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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开封府孙本充军 麒麟山王摩被逐(2/2)


    原来薄情、巫义,是个与酒为俦,恨不得连身子扑入杯中,洗浸个澡儿方才快活。先在孙本家吃不爽利,两人一路出神捣鬼。忽听见请他吃酒。正投着痒处,只尽情放量吃了半晌。薄情因对巫义说道:“我们明早要走路的,还有正经事要做,可回去吧。”巫义道:“不妨,不妨,也要尽了主人的意思。哥哥且依我吃杯着。”遂又吃了半晌。巫义忽停杯说道:“哥哥且莫吃着,从来酒不可混吃。吃了半日,也不曾请教这位老哥姓名,这酒端的是为什么,莫不有甚差遣?也要去替他做来。”薄情道:“我也是恁地想。你只见了酒,便没命的死吃,好被这老哥作笑。”巫义道:“这老哥既是好意请我二人,怎么又作笑起来?你也不要疑心。”陶春只将酒满满的筛来。

    二人又吃完半晌,便一齐停杯说道:“我两人真是一般的酒鬼,怎一面说着话,便连酒都吃了下肚,再不问个长短,只是混吃?”遂一个问姓名,一个问甚事。陶春见左右无人,方说出姓名缘故道:“每人一个元宝,如今先送一个,待揭了金印回来,再找一个。”二人听了,只白瞪了两眼,各不做声。薄情便先说道:“这便是太文宗老相公出了难题,一时怎敢下手去做!”巫义道:“即有了题目,好歹也要做它一做,才有想头。”薄情道:“一个同衙中人,怎好一时变脸?”

    陶春忙在腰间取出一大锭银子,放在桌上,白晃晃耀人两眼。巫义忙说道:“你且收了,莫使人起眼。”陶春便收入袖中。薄情道:“我今想来,这事倒也做得,只是伤了些天理。”巫义便向他脸上一口啐道:“你这人吃了酒,便会说酒话。你见衙门中人,那个是有天理的?现今本官受了董商人私贿,要将此人处斩,亏得众人解救。起解幽州,难道是有天理的?况且他在狱中做了几年节级,手中也不知害了多少。今日也要恶贯满盈,犯出这件事来,我二人既蒙董员外见委,又承这老哥买酒请吃,好歹也要替他去做。终不然依了天理,倒去将婆子的衣饰去解当做路费,明日空手回来,受婆子的絮聒?你是撇清不要,我是要的。”

    说罢便伸手过来讨这锭银子。薄情听了,忙赔下脸说道:“我是逗你耍。俗语讲得好:‘差人见钱,不怕青天’。从今须要大家商量。”便也伸过手来道:“老哥你拿来与我。”陶春见他二人,俱动了见财起意,便满心欢喜。在袖中取出道:“只要二位做得了当回来,还有一个相酬。”二人接了,满口应承,又吃了一番,方才别过。

    这孙本到了次早起来,许蕙娘含泪收拾包裹并路费。不一时,吃了饮食,母子只悲悲切切。过不半晌,薄情、巫义走到,只紧催孙本起身。孙本只得与许蕙娘话别分离,一时分别的苦楚也难尽说。到了无可奈何,只得携了小哥送出大门。早有合衙门人俱来相送,孙本一一在街头作谢。回头看了许蕙娘母子一眼,才同众人自去。许蕙娘与小哥只得含泪闭门。

    孙本这番问罪起解,街坊邻右人人感叹。如今事情冗杂,看书的须牢记话头。

    且说杨幺那日到开封府前寻问孙本,交割书信,不期府中正在那里审问,要他招称往来。两个押差只劝他立刻出了汴城,望北进发,杨幺也要赶到地头,好去寻访生身出处,遂晓行夜宿走了多日。

    一日夜间,投宿在一个店中,各吃了酒食。只见店主人忙忙碌碌,收拾了出门。杨幺见了动疑,便叫火工来问道:“你家有甚事忙,这般走去?”火工道:“这家主人要去送亲戚上西天去。”杨幺听了大笑道:“你这人倒会说笑。人到地狱容易,要到西天繁难,几曾见人到过西天?你便扯出恁般大谎来!”两押差也忍笑不住。火工道:“我吃了三年斋饭,怎肯打诳语?”遂细细说出缘故道:“就在前面村中,你们也去随喜随喜,不枉到此一番。”

    杨幺与押差听了,十分惊奇道:“既是如此,我们也去走走?”杨幺遂提了铁棍,押差锁上了客房,三人同入村来,果见人人争上西天。正看得惊惊骇骇,不期村人发喊叫打,杨幺道:“我眼中怎肯叫人落难!”忙抡棍在黑暗中分拨,赶开一条大路,放走了三、四个人去。杨幺自同押差走回店中。睡不多时,早已天明,即收拾起身自去。

