接受这些传奇故事正如接受人类(这个词)本身,我们与讲故事的人相伴,在面对面的接触中同他建立了情感上的纽带。(Slaugh-ter,1985,117页)

    讲述群体经历和信息的过程大多以仪式的方式产生。叙述的仪式特性是重要的,这一重要性主要不在于其信息价值,而在于它在具体体现一套特定的道德规范和价值观并使它们合法化的过程中所起的作用。因此,组织故事的作用至少部分地依靠它的同时引起并包容作为组织实践基础的价值体系的能力。尽管故事可能叙述的内容显然是重要的,但它的建构方式对组织成员社会化的作用更重要的多。例如,下面的故事具有一个典型的叙述结构,这使得它在许多组织情境中进行讲述都很合适:

    每个人都被要求在早上签到。人人都一样。甚至查尔斯也要签到。1969年,在雷夫龙公司从第五大街666号搬入通用汽车公司大厦期间的某一天,查尔斯信步走进办公室开始翻阅签到簿。新来的接待员说:“对不起,先生,您不可以这样做。”查尔斯说:“不,我可以。”“不,先生”,她说,

    “我这儿有严格规定,任何人不能碰这份签到簿,您得把它放回去。”这一情形僵持了一会儿,这位接待员始终保持彬彬有礼,一如雷夫龙公司所有接待员一样。最终,查尔斯说:“你知道我是谁吗?”而她答道:“不,先生,我不知道。”“那好,今天下午去拿你最后一次工资时,让他们告诉你吧。”(Martin等,1983,441页)

    这个故事遵循了一个沿用已久的公式,其中包含来自公司等级制度截然不同的两端的两个角色之间的冲突。在这一例子中,下层雇员涉世不深,丝毫没有意识到她与之对话的人的地位。叙述的动力源于它创造的关于故事结局的期望:老板将做出何种反应?秘书会受到惩戒、被解雇还是因忠于职守而得到褒奖?无论结局如何,故事都以强有力的方式向听者宣讲,提供有关得体的和不得体的组织实践的强烈意识,故事是重要的和意味深长的,这体现在组织成员把它确定为对典型的组织实践的例示。对于已社会化了的组织成员,它对“事情该怎样办”提供了肯定的答复;对于新成员,它起到了提供明确的行为规则的作用。

    这样的故事是否建立在真实的基础上其实无关紧要:雷夫森与一个“初出茅庐”的秘书之间的冲突也许会像描述的那样,但即使故事是假的,这对其自身的推论力量也几乎没有什么影响。这种推论力部分源于这样的事实,即故事能够同时引出重要的主题和问题,尽管他们自身排斥效度测试的做法(Witten,1986)。

    用哈贝马斯的话来说,可以说每个推论行动所包含的真理声言并不会在叙述中轻易得到改变。正如斯劳特在上面指出的,故事讲述者和故事本身依靠建立在讲者和听者之间的联系而形成了某种权威和合法性。故事的讲述要求不信任态度的终止;它要求作为听者我们被拉入其中并变得在心理上和情感上都投入其中,正如我们看电影或读小说时发生的那样。在这样一个情境中,我们并不把自身远离出去以反映故事的真实性,而是使我们投入到故事的叙述结构和发展中去。我们最有可能对故事作出的评价是关于故事的叙述质量及其内在的连贯性。正如威腾(Witten,1986)所进一步指出的,故事叙述的规则与一般对话规则的不同之处在于前者不存在话轮转换,因此几乎没有机会在声言与反声言之间进行正常的辩论。当有人讲述一个故事时,我们不大可能对某些具体方面的真实性提出质疑,即使我们发现这一切是假的。我们赋予故事讲述者作家的地位,这使他们被免除了通常的强调对话真实性的严格要求。用戈夫曼(Goffman,1959)的话来说,我们可以说讲述者和听者分别从事“防御的”和“保护的”行为。换言之,说者和听者都致力于维护讲述者所设计的自我表达的形式。把一个讲演者的自我表现方式揭露为虚假的(例如,暗示所讲述的故事不真实)就会引起所有参与相互作用者的尴尬。因此,我们假定故事是真实的,不仅因为我们不相信讲故事者会对我们撒谎,而是因为这正是为了我们的利益而要做的。毕竟,就叙述的性质而言,我们很有可能对其他人讲同样的故事,带有我们个人的色彩,而且我们期望在自己讲述故事时得到他人的保护,就像我们给予他人保护一样。

