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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才子书施耐庵水浒传卷之三(2/2)

银子也买他不得,须要等他自肯,真又是一样人。

    林冲自然是上上人物,写的只是太狼。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彻,都使人怕。这般人在世上,定做得事业来,然琢削元气也不少。

    吴用定然是上上人物。他奸猾便与宋江一般,只是比宋江,却心地端正。

    宋江是纯用术数去笼络人,吴用便明明白白驱策群力,有军师之体。

    吴用与宋江差处,只是吴用却肯明白说自家是智多星,宋江定要说自家志诚质朴。

    宋江只道自家笼罩吴用,吴用却又实实笼罩宋江。两个人,心里各各自知,外面又各各只做不知,写得真是好看煞人。

    花荣自然是上上人物,写得恁地文秀。

    阮小七是上上人物,写得另是一样气色。一百八人中,真要算做第一个快人,心快口快,使人对之,龌龊销尽。

    杨志、关胜是上上人物,杨志写来是旧家子弟。关胜写来全是云长变相。

    秦明、索超是上中人物。

    史进只算上中人物,为他后半写得不好。

    呼延灼却是出力写得来的,然只是上中人物。

    卢俊义、柴进只是上中人物。卢俊义传,也算极力将英雄员外写出来了,然终不免带些呆气,譬如画骆驼,虽是庞然大物,却到底看来,觉道不俊。柴进无他长,只有好客一节。

    朱同与雷横,是朱同写得好,然两人都是上中人物。

    杨雄与石秀,是石秀写得好。然石秀便是中上人物,杨雄竟是中下人物。

    公孙胜便是中上人物,备员而已。

    李应只是中上人物,然也是体面上定得来,写处全不见得。

    阮小二、阮小五、张横、张顺,都是中上人物,燕青是中上人物,刘唐是中上人物,徐宁、董平是中上人物。

    戴宗是中下人物,除却神行,一件不足取。

    吾最恨人家子弟,凡遇读书,都不理会文字,只记得若干事迹,便算读过一部书了。虽‘国策’‘史记’,都作事迹搬过去,何况‘水浒传’。

    ‘水浒传’有许多文法,非他书所曾有,略点几则于后。

    有倒插法。谓将后边要紧字,蓦地先插放前边,如五台山下铁匠间壁父子客店,又大相国寺岳庙间壁菜园,又武大娘子要同王干娘去看虎,又李逵去买枣糕,收得汤隆等是也。

    有夹叙法。谓急切里两个人一齐说话,须不是一个说完了,又一个说,必要一笔夹写出来。如瓦官寺崔道成说“师兄息怒,听小僧说”鲁智深说“你说你说”

    等是也。

    有草蛇灰线法。如景阳冈勤叙许多“哨棒”字,紫石街连写若干“帘子”字等是也。骤看之,有如无物,及至细寻 其中便有一条线索,拽之通体俱动。

    有大落墨法。如吴用说三阮,杨志北京斗武,王婆说风情,武松打虎,还道村捉宋江,二打祝家庄等是也。

    有棉针泥刺法。如花荣要宋江开枷,宋江不肯。又晁盖番番要下山,宋江番番劝住,至最后一次便不劝是也。笔墨外,便有利刃直戳进来。

    有背面铺粉法。如要衬宋江奸诈,不觉写作李逵真率。

    要衬石秀尖利,不觉写作杨雄糊涂是也。

    有弄引法。谓有一段大文字,不好突然便起,且先作一段小文字在前引之。如索超前,先写周谨,十分光前,先说五事等是也。‘庄子’云。“始于青萍之末,盛于土囊之口。”‘礼’云。“鲁人有事于泰山,必先有事于配林。”

    有獭尾法。谓一段大文字后,不好寂然便住,更作余波演样之。如梁中书东郭演武归去后,知县时文彬升堂。武松打虎下冈来,遇著两个猎户,血溅鸳鸯楼后,为城壕边月色等是也。

    有正犯法。如武松打虎后,又写李逵杀虎,又为二解争虎。潘金莲偷汉后,又写潘巧云偷汉。江州城劫法场后,又写大名府劫法场。何涛捕盗后,又写黄安捕盗。林冲起解后,又写卢俊义起解。朱同、雷横放晁盖后,又写朱同、雷横放宋江等。正是要故意把题目犯了,却有本事出落得无一点一画相借,以为快乐是也。真是浑身都是方法。

    有略犯法。如林冲买刀与场志卖刀,唐牛儿与郓哥,郑屠肉铺与蒋门神快活林,瓦官寺试褝杖与蜈蚣岭试戒刀等是也。

    有极不省法。如要写朱江犯罪,却先写招文袋金子,却又先写阎婆惜和张三有事,却又先写宋江讨阎婆惜,却又先写宋江舍棺材等。凡有若干文字,都非正文是也。

    有极省法。如武松迎人阳谷县,恰遇武大也搬来,正好撞著。又如宋江琵琶亭吃鱼汤后,连日破腹等是也。

    有欲合故纵法。如白龙庙前,李俊、二张、二童、二穆等救船已到,即写李逵重要杀人城去。还道村玄女庙中,赵能、赵得都已出去,却有树根绊跌士兵叫喊等。令人到临了,又加倍吃吓是也。

    有横云断山法。如两打祝家庄后,忽插出解珍、解宝争虎越狱事。又正打大名城时,忽插出截江鬼、油里鳅谋财倾命事等是也。只为文字太长了,便恐累坠,故从半腰间暂时闪出,以间隔之。

    有鸾胶续弦法。如燕青往粱山泊报信,路遇杨雄、石秀,彼此须互不相识,且繇梁山泊到大名府,彼此既同取小径,又岂有止一小径之理,看他便顺手借如意子打鹊求卦,先斗出巧来,然后用一拳打倒石秀,逗出姓名来等是也。都是刻苦算得出来。

    旧时‘水浒传’子弟读了,便晓得许多闲事,此本虽是点阅得粗略,子弟读了,便晓得许多文法,不惟晓得‘水浒傅’中有许多文法,他便将‘国策’‘史记’

    等书,中间但有若干文法,也都看得出来。旧时子弟读‘国策’‘史记’等书,都只看了闲事,煞是好笑。

    ‘水浒传’到底只是小说,子弟极要看,及至看了时,却凭空使他胸中添了若干文法。

    人家子弟,只是胸中有了这些文法,他便‘国策’‘史记’等书,都肯不释手看,‘水浒传’有功于子弟不少旧时‘水浒传’,贩夫皂隶都看,此本虽不曾增减一字,却是与小人没分之书,必要真正有锦绣心肠者,方解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