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一章 消逝的知识分子?(1/2)

    走进一个熟悉的房间同时识别一个新的物件——一盏灯,一幅画,一面钟——这是一种日常经验。但走进一个熟悉的房间并立刻指出最近刚搬走的东西就很难做到了。我们的眼睛和耳朵能轻而易举地发现添加了什么,却不太容易注意到“减少”了什么,比如物体和声音的消失。几个星期、几个月或者几年过去了,我们都没意识到它们已不复存在。也许,有一天一进屋我们便感觉到一种说不清的不适:什么东西消失了,可那是什么呢?

    本书讨论的是文化中的一种缺失,即年轻人声音的缺失,或许是一代人的缺失。少数——极少数——在35岁甚至45岁以下的对社会有重要意义的美国知识分子已经很少引发什么评论了。他们之所以容易被忽视,主要是因为他们的缺席不是突然发生的,而是长时间、慢慢消失的;而且一去不复返了。这已为时晚矣——这代知识分子已老朽得无法出场了。

    这是一个过去几乎没有讨论过的问题,如今却激起了热烈的反应。作家和编辑退却了,他们好像受到了侮辱。今天的青年作家——他们自己和他们的朋友——难道不如过去的作家那么有才华和魄力吗?被激怒的教授们列举出了在他们的领域引起轰动的知识分子少壮派。左派人士退却了,他们认为这完全是胡说八道。他们带着怀旧的心情谈论着即将成为历史的那一代人。那些20世纪60年代涌现的年轻激进分子,难道不如过去的激进分子光彩照人,甚至队伍更壮大吗?最近在《纽约时报杂志》上刊登的献给纽约知识分子的一曲挽歌,激发了一些愤怒反响:知识分子的生活正在纽约以外的地方日益兴盛;没必要为曼哈顿知识分子的衰落感到惋惜。60年代使他们过早地衰老并退居二线。这没什么不好。

    这是黑暗中的啸鸣。我一开始就应该说明:说到消逝的知识分子并不是中伤某一个具体的人。这里不涉及个人的正直和才华;也与任何具体的作家和艺术家无关。很多复杂的因素都在整整一代知识分子身上打下了烙印;我们曾不止一次地努力想唤起、激活他们枯竭的生命,可是我们都失败了。然而,比起这个有趣的发现,还有更多关系重大的问题;公共文化的活力才是问题所在。

    这也不是一个简单的政治论题,至少不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政治问题。有关新保守主义的兴起和激进主义甚至自由主义的消亡已经谈得很多了。当然,新保守主义占据主导地位和激进主义的衰弱是和政治现实的变化相对应的。新保守主义分子在白宫用膳;他们受到公众的青睐、承认,并受到了政府的支持,

    我这么说也许会让人满意——此书旨在对知识分子的生活做一个全面的解释:年轻的知识分子,总的来说比新保守主义分子更激进,他们常常由于政治上的原因被忽视;他们和时代不合拍。也许。但这么说可能又让人费解。和50年代相比,左派已经很活跃。马克思主义教授们在各地授课;激进分子发表无穷无尽的言论;更广大的左派几乎不怕麦卡锡主义的压制。然而,年轻的左派知识分子似乎在公众中消失了。为什么?政治现实不容忽视,但更深的思潮——社会的和经济的——也影响着知识分子的生活。

    一代知识分子是“看不见”了,下这么一个结论是困难重重的。人们似乎接受了“媒体”——报纸、书评、电视问答节目——的评判并信以为真;这有混淆事物的现象和本质、混淆电视曝光和知识分子真正的影响力的风险。媒体几乎不可能做一个客观中立的旁观者;它一向趋附于金钱、权力或戏剧**件,而对无声的才华和创造性的工作无动于衷。几十年甚至几个世纪以来,作家们、评论家们就曾谴责出版社歪曲了文化生活。公共领域比起市场来讲,更少自由市场的观念,它显现出来的只有市场的力量。

    如果我说得不错的话,那么我的观察判断很容易变为一种陈词滥调,也就是说,统治的思想就是统治阶级的思想;文化研究沦为经济学。包含书籍、文章、杂志、讲座、公共讨论,或许还有大学授课在内的知识分子生活,显然从属于市场和政治势力,但不能缩减为仅是市场和政治势力。网络电视或全国新闻周刊对文化生活的冲击也不能低估;然而,这些还不是我研究的全部内容。事实上,城市的重建,波西米亚生活方式的结束,大学的膨胀:这一切也都给文化增添了活力。它们理所当然地也都是我研究的重要主题。