    因此,尝试把组织叙述看做组织实践的反映——作为散布组织信息的方式——这样就过于简化了叙述与组织现实间的关系。组织的故事及其所描述的组织现实之间的关系不能用纯粹的表述性术语作出归纳。叙述的作用不在于模仿、映射组织的行为,而在本质上是具转义性质的:

    转义是所有现实的话语所极力躲避的阴影。但这一躲避是无用的;因为转义是所有话语构成客体的过程,它假装对客体作的只是现实的描述和客观的分析。……总之,话语是一种典型的中介事业。这样,它既具解释性,又具预先解释性;它既是与解释本身的性质有关的,又是与作为它对自己进行详尽阐述的明显场合的主题是有关的。(White,1978,

    2-4页)

    因此,组织成员并不直接经历组织现实,而是通过推论实践,尤其是叙述性的话语的表达来作为中介实现的。费希尔(Fisher,1984,1985)甚至提出,叙述不仅仅是话语的一种模式,它甚至提供了一种使传播过程概念化的范例;实际上,人类可以被看做是“叙述人”(homo

    narrans)。人们的互相交往主要通过对事件和经历的叙述,无论叙述发生在组织、家庭或同龄小组的环境中。人们共享的意义大部分是通过叙述得以产生和再现的。

    至于组织叙述,我主要关注的是对组织中讲述的故事在意识形态上对维护和再现现有统治关系的作用的方式进行审视。上面所引的怀特关于话语“假装只作现实的描述”的说法为把意识形态解释为推论的中介提供了一个起点。组织故事可以在意识形态上通过组织成员和他们对组织的知觉看法之间发挥现实的中介作用,构建一个仅服务于一小部分组织成员的利益的现实。因此,故事通过提出难以质疑的真理声言、并且自称代表一个客观存在着的现实的声言来起作用。

    因此,对作为意识形态的叙述的解释必须阐明这一特定的推论实践作为一种“遏制策略”所起的作用(Jameson,1981)。即,我们必须考察叙述以一定形式把社会行为者置于与他们所处的社会结构相关的方式。在组织文化中,这类遏制策略包括对规定的和禁止的组织实践的明确表述,及对组织成员的质询以使他们建立起一种“切合”于组织中现行的权力关系的组织意识。这些权力关系通过推论得以再现,因为叙述通过把事件从根本上描绘为道德剧(在这类道德剧中一组特定的价值观被赋予合法性和权威性)来达到封闭的结果。在这一意义上,故事体现了他们描绘的政治现实的理想。

    在下一节,我将对某一具体的组织故事在意识形态上的功能的实现作出一个解释。这种分析无论如何都不意味着是全面彻底的,而是展示应用上述理论模型的一种可能的方法。

    ◆作为意识形态的组织叙述:一个具体应用的例子

    在对一个话语——无论是书面的或口头的,是诗歌或散文——提供解释时所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可信度。即,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断定某一特定的解释比其他任何解释更“精确”、“正确”或“恰当”?我不想就此对解释理论做全面论述(那不是这一分析的目的),但是我的确想使自己远离可能对诠释的“客观”或“可证实的”过程进行辩论的观点。正如利科(Ricoeur,1976)等人向我们展示的,解释的过程包含了对话语所体现的“意义的过剩”的认识。没有任何一个解释能够完全包括一个文本可能产生的多重意义。无论是寻求作者意图还是探索文本产生的社会环境都无法给予我们对文本的“终极”意义的深刻洞察。归根结底,解释的过程是一种创造性的活动,在这当中解释者为文本建构并提出一种可能的意义。

    从一个文本中有可能构建出的意义的多重性并不意味着解释的过程完全是相对的和主观的。对一个文本的解释并不完全是一种多元化的事业,其中每个解释无论是怎样的具有个性特征或肤浅,都被认为同样值得考虑。这种主张忽视了建立一个细致的、以理论为基础的意义分析的需要。正如我们不能轻易承认一个外行能对其他人的心理状态作出合理判断一样,我们同样应谨防在概念和理论上未具有扎实基础的对文本的分析。

