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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用奇谋孔明借箭 献密计黄盖受刑(1/2)

    周瑜欲断北军之粮,明知其断不成,智也;孔明欲造江东之箭,明知其造不成,亦智也。乃周瑜不断粮,不能使北军无粮;而孔明不造箭,却能使江东有箭:则孔明之智为奇矣。周瑜欲借曹操之刀以杀孔明,早被孔明识破;而孔明借曹操之箭以与周瑜,却使周瑜不知,则孔明之智为尤奇矣。十日之限已可畏,偏要缩至三日;三日之限已甚危,偏又放过两日。令读者阅至第三日之夜,为孔明十分着急,十分担忧,几于水尽山穷,径断路绝;而火意奏功俄顷,报命一朝。真乃妙事妙文。

    借箭之计,其利有三:使东吴得十万箭之用,一利也。既得十万箭之用,而又省造十万箭之费,是以二十万箭之利与江东也。我有所得,则利在我;我纵无所得,而能使敌有所失,则利亦在我。今我得十万箭之用,省造十万箭之费,而又令曹军有十余万箭之失,是以三十余万箭之利与江东也,三利也。在孔明不过施一小耳,而其利至于如此,真不愧军师之称哉!

    孔明用计之妙,善于用借。破北军者,既借江东之兵;而助江东者,即借北军之箭:是借于东又借于北也。取箭者,既借鲁肃之舟;而疑操者,复借一江之雾:是借于人又借于天也。兵可借,箭可借,于是乎东风亦可借,荆州亦无不可借矣。

    周瑜以蔡瑁、张允之假书赚曹操,而曹操即以蔡中、蔡和之假降赚周瑜,此相报之巧也;曹操以二蔡之诈降赚周瑜,而周瑜即假二蔡之诈降以赚曹操,又相报之巧也。乃蔡瑁、张允实实未尝叛曹操,而操误信其事;蔡中、蔡和明明是来降周瑜,而瑜已知其非,则操之巧不如瑜。操使游说之客于敌国,适以杀吾军得力之人;瑜纳诈降之将于彼军,遂借以通我将诈降之信:则瑜之巧过于操。两智相欺,两诈相敌,写来真足动心悦目。

    孔明掌中之字,与周瑜掌中之字,不约而同,此合掌文字也;又参之以黄盖之言,是三人之文,皆为合掌矣。孔明新野之火,与博望之火,大同小异,此重复文字也;又将继之以赤壁之火,是一人之文而三番重复矣。然必文如公瑾,方许其合掌;文如孔明,方不厌其重复。每怪今人作文,动手便合,落笔便重,彼此只是一般,前后更无添换,即何不取周瑜、孔明之文而读之耶?

    黄盖苦肉之计,苟非黄盖之所自愿,此岂周瑜之所能使哉!周瑜深欲用此计,而恨未得黄盖之一人;唯黄盖真能舍此身,而后可行苦肉之一计耳。作者于此,不是写周瑜之智,正是写黄盖之忠;亦只是写黄盖之忠,不是写黄盖之智。

    周瑜反间之谋,只好黑夜里骗蒋干;黄盖苦肉之计,偏要竹日里瞒众人;盖不瞒众人,恐瞒不得曹操也。曹操之杀蔡瑁是真,周瑜偏识二蔡之降为假;黄盖之忤周瑜是假,二蔡已信周瑜之怒为真:盖欲瞒曹操,又必须先瞒二蔡也。乃众人可瞒,二蔡可瞒,曹操可瞒,而孔明必不可瞒;不但公瑾不能瞒孔明,而孔明反嘱子敬以瞒公瑾:则孔明之智又高公瑾数头。

    吾尝观黄盖苦肉之计,而叹其计之行,亦有天意焉。盖此计之可虑者有三:使黄盖受棒太毒而至于死,虽捐躯而无尚于国事,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一可虑也;使众将不知,有愤激而生变者,则弄假成真,未图彼军,而先致我军之叛,二可虑也;又使曹操惩于蒋干之被欺,拒盖之降而不纳,则黄盖徒然受刑,周瑜枉自妆乔,适为曹操所笑,三可虑也。乃黄盖不死,诸将不叛,曹操不疑,而周郎竟以此成功,岂非天哉!

