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性灵岂能入深宫(2)(2/2)

女的个性。倒有些像是旧式封建神话里的瑶池王母一流。

    这简直是颠倒错乱之至!按前书说,宝玉与黛玉不是尘缘,而是仙缘。复归上界,有什么一剑之仇?林妹妹竟然令其部下执剑追斩宝玉,非夷所思!

    这倒有些照应了高鹗写的黛玉归天时,口中喊道:“宝玉你好……”的恨语。此为另部《红楼》,其间魂魄精神,笔者不能苟同。

    这就是高鹗以为,黛玉在历尽苦难之后应该获得的皇权式的结局吧?这真是以俗人之见,补高人之憾,令人更觉遗憾。

    高鹗这段续书,使宝玉见到珠帘后慷懒的潇湘妃子,既违背了前面曹雪芹的意境与性灵,又没有自己的新鲜东西。他东拉西扯的这几笔,笔者以为是从“长恨歌”中杨玉环见方士,春困于蓬莱仙境的情节模仿而来。

    试看此段《长恨歌》:

    “……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成双。

    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

    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飖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

    只是高鹗的语言差劲,人物也呆板势利,没有一丝情意。此番宫廷富贵景象,与宝黛口中始终贬斥的“金玉之命”相悖也!亦与太虚幻境之“意境”,和黛玉之“性灵”大相违背。深宫黛玉,性情全失,难道连元春都不如了吗?

    此深宫非太虚,此妃子非黛玉也!

    在《红楼梦》书中,对皇宫生活中的无奈,违背人性而使贵妃悲戚的情节,应是首披其真象,在各种书籍中都是开先河的。就在那鲜花灿烂,红火轰烈的省亲过程中,“贾妃满眼垂泪,……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只管呜咽对泣。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叹、惜三姊妹,俱在旁围绕,垂泪无言。半日,贾妃方忍悲强笑,安慰贾母王夫人道:‘当初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说到这里,不禁又哽咽起来。”

    元妃冒大逆不道之罪,对亲人们说出了:“当初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字字血泪。这是贾元春留给人们最深刻最有价值的印象。

    这“不得见人的去处”,绝不会是曹雪芹的理想境地。哪里可能又将黛玉之灵送进深宫,还自鸣得意?此高鹗之俗也!

    看那第十六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宫”,贾雪芹几行字说尽了当时势利劲头:“于是宁荣两处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而当“宝玉又将北静王所赠艹脊苓香串珍重取出来,转赠黛玉。黛玉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遂掷而不取。”

    在黛玉的眼中,什么“王爷”,不过臭男人。这里还暗将“圣上”也骂了在里头。因在北静王赠宝玉香串时就说明,“此系前日圣上亲赐艹脊苓香念珠一串”。黛玉如此超逸,其实与她奔父丧回来后,看见贾府以元妃为荣耀,上下张扬之势头有关。

    黛玉,所谓不同时俗,不识时务者也。故宝玉深敬之。此是雪芹笔法。

    岂有日后绛珠之魂又去做“妃子”之理?

    “选妃”是宝钗“上青云”之梦,而非黛玉神归之处。

    潇湘妃子,仍是诗人的美号,源起于洒泪竹枝的幽怨典故,犹如“枕霞旧友”、“怡红公子”、“蕉下客”之类,如此穿凿附会,难道贾探春前世是一只鹿吗?

    这些雅号本身带有诗社中极强的戏谑风趣,“潇湘妃子”之美称,强调了黛玉的孤高独贵气质,并不须要杜撰一座深宫,一群宫女来安置林黛玉。

    这是高鹗的心理需要和思维局限。

    此段描写,与曹公开首就写明的龙脉并无相干。按前面所书,绛珠草木,合当永归天露苍穹下。从来处来,回来处去。清灵的神魂,依然归于世界的原始元素,水与土、木与石之中。盖取之于自然之气,因而生生不灭。

    林黛玉之终结,在那白茫茫大地,混沌太虚中;上有不尽云天,漫漫灵河,下有木石相伴。乃得在大自然中永存其精华毓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