    对意识形态的批判尤其微妙,因为根据定义,话语中的意识形态意义体系的表述并不是作为意识形态表达出来的。意识形态,就其本质来说,不仅能够通过支配者而且还包括被支配者来使支配的关系得以维护。但是如我们已看到的,一个群体对另一个群体在意识形态上的支配从不会是完全的。所有群体,无论怎样受压制,都能够以一定程度的推论渗入并继而批判他们所处的支配结构。据此,叙述并不一定仅仅再现它所处的居支配地位的意识形态意义体系。霍尔(1985,103页)指出,尽管在意识形态之外没有社会实践。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实践,无论是推论或其他实践,都完全受制于它们所处的意识形态的意义结构。话语也许会受到重新解释:它由此而对所处的支配关系进行批判。

    因此,对叙述的意识形态结构的解释包含了对产生叙述的那些支配关系与叙述所表达的意义结构之间的关系的解释。这样的解释不包括采纳意识形态以外的立场,而是使自身远离意义的结构以便使批判的视角得到采纳。这不意味人们表达了对叙述结构的非意识形态的解读,而用哈贝马斯的话来说,所表达的解释是具有解放的性质的,它允许对那些被受到分析的表义系统所质询的一方进行批评性的自我反思。当然,这样的分析困难重重。汤普森指出:

    至于谈到由疏远而获得的客观化,它受到作为疏远关系对立面的归属关系的限制。对意识形态的评论可能是局部的、不连续的和不完全的。它永远不会在我们所属的历史和社会之外的立场上得到实施。在对社会历史遗产的更新和评价这一永无休止的解释过程中,对意识形态的批判仅仅是瞬间的过程——尽管是很重要的一瞬间。(1984b,188页)

    任何对话语的特许的解读(在作出真理声言这一意义上)都是不可能的,甚至是不可取的。然而,用话语在意识形态上的功能来分析话语起到了通过对话语与其帮助维持的统治关系之间的关系的解释而扩展了解释的过程。为服务于意识形态而对话语进行的批判必然牵涉到对统治的批判。

    因此,从实用主义角度来看,对意识形态的解释应采取何种方式呢?汤普森(1984b)指出,对意识形态的分析包括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包括社会分析,其中人们对产生统治形式的社会历史条件进行考察。这样的分析可以在以下层次上实施:(a)活动,其中对某种具体的相互作用环境进行考察;(b)公共机构,其中对形成和抑制行动的某些可限定的社会结构进行考察(ATT,IBM,等等);及(c)构成公共机构的结构要素;例如,在大多数美国公司中,正是劳资双方的关系确定了具体制度得以维持和再现的环境。第二阶段要求达到推论分析的水平。汤普森(1984b,136页)主张,“表达意识形态的话语形式必须被视为……显示一个得到表达的结构的语言构成”。据此,对话语的分析必须着眼于它在表达意识形态中的作用。汤普森建议,对得到表达的话语的结构可以从叙述、辩论结构和句法结构等层次上进行检验。对意识形态的分析的第三阶段是解释。这一阶段允许“创造性的意义建构”(1984b,137页),并认识到无论分析方法可能是怎样的正规和系统化,最终应由研究者提出“一个总是充满风险和可以引起争论的可能的意义”

    (1984b,137页)。人们正是从这一点来探究话语“就事论事”的潜力,把多重意义糅入单个的形象、短语或故事中。正因为话语的具有多重指称对象并将它们糅合到一个复杂的意义网中的能力才使得推论实践在意识形态上起到作用,从而得以维护统治关系。

    汤普森建议,上述分析模式不应被看做包含了各不相同的方法论阶段,而是各个阶段应被看做在整体解释过程中不同的分析主题。在本章余下部分,我想对一个具体的组织故事进行考察,研究它在对统治关系的推论再现中可能起到的作用。在进行分析时,我将要使用吉登斯(1979)创立的意识形态的功能理论和汤普森提出的分析阶段的理论。

    马丁等(1983,439-440页)记录了一位IBM公司女管理员敢于对董事长小托马斯·沃森表示异议的故事。故事大致如下:

    这位管理员是位22岁的新娘,体重90磅,她的丈夫被派驻海外工作,于是,她被给予一份工作,直到他回来为止。这位名叫露西·伯格的年轻妇女的任务是检查人们进入安全区时是否佩戴准确、清晰的身份证明。

