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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雪夜吟诗楼台皎洁 春宵开瓮衾枕欢娱(1/2)

    话说宝玉听知湘莲、周氏弟兄来了,连忙出迎,彼此间好。湘莲道:“舍下荒园,欲烦自如先生代为布置,赶造兴工,现在种花酿酒,预备来春佳会。弟想凿一天池,栽莲布荇,又好唱灯戏。”宝玉道:“这件事交给弟就是了。”廷辅向宝玉道:“舅兄可知弟的来意?”宝玉道:“这个倒要请教。”湘莲道:“不必请教,合弟所托一样。”宝玉道:“好极,好极!又添两处园子玩了。”廷粥道:“咱们买的房地合柳二哥处大小仿佛。但是家君的意思,会客的花厅要大于花园,贱内又要在园中筑一演武场,亭台楼阁地位岂不逼窄了?”宝玉道:“你放心,自如先生的布置,小以成小,大以成大,总合宜的。”湘莲道:“我园里也想筑一演武场,只怕没有空地。”廷粥道:“就到我那里操演,横竖你妹子时常要你指教。”宝玉道:“几年头里我还拉拉弓,近来都丢了,还要演习演习。”湘莲道:“这都不难,倒是咱们也要起个会,大伙儿热闹热闹。嫂子们诗社唱曲,咱们射场串戏。小园成工,拣一处合式所在,里面嫂子们,外面弟兄们,做一个通家和乐会。好么?”宝玉道:“好极了。”三人又谈笑一会,再各散去。

    光阴迅速,贾府打点年事,近来又添许多应酬,外路添了许多基业田庄,年终总结各帐,比以前不止事繁十倍。平儿扶正之后,因其素昔和厚,深得上下人心。凤姐在日,许多的事被凤姐压住,不能自主。此时权在手中,事事熨贴,自贾母以下,人人悦服。每日清早到议事厅,会齐李纨、黛玉、宝钗、婉香等,一切内外巨细各事,安排得尽善尽美。主持大纲,全仗黛玉,宝钗、平儿等赞助,比以前兴利除弊之时,天壤悬殊。到了除夕辞岁、元旦祀祖,贺新礼仪、新后请客各事,无非倍盛于前,毋庸细表。

    元宵这日,齐集园中,放起各种花灯,香烟人气,灯月交辉。将以酒阑人倦,月色渐昏,彤云漠漠。贾母道:“只怕要下雪了,早些散,明儿再来赏雪。”宝玉道:“才飘了几点雪花,下大了才好看!”大家散后,到了下半夜,拖绵扯絮大下起来,次日早晨已有一尺多深。

    宝玉醒起,披了衣,恍着鞋,走至窗前,将绣幔卷起,不觉叫声“有趣”,从玻璃窃外一望,一片白光耀目。又道:“呵唷!好冷。姊姊,妹妹!快起来瞧。”黛玉道:“你卷幔的时候,我已瞧见了。”宝钗将眼揉了一揉,说道:“好利害!雪光映的人眼花。”刚拉衣坐起,宝玉道:“我的脸冻得冰冷,姊姊代我握一握。”一面说,将宝钗衣襟掀开,将脸贴在宝钗胸前。宝钗叫道:“冰杀人,我受不住了。”黛玉道:“过来,我代你握。”宝玉忙将脸贴到黛玉被头上,黛玉双手捞着宝玉的脸握了一会,又在宝玉耳边低低说了句话。宝玉又过来道:“姊姊,再代我握一握。”宝钗道:“实在缠磨死人。”宝玉又贴向宝钗胸膛,双手箍住,含着宝钗的乳吮呷,如小孩吃奶一般。笑得宝钗气喘,双脚在被内乱蹬。玩了一会,宝玉才放手。宝钗爬过来,按住黛玉道:“都系你唆使,好生的把你的**给我吃了才饶你。”黛玉将被裹的甚紧,宝钗手伸不进,只得骑在黛玉身上要格肢。黛玉笑着告饶。宝玉道:“姊姊看仔细。”宝钗恍然大悟,忙说了一声:“呵呀!了不得,我竟糊涂了。”忙翻身,问黛玉道:“可曾压着肚子没有?”黛玉道:“没有,我防你压着,将身子歪在这里。”宝玉道:“再不可这么玩。”宝钗道:“还亏你提醒了,我若冒冒失失压着了,那还了得。”

    三人起来盥漱,丫头送上桂花糖芽姜,吃毕茶,再吃燕窝。停了一会,婉香来了。黛玉道:“咱们一块儿吃早饭。”丫头摆上菜碟。一碟鹿脯,一碟松瓤油炖的野鸡丝,一碟笋尖[炒]黄芽菜,一碟拌甜酱油炸榛仁,一碟芝麻酱拌芽姜干片,一碟桂鱼松,四样精美点心,碧[粳]香米粥。每人随意吃毕。