    却说鲁肃领了周瑜言语,径来舟中相探孔明。孔明接入小舟对坐。肃曰:“连日措办军务,有失听教。”孔明曰:“便是亮亦未与都督贺喜。”奇妙。肃曰:“何喜?”孔明曰:“公瑾使先生来探亮知也不知,便是这件事可贺喜耳。”妙在不等他开口,竟自说出,不想黑夜之事,孔明早已知之矣。諕得鲁肃失色问曰:“先生何由知之?”孔明曰:“这条计只好弄蒋干。曹操、虽被一时瞒过,必然便省悟,只是不肯认错耳。隔江之事,孔明又已知之矣。今蔡、张两人既死,江东无患矣,如何不贺喜!吾闻曹操换毛玠、于禁为水军都督,则这两个手里,好歹送了水军性命。”为后文赤壁伏线。鲁肃听了,开口不得,蒋干见周瑜开口不得,鲁肃见孔明亦开口不得。把些言语支吾了半晌,别孔明而回。孔明嘱曰:“望子敬在公瑾面前,勿言亮先知此事。公瑾要瞒孔明,孔明又要瞒公墐,妙甚。恐公瑾心怀妒忌,又要寻事害亮。”为下文造箭伏笔。鲁肃应诺而去,回见周瑜,把上项事只得实说了。写鲁肃老实。瑜大惊曰:“此人决不可留!吾决意斩之!”肃劝曰:“若杀孔明,却被曹操笑也。”写鲁肃忠厚。瑜曰:“吾自有公道斩之,教他死而无怨。”前欲使曹操杀之,此直欲自杀之。肃曰:“何以公道斩之?”瑜曰:“子敬休问,来日便见。”妙在不即说出。

    次日,聚众将于帐下,教请孔明议事,孔明欣然而至。坐定,瑜问孔明曰:“即日将与曹军交战,水路交兵,当以何兵器为先?”孔明曰:“大江之上,以弓箭为先。”此语反是孔明说出,妙。瑜曰:“先生之言,甚合愚意。但今军中正缺箭用,敢烦先生监造十万枝箭,以为应敌之具。此系公事,先生幸勿推却。”前使断粮,今使造箭。前要断粮,是周瑜自说;今要用箭,却待孔明先说。妙甚。孔明曰:“都督见委,自当效劳。敢问十万枝箭,何时要用?”瑜曰:“十日之内,可完办否?”限期已促矣。孔明曰:“操军即日将至,若候十日,必误大事。”不以为促,反以为缓。奇妙。瑜曰:“先生料几日可完办?”孔明曰:“只消三日,便可拜纳十万枝箭。”不唯不请宽期,反欲自己立限。真奇绝,妙绝。瑜曰:“军中无戏言。”孔明曰:“怎敢戏都督?愿纳军令状,三日不办,甘当重罚。”受罚不待周瑜说,偏是孔明自说。妙,妙。瑜大喜,唤军政司当面取了文书,置酒相待,曰:“待军事毕后,自有酬劳。”孔明曰:“今日已不及,来日造起。至第三日,可差五百小军到江边搬箭。”已算定江边。饮了数杯,辞去。鲁肃曰:“此人莫非诈乎?”是惊怪语。瑜曰:“他自送死,非我逼他。今明白对众要了文书,他便两胁生翅,也飞不去。谁知乃是“万苦凌霄一羽毛”耶!我只分付军匠人等,教他故意迟延,凡应用对象,都不与齐备。如此,必然误了日期。那时定罪,有何理说?恶极。读者至此当为孔明着急。公今可去探他虚实,却来回报。”肃领命来见孔明。孔明曰:“吾曾告子敬,休对公瑾说,他必要害我。不想子敬不肯为我隐讳,今日果然又弄出事来。三日内如何造得十万箭?子敬只得救我!”不知者读至此,又为孔明急矣。肃曰:“公自取其祸,我如何救得你?”孔明曰:“望子敬借我二十只船,每船要军士三十人,船上皆用青布为帐,各束草千余个,分布两边。吾别有妙用。箭料甚奇,不知如何造法。第三日包管有十万枝箭。奇妙。只不可又教公瑾得知,若彼知之,吾计败矣。”此却是切嘱。肃允诺,却不解其意,回报周瑜,果然不提起借船之事;前不瞒周瑜,是老实处;今不忍不瞒肚瑜,是忠厚处。只言孔明并不用箭竹、翎毛、胶漆等物,自有道理。瑜大疑曰:“且看他三日后如何回复我?”