    我关心的是把普通的或有教养的人当作听众的公共知识分子、作家和思想家。显然,这就排除那些其作品太专业或太深奥而无法被公众接受的知识分子。有人认为,当公共文化衰退时,那些不被公众接受的知识分子——“私人知识分子”——就会茁壮成长。在我看来这是一个神话。“私人的”和“公共的”脑力劳动之间的关系是复杂的。至少可以说:它们之间有一种共生的关系。那些伟大的人物,从伽利略到弗洛伊德,他们并不满足于“私人的”的发现;他们寻找并发现了公众。如果他们距离我们太遥远,太高不可攀,那么就拿最后一代美国知识分子来说,毫无疑问,他们也还是拥有公众;而后继的一代就做不到了。

    当然,就现在的情况来说,我们也许不会拥有公众了。公众在最后的几十年、甚至几个世纪里已经发生了变化。曾经抢购托马斯·潘恩的小册子并为他的演讲喝彩,或是站上几个小时听亚伯拉罕·林肯和斯蒂芬·道格拉斯辩论的公众如今已经不存在了;当公众越来越喜欢电视的时候,他们关注的范围便缩小了。爱读书的公众也许再也没有了。如果说一代年轻的知识分子缺席了,那么,那些消逝的听众有可能会说明为何如此。

    这是真的,但又不是全部的事实。读严肃书籍、杂志和报纸的公众已经不多了;但并没有完全消失。从约翰·肯尼斯·加尔布雷思到丹尼尔·贝尔,老一代知识分子的写作还能诱发人们的兴趣和讨论,这说明还有公众在。公众人数可能正在减少,但年轻的知识分子确实都消逝了。这里要特别强调的是公共知识分子的消失,而不是公众的消失。

    准确地说:在过去的50年里,知识分子的习性、行为方式和语汇都有所改变。年轻的知识分子再也不像以往的知识分子那样需要一个广大的公众了:他们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是教授,校园就是他们的家;同事就是他们的听众;专题讨论和专业性期刊就是他们的媒体。不像过去的知识分子面对公众,现在,他们置身于某些学科领域中——有很好的理由。他们的工作、晋级以及薪水都依赖于专家们的评估,这种依赖对他们谈论的课题和使用的语言毫无疑问要产生相当的影响。

    现在的情况是,为有教养读者写作的独立的知识分子渐渐消失了;的确,这些独立的知识分子以往常常为小刊物写作;但这些刊物,只要还有希望,都面向一个庞大的社群。“我们把艺术视为生活的一部分,”1917年,充满活力的文化月刊《七种艺术》的编辑在辞别社论上这么说,“艺术是经验和想象的**,是民族主义和世界主义的精神根源。”④投稿人都把自己视为男女文人,看重并追求一种简约的文体。他们为各地的知识分子及支持者写作;这些刊物规模虽然不大,毕竟是面向世界的。通过这些刊物,作家便可能得到一个受过教育的公众群,后来的事实也的确如此。在一些小杂志上训练过以后,马克斯·伊斯门或德怀特·麦克唐纳或欧文·豪得以轻而易举地转向较大的刊物和公众。

    今天,非学院派的知识分子是处于危险之中的一类人;工业的发展和城市的冲击严重地破坏了他们的环境。他们继续在文化界露面,因为他们掌握着公共话语。新的学院人士的人数虽然已经大大超过了这些独立的知识分子,但是,由于他们没能拥有为公众熟悉的语言,所以局外人也很少知道他们。

    学院派人士为专业刊物写作。同那些小杂志相比,专业刊物的读者相当有限。这不是一个发行的问题——事实上,那些专业期刊都有固定的读者群,其发行量要远远超过小规模的文学评论刊物——而是和一般公众的不同关系的问题。教授们共享一种专业术语和学科。他们聚集在年会上交流论文,于是形成了自己的世界。一个“著名”的社会学家或艺术史家的著名是相对于同行而言的,其他人并不知道他。知识分子既然成了学院派人士,就没必要在公共读物上写文章了;他们不写,最终也就不能写了。

    老一代知识分子以不可言喻的方式把知识传给了后代,不仅如此,他们还把梦想和希望留给了后代,这种文化的传送带正遭遇威胁。更为宽泛的文化传播有赖于人数正在减少的老年知识分子,这些老年知识分子又没有接班人。年轻的知识分子被大学生涯完全占据了。他们的专业生涯成功之时,也就是公共文化逐渐贫乏衰落之日。