    黛玉向婉香道:“合你妈说:今儿要赶忙一天,回来老太太们来了,要备几桌酒。”婉香道:“昨夜下雪的时候,已合我妈妈说了,赶着办。今儿的午饭并晚上酒席,都用那锡包磁的水火碗,桌子用火盆踏脚的圆桌,围炉赏雪。各人所喜吃的菜都已色色点齐,开了单子照样赶办。十几个人昨晚就动手办了,这会儿还没有睡。”宝玉问办了几席,婉香道:“除常例八桌外,还添了四桌。”宝钗道:“为什么添的?”婉香道:“估量爷今夜也要请相好赏雪,常说外厨房的菜不好,免得去打饥荒,所以里头预备下了。”宝玉将腿一拍道:“好呀!咱们的心都在他心里。”黛玉向婉香笑道:“我的心在你心里,你知道我心里想什么?”婉香道:“想唱曲做诗。”宝钗问黛玉:“可是的?”黛玉点头道:“他心灵性巧就在这些上头,你我省操多少心。”宝玉一面点头,更衣出去。

    钗、黛命人将红楼上层安排停妥。先是鸳鸯围着翠蓝泥斗篷,玉钏围着果绿泥斗篷,随了四个丫头踏雪而来,请了安。鸳鸯笑道:“钏妹妹一心赶来,不是我扶住,几乎扑个雪人儿。”黛玉道:“怨不得他心慌,这么好雪景谁不爱呢?”鸳鸯道:“老太太们就来了。”展眼间,袭人披着茄花色泥斗篷,也带着丫头到了。黛玉叫鸳鸯等喝姜汤。

    忽见宝玉跑来道:“有趣,有趣!名公,名公!”鸳鸯道:“瞧见什么爱巴物儿了?”袭人忙端过姜汤来,喝了一口;玉钏接过斗篷;紫鹃捧着手炉,送在宝玉手里;婉香捧着一只粉红玛瑙杯,盛着桂花蜜酒,送至宝玉口边,两口饮于。宝钗道:“且把什么有趣的说给咱们听听。”宝玉道:“我到琼兄弟那边,瞧见花厅前塑着个雪美人,实在精致有趣,是南边华、龚、谢、计四位名公塑的。我已托他们带家伙到这里来塑一个玩,他们快来了,我赶来报信,他们说半天工夫堆得起来。堆在那处好?”黛玉道:“院子里西南角山石边避着太阳,可好?”宝玉道:“很好。”连忙叫人搬雪。只见焙若引着四位来了,宝玉迎着,指以堆的地方。

    听见妈子说:“老太太们都来了。”黛玉、宝钗迎向前,一一请安。大伙儿进来,让坐,喝过胡椒茶。黛玉一眼望见岫烟穿的一件果绿蜀锦貂袄,外罩一件玫瑰紫哈喇斗篷,宝光灿烂,闻着枣香,问岫烟从何得的。岫烟道:“咱们典里出当留下来的,听说系香麝毛织的,轻易难得。”人人赞赏一会。贾母道:“这山石上停着雪,有像人形的,像鸟兽的,很有意思,咱们到院子里瞧瞧。”黛玉道:“南边几位相公在那里堆雪人儿。”贾母道:“这是推的玩意?定是宝玉了。我也喜欢,去瞧瞧。”丫头打起帘子,贾母出来,四人忙来请安。贾母亦问好,又道:“诸位手艺巧妙极了,灯戏里扎的故事好的了不得,今儿堆的雪人儿自然更好了。咱们院子里也要劳动诸位堆几件玩意儿。”四人连忙答应。

    贾母同封夫人等说话,外面美人渐堆渐好,堆到九分光景,只见宝玉张目吐舌,呆呆的望。焙若打点说话,宝玉连忙摇手。一会儿脸相修整成工,见山石上一朵山茶,将花裹雪,捻作一朵芙蓉花,用树枝签在美人手里拈着。只听宝玉道:“像极了,像极了!妙不可言,妙不可言!诸位很费手了。”四人说道:“我们塑的泥人、扎的纸人不少,再塑不出这个美人来了。非是晚生们自夸,实在可以去得。二爷的局气高,所以晚生们得心应手。”宝玉忙打了四躬道:“费心,费心,改日再容重谢。”四人齐说:“玩意儿的东西,如何说起谢来!”宝玉道:“有个原故,再容奉告。”