    却说鲁肃私自拨轻快船二十只,各船三十余人,并布幔、束草等物,尽皆齐备,候孔明调用。第一日却不见孔明动静,放过第一日。第二日亦只不动。又放过第二日。至第三日四更时分,放过两日,至第三日,又到四更时分,险到没去处矣。孔明密请鲁肃到船中。肃问曰:“公召我来何意?”孔明曰:“特请子敬同往取箭。”正不知箭在何处。奇甚。肃曰:“何处去取?”孔明曰:“子敬休问,前去便见。”与周瑜对子敬语同。遂命将二十只船,用长索相连,径望北岸进发。是夜大雾漫天,长江之中,雾气更甚,对面不相见。此是预先算定。孔明促舟前进,果然是好大雾!前人有篇《大雾垂江赋》曰:

    大哉长江!西接岷、峨,南控三吴,北带九河。汇百川而入海,历万古以扬波。至若龙伯、海若,江妃、水母,长鲸千丈,天蜈九首,鬼怪异类,咸集而有。盖夫鬼神之所凭依,英雄之所战守也。

    时也阴阳既乱,昧爽不分。讶长空之一色,忽大雾之四屯。虽舆薪而莫睹,惟金鼓之可闻。初若溟蒙,纔隐南山之豹;渐而充塞,欲迷北海之鲲。然后上接高天,下垂厚地。渺乎苍茫,浩乎无际。鲸鲵出水而腾波,蛟龙潜渊而吐气。又如梅霖收溽,春阴酿寒,溟溟漠漠,浩浩漫漫。东失柴桑之岸,南无夏口之山。战船千艘,俱沉沦于岩壑;渔舟一叶,惊出没于波澜。甚则穹昊无光,朝阳失色,返白昼为昏黄,变丹山为水碧。虽大禹之智,不能测其浅深;离娄之明,焉能辨乎咫尺?

    于是冯夷息浪,屏翳收功,鱼鳖遁迹,鸟兽潜踪。隔断蓬莱之岛,暗围阊阖之宫。恍惚奔腾,如骤雨之将至;纷纭杂沓,若寒云之欲同。乃能中隐毒蛇,因之而为瘴疠;内藏妖魅,凭之而为祸害。降疾厄于人间,起风尘于塞外。小民遇之夭伤,大人观之感慨。盖将返元气于洪荒,混天地为大块。

    当夜五更时候,三日之限已满。船已近曹操水寨。孔明教把船只头西尾东,一带摆开,就船上擂鼓吶喊。取箭之法甚奇。鲁肃惊曰:“倘曹兵齐出,如之奈何?”孔明笑曰:“吾料曹操于重雾中必不敢出。吾等只顾酌酒取乐,待雾散便回。”酌酒是贺箭,亦是赏雾。

    却说曹寨中听得擂鼓吶喊,毛玠、于禁二人慌忙飞报曹操。操传令曰:“重雾迷江,彼军忽至,必有埋伏,切不可轻动。可拨水军弓弩手乱箭射之。”又差人往旱寨内唤张辽、徐晃各带弓弩军三千,火速到江边助射。胜东吴工匠多矣。比及号令到来,毛玠、于禁怕南军抢入水寨,已差弓弩手在寨前放箭;先是一起送箭的。少顷,旱寨内弓弩手亦到,又是一起送箭的。约一万余人,尽皆向江中放箭,箭如雨发。孔明教把船吊回,头东尾西,逼近水寨受箭,彼送来,我受之。一面擂鼓吶喊。待至日高雾散,孔明令收船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