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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如是园玉梅契合 天香阁桃柳联芳(1/2)

    话说流水领着珍珠来到后院门口,向铜环上叩了几下,听见里面鹦哥唤人声。不多一会,有人开出门来,也是一个小道姑,同珍珠两个定睛细看,不觉惊异道:“哎呀!”珍珠忙问道:“怎么你在这里?”那道姑也问道:“怎么你来这里?”

    彼此喜从天降,拉着手十分亲热。真是他乡遇故知,这是那里说起。那道姑道:“我去通报,,你快些进来。”转身飞跑,引着架上鹦哥吱吱喳喳乱叫不已。珍珠喜极。你说这是谁呢?

    原来不是别人,就是荣府里惜春四姑娘的丫头入画。与珍珠是当年旧同事,所以见面时彼此异常惊喜。

    珍珠此时无心去看景致,急忙跟着进去。刚到云房门口,只见一个美貌道姑叫道:“袭人姐姐,你怎么到得这里来?”

    珍珠见是惜春姑娘,一时悲喜交集,赶忙上前拉着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泪交流,相视而泣。惜春携手让进云房,彼此施礼。珍珠同入画也见过礼。

    珍珠向惜春道:“当年别后,境遇变迁,再想不到今日在此相逢,先将你别后行踪说起,再说我今日相逢的缘故。”惜春道:“天已将晚,。一言难尽,咱们把酒对菊,剪烛西窗,慢谈离绪。你且将行李安顿妥当再谈。”珍珠笑道:“我一身之外,并无行李;今宵要与你共枕同衾,抵足谈心了。”惜春道:“梅花纸帐,久矣不梦红楼。今遇故人,暂解孤别。”命入画点烛煮酒,以为夜饮。并传话当家道士李行云:“新来之客,是我故人,一切饮食起居,俱在云房支取,无庸另备。”

    不一会,送进晚斋,入画料理伺候。珍珠见器具洁净,素菜亦皆精雅。惜春吩咐将院门关闭,同珍珠两人开怀畅饮,四面围着尽是菊花。珍珠道:“入画妹妹是当年主仆,今日师徒,坐中又无外人,何不令其同饮?”惜春道:“居常原是同食,今有姐来不敢居然就坐。”珍珠道:“罢呀,咱们都是道中人,何必拘以礼节。”惜春吩咐入画一同饮酒,慢慢谈心。先将当日如何私离荣府,如何返江南,遍历名山,见过这佳山好水,遇着些风波艰险,怎样到此处作观主,前后说了一遍。珍珠不胜感叹。真是酒逢知己,三人饮了半夜,并无醉意。

    正是秋月满庭,听树上风声与砌中蟋蟀,断续相间。入画道:“曾记得一年秋夜,师父同众姑娘都在潇湘馆与林姑娘分题咏菊时,宝二爷挽着双髻,戴一顶晴雯姐做的盘金结线刘海帽,穿着大红洋绉棉紧身,系着丝绦,下面穿着姐姐绣百花春万点的那条月色缎夹裤,脚下穿着探姑娘做的大红结线鞋,手中抱着一个雕花旧瓦蟋蟀盆子,后面跟着秋纹、麝月、小红、芳官,他们都抱着多少盆子,到潇湘馆斗蟋蟀。正斗的热闹,不知宝二爷说了一句什么话,林姑娘就动气哭起来。众人正劝不住,忽然凤二奶奶走进来,一路笑话,林姑娘才转哭为笑。咳!这些话如今想起来,倒像是隔了一世。”

    珍珠、惜春听入画的这番说话,抚今追昔,不觉有今昔之感,莹莹欲泪。珍珠指道:“那墙上挂的什么?”惜春道:“是我弹的古琴。”珍珠摇头道:“我说的是这边墙上。”入画道:“是老观主留下的两口宝剑。”珍珠喜道:“你取下来我赏鉴赏鉴。”入画去将剑取下,珍珠接在手中,将剑拔出寸许,只见寒光夺目。起身对惜春道:“我舞剑一回,以解胸中郁结。”惜春笑道:“你几时学得这家武艺?”珍珠笑道:“且看舞得好不好,再说缘故。”说罢,取出双剑,走至庭中,舞将起来。月光相映,竟似飞电流星,寒光射目,师徒两个大为惊异。珍珠舞够多时,收了双剑。惜春问道:“你几时学这剑术?”珍珠道:“我且饮一大杯再说。”此时胸中稍觉松快,将宝剑交与入画,依旧挂着。

    三人洗盏更酌,这才将离府后又复进府之事,及太太回南,自家在金陵投江,命应不死,神人送到此,前后细说一遍。惜春道:“原来是我姐姐,礼当拜见。”赶忙出席相拜。姐妹拜毕,入画道:“我不知是珍珠姑娘,刚才有罪。”亦从新见礼。