    四人同了焙若出去,大家一齐来看。鸳鸯先到雪美人面前,早叫了一声:“喂!这不是婉二姨的生像吗?”黛玉细细看了说道:“婉妹脸上比这个些微丰一点儿,且眼睛稍有不同。我看活像从前的晴雯妹妹。”湘云拉了婉香到雪人前比并,肥瘦长短丝毫无异,一面说道:“人巧夺天工。可惜是个雪的,若是个泥的,就算他的小像,收起来,金屋藏娇才好。”黛玉道:“我总说像晴雯妹妹。”探春道:“当年婉妹病后消瘦,不是这个样儿吗?”黛玉道:“你们把婉妹合雪人的眼角再细细打略一番就知道了。”喜鸾道:“果然的微有别处。雪人的眼角略长分半,活像晴姊。若婉姊的眼角再长分半,面宠些微瘦点儿,就是三人共一模样印下来的。”宝玉说:“到底是林妹妹的眼法真切。”贾母等也出来细看,贾母道:“这是个晴丫头活过来了。”众人各自叹服,再同到楼上眺望雪景。入目一片皓洁,栊翠庵的红梅隐隐约约,墙头上几点朱砂,池面上雪凝如絮,再远望去,一白全无地,高高下下,凸凹而已。

    大家吃毕饭,又到各处逛了一回,直至傍晚,贾母、封夫人等并邢、王夫人先散,众姊妹接连夜局。又见一轮皓月东升,映着雪光,银辉万状。铺下毡单,各人迭唱。宝玉吹笛,叫婉香唱了一套《写真》,极尽其妙。宝玉道:“回来要做诗,不必等我。”说着一径去了。宝钗道:“寒夜弹丝弄板,到底手冷,不如做诗。”李纨道:“这回做诗,再不必争联即景,没命的抢,另外拟题。”喜鸾道:“就咏雪美人很好。”黛玉道:“恰当极了。我想:以前作诗,人人都有,太多了没趣。今儿只抓五副韵牌,五人分做。各人外字写到阄上,叫小丫头拈五个出来,拈着谁的就做,拈不着的随便和韵,只准两首为则。”喜鸾道:“《花月吟》做了那许多,此次未免太少。”黛玉道:“雪美人是件最清洁风雅的高品,况且这个美人非比寻常,可称稀世之宝,受不住诗多意杂,反将美人身分说差了。”宝钗道:“妹妹这议论很是的。”一面抓了五副韵牌,又拈出五人名字,乃是妙玉、李纹、宝钗、黛玉、香菱。案上笔砚已备,湘云道:“你们入选的快做,让咱们和。”宝钗的先有了,黛玉等亦有了,惜春挨次录出。只见写道:

    咏雪美人分得一先蘅芜君

    撮雪妆成一女仙,素怀清洁自天然。

    冰魂不达长生术,玉貌难修隔岁研。

    对月迟眠庭户外,凝香常倚竹梅边。

    深愁困顿东风后,宽褪腰胶欲化烟。

    又分得六麻潇湘妃子

    亭亭冷艳比梨花,皎洁晶莹舞态斜。

    自著冰心徵节操,难凭水性驻年华。

    向人可诩衣无缝,守己何曾玉有瑕。

    香雪铸成真色相,月明林下忆山家。

    又分得五歌艳阳主人

    谁将艳雪塑娇娥?皎洁冰衫胜绮罗。

    未许氍毹供抄舞,抵应台谢伴清歌。

    低徊皓月增严冷,调张春风鼓太和。

    未得闺房矜恃宠,垂花幕外立庭柯。

    又分得十一真绿华仙史

    一任花飞总未嗔,单寒不见两眉颦。

    几曾醉届娇生晕,绝少欢倍笑卖春。

    太息清容归幻化,何当玉体夜横陈。

    冷怀底事因人热,卓立娟娟物外身。

    又分得十三元莲塘诗客

    玉妃谱系出天根,冻合琼楼别有村。

    就论门格堪绝代,尽谈风月不**。

    尘中鹤梦梅千树,帐底莺声酒半樽。

    一种晶莹好肌理,但凭冷落莫温存。

    湘云、宝琴、探春、李绮、岫烟分和前韵,亦有了。又写道:

    和咏雪美人枕霞旧友

    仙裾飘飘本欲仙,尘氛不染致悠然。

    欲尝风月余清韵,一任冰霜绝俗缘。

    梅蕊巧翻迎额角,莲花细腻落裙边。

    妖姬艳女何堪比,身是前朝赵紫烟。

    又隐松僚

    琢成玉貌胜于花,小立亭亭舞袖斜。

    素质应知同月魄,孤标那惯染铅华。

    只宜梅逊三分白,未许尘污一点职。

    到底人间留色相,瑶池本是调仙家。

    又蕉下客

    体态居然一素娥,何须红紫[炫]云罗。

    分明舞袖难成舞,却喜歌喉不放歌。

    谢绝温柔归冷淡,永除烟火避冲和。

    纷纷妒宠缘何事?可识山中有烂柯?

    又仙机侍者

    岂共深闺玉女嗅,捧心西子此轻绎。

    只知天上瑶池会,那识人间锦帐春。

    雅浩楼台供寂寞,晶莹山石作铺陈。

    **不在琼轩月,一度东风一化身。

    又晴风居士

    攒雪成胎冰是根,红罗亭畔若为村。

    兰惊绣榻休言梦,迟日和风合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