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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开封府孙本充军 麒麟山王摩被逐(1/2)

    话说董敬泉因这日清闲,问着黑儿。忽听见孙本妻子许氏善能治家,便细问她的人材。原来这董敬泉的名字叫做董索,只得二十五岁,自从十六岁上在家成亲。一年,因闻了父亲的死信,只得离家到广陵盐场中来执掌。不期生意日盛一日,缠住了身子,再不得回家。因少年情性,广有资财,遂接婊子、包私窠,整年整月的在寓处取乐。又因贪慕汴京繁华、勾栏名妓,这年遂谋撤了开封一府食盐,将盐场中的事情俱交托一个得当夥计,自己来京发卖。要图快乐顽耍,便不住在铺中,遂买了永平门内大街上一所大房。又招买了许多仆妇、使女服事,遂日日去串勾栏。

    因知张瑶琴是个出色女子,便接在艮岳门外皇庄上一个人家园内快乐。不期被殷尚赤打吵了一番,怀恨买嘱处死。后来打发了张瑶琴回去,不多时,张瑶琴已自从良,嫁了一个少年官长去了。他在家虽有妇人、女子同他作乐,家中没个掌家的人,便想要娶一个来家掌理,叫人在外访寻。及访寻了去看,不是说她态度不好,便是嫌她少些风月,又恐掌不得家事。今听见黑儿闲中说出孙本妻子善能治家,遂钻入心窝,留心细问。

    黑儿见他问得有因,便夸赞得许蕙娘恁般姿态,恁般做人,恁般治家,恁般贤慧。董敬泉听了暗暗欢喜,便问道:“你今可还想织锦么?”黑儿笑道:“‘小孩子想糖人吃’,有在那里?”董敬泉笑道:“有甚难事?这狗弟子当日骗去五十两白银,还没追逼。只将他追逼,俺着人去领来配你。”黑儿听了,连忙磕头道:“若得员外替小人完了一段念头,异日忘恩,皮不见肉!”

    董敬泉笑了一笑,叫他起来,因又问道:“你方才称说许蕙娘许多好处,俺家中没个替力人,欲要将她娶来,不知可得容易?你有甚好计较么?”黑儿道:“目令孙本生死俱在员外手中。只须将他害死,然后设法娶她来家,是件极容易的事,有甚难算?”董敬泉道:“弄死他,只除非是在狱中暗害,当日谋死殷尚赤还被蒙蔽;今他是个节级,狱中俱是他的人,却又去买嘱谁?”黑儿笑道:“员外怎这般没算计?当初殷尚赤是得罪了员外,罪不致死,故此要去买嘱。他如今是通同大盗,犯了朝廷王法,合该处斩。只去催相公审结,当堂判个‘斩’字,便可除根,永无后患。”董敬泉听了大喜,道:“果是当局昏迷。若不恁地,怎得许蕙娘来家?”二人又较议了一番,真是情投意合。遂吩咐家中大小,叫他是“夏不求”。

    过不几日,先追逼孙本五十两藏银。孙本果是无偿,只得寄信叫许蕙娘变卖织锦。许蕙娘也痛恨她起的祸根,见丈夫信到,即托人变卖。媒人领了织锦出去,董家有人来领到家中,将织锦配了夏不求,才不追这项银两。董敬泉便又入府去嘱托,相公一力应允。原来这开封府是汴京首府,又是当年包龙图治过,若有罪犯,审定了即时处斩,然后奏明,遗下旧例,极有权要衙门,这日受了董敬泉嘱托,要将孙本典刑。因连日朝中有事,不得坐堂。

    过了多日,一日坐堂理事,着人带出孙本,说道:“当今国事多艰,盗贼竞起。你敢通同大盗,不久内外生奸,为朝廷大害,幸早知觉败露。若待缉了大盗,然后定罪,那得多人在狱中将你看守?倘有疏虞,岂不是本府一件干系。今日情真罪当,法应处斩。今日押出市曹典刑,正法可也。”遂一面叫书吏当堂宣读犯由,一面吩咐绑缚,又一面委官去监斩,遂举笔判了一行:“同夥大盗,斩犯一名孙本。”

    孙本忽听见要将他处决,不觉大笑。正要开言,只见满堂书吏人等一齐上来跪禀道:“孙本之罪,不在斩例。当日殷尚赤犯罪,只不过与董敬泉殴打成讼,发放狱中,买托孙本暗害。孙本因念他受屈,不忍谋死。今已招称私放,只宜以私放之罪罪之,今家奴犯罪,去挑唆董敬泉出首通同大盗,也宜拘唤他来对审,先问他买嘱谋人性命的死罪;黑儿出首家主,亦应死罪。再没个不审问二人,便将孙本处斩之理。我等众人岂肯心服!”