    对消逝的知识分子的考察颇有讽刺意味:从公共生活中退离的知识分子大多是那些20世纪60年代的成年人——那会儿正是持续了近15年的动荡时期。这些群众运动的老手们过去经常把大学作为他们攻击的靶子,谴责他们的老师,并嘲笑过去的思想家,今天他们怎么会变得比老前辈更平静,干上大学教师这最严肃的职业呢?我不给出惟一的或简单的回答,然而,这个讥讽暗示着大规模的文化重建。到20世纪60年代时,大学从根本上囊括了一切知识性工作;一种在校园外的知识分子的生活显得不切实际。此后,很多年轻的知识分子再也没离开过校园;还有人发现,除了学校就找不到别的去处。他们成了激进的社会学家、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女权主义理论家,但算不上是公共知识分子。

    我们是如何推断出一代知识分子的缺席呢?当然,没有人告诉我们。但是,我相信只要我们认真想一想,就会发觉那里的确是一片空白。举出一组重要的、年轻的美国批评家、哲学家或历史学家,这也许靠不住;他们的名字都不响亮。然而,要说出“青年”知识分子的名字并不总是困难的。一度作家们、批评家们习惯于抱着成见探索新的一代人;他们可以提出新一代人的很多名字,在这方面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意见,尽管对他们的德性却说法不一。今天,即使是一份最简洁的名单中也会出现许多空白:重要的年轻的批评家?社会学家?历史学家?哲学家?心理学家?他们是谁?他们在哪里?

    可是回到50年代,我们就会发现很多活跃的批评家,有年轻的,也有年长的:玛丽·麦卡锡、菲利普·莱福、C·怀特·米尔斯、德怀特·麦克唐纳、莱昂内尔,特里林、大卫·里斯曼、欧文·豪、小亚瑟·施莱辛格、埃德蒙·威尔逊、路易斯·芒福德、马尔科姆·考利、锡德尼·胡克,还有其他无数的人。我们还可以关注一下50年代末、60年代初的许多具有重大意义的不朽著作:约翰·肯尼斯·加尔布雷思的《富裕的社会》、贝蒂·弗雷登的《女性的奥秘》、保罗·古德曼的《成长的荒诞》、简·雅各布斯的《美国大城市的兴衰》、C·怀特·米尔斯的《权力精英》、威廉姆·H·怀特的《组织人》、以及麦克尔·哈林顿的《别样美国》。

    我简单列举这些著作及其作者,是想说明两个震撼人心的事实:占领着当今的文化巅峰的还是这些著作和这些作者,很少有别的著作或作者进入这个巅峰。今天,25年过去了,我们还在继续倾听早在50年代就受到关注的那些知识分子诺曼·梅勒、丹尼尔·贝尔、约翰·肯尼斯·加尔布雷思或高尔·维达尔给我们阐述的理论和思想。

    当孤独的年轻知识分子出现的时候,他们并没有联合起来向老一代做出贡献的知识分子挑战,甚至没有人能对老辈作者的思想有所补充。他们通常露个面就销声匿迹了。一个知识分子群体在岗位上掌三十几年大权——从50年代到肋年代——是令人惊讶的;在一个以青年人及自身的生机勃勃为荣的社会里,这同样是令人震惊的。当日趋老化的美国工业设备引起大量的话题时,知识阶层的老化却没被注意。人们不禁要问:一代年轻的知识分子在哪里呢?

    十多年前,一个研究有影响的知识分子的社会学家对年轻的思想家和批评家的缺席发表了评论。查尔斯·卡杜辛发表了他对美国思想家所做的广泛的经验主义研究的成果;他想归纳出——指出并描述——美国“知识精英”的特性。为此,他采访了110个有影响的知识分子,他们为人所知,因为他们的名字经常出现在一些“有影响的”期刊上,诸如《纽约书评》、《评论》、《哈泼斯》、《大西洋月刊》、《纽约人》和《纽约时报书评》等。‘

    卡杜辛在研究中收集到了很多有趣的和不那么有趣的资料,包括最有名望的知识分子的名单。1970年的10名重要的知识分子是:丹尼尔·贝尔、诺曼·乔姆斯基、约翰·肯尼斯·加尔布雷思、欧文·豪、德怀特·麦克唐纳、玛丽·麦卡锡、诺曼·梅勒、罗伯特·西尔弗斯、苏珊·桑塔格,以及并列第十名的莱昂内尔·特里林和埃德蒙·威尔逊。除了桑塔格(1970年她37岁),其他人谁也不年轻。即使知识分子的名单扩充到“前”70名,其中还是没有青年人,这使卡杜辛深感烦恼。应该说,他的研究方法并没有错。