    和往常一样,沃森在身穿白衬衫的随从们的簇拥下朝她守卫的区域的大门走去,他佩带着允许在工厂其他地方出入的黄色标牌,但未戴允许进入她负责看守的大门的绿色标牌。“我身穿肥大的制服,浑身发抖”,她回忆道,“制服遮了我的颤栗,但却藏不住我发抖的声音。‘对不起,’我对他说。我知道他是谁。‘你不能进去。你的出入未得到许可。’这正是我们应该说的。”

    沃森的陪同人员吃了一惊;这对他们来说是不曾料到的。有人发出嘘声表示不满,“你难道不知道他是谁吗?”沃森扬扬手制止了这声音,这时其中一位随行人员走回去拿来了一个正确的标识。

    马丁等解释了这个故事背后所蕴涵的道德意义,他指出,对于组织的高层成员来说,这个故事传达的信息是“连沃森都要遵守规章,所以你当然应该遵守”,而对下层雇员们来说,故事传达的信息却是“无论谁违反了规章,你都应坚持原则,予以制止”(440页)。故事的涵义在于,尽管其他公司领导会轻视规章,而沃森却为所有的雇员树立了榜样。马丁等用这个故事和其他故事说明一个组织展示不同于其他组织的、特别的区别性特征的方式。有趣的是,马丁等显示了这样一个现象:这类在形式和内容上都很相似的故事在许多组织中都可以找到。

    尽管马丁等对于上述故事在组织中起到的作用的方式提供了颇有帮助的分析,但他们几乎未指出故事在部分构成这一组织的权力关系的情境中可能是怎样运转的。通过对故事意识形态的意义形成的产生和再现所起的作用作出批评性的解释,可以对故事作出更充分的分析。换言之,下面的分析显示了组织叙述一方与作为另一方的合法性和意识形态统治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因此,首先,对故事的考察需要从社会、经济和政治条件等几方面进行,这些环境为叙述过程中展开的事件提供了一个情境。故事不会发生在真空里,而是与IBM作为一个公司的组织机构和社会特征密切地连接起来。在行动层次上,故事的主角卷入到了地位悬殊的相互作用之中,但这种相互作用是由交往双方被要求扮演的组织角色构成的。在这一意义上,出现的行为是因情况而异的。因此,一方面,故事的意义和激励作用由地位的差别而形成,另一方面,每一个个人所参与的活动是各人在完成他们的组织角色中所追求的目标的产物——伯格扮演了保安员的角色,而沃森则扮演了组织的元老的角色。

    在公共机构的层次上,IBM为员工的行动提供了稳定的框架范围。组织成员对于明令规定的和禁止的做法都有相当明确的指示。人们一般都承认,IBM组织作为一个公共机构极其重视对权威结构的明确描述,并以传统的、等级制方式构建权威关系。这一等级制度并不以此来决定组织活动,而是建立一种使组织行为由此而形成的解释框架。因此,这样的权威关系形成这类条件,在这些条件下与该故事相连的情形有可能发生。汤普森(1984b,

    135页)指出“公共机构是产生权力的场所,也是统治关系的结晶”。在这一情境中,所叙述的伯格与沃森之间的冲突可以被视为这些“结晶化了的”叙述的例证。这个故事表达了IBM历史中某一具体时空中的“一瞬间”,这一瞬间浓缩了权威关系的基本结构。就以前面所举的秘书一例看,有人也许会说故事的冲突和意义是由体现IBM机构特点的统治的结构关系的多种因素决定的。

    在社会分析的第三个层次上,人们需要研究IBM公司在美国公司或资本家企业这一更广泛的情境中的方位。伯格与沃森间的冲突并不仅仅是单纯的人际间的交往。相反这两个角色是资本主义基本关系的化身,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劳方(伯格)和资方(沃森)之间的关系。资本主义的整个结构是建立在劳动力以低于本身价值的价格向资本拥有者出售技能的前提下,这样就使剩余价值积累成为可能并使资本膨胀,从而不断再现该制度。在结构层次上,显然伯格与沃森间的相互作用是由这种最基础的关系所构建和限制的。这一冲突是对支撑了IBM公司及更广泛的资本主义制度的最基本的结构因素的表达和重组。

