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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薛宝钗羞避大观园 史湘云学作霓裳舞(2/2)

一看,原来是宝玉,正摇头晃脑地吹着。待那笛声尽了,宝钗等方笑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招呼一声。”宝玉道:“我来了,见云妹妹舞态翩跹,便拿起笛子吹起来。云妹妹舞得真好,虽只一小段,也不容易的,什么时候学会的呢?依我的意思,咱们也跳起一出舞戏儿来,岂不有趣儿呢?”宝钗笑道;“若玩着舞一会子是使得的,正经地舞,倒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规矩了。”

    正说着,只见秋纹、麝月等都回来了。一个个都夸奖说:“那舞杨贵妃的好得了不得,那舞戏不知叫甚名字,曲儿也那样动听。”宝钗道:“那舞曲叫《霓裳羽衣曲》,相传唐明皇的法师叶法善,引他进入月宫,见仙女数百人,一个个素练霓裳,舞于广庭之中。唐玄宗原本通晓音乐,便默记下来,醒来后竟至忘却一半。后来西凉节度使杨敬述进的《婆罗门曲》,和唐玄宗听到的仙乐声调极相似,就合在一起,把自己的作为散序,合上杨敬述进的曲子,取名叫《霓裳羽衣曲》。杨贵妃曾夸她舞那《霓裳羽衣曲》可掩前古。可惜以后都失传了。如今这舞曲仍叫《霓裳曲》,乃是后人仿制成的,已不是原来唐代舞曲的原样儿了。”宝玉道:“《白石道人歌曲》曾言:于乐工故书中得商调霓裳曲十八阕,皆虚谱无辞。他无暇尽作,只作了中序一阕传于世。以后大约也没人会唱它。如今这仿制之曲已了不得,若能听到唐曲,还不知好到什么地步。”湘云道:“白乐天《霓裳羽衣舞歌》,‘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这缓缓的舞步自然雅丽有致,态度宜人。但急处也如流风回雪,跳珠撼玉。如今那舞杨妃的,倒有点像白乐天描绘的意思。虽非唐舞,也还存唐舞一丝儿影子,也就难为她了。”宝钗道;“其实这舞也有变化的。开初不过杨妃一人独舞,或与侍儿张云蓉对舞。以后由双人变为多人,到唐宣宗时,已成为数百人的群舞了。如今这舞,规模竟是赶不上唐宣宗时的。宝兄弟若要听唐曲、看唐舞时,怕只有学唐明皇从梦中才能得见了。”春燕拍手笑道:“若从梦中得见,宝二爷岂不成了。宝皇帝呢。”宝玉道:“我才不稀罕什么宝皇帝、宝天王。我只想白乐天夸奖它好,说‘干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倒真的想能一饱眼福。今日这舞已非寻常,加上云妹妹又一舞,让人仿佛瞧见唐舞儿了。”

    不知黛玉什么时候来的,听到这里,一口接过去道:“这霓裳舞虽好,舞班儿里已舞了。云丫头若要舞时,何不舞那《凌波曲》?那也是唐玄宗极有趣的故事儿。相传唐玄宗在洛阳时,曾于梦中见一女子,宽衣广袖,艳丽非凡。来至玄宗榻前施礼,作一揖说道:‘妾非别人,乃凌波池中龙女也。也曾卫王驾、替王护宫有功。陛下既然通晓音律,何不赐我龙族一曲呢?’玄宗就用胡琴:于池边演奏了一曲,即《凌波曲》也。龙女拜谢而去。玄宗醒后,犹能记忆前曲,乃与乐工一起演习,与文武大臣,演奏于凌波池前。只一会工夫,忽然风浪大作,波涛涌起,池心涛尖,托起了一个女子,即梦中所见龙女。演奏众人,尽感骇然。相传新丰所献女伶谢阿蛮善舞此曲。玄宗、杨妃、宁王、李龟年、马仙期等皆亲自伴奏,从早至午,舞之不倦。云丫头若要舞时,何不舞这《凌波曲》,岂不更有些趣儿?”