    “[名单上]没有青年知识分子,这个事实不是一个‘错误’,它反映出这一时期美国知识分子生活的结构,”卡杜辛总结道。青年知识分子只是没有出现在文化生活中,哪怕是某个时期。更有甚者,老朽的“精英”今天并没有退位,他们自20年前以来一直占据着显赫位置。“1970年的美国知识精英,”卡杜辛说,“基本上还是40年代末和50年代初走红的那批知识分子。”

    卡杜辛要求那代“精英”能承认刚刚出道的年轻的知识分子,但他们做不到。卡杜辛认为这未必会意味着永久的空缺,他猜测:“后来者尚未使自己成名。”他又充满信心地认为这种状况很快就会改变。可是15年以后看来,他的这一信念没有充分的依据;后来者仍然没能使自己出名。今天,有影响的知识分子名单看上去很像卡杜辛的名单(除了已故的)——这份名单15年前就发黄了。

    自从卡杜辛的研究开始,其他非正式的对知识分子状况的研究也已出现了。尽管它们没有为消逝的一代知识分子感到痛惜,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但是,它们的研究成果已经表明了知识分子的缺席。比如,丹尼尔·贝尔成了几代纽约知识分子的代表。最近,“第二代知识分子”没有给我们带来任何惊喜,也没有新的名字(诺曼·波德霍雷茨、斯蒂文·马尔库斯、罗伯特·布鲁斯坦、米奇·得克特、杰森·爱泼斯坦、罗伯特·西尔弗斯、苏珊·桑塔格、诺曼·梅勒、菲利普·罗斯、西奥多·索拉塔罗夫)。当今一些反映重要见解的文学选集也反映出同样的文人老化;《党人评论》(1984),创刊50周年纪念的特刊——近400页——中,我们看不到年轻人的面孔。甚至为展示青年人的才华做出更大的努力,也是为时不久的事情。《乡绅》杂志定期刊登激烈而有益的年度讨论,内容是有关“新一代人中的佼佼者:正在使美国发生变化的40岁以下的女士和先生”,他们普遍撒网,刊物上随处可见朝气蓬勃的青年人的肖像。如果把计算机能手、建筑师和艺术总监放在一边,《乡绅》1984年和1985年都没有刊登显赫于他们专业以外的任何重要的作家和批评家。

    当然,对这些原始资料都应给予具体分析。比如,卡杜辛的研究受到五个基金会的慷慨资助,这项让他煞费苦心的经验的和“科学的”的研究从根本上说是循环论证的:要求有影响的知识分子说出有影响的知识分子。那么如何选出第一批呢?在“有影响的”杂志的2万篇论文中努力搜寻,我们便能认出最频繁投稿的人。缺陷在这里:要被采访的群体已经被有影响的杂志抢先选中了。而且,有影响的知识分子又还能指出谁是有影响的呢?大概只能是他们自己吧。

    我浏览期刊并随意地向熟人提问题,也肯定了一代人的缺失。《纽约书评》或许被我当作一级刊物推出,它表明了年轻的知识分子的缺乏。反映美国的过去的重要期刊——《拨号盘》、《大众》、《党人评论》——与成年知识分子息息相关,从约翰·里德到马克斯·伊斯门和菲利普·莱福。然而,将近25年以后,要想说出一个和《纽约评论》有关联的年轻知识分子都很困难。当然,出类拔萃的作家也确实在刊物中出现,从玛丽·麦卡锡到拉什·克里斯托弗再到高尔·维达尔,但是他们都不是年轻人,而且都是成了名的。

    接下来我要展示的是我非正式的研究结果。几年来,我已经请报刊编辑、大学教师及作家说出有广泛意义和重要性而不是什么专家的新的美国知识分子。以其读不懂的后现代主义写作而受称赞的X教授不发表看法,以其将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理论电脑化而受称赞的Y教授也不发表看法。我的标准和哈罗德·斯特恩斯在1921年对知识分子的调查中运用的标准大体一致:“政论学家、非商业性杂志的编辑、小册子的撰写者、一般论题的作家。”

