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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隐士庐中逢旧隐 仙人岛上遇真仙(1/2)

    从来海上所最著者,莫若三山。

    方丈、蓬壶,有其名矣;琼楼阆苑,有其居矣;三星九老,有其人矣;碧藕火枣,食者有物;玉液琼浆,饮者有酒。亦若可信。然云至其境,辄有风引之而去。似这样可望而不可即者,殊难臆断。况竭秦皇、汉武帝王之财力;穷徐福方士等百般之技能,徒托子虚。毫无实据。这地方也算终古无人到的了。他若夜叉岛的怪诞,阎浮界的鬼谲,足警愚顽,每为理学所嗤。世所艳称的,惟文若虚遇鼍壳这件事。

    文若虚名子实,福建人。幼年所谋,皆不遂意。生来伶俐,言语恢谐,得朋友的欢心。那年有些走海的,约他做会骗海的生意—若虚身边剩得一个洋钱,一时高兴,买了一篓洞庭红福橘,有三百余颗。随众越海,到了一国。众人各去鬻货,他把这篓福橘拿在船头,红光灿烂。那国从未见过,知是吃的,大家争着要买。—个洋钱一个,福橘须臾卖完。若虚总算得够三百二十余个洋钱,心中大喜。

    把洋钱给水手两个,余皆取起。自为此番出海,颇属顺利,沽了一壶,独酌得意。

    过了半月,众人齐货登舟,仍回闽地。不期被风吹至—荒岛,泊了船,守风不敢动。文若虚又一时高兴,上岸闲逛。在岛内荒草中遇着个大龟壳,用搭包扯上船来。众人见了,皆为笑具,若虚亦不介怀。后来风转船开,到了闽省。波斯店中,遇着碧眼西洋人玛哈利,认出此系鼍龙退壳。逐节有月明宝珠。用价五万两买去。

    若虚遂成富翁,在闽做了大贾。

    但此亦千百个泛海的一件奇闻,若数见也不鲜了。否则黾斋之遇,龙媒之缘,《聊斋志异》蒲先生所撰述,而耳食者流,往往疑之。转不如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出在中国者,屐齿所及,似可征信。然世人所亲到,亦指不多屈。几若海上三山,动传疑似,太史公云“难为浅见寡闻者道。”良有以也。

    元和五年,唐给事张惟则,出使新罗,归于海上。泊舟岛间,忽闻鸡犬鸣吠,似有烟火。遂乘月闲步,约一二里,则见花木台殿,金户银阙。中有数公子,戴章甫冠,披紫霞衣,吟啸自若。惟则知其异,遂请谒。公子见之曰:“汝从何来?”

    准则具言其故,公子曰:“唐皇帝乃吾友也。”命青衣捧金龟印以授惟则,置之宝函,谓惟则曰:“致意皇帝。”惟则携之还舟中。回顾旧路,悉无踪迹。金龟印长五寸,面方一寸八分。上负金钮,其篆曰:“凤芝龙木,受福无疆。”惟则还京师,即以其事上闻。上曰:“朕前生岂非仙乎?”因命缄以紫泥玉缫,藏诸内府。据此,则海岛仙居,非必尽属子虚。洞曰桃花,再难问渡耳。

    却说贾茂带着通事诸人下得船来,在岛中走了一会。到一峰头,停步四望。

    风波灏淼,烟雾苍茫,飘然只身寄于海表。贾茂是过来人,生死梦幻,等视齐观。

    然桑田沧海,在神仙亦留许多感慨。贾茂触境移情,不禁临风长啸。忽然那烟树丛中,亦有啸声,几若鸾凤。贾茂诸人大惊,遂攀岸附壁,寻到其处。转了一峰;却山明水秀,别有一天。洞口瑶草琪花,迥非凡境。长松树下,倚着一老者,高吟道:“此身若寄真蜉蚁,放眼宁无天地宽。

    不信诗书多糟粕,转疑世味别辛酸。‘贾茂听得,此诗系小时所做。便不待其吟完,走进前,举手作礼道:“先生请了。”那人见了贾茂,亦举手道:“贵人何来?”贾茂细看此人,头带黄冠,足穿草履;身披野服,不染一毫尘气。便重作一揖道:“老先生失敬了。

    适才所吟,可是尊制吗?“那人也还礼道:”非敝做也,偶有触耳。

    倘不嫌山野,可于长松片石上闲谈一谈否?“贾茂大喜道:”固所愿也。

    “跟来众人,贾茂吩咐站远些,”我与这位高士要静坐说话,你们不必催迫。

    “便相约并坐于长松之下。

    贾茂道:“海外乍逢,三生有幸。老先生尊姓芳名?并仙乡何处?均望赐教。”

    那老者道:“老夫年逾古稀,山中且不记甲子,何沦姓氏。壮岁曾纡紫拖金,浮沉宦海。嗣于急流渡口,勇退津边。蒙吾师当头一棒,沃雪红炉,遂自谢却蜗名,卖卜尘市。又蒙吾师慈诲,偕居此岛。友鹤侣鸥,顿忘身世。觉葛稚川勾漏丹砂,犹属皮毛色相。老夫观贵人气色,不惟海面风波遇险为安,即在异邦馆驿逢凶化吉,皆赖带来至宝,屡著灵奇。但贵人亦知此宝出处来历否?”

