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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如意匠留形换体 清凉观抵足谈心(1/2)

    话说真人向月老仙问道:“有何难处之事,务乞指教。”

    月老笑道:“当初在幻虚宫,为诸仙子与神瑛参酌姻缘之际,其间缘分之厚薄,情障之浅深,寄托于金陵十二钗,以了幻虚境中之情劫。谁知诸仙子与神瑛情生于幻,幻生于心,又结了再生缘。此番情障,较初次愈深。是以将诸仙子与神瑛又俱转世。因真人与幻虚宫有未了缘,故此奉托,以遂十二钗之愿。”

    真人道:“再生之事,前在幻虚宫已曾言之,但十二钗俱应转世,何以贾珍珠又令其再生,使他又遭此一番波折呢?尚求指示。”月老笑道:“其中有个缘故。贾珍珠原系幻虚宫的昙花仙子,因与神瑛在离恨天游玩时,适遇广寒宫玉兔偷吃灵芝仙草,神瑛见而相逐,玉兔一时无处可避。正在危急,彼时昙花仙子心生怜惜,将伊抱住,以救其逼急。而玉兔误认昙仙与他有附体之缘,遂起了一片痴情,故托生为蒋郎,以遂姻缘之孽,而又报神瑛相逐之怨,是以娶其意中人。但玉兔之缘已尽,而神瑛前世应与珍珠有三十九年夫妻之分,未曾花烛。非比诸仙子今世与神瑛得成夫妇者,系前世新结之缘。若珍珠只须以本身了初结之缘,不必另行转世也。”真人道:“老仙不言,何能知其端末。我只知神瑛与珍珠有未了姻缘,是以昨日至此,嘱老龙王差鱼边巡检将伊救至水晶宫,以便送伊完聚。适老仙说尚有为难之处,愿闻其略。”月老道:“因昨在帝廷见东狱奏尚书祝凤,忠孝谦正,洁己奉公,当奉玉音,赐以子孙昌盛。因思珍珠当为祝氏家媳,但祝尚书岂可有失节之妇!正恐老仙将珍珠送去,是以急急赶来商量出一个道理,以全此一段姻缘。”

    真人同龙王笑道:“这个道理有些难想。别事还可商量,若是妇人要仍复为室女,虽龙宫不少宝贝,也未必有补那一处的东西。”月老听说,忍不住呵呵大笑,说道:“此事作何办法?”龙王道:“古今来有借体还魂之事,何不也行此法?”真人道:“此说虽是,但恐面貌更移,又多一番唇舌。”月老道:“等我将姻缘册细细查他一遍,看可有别样生法。”

    说毕,命童儿将金陵十二钗姻缘册取来,看了半日,笑道:“倒有生法,只是费事些儿。”真人问道:“怎样的生法?”

    月老道:“当初薛蟠续娶之妇夏金桂,淫妒有色。彼时宝玉几番动心,颇生爱恋。我在南天门遇宝玉之三尸神,欲将此事上达天听,是我为伊解释道:‘夏金桂乃淫妒不洁之妇,究与见贞烈端正之妇而起邪心者其罪有间。’后夏金桂服毒而死,转生为室家之女,年十八岁夭折,应死于江。查其年月,应在目下。请老龙王查查此人可曾到案?”龙王命掌案使者:“查小劫册内可有此人到案?”使者答应,忙将架上一册取下,翻了数页,呈与龙王道:“此人业已到案。”龙王同真人、月老看册上写着道:“张宦女黛珠,年十八,于某年月日某时死于江,已到案。”下有几行小字写着道:“吴捞假珠,贾殓真躯,一宵而启,众分其袈。”真人看毕,运动神光,定中生慧,早已知其就里。对月老道:“黛珠系吴姓渔人捞起尸首,贾夫人误作珍珠,梦玉盛为装殓。后来知其不是,家人们将伊草草殓毕,埋在江滨破庙中。萧道士于昨夜启棺,与众人分其衣饰。现今槁葬沙中,躯壳未毁。”龙王道:“此事甚易。吩咐差巡江都尉,推三尺水至江上,将黛珠取来。毋许生风鼓浪,伤坏生灵。”巡江都尉领命而去。约有个许时辰,已将黛珠尸身取至,进来覆命。月老笑道:“夏金桂之身,无意中遂了宝玉的私念。可见数不可强,如今还要有烦老仙为力。”真人道:“且将珍珠同黛珠躯壳换来,再来斟酌。”说毕,命童儿去将他二人取来。童儿答应,出去来到月台上珍珠同那女尸站在一堆。童儿随将他二人带至殿上。珍珠看见中间坐着真人,左边坐着老仙翁,右边坐着龙王。那真人看见珍珠进来,腰间取下一个葫芦,用手一招,已将珍珠的魂魄收入在内。龙王道:“水晶宫现有如意匠,善能改头换面。何不令其将黛珠躯壳,照着珍珠容貌略为修改?”月老笑道:“既有此人,再没有这样妥当,快请进来见面。”龙王吩咐叫如意匠。不一会,如意匠到殿参见。真人看见是个老者,手中携着个皂囊,站在一边听令。龙王道:“今有贾珍珠,欲借黛珠之体还魂,尔可将黛珠面貌修成珍珠一样。”如意匠领命,走至两人身边细看一遍,上来回道:“黛珠面上系天皮孤骨,纵使修成形似,终非福相。依匠人愚见,莫若照陆判官换头之例,将珍珠头面换在黛珠身上,令他首是身非,甚不费力。”