    从推论分析的层次上解开故事在意识形态上的功能,这要求我们展示叙述形式与统治关系之间的关系。这一分析大部分在前面对叙述结构的讨论中都已有展开。让我再重新作一简要概括。首先,叙述通过描述用某种方式得到解决的道德剧来为话语提供一个封闭意识。在这一具体情形下,我们具有明确的叙述结构——地位高的人尝试打破规章,受到地位低的人的干预,地位高的人服从了规章——这样就引导听者得出关于规章制度在这一特定组织中的重要性的结论。其次,这样的故事并不像其他形式的话语一样容易接受相同水准的效度测试,并因此在它们对组织事件的描绘中表现出相当水平的合法性和权威性。因此,IBM的故事无论真实与否,都会在整个文化中得到广泛传播,任何人都不会对其真实性提出质疑。它是一个故事这一事实本身使它具有能够被无休止地复述的特点,这部分地构成了其象征性权力的基础。

    故事的意识形态作用分析中的最后一个层次是解释。在这一点上,我想用前一章所概述的吉登斯提出的意识形态的三个功能来为故事构建一个意义。这样的分析是局部的而不是全面的,但它提供了一种方法使得在前两个分析层次中显示的意义和统治关系之间的联系得以明确体现。

    意识形态的第一个功能——把局部利益表述为全体的利益——在故事中得到清楚的呈现。我们记得,这种功能使得促进某一特定群体的利益的社会实践被视为是所有群体的利益。在这一故事的情境中,有关局部利益对全体利益的论题把其自身显示在对规章制度的服从上。就全体利益而言,故事不言而喻地暗示了公司制定的规章是为了全体雇员的利益。一位下层雇员要求沃森遵守规章,这一事实产生了暂停公司的等级制度的效果,局部利益在此基础上得以建立。这样看来,规章制度似乎超越了局部利益;所有雇员,无论处于何种等级,都被要求服从规章制度。

    但故事掩饰的是这一事实,即正式的规章制度是由沃森为首的公司精英所制定并用来保护他们自己的利益的。IBM是一个以谋取利润为目的的组织,它的目标之一是保持尽可能大的市场占有率。这其中的一部分包括采取严格的防御措施以保护公司机密。只有走在技术领域竞争的前列,才能保证IBM产品的竞争力。因此,故事提到公司的规章制度是为了像沃森一类人的利益的,而并非像露西·伯格这样的人们的利益。

    违反规章制度的问题在分析故事在否认或转变矛盾中的作用时才变得更加清楚。从某种意义上说,整个故事就是一个矛盾。它所传递的道德规范表明在IBM公司,谁也不能“高于法律之上”。但故事已成为组织的传说的一部分,这一简单事实就表明了这一规范有时也有例外。如果沃森像其他雇员一样服从公司规范,那么故事几乎没有什么意义。故事把沃森同时描绘为既是一个任何雇员都能与之交谈的“普通人”,又是一个寓言中所讲的比现实生活中的人更高大的人物,在这一意义上,故事的矛盾性就更为突出。因此,该故事本身传达的意思是:在一个层次上,它是向听者/读者讲述关于IBM运转方式的直截了当的叙述;在第二个、也即超层次上,故事起到了反思作用,通过说“这是关于著名的(或臭名昭著的)IBM总裁的故事”而树立了沃森的特别形象。故事通过把焦点集中在沃森和一个最终赢得他尊敬的雇员的相互作用上,从而掩饰了作为个人的沃森与作为权势显赫的公司总裁的沃森之间的矛盾。

    把叙述置于人际之间的关系的情境中,这样就有效地掩饰了沃森在公司的职位这一物质现实,而职位的影响仅仅是把这两个角色在公司等级制度上分开的巨大分界线。在这一意义上,故事的作用取决于有根本差异的要素之间的紧张状态;故事告诉我们,在(谈到)遵守规章时,在公司中的等级地位就算不了什么了(制定规章是为了每个人的利益),但同时听者/读者又必须视沃森为博得众人尊敬的具有超凡魅力的领袖人物。

    故事或许通过具体化过程起到了意识形态的作用。仅凭其叙述结构,故事的形式得到无限制的复述。正如马丁和鲍尔斯(1983)指出的,组织故事比含有同样信息的一组统计数字更易于记住。当然,故事出现于所有文化背景中,其目的之一在于呈现给听者一个代表故事所处文化的某些方面并赋予其生命的“生活片段”。通过不断进行的复述活动,故事中的事件被文化成员视为当然而接受。即使故事是编造的,虚构与现实之间的界限也被弄模糊了,因为当故事被复述了相当的次数时,叙述的事件就变成“真的”一样了。