    相公听了,暗想道:“论理原该如此。只是得了他的厚托,怎便叫他来审?莫若只将黑儿来责治一番,掩人耳目。”因又想道:“若责黑儿,公堂之上实是不便。这事岂可论理,我只朦胧喝斩,才得完结。”便拍案大怒道:“本府一个风宪衙门,捕盗、斩盗,国法所该。今已情真,有甚冤屈,怎敢通同保留!”遂喝众人起去。

    众人见他枉法,便一齐说道:“相公既是徇私枉法,我等众人只索退出。”说罢便一齐立了起来。孙本便大声说道:“列位不必告求,由他将我处斩,朝中自有公论。”众人便一齐嚷说道:“相公没了公论,我们去了,谁来杀你?!”说罢,遂一哄走出堂去。

    相公见众役尽皆退出。只留得一个书吏在旁,便吃了大惊。因暗想道:“退散各役,必要被人参论。倘朝中根究起来,岂不是董索累我?”因对书吏道:“这怎么处?”书吏禀道:“相公及早将孙本免了斩罪,只问他漏法军罪。一则服人,二则罪当,庶可挽回,方不做出事来。”相公连忙点头应允道:“快去叫他们进来。”书吏走出招呼众人,说知就里。

    这些人听明,遂又一齐进来磕头。相公只得说道:“今日且看众人面情,饶恕孙本斩罪。漏法之罪,却是难逃,按律刺配远恶地方,以彰国法。”众人道:“若得相公将孙本刺配,我等众人无不心服。”遂一齐起来,只得将孙本打了二十脊杖,刺了文面,上了护颈短枷,备了一角文书,解往幽州交割。又出去唤进两个解子,一个薄情,一个巫义,来当堂收领,立时起解。

    孙本到此,见众人如此周全,便安心同着解子拜谢,走出衙门来,因对二人说道:“我今同二位长行,少不要设处些路费银两。可押我到家,也要与二位尽个情儿。”二人听了,遂同了来家。许蕙娘忽见丈夫到来,一时惊喜相半。及听见说出刺配幽州,便不胜痛哭,小哥也来牵衣啼泣。孙本到此,也不免流了几点英雄血泪,因安顿许蕙娘道:“我孙本向有大志。今虽磨折,倘此去沙场边境,凭着胸中本领,一刀一枪,讨个出身,终须有日回来。只可恨我向无私积,你又父母俱亡,今日使你母子二人在家,举目无亲,未免出乖露丑,使人话柄。”许蕙娘听了,即止哭说道:“官人怎恁般说来?今遭不幸,骨肉分离,然久知四德三从,决不丧名败节,有乖妇道。至于孤寒,人谁笑我!”

    孙本听了,因又说道:“我今此去,不知三年五载,天涯海角,音信无传。你固有志,设有横逆相加,欺汝母子,将何摆脱?”许蕙娘道:“官人去后,今当闭户,针线自活,横逆何来?即有不测,自当远避潜身,以等夫君早回。”孙本听了大喜,遂叫收拾酒肴,不一时已有。孙本走出堂来,与二人共饮。只因各有心事,饮不半晌,二人立起来说道:“官府虽是严紧,一个同衙门弟兄,怎说得闲话。我二人领这苦差,少不得也要到家去料理一番,明早来一同走路吧!”

    只说这董敬泉这日晓得将孙本典刑,着人来打听。不期打听了这个消息,正在惊疑。过不一会,府中着心腹人来说:“恐有人议论。”有个埋怨他的意思。后来果被纠参。董敬泉不惜银钱为他谋斡,迁补外任,这是后话不题。这董敬泉忙叫夏不求来商议。夏不求道:“员外不须着急,这是绝好机会。”董敬泉道:“怎么好机会?”夏不求道:“如今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须要除根。如今刺配,只须嘱托解子沿路结果了性命。日后就有人参论相公,也没了对头,员外也可安稳娶许蕙娘来家。岂不是好机会?”董敬泉听了大喜道:“果是有理。”遂叫陶春来吩咐了一番。

    陶春即奔到府前访问了,遂到孙家左右来等候。候了不多时,见两个解差走出了孙家大门,便跟在后面。到了僻静处,忙紧走一步,用手拍着两人的肩上说道:“两位牌头,今日奉了好差,吃得恁般好春色。”二人见有人来作笑,急回过头来要发作他,却见这人并不厮熟。只得笑了一笑道:“老哥休恁作笑。我二人正在烦恼。商量要到解当中去典贷些银两,作前途使用着哩。”

    陶春听了暗暗欢喜。因说道:“既是二位烦恼,小弟去做个东,与二位吃杯酒解恼何如?”薄情道:“与老哥素无往来,怎好便扰?”巫义笑说道:“朋友相与,那有个定理?既今日扰了这位老哥。明日到幽州带些人事来相送,就是往来了。”陶春道:“还是这位牌头大方!”遂拉了二人到酒楼上来,拣了一间小阁中,三人坐下,点了几味可口肴馔来。酒到三人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