    你道放走的这几个人是什么人?如今慢慢说来。原来内中一人,就是当年寄远乡养奎刚的妻子鞠氏一胞生的两个孩子,一个是妖儿,一个是魔儿,那日俱被兵马冲散。妖儿被杨得星收留,带回做了儿子,改名杨幺。这个魔儿当日失散了父母,在树林中地下哭泣,被一个兵丁看他有些异相,遂抱上马,带入寨中,叫人抚养。

    这个兵丁姓王,叫做“生铁头大汉王突”,是当日辽王部下一员骁将。只因童贯与金主破辽,辽主出奔,将士尽散,这王突投金不可,归宋不能,便聚了百人,在关内地方朝掳暮掠,遂盘据了一座麒麟山作寨。这日晓得金兵在前,他便尾在后面趁势劫掳,遂抱了这孩子回来。问他名姓,已是不知。王突暗暗欢喜,便不再问,将他抚养做第五个儿子,叫他五郎。这五郎初时离散不见了父母哥哥,不胜哭泣。到了寨内拜了王突,又有几个妇女照管,遂与三四个小弟兄顽顽笑笑。

    一个四岁半的孩子,只要有吃有穿,一般叫爷叫娘,日亲日近,日远日疏。过了多时,早已忘却生身根本。到了八、九岁,虽有人对他说不是王突亲生,他见王突待若亲生,他也待王突如亲父。却长得气概轩昂,面如满月,行动与人皆异。王突遂叫他学习武艺,不期习着便知。王突十分欢喜,常夸说:“此儿异日必能出人头地。”又过了多年,这五郎已是十六岁上下,一发长成身材雄壮,膂力过人。

    一日,王突带领五个儿子,共立山前闲看。忽见有只老鹰在半天展翅摩空,因对五郎说道:“这老鹰展翅摩空,你若能射落,俺有紫金虎头凤冠赏你。”五郎答应,即取了一副弓箭来,仰面看着空中,将弓稍往上连晃了几晃,拽满弓弦,连发三矢。那只老鹰早已坠落山前。原来飞禽中最难射的是老鹰。因它眼色最尖,身在半空。它两只眼睛只看着下面寻食,任是草藏狡兔、叶隐鹪鹩,它一眼看见,只一翅下来抓去。今日正在摩空寻食,忽见有人举手,知是暗算,疾忙将身子左一侧、右一转。不期五郎射的是连珠神箭,第三箭早已上身,坠落下来。

    王突见了大喜,众喽罗齐声喝彩。王突遂使人入去,取扎额紫金虎头凤冠,并两枝雉尾,叫赏赐五郎。五郎连忙跪接,果见金光闪耀,两旁打凿有两只凤凰,当面一个大虎头。五郎看得十分中意,遂将雉尾插入两旁凤口中,戴在头上,拜谢道:“多谢阿爷赏赐!”王突道:“吾儿休轻觑了这副紫额。还是昔年辽主出奔,在他宫中得来。俺要戴它,戴了便有些头晕眼昏,只收藏着。前日叫你四个哥哥戴去,他们也说是头上有些不自在,不敢戴。你今可是恁地?”五郎道:“孩儿没犯。”王突道:“恁地便是吾儿合戴。俺想向来还没替你取名,如今能射摩空老鹰,又戴得这金凤虎头扎额,只此取名叫‘金头凤王摩’吧。”王摩听了欢喜,道:“孩儿记得小时正是阿爷取的,恁个‘摩’字倒也恰好。”遂又拜谢赐名,然后立起身来。众人看他,果是十分好看。怎见得?但见:

    金光灿烂,掩映得相若天神;虎貌狰狞,照耀的美如冠玉。心肠耿直,疑是羲皇以上之人;义气生成,确是前劫中的种子。物有偶而出现,事得因而始名。请观今日扎额虎头,不亚当年存孝;试看斯时束发凤冠,何异昔日吕布?这才是:前身原系“玉麒麟”,今世人称“金凤虎”。

    众人见了,俱各称赞。玉突因对王摩说道:“俺自被宋、金交盟灭了辽主,一时进退两难,遂占了这麒麟山,不觉十有余年。虽在关中,幸喜宋弱无人,又且金人乍来乍去,故此俱没人管闲,山寨平静。只是俺已年老,将来所恃尔等弟兄。你这四个哥哥虽有些技勇,实不如你。将来山寨兴隆,可使俺无虑。俺今与你五十名小校,趁此时在河东、河北劫掳一番,再作计较。”遂择吉日,打发王摩出劫。

    王摩领了五十名小校,冲州撞府,到处劫取。幸喜他生性不去懊恼穷民善姓,一时远近闻名是“金头凤王摩”。便有官军都尉来捕剿,俱被他杀走,又叫他是“小太保金凤虎王摩”。

    自此山寨十分强盛。王突十分欢喜。常在四子面前说好。只因这一说好,有分教:

    茫茫歧路,渺渺羊肠。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