    宝玉喜得眉开眼笑,道:“很好,咱们何不筹划起来。”宝钗听了道:“罢哟,好一群不害臊的伶入。什么霓裳舞,什么凌波曲?别人听见了拿咱们当乐伎儿,才遭骂名儿呢!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再说姨父、姨妈、老太太这三个人知道了还了得么!咱们何必往虎头上捋须去,没的讨没趣儿。”宝玉等一想,只好罢了,忽见老太太屋里的琥珀走了来道:“老太太那边传晚饭了,我就估量都在这里,果然不错。爷和姑娘们都过去吧!”大家听了都笑起来。一齐到了贾母这边。

    此时薛姨妈、李婶娘等都去了。花厅上已摆设齐备。贾母躺在靠背、引枕、皮褥俱全的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上。洋漆描金小几上放着茶碗、漱盂、拂尘、手巾,眼镜匣子,下面放着画珐琅青地蝴蝶痰盂,另有一几上焚着百合宫香。凤姐将临安伯家新送的一盆碧玉攒珠的水仙盆景放在几上,另配各色鲜花。另一张小高桌摆着杯箸,一个炉瓶、一个攒盒、一小碗燕窝、一盘鲜果。其余均是一椅二几,每几一个攒盒,一个墨地彩绘定窑小碗,盛着银耳羹、燕窝粥之类。另一几上一色的白玛瑙高脚果盘,盛着鲜橙、福橘各色鲜果。凤姐笑遭;“大家都吃腻了,今晚特特地准备了甜的,随便喝点羹汤。不知老祖宗喜不喜欢?”贾母道:“你想得很周全,我正想点甜甜的水喝。”

    那黛玉只喝了几口汤。探春从攒盒内择了一块桂花糕。湘云、宝钗拣了一块福橘吃了两瓣,也喝了半碗羹汤。恰好贾政进来了,众人都站起来。贾母道:“今日你累坏了,又来做什么?时间已不早了,我也乏了,不如这会子都散了吧!”贾政方与贾母请了安,同着王夫人一道出来。众人方散去了。

    次日,贾政又请了诸同寅相好,幕宾清客。大家都一齐称贺,一连热闹了几天。

    那日,贾琏一回房里,连连嚷着:“好累,好累!”才刚坐下,连茶还未喝,外面便有人回:“二老爷那边打发人来请,说有要紧事,立等二爷过去说话呢!”贾琏忙站起来,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凤姐立即皱起了眉头,正要叫传话的人进来问,忽见旺儿走了来,说:“奶奶知道么,奴才方才听跟老爷的人说,老爷在部里见了抄报,甄老爷没事几了,仍任金陵省体仁院总裁,抄的家产都如数赏还了。”凤姐儿喜得站起来道:“方才老爷来叫,想是这事儿了。你还再打听去,弄明白了,立马送信儿进来。我这里先告诉老太太去。”旺儿答应着退了出去。凤姐忙从后院进到贾母屋里。

    只见院子里静悄悄的,鸳鸯和琥珀都在后院廊上做针线。见了凤姐,忙摆手道:“刚睡过去了,二奶奶过会再来吧!”凤姐心想,过会子回也好,等打听实在了再说吧!因悄悄儿地对鸳鸯道:“老太太醒了告诉她,我有急事儿回。这会我到园子里大奶奶处去了。”鸳鸯道:“什么要紧事儿?”凤姐道:“还未打听明白,待会子回,你便知道了。”因别过鸳鸯,悄悄儿地退出来,便进园子。

    谁知一转过山石,不承望贾环正提着一只正在淌血的兔子,迎面闯来,几乎与凤姐撞个满怀。后面贾兰拿着弓箭,追着,嚷着。贸环一见凤蛆,吓得连忙站住,凤姐道:“你作死了,差点弄我一身的血!你如今也大了,这样野鬼儿似地乱跑乱跳做什么?”贾环红着脸道:“我同兰儿学练武,射得一只兔子,嫂子请看!”贾兰道;“那兔子是我射的,三叔硬抢了去,不还我。”贾环道:“是我射的,兰儿混赖,嫂子别信他。”凤姐道:“你两个,究竟是谁射倒的?”

    可巧周瑞家的走来,见凤姐正问此事,忙说道:“我看见的,是兰哥儿射倒的。那兔子滚到山下,乱蹦了几下就不动了。环爷跳下来,抢了就跑。”凤姐对贾环啐了一口说道:“亏你还是个叔叔,竟抢人家的兔子,也不害臊!他是你的侄儿,便是你射的,也该赏他才是,方见得你是个叔叔了。那兔子是什么好东西,还不快还给兰儿!”贾环低下头,只好扔过兔子去。贾兰道:“其实这不过是个兴头,三叔要时,便拿去吧,我如今也不要它了。”贾环不好意思,也道:“你拿去吧,我也不要。”凤姐道:“如今又都不要了。叫人拿去给柳嫂子吧!要吃时吩咐厨房里做了来,谁稀罕一只兔子来着。”周瑞家的已叫人将兔子拿走了。