    惜春叹道:“我离家几年,谁知琏二哥也出了家,太太已回金陵,姐姐又遭此一番境遇,真令人不禁有沧桑之感。但姐姐现有服在身,何以穿着红鞋?珍珠听说,将烛台照着低头一看,真个穿着红鞋,比往日弓鞋似觉肥而略大。珍珠笑道:“我刚才只说了些大概,还有奇怪荒诞之事,未曾细说。我如今两世一身,面虽是而体已非”。惜春道:“你这些话全然不懂,怎么个面是体非?”珍珠笑道:“我如今返本还原,依然室女,你们看我脖子上自有分晓。”惜春命入画掌着手照在珍珠颈上细看,见那脖子中间,周围一道红圈有韭菜来宽,上下肉色两样,觉着上瘦下肥。惜春惊道:“这是什么缘故?”珍珠道:“我是借体还魂。惟头面是我本来面目,周身是个未出闺门千金之体。其中有个缘故,此时亦难以明言,日后自知。倘有人问我一切,祈妹妹将借体还魂之事,代我力说,私心铭感。”

    惜春点头应允。入画道:“师父同珍姑娘只顾谈心,鸡已啼了数次,天也快亮。”惜春道:“把酒谈心,甚不觉倦,且烹点好菜,慢慢饮到天亮。”入画赶忙烹茶换酒,洗盏更酌,十分高兴。次日,珍珠在观前所卧之沙内,将画戟起出,时常演习。

    不言珍珠在清凉观与惜春相依甚乐。且说王夫人姑嫂、姐妹被祝母再三款留,甚为亲热。宝钗、友梅、宝月又被梦玉、海珠姐妹缠住,时刻不离,无异同胞手足。王夫人在两处亲家灵前,俱设祭上供。祝府里自老太太起,连着各位太太、奶奶轮流接风;又是鞠太太、竺太太、郑太太彼此请酒;还有祝府的各位至亲,如柏家、石家、江家、陆家、周家、顾家、汪家十来处,争着请酒会亲。王夫人们忙的那有点空儿。听见周瑞们回说:“四姑娘并无下落。”王夫人心中悲苦,暗地下差人在甘露寺念经超度,终日只见忙个不了。

    桂谦夫急着要起身回金陵省墓、赴任。祝母也知凭限无几,不能挽留,说道:“明日我作主人,将内外各至亲请来,叙会一日,给桂老爷们饯行。”桂夫人笑道:“应该媳妇作东才是,怎么要老太太花钱。”梅秋琴笑道:“罢呀,咱们不吃,老祖宗的心里总不舒服。”祝母笑道:“秋琴总气不过我有两个钱,时刻打算我的。”秋琴道:“不是气不过,倒是老祖宗的脾气,不花掉几个钱,整夜的睡不着觉。我想着法儿要老祖宗舒服。”

    众位太太们一齐好笑。祝母对桂夫人道:“叫姨娘们开出单子交垂花门,着人去请。”桂夫人答应,自去料理。王夫人姑嫂、姐妹一齐说道:“侄妇后日同桂三妹妹回金陵料理家事,等着大妹妹到家再来。”鞠太太道:“也罢,让二姐姐家去料理妥当再去接他。”祝母点头道:“我本来要留住着,等大妹妹回来送过殡才叫你家去,因想你离家多年,也要去上坟扫墓,料理家事。”金夫人道:“我还要到大姐姐家搅扰三两日才得起身。”梅秋琴对王夫人道:“你女婿给你将房子修造的展新,我听见说同这儿也差不多。”王夫人道:“等我慢慢的还他修费。”祝母笑道:“不必还他,将来给珍珠作陪嫁罢。”王夫人不觉眼圈一红,两点眼泪含着,勉强答道:“老太太说的很是。”原来珍珠之事,祝府内外皆知,惟瞒住老太太一人。此时王夫人词色之间,祝母颇有些动疑。

    早饭后,金夫人同平儿到承瑛堂石夫人处吃茶闲话;梅秋琴陪李宫裁、蟾珠、巧姑娘到蕉雨山房鞠太太那边去了;竺太太、王夫人在富春阁说话;梦玉、桂堂、梅春、婉贞同海珠们拉着宝钗、友梅在荫玉堂谈些京中故事;连日祝筠病已痊愈,同桂廉夫、梅香月、鞠冷斋还有江白岳、郑清涟、柏子图、石宝光、周文若、陆野渔、张秋红、顾自田、李少白、赵云桥、吴友玉、汪小纶这些至亲,都在意园饮酒欢乐。两宅内外俱皆热闹。

    此时,梦玉们正谈的有趣,见介寿堂的宾来姑娘笑嘻嘻走了进来,众人忙让坐。宾来道:“家里的奶奶、姑娘们没有客人时,赏个坐儿还可使得,宝姑娘在此,我如何敢坐?”宝钗笑道:“蘧伯玉之使圣人尚且让坐,你是太夫人堂前领袖,与我们这些毋贤人岂可立谈。”海珠们不觉吃吃大笑。九如道:“宝姐姐真是曼倩复生,使人忘倦。”宾来坐下,紫箫道:“宾姑娘笑容满面,有何得意事?对咱们说说,大家欢喜欢喜,别留着一人独笑。”宾来道:“并无可笑之事,因见奶奶、爷们说的热闹,我也跟着欢喜。”芳芸笑道:“你的来意是件什么事?”宾来道:“今日竺太太、鞠太太在景福堂给贾太太、桂太太们饯行,老太太叫来问大爷同承瑛堂两位奶奶、秋大奶奶都过去不过去?”