    当然,故事的作用至少部分取决于其讲述质量,就此例而言,无法知道故事在组织语境中可能是怎样被叙述的。无疑其基本结构是固定不变的,尽管每次重述的细节描述会有所不同。但是,在所给例子中有足够的细节显示了操作的具体化的过程。首先,故事对两个主要人物进行描写的方式存在鲜明的对照。实际上,几乎未谈到沃森本人,除了述及他“和往常一样,在身穿白衬衫的随从们的簇拥下”。相比之下,对伯格的描写就很详尽。“她是一个22岁的新娘,体重90磅,丈夫被派驻海外工作。”我们被告之,她穿着一件对她来说过于肥大的制服,而且在面对沃森时非常紧张。

    对伯格的相对详尽的描写强调了她与沃森之间的地位差别。在这一情境中,故事着重于传统的性别作用的地位差别。例如:伯格不仅仅是一位妇女,而且是位“新娘”,这暗示了传统的主妇角色以及强烈的天真感;她突然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局面,处于一个自己并不适合的位置。不合身的制服巩固和增强了这种意识,这一点也暗示了她与她要扮演的角色之间的不协调。因此,“新娘”一词揭示了人物的单纯和依赖性,这与“真实的”公司世界的犬儒主义形成鲜明对比。而且,她的体重意味着她缺乏身材优势,这一点至少在大多数西方文化中是与缺少权威联系在一起的。这再次显示了两个角色在地位上的差异。

    对沃森的具体描写的省略加强了他作为一个神秘人物的地位。用来描写他的陪同人员的“随从”一词是用来称呼伴随皇室成员的人士的正式用语。另外,沃森在故事中始终未开口讲话。曾有一刻甚至有人替他讲(“你不知道他是谁吗?”)。即使是在他可能要说话的那一刻,他也只是扬扬手以引起周围人们的注意。所有这些细节,虽然并不是故事表面的主题中心所在,但却构成了对沃森和伯格两个人物的鲜明对照。听者/读者获得的并不是一位普通的组织成员的写照,而是具有英雄品质的人物。因此,故事通过展示沃森对组织的日常生活的影响而把他的英雄形象具体化了。

    另外,而且也许最重要的是,故事把组织的规则系统本身进行了意识形态上的具体化。组织规则是人为建立的规范系统,目的是向成员提供一套有关组织的“语法”,组织行为即建立在这一语法框架和情境中。这些规则为组织的结构形成指明了方向,并对组织成员的行为起到促进和限制的作用。相比之下,IBM公司的故事否认组织规则中固有的人为因素,剥夺了规则的促进和限制的功能。露西·伯格对规则的一心一意的服从并未反映出多少拔高意义上的对公司的忠诚,反映的只是对规则的执行是因为规则的存在。

    在某种意义上,故事显示了规则本身的重要性,这种重要性独立于它们在组织中所起的作用。位于这一情境中的规则体系和组织形成过程被分为两块,双方存在于一种几乎是对立的关系中。在大型行政管理机构工作的人们经常经历这种对立状态。这种强烈的情感常常表现为:行政管理机构不遗余力地通过精心制定、令人难解的规则体系(无处不在的一式三份的格式就证明了这一点)使自己得以长久存在,并且不断地与组织公开声称的目标的实现相抵制。这种具体化过程的结果是,组织的活动“具备了一事物的特点,并因而获得一种‘虚幻客观性’,一种似乎具有严格的理性和无所不包的自治权以掩饰其基本特点的任何痕迹:即人们之间的关系”(Lukacs,1971,83页)。

    最终,叙述通过为组织成员们提供“智力和道德上的领导”的例子来执行意识形态上的控制功能。正如葛兰西(1971)所指出的,当由统治精英所提出的世界观点得到从属群体的积极接受和追求时,统治的过程进行得最有成效,在IBM故事的例子中,我们有突出的例子表明组织规则得到下属成员严格强化的情况。这些规则是自下而上而非自上而下地执行的,就这一点来说,故事愈发具有影响力。在这个情境中,故事传递了IBM组织结构的合法性和合宜性。这表明了雇员们要时刻准备着竭尽全力保护该结构,即使是冒着激怒上司的危险。因此,对制度的信奉承诺就被肯定并等同于制度的合法性。