    真人们一齐说道:“此言大妙!竟是这样办法。”

    如意匠走到下面,将皂囊解开,取出一堆器具,拣了一把韭叶刀,至那两人身边,轻轻将头切下。又打开个八宝紫金盒,用凤翎小刷蘸着盒内的鸾胶,在珍珠头颈上周围刷到,拿着安在黛珠腔子里,用粉线由顶梁骨上打至胸门口,端端正正,一丝不错。取了曲尺,将脖子上下均匀量准。只是黛珠体胖,脖子比珍珠的周围肥出一分有余。如意匠用个小圆刨子在脖子上刨成一样平正,接口不齐之处,将小刀子四围修刷,十分妥当。

    月老笑道:“早知这儿有此等匠人,不知要省我多少呕心之事!以后我要常来照顾了。”真人道:“面既可换,心亦当更。”

    月老点头道:“珍珠之心,非他人之心也,必当更换。”如意匠听见,又将两人肚腹破开,取出心肝肠胃,彼此调换入腹。

    顺手将珍珠心上几个小孔挑开,见那肺肝肠胃有病之处,皆为修理全好。见两臂之筋,曲而不直,又俱抽出另行更换。龙王道:“有两条鹏筋,留此无用,送他助一臂之力。”命库吏取出两条雪亮白筋,交如意匠换上。周身安置平正,也用鸾胶将腹皮粘好,又缝以银丝金线,再将熨斗顺着线痕熨的平平正正。

    做了半日,珍珠完毕。又将黛珠头腹也与他粘好。真人道:“黛珠躯壳,不应葬入鱼腹。”差水卒们将他送至沿江土中埋葬,命该处土地好生照护,休要露其骸骨。众水卒奉真人之命,登时将黛珠躯壳送去。如意匠给珍珠穿上衣服,身上佩带之物及祝夫人在铁槛寺相赠之双龙戏珠佩,俱给珍珠换上。诸事已毕,至真人面前复命。真人吩咐重赏,以奖其劳。如意匠谢了出去。

    真人将葫芦内珍珠之魂取出,令其合体。吩咐道:“因你与宝玉有夫妻姻缘未曾了结,故此月下老仙来此龙宫为你调停,将室女黛珠之体借你还魂,休违前数。我有偈言四句,你可谨记。”念道:非他是他,是你非你。两世夫妻,开花结子。

    珍珠跪在地下,再三拜谢。真人对龙王道:“此人系尚书之媳,尚书之妻。好生送至清凉观,自有亲人相会。我与月下老人,尚欲至瑶台议事去也。”说毕,同着月老辞别龙王,驾起一片祥光,冉冉而去。

    龙王命龙宫眷属送珍珠到清凉观去。这些龙婆、龙女都争着来看珍珠,彼此说笑,无异人间的亲热。珍珠见龙宫眷属人人都是仙姿花貌,艳丽非凡,所有衣饰皆非世间之物。内有一位龙女,俨似宝钗,与珍珠分外亲热,十分相契。因奉龙王之命,着他亲自送去。珍珠拜谢龙王,同龙女坐上百宝七羊车,带着多少水族护卫,离了水晶宫。

    正往前走,龙女吩咐道:“贾千金难得至此,不可不遍游海市蜃楼,以广见闻。”珍珠欣然乐从,再三致谢。见无数水族,也有骑着海马的,也有推水前驱的,各安队伍,十分热闹。

    所到之处,水皆壁立。约莫行了千余里远近,见有五彩圆石,不知多少,一望无际。大者如缸,小者如盆,一个个晶莹光洁,照人如镜。珍珠问道:“这是什么石子儿,生的这样可爱?人世上安得有此!”龙女笑道:“此乃精卫填海石,已历千万年,为海水淘磨,方能光明至此。”珍珠点头赞叹。

    又走了多路,远望去,红光烛天,绚烂夺目。不一会看看相近,定晴细看,原来是几千万棵红树。至大者,有三人不能合抱;至小者,也有一人围抱之粗。杈丫盘簿,望不见顶。树身上红光闪烁,犹如飞霞流电。珍珠道:“这是什么树,如此好看?人间从未见过。”龙女笑道:“此即珊瑚树,海中之宝。”

    珍珠道:“当年荣国府中,曾有三尺多长的一枝珊瑚树,人以为宝。谁知这里竟大的说不上来呢!”龙女笑道:“世上所得,不过是这树顶上的嫩枝儿。若是大树,如何取得了去?”