    贾环回去气得嘟嘟囔囔的。赵姨娘道:“你又什么事不高兴子?”贾环遂一五一十,将方才发生的事,告诉了赵姨娘。只说兔子被兰儿混赖了去,周瑞家的护着兰儿,凤姐姐巨骂自己。赵姨娘气得骂道:“不争气的东西,谁叫你同人家耍去!你配同人家一起射兔子吗?一只兔子也叫人赖了去,还有脸说呢!”心里越想趣气,更加恨那周瑞家的,心想:你不过是太太一个陪房;就这么势利,尽往高技儿上飞,从不将咱们娘儿们放在眼里。他好歹也是个爷,如今既然是非不分,护着兰儿,就该问着她去,便气冲冲地走出来,可巧,邢夫人过来给贾母请安,赵姨娘一见,想:大老爷曾着力夸奖贾环来着,这事何不向大太太说去,请大太太也评评这理。便忙迎上前去问好请安。邢夫人道:“好久不见你了,环哥可好?”赵姨娘道:“难为太大想着。他也常念着大老爷和太太,说这府里只有大老爷巨眼识英雄,赏识他。”邢夫人道:“听老爷说环哥儿是大有长进了,保不住将来大有出息,谁能量得定呢[”赵姨娘一听,喜得眉开眼笑说道;“蒙太太、大老爷夸奖,这府里谁还肯说这话呢。都踹着咱们的头往上爬去。连臭老婆子的气都受够了。”固把兔子之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未了,气乎乎地说道:“太太听听,这公道么?那周瑞家的算她娘的一个什么?倒作贱起爷来,她献殷勤儿。”邢夫人不露声色道;“闲了只管叫环哥来玩,大老爷也着实想他来着。”

    赵姨娘回去,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想了一夜,竟将平日积攒的东西收拾一包,晚上贾环拿了看贾赦去。贾赦也着实喜欢,肯看成贾环。从此,贾环常到贾赦处出入。赵姨娘逢人便夸:“还是大老爷好眼力,大太太待人和气,办事公平。”这已是后话了。

    原来贾赦存着一段私心——贾琏本自己之于,偏偏依附贾政去了,心里早巳不受用;贾环乃贾政之子,如今渐渐依附起自己来,倒像替自己出了口恶气似的,便也常在众人跟前夸奖贾环。

    这事凤姐、平儿渐渐瞧在眼里。一日,凤姐对平儿道:“你看见了么?如今那位竟巴结上大者爷了,咱们等着瞧吧!”平儿冷笑道:“不过靠着冰山多混一会子,哪里就出息了呢!你看看赵姨娘兴头的那模样儿。”

    那日,平儿因有事到外头二门叫人,恰巧看见赵姨娘大咧咧地走了来,见了平儿忙喜滋滋地迎上去,道:“平姑娘总是这么忙忙碌碌的,有甚要紧事儿?”平儿也不回答,只点了点头,便找门上的人说话去了。赵姨娘碰了一鼻子灰,气得呆了半晌才离去。一面自言自语道:“不过是个下贱丫头,给大老爷、大太太拾鞋还不要呢,就这么拿大起来。环儿将来长大袭了世职,叫你才认识我呢尸那王善保家的在后面听见了,便走上前去问道:“姨奶奶和谁生气了,这么怄着气儿?”赵姨娘道:“王大娘,你评评,那平儿,”说到这里,又怕旁人听见,用眼睛看看周围,方悄悄说道:“你是大太大心腹之人,自然明白内情的,我如今也不瞒你。你想想平儿是个什么下贱蹄子。不过仗着主子腰子,便这么大模大样起来,我招呼她,竟不理睬,眼睛里哪有咱们?”王善保家的拍着手笑道:“我的姨奶奶,你怎么今儿才知道?人家背后:是什么主儿,眼睛里就有你了!就说她那主子,眼里还没这边太太、老爷呢。正经的老爷、太太不认,尽往高树上攀,弄得老爷、太太都嫌了。如今有老太太护着,将来只怕大老爷一开口,还不乖乖儿地都过这边来。那会子看还怎么拿大呢。”赵姨娘以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那才真真的活报应。多早晚才能过那边去呢!正经的,咱们环儿才是这边主子,却让他们管者,不知昧了多少去!到时候可是要算账的。”两个亲亲热热边走边谈。平儿叫人回来,远远瞧见她们也不理睬。竟绕道儿走开了。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