    因此,上述分析提供了对IBM故事的意识形态功能的解释,说明故事作为一种社会实践是可以用来叙述以再现某一特定的社会结构的统治意义形成的方式。解释提供了以表达叙述和意义为一方和以统治关系为另一方之间的联系的尝试。

    当然,对单独一个故事进行的分析存在严格限制,这里并非不重要的事实是:对这一特定故事的分析是独立于故事被叙述时所处的社会情境而进行的。因此,我们无法把此故事置于其他故事的情境中,或把它置于与其同时出现或同在的其他形式的话语中。另外,没有人能在任何意义上证明单个故事代表了意义形成的总体和存在于某一特定组织内的统治关系。任何文化形成都会产生一种实践体系,这种体系非常复杂,远远不能用两种相对立的意识形态的直截了当的对立来解释。推论实践与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是极为错综复杂的,无法通过对单一的组织故事的分析而予以解开——无论这一分析是多么细致全面。霍尔用下面这段话表明了话语与意识形态的关系:

    意识形态不通过单一的概念起作用;它们在一系列推论链环上,以成簇的方式,在语义场中,在推论的形成中发挥作用。当你进入一个意识形态场中,随意挑出处于任何结节的表述或概念,你马上会激发起整整一串涵义的联想。意识形态上的表述互相蕴涵,互相呼应。因此,在任何社会形成中都会出现形形色色的意识形态体系或逻辑。居支配地位的意识形态和处于从属地位的意识形态的概念是对任何发达社会中不同的意识形态话语及其形成问的复杂的相互作用的一种不充分的解释。(1985,104页)

    因此,对组织中的意识形态的意义体系的完全、充分的分析必须研究各种不同的利益群体的推论实践,每种实践代表一种不同的逻辑体系或推理模式。这些话语并不存在于互相排斥的相互关系中,而是互相连锁,互相重叠交叉,从而形成了一个复杂的且经常是不协调的组织意义结构。例如,组织成员很有可能同时隶属于一个以上的利益群体。一位公司女董事可能被当作一位高级管理人员,但同时她或许会经历公司结构中与男性统治的方面联系起来的性别歧视。就推论实践来说,她或许既被称呼为“女性”(包含了在男性统治的制度中与该词相关联的所有涵义)又被称呼为作为公司精英中一员的“董事”。这一称呼过程将她置于一个复杂而模糊的意义“网”中,在其中她以各种不同的方式经历和理解组织过程。这种模糊性是意识形态的意义形成的本质特征,因为它给予那些群体最多的权力,以最符合他们利益的方式来解释这种模糊性。

    总结和结论

    本章在一定程度上对意识形态与话语间的关系作了探索。我提出了这一观点,即组织的推论实践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在形成和再现组织的意义中起到中心作用。但是在政治上话语并非是中立的,而是组织中某一权力结构得以形成、维护和再现的一种手段。在这个情境中,意识形态具有推论性质。话语既证明又具体例示了组织的意识形态,它向人们提供了将他们自己置于组织中的手段。

    因此,对意识形态的研究包含对话语的结构与统治关系之间的关系分析。具体地说,叙述被作为建立这种关系的表意系统来加以研究。意识形态的表达大部分采用叙述形式。故事是建立和维护组织的基本推理模式的非常有力的手段,它提供了一个看待组织的相对完整的、稳定的排除细节研究的视角。在这一意义上,叙述具有超越其他话语方式的合法性,获得了一定程度的权威,使其被排除在推论效度测试正常的严密精确要求之外。通过叙述手段,组织成员参与了组织的持续的结构形成过程,为再现某种支配关系创造了条件。

    这一章提供的分析大部分在性质上以概念为主,几乎未研究具体存在的推论实践和支配关系。IBM故事的单一分析旨在为研究提供理论指导而不是对某一数据等进行全面的分析。要将这种理论模型慎重地应用到某一具体的组织故事中,有待于另一项研究的开展。这里,我的主要意图在于解析概念的丰富性,这种丰富性可以通过用新马克思主义关于意义和统治体系关系的观点加强目前关于组织符号体系的理论而取得。我相信,其结果是关于组织现实的符号建构的更强有力的理论模式。

    下一章探索围绕前几章中建立的理论模式而出现的一些认识论的问题。有人提出传统的、“知识即真理”的概念不足以提供构建和评价社会理论和研究的手段。这里所需要的是对“得体性”和“有效性”的问题进行广泛的重新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