    我没有得到什么让人信服的回应,而且,常常是毫无回应。以自己的智慧和悟性而骄傲的朋友们通常迅速地回答:福柯、哈贝马斯、德里达。谈话就这样开始了:不,我再强调一遍,我正在寻找在美国(或加拿大)土生土长的人。然后我听到:伯克·肯尼斯、马歇尔·麦克卢汉、诺曼·O·布朗、锡德尼·胡克。不,不是,我又重申,是新的、年轻的、有普遍重要性的活生生的知识分子。“噢,年轻的美国知识分子?……在最后的10—15年中的?……是,当然……有……呵……你是说,10—15年,不是25年吗?……呵……是……对……没……有……没有……”谈话就这样不了了之,朋友们都若有所思地走了,为那个既让人震惊又没被人注意到的缺席而困惑不已。

    这是令人惊讶又不被人注意的;而且这绝非小事一桩。社会越来越依赖于那些带着30年前文化和政治斗争烙印的老一代知识分子。美国文化的未来不是“绿色的”而是“灰色的”。

    考察难以捉摸的文化生活,我很难提供一种准确无误的结论来拒绝所有可能的其他答案。我关于消逝的知识分子的论点有可能受到这样一种观点的挑战,就是认为知识分子活跃在新闻报刊上。我赞同这样的观点,认为“新的”和不怎么新的报刊(个人新闻报导、丑闻报导、僵硬呆板的评论)证明——或曾经证明——充满活力的年轻的一代是存在的。而且,不说其他工作领域的知识分子,仅报刊记者就承担着越来越重要的责任。然而,一个知识分子把所有的生活都仅仅局限于出版——截稿日期、篇幅、稿费这些烦琐的日常工作上,最终肯定是冲淡而不是加强了智力劳作的意义。我在本书最后的一个章节中简要地讨论了这个问题。

    我的论点也可能受到这样一种回应的攻击,即年轻的知识分子出现在电影和电视上;或者认为在老一代编辑和出版发行人操纵的公共舞台之外,新作家不但存在而且正茁壮成长。然而,新一代年轻的知识分子的形象在主流影片或收视率很高的电视片上是看不到的;而且,不管这些编辑们是多么专横或目光短浅,他们是否能把握时代的方向也是让人怀疑的。

    更为重要的是推进文化的发展、时常也使文化降温的经济风向。在数以千计的描述20世纪美国变革的统计中,有两项或许能大致解释消逝的一代知识分子:第一,受聘于大公司的人数不断增长,取代了独立的商人、工人和手工艺者;第二,二战后高等教育的“大爆炸”。这些潮流使知识分子从独立性转向了依赖性,并放弃了自由撰稿人,转向在学院里作付酬的教学工作。在1920-1970年间,美国的人口增加了一倍,而大学老师却增加了10倍,从1920年的5万人发展到1970年的50万人。

    新创建和扩充规模的学院,如果我们不说是强迫的话,只是容许知识分子为了一个稳定的事业而放弃不安定的生活。他们以安稳的带薪和有津贴的教学工作,取代了截稿期和自由写作必不可少的压力,还有暑假可以写点东西,混混日子。当丹尼尔·贝尔在1958年为了过大学生活而离开《财富》杂志的时候,他告诉鲁西他有四个正当的理由:“六月、七月、八月和九月。””在这四个月的假期中,他可以写点东西,休息休息。诗人戴尔默·施瓦茨对他的一个同事抱怨道:“除了教学,所有的一切给我带来的烦恼就是一个人花那么多的时间为挣钱而煞费苦心……人的精神分裂程度超过以往任何时候。”

    到20世纪50年代末,美国知识分子几乎全都从城市进入校园,从咖啡屋进入自助食堂。他们放弃了晚上迟迟不睡觉、和朋友聊天、梦想着他们自己的计划的快乐,这些似乎都不足挂齿;当然,他们也抛弃了为吃饭和付房租把自己的美好愿望断送于冷漠而平庸的编辑的烦恼。圈内的人很少把自由写作的生活浪漫化。埃德蒙·威尔逊说到他的朋友、音乐评论家保罗·罗森费尔德时这样写道:“他决不会理解写作也是一件商品,和其他商品一样,如果没有人赞助,这商品就得以火爆炒作的方式出售。”

    然而,大学教师生活所获得的有利因素,诸如薪水、安稳、暑假等,似乎还没有不利因素多:有时早晨8点钟就得去开讲座,委员会辛苦而单调的工作,有时新居远离老朋友等。然而,这些得失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