    车过珊瑚林,来到一处,见碧水粼粼,清鉴毛发。路旁有茅屋数间,十分幽雅。闻有人在内读书,其音朗朗。珍珠惊问:“此间安得有人念书?”龙女道:“此乃屈大夫之宅。他因汉江窄小,不足以开其胸臆,故借在这清水洋中盖几间茅屋。朝游苍梧,暮游碣石。无事在家,则闭户以读《离骚》。”珍珠叹道:“原来三闾大夫尚在此间!”

    车过三闾之门,出了清水洋,看见一只大船,类若龙形,置造精巧。下面用红漆大架子将船托住,船上舱门一溜儿关着,上面像有封条。龙女指道:“小姐可知此船出处吗?”珍珠摇头答道:“实在不知,求公主指示。”龙女道:“此即昭王南征之龙舟也。”珍珠点头叹道:“真是一件道地古董!”龙女笑着指道:“那也是一件古董。”珍珠回头一望,只见一座大山,苍翠如滴。下有石桥一道,长不可计。因问道:“这是一件什么大古董?”龙女道:“这就是秦始皇所鞭入海之山梁也。”珍珠笑道:“真是古董。我看那山上倒像有些亭台楼阁。”

    龙女道:“当日上面本无楼阁,因汉武帝差了些童男女到海求仙,知其无益,徒伤人命,以此将他们留住此山。”

    两人正问答的十分高兴,只见前面波涛汹涌,雪浪如山,一个大鱼扬波鼓浪而来。鱼背上骑着一人,儒巾儒服,看去不过四十左右年纪,白面长须,仪容丰采。看见龙女,高声问道:“公主何往?”龙女答道:“送故人家去,须游海市,不知学士何以许久不来?”那人笑道:“被东海令伯款留畅饮,又遇贾长沙邀去,访范少伯醉谈数日,代西子作采莲歌百首。今日无事来访令尊,以博一宵之醉。”那人话未说完,大鱼喷浪而去。龙女道:“小姐识此人否?”珍珠道:“闭处闺门,何能得识海中仙侣?”龙女笑道:“此即李太白。白骑鲸归海后,每日醉游四海,诗酒逍遥,与我父王们最为莫逆。”珍珠点头,叹息道:“原来是青莲学士!何幸今日得瞻仙范。”

    龙女指道:“此处不可不去逛逛。”珍珠望见人烟嘈杂,车马纷纷,往来如织。更有层楼飞阁,金碧辉煌。有座玲珑宝塔,矗立天际,塔门洞开,看去每层门内坐着一尊金佛,祥光闪闪。塔下栋宇如鳞,一望无际。此时仪从业已到市,四海来贸易的那些鲛人早俱俯伏在地。珍珠见两边摆设尽是宝贝,人世所无。车过之处,光彩夺目,不知其名。古今异宝,千奇百怪,不一而足。那层楼上仙音嘹呖,丝竹悠扬,听之令人心神俱畅。有两只彩禽,如世上所画的丹凤,生得绚烂可爱,栖在飞阁朱栏上。其鸣如敲金击玉之声,十分清越。珍珠赞叹不已。

    龙女道:“此即海市蜃楼,乃四海鲛人出奇献宝之所。”

    车马过了海市,来到一山,晶莹光洁,可鉴毛发。山上仙花瑶草,沁心彻骨。龙女道:“此乃蓬莱山脚,上面乃神仙居处。”走过那山,见水族们分两排站祝前面一个大木牌挡着去路。龙女道:“已到此间,不必再往前去。”珍珠道:“怎么这木牌横着当路?”龙女道:“此乃张骞所乘之槎。过此即弱水洋,非咱们所管地方。”吩咐将车进入江口。水族们前后拥车,飞奔而走。

    珍珠耳内只闻千军万马之声,振心眩目。约走了有几千多里,见有一条铁线挂在虚空。有一和尚,身坐蒲团,将头顶住铁线,屹然不动。珍珠指道:“这又是什么故事?”龙女笑道:“这就是你在此投江的金山。”珍珠惊道:“我见金山极高且大,怎么是这一条铁线挂在水中?”龙女道:“金山上大而下小,浮在水中并无跟脚,乃天地造化之气凝结而成,非如他山之有跟脉也。这和尚就是法海禅师,上帝怪他多管闲事,离间人家夫妻,逼的白娘子大不得已,恨极以至水满金山,坏了几多生命。因他是造罪之魁,罚他坐顶金山,千年释放。就派白娘子领水族们在此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