    梦玉听说给贾太太饯行,不觉神色皆变,望着宝钗莹莹欲泪。修云、婉贞等坐中人都大不乐。秋瑞道:“宾姐姐去对咱们太太说,送到这里来罢!”芳芸道:“咱们四个人又不饮酒,不便陪坐,另在一边吃饭,看他们热闹。”宾来道:“我去回老太太,就说宝姑奶奶要在荫玉堂就是了。”修云笑道:“我瞧着你去说,只怕老太太未必准这情儿。”秋瑞笑道:“罢呀,你门缝里瞧人,忒将宾姑娘瞧扁了,说的他这点脸儿就没有。”

    宾来笑道:“这倒也难说,刚才咱们几个人都得了大不是,老太太大动气。”梦玉忙问道:“得了个什么大不是?”宾来道:“不知是谁,在老太太跟前说珍珠四姑娘掉下江去,四处打捞,总没有影儿。咱们家的太太们都在金山寺设祭。又说大爷哭的昏了过去,前几天贾太太差人在甘露寺做道常老太太听说,又悲又气,叫咱们这些人大骂一顿,说道:‘这样大事为什么瞒着不回?这还了得!’每人要打二十,咱们吓的要死,一箍脑儿跪着,碰了好一会头,老太太气才平些儿,请了怡安堂的太太、梅姑太太去发作了几句,连竺太太、鞠太太都说在里面。我来的时候还动着气呢。”掌珠道:“横竖今日连咱们都得不是,招架着碰钉子。”宝钗道:“你们放心,一会儿老太太有气,我自有法儿叫老太太喜欢。”婉贞道:“老太太最得意宝姑奶奶同友姑娘、月姑娘、巧姑娘、桂姑娘,你们几个去说话,再不碰钉子。”汝湘道:“友妹妹到那里去了?半天不见他。”梦玉道:“我去找他。”站起身来往外就走。宾来道:“我也要去回话。老太太正在气头上,不要惹他找补一顿。”

    梦玉道:“咱们同走。”

    宾来同梦玉走甬道上,来到垂花门,老管家婆徐大奶奶、赵大奶奶领着家人媳妇们在门边伺候。梦玉问道:“贾府上的友姑娘可曾出去?”赵大奶奶道:“友姑娘独自一个出去了好一会,说是到如是园去闲逛。”宾来道:“我在园里来,倒没有遇着。”梦玉道:“咱们去找他。”

    说着,出了垂花门,走夹道里到花园门口,见该班的游嫂子、章嫂子坐在门边栏杆上磕瓜子儿,正在那里说笑。不提防梦玉在背后伸开两手,将游嫂子一抱,那堂客出其不意,大叫:“哎呀!”章嫂子也吃了一大惊,急回过头,见是大爷同着宾来笑嘻嘻的站在背后。章嫂子道:“我的祖宗,你们不怕把人的魂吓掉了。我还不相干,你这一抱,别将游丫头的小崽子儿挤出来,这不当玩的。”梦玉放了手,游嫂子站起身来,拉着梦玉的手说道:“小祖宗,你摸摸我的心看,几乎跳出嗓子眼儿来。”章嫂子笑道:“嗓子眼儿还不碍事,别跳到别的眼儿就有些难招架了。”游嫂子带着笑赶来打他。梦玉趁这空儿,同宾来一溜烟儿进了园门。宾来道:“我走这后身夹道儿出园去,你在这里慢慢找友姑娘罢。”梦玉点头,各人分手。

    不言宾来自去回话。且说梦玉在园里东走西逛,并无友梅的影儿。弯弯曲曲各处找到,连那幽静处所,也寻了一遍,找的浑身是汗。穿出米山堂,刚欲在石礅上歇歇,听见友梅叫道:“玉哥,你在那里来,走的这样吃力?”梦玉吃了一惊,四处一看,不知他在那里,只听见友梅憨笑不止。梦玉急的满头大汗,叫道:“友妹妹,你在那里?”友梅应道:“我在这儿。”

    梦玉猛一抬头,看见友梅坐在一棵老大梅树上,靠着一枝老干盘膝坐在树身。喜得梦玉手舞足蹈,连忙走到树边,仰面问道:“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叫我无处不找,走的气都喘不过来。”友梅笑道:“我向来最爱梅花,相对忘惓。这几年与梅花离别,几欲相思成病,自从那日在此间相遇,如逢故友。这棵老梅又生得古雅卓荦,老气横秋,我爱之欲死。方才你们同宝姐姐正谈的热闹,我又无话可说,因偷空儿与老梅作伴,盘桓半日。将来梅花开时,我未必有缘得聆香范也。”

    梦玉正要回话,看见陶姨娘、荆姨娘、李姨娘、朱姨娘领着丫头们一路说笑走了过来。看见梦玉靠着树,仰着脸儿说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