    贾茂听了,站起重作礼道:“老先生未卜预知,我学生受教多矣。此宝原委实不能明,仍望指示。”那老者道:“昔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天用。剩一块,天已补足,便弃于大荒山下青埂峰前。

    这片石遂经乾坤鼓铸,受日月精华,脱却顽皮,变为美质。自恨补天见弃,尝欲晚盖胜前辉,便在山中发出光焰。遇着渺渺真人、茫茫大士,携游尘世,诞生阀阅,席兹华璑. 昧却前因,也曾疗病祛邪,避害趋吉。然温柔乡里,徒结不解之缘;脂粉丛中,仅种无情之玉。渺渺真人、茫茫大士悔而怜之,仍携归于大荒山下青埂峰前,还其本然,几无声臭。无如上帝爱才特甚,旌善无遗。转敕通灵再履尘界。虽高爵显官,不足以增其声价。然非朝廷,莫著栋梁之选,非享会奚昭特达之材。你看此玉这番奉命重来,温润缜密,孚尹圭璋。较前次之钝若不灵、黯然无色的,迥不相似。乃用舍虽殊,行藏无异。自慧眼视之,原无彼此轾轩,况静极复动,动极复静。诚显两仪之妙,亦静而无静,动而无动。虽体太极之原。贵人试想一想,水是什么?冰是什么?可急道来。“贾茂听了此席话,心内豁然。便应声道:”水是未成的冰,冰是已成的水。用异体同。我学生蒙赐教了。“那老者又道:“都中有老夫一旧识,托寄一信。不知贵人可肯转致?”贾茂道:“这事甚易。只要注明居址,便不致误。”那老者遂在袖中取出一封书来,签上写着:“孝先大人福启”,遂说道:“此信只呈在令祖前,便能着人送去。”

    贾茂接了,才要看那书皮之字,忽见茅庐前来一童子,提着茶壶,盘托两个茶钟,走到跟前,说道:“西土山人着送茶来与这位相公吃,并说要会一会哩。”

    那老者大喜,道:“吾师也有前缘吗?贵人可到敝洞一游,与吾师一会,何如?”

    贾茂知此老者不是凡人,听说其师,更自欣然欲往。便喝了一钟茶,叫包勇来,说与众人,在此长松下候着。带了包勇,把字交与他,便同这老者向洞口来。

    走过茅庐,就是洞门。只见立着一块石,镌六个大字:“仙人岛山人洞。”

    贾茂竦然起敬,未到门前,早见一箨冠老者,鹤发童颜,迎门相候。贾茂上前,敬打一躬。说道:“弟子何缘,得与仙师相遇。”那老者道:“有缘的很哩。且不是一世之缘。请进洞来一谈。”贾茂进得洞中,却是天生石屋,石桌一张,石床数座。此外别无长物。贾茂到了此地,顿忘人爵,便执弟子之礼相见。那老者连忙拉住,说是:“当不起,请坐。”贾茂便在客位坐了。那童子用铁椎在石壁上扎了一下,进出一股清泉。那童子用茶杯接住,流了一钟,送到贾茂跟前。又接两钟,送与二位老者。那贾茂接了这钟水,谢了老者,便喝了一口,彻骨清凉,尘襟顿涤。遂将这钟水全行饮干。那老者大赞道:“真仙骨!真仙骨!”便下床来施礼,贾茂连忙回敬。

    只见前所遇的老者,向后遇者说道:“吾师可知通灵玉又来尘世吗?”这老者道:“有何不知!毋论寂喧,只要完其太璞为是。卞和之璧,因秦玺而始贵,虽累代帝王宝之,然五帝三王,又何尝以此玺而隆千古?这荆山之璞,经此番篆刻,转不若不遇卞和,犹得自保其天韫,而山辉之为愈也。通灵玉既奉帝命而来,若不标奇显异,为国家柱石,发其光华,则前一番徒托空言,毫无实用。何能使璠瑜增荣,珷玞减价?况付此玉者更属累劫修来,更非我辈地上山人可比。只据此笑饮先天琼液,便见根器不同流辈。汝何得以浮词琐琐,挂万漏一,为识者所笑。”

    二人说的话,贾茂却骤不能解。默默听之,不敢率尔陈词。

    那后遇老者忽然问道:“海上风波,与世上的风波孰险?,请为道破。”贾茂偶触其幼时的诗来,便答道:“年光过隙征驹速,尘海操舟独棹难。”老者连连点头,道:“果然悟了。”贾茂进前,叩请老者姓字。那老者道:“我有一物,烦致都内一友。便不问而知了。”贾茂道:“贵友为谁?”那老者道:“昔日征服海寇封侯的周爷,可认的么?”贾茂道:“那是弟子的至亲,怎么不认得!”

    那老者便也从袖内取出一包物事来,是个小小包儿,上写着“周侯爷启”。

    贾茂接了,揣在怀内,又问道:“此岛何名?”那老者道:“此名仙人岛,其实没仙。只据古传两个仙人岛看来,便可见得。”贾茂道:“愿闻其慨。”那老者道:“处士元藏几,隋时官奉信郎,为过海使判官,遇风,同济者皆不救,独藏几为截桅所载。达沧浪洲,有岛名仙人岛,其洲人多衣缝掖衣,戴远游冠。

    与之谈中华事,则历历如在日前。问所从来,乃出葛蒲酒、桃花酒饮之,神气清爽。岛中花木,常如二三月,土宜五谷,人多不老。未遇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