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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书带姐饮酒讥秀 慈太君尝面怜箫(1/2)

    话说祝露命小丫头去向紫姑娘要药,小丫头答应,走到茶房传话。紫箫听说,将参汤药汁合在碗里,药渣内各加水另煎。

    亲身坐在桌边,用个银茶匙将浮在碗上药渣捞去,试了冷热,端起碗来尝了两口,又放在桌上。抬着头向天长叹数声,忽然站起,将墙上挂着那切小菜的佩刀取在手中,一口将左手袖子咬住,瞪着一双杏眼,将右手小刀在左臂上一勒。霎时间,红绽桃花,丹流玉臂。因用力过猛,刀伤甚深,那血就如泉涌出来,滴了半身一袖,桌上碗里四处淋漓。

    那个小丫头魂都吓冒,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到石夫人身边说道:“太太,紫姑娘闹的全是血。”老太太们吓一大跳,梦玉忙着去瞧,桂夫人怕是他身上有了缘故,连忙喝祝一面同石夫人、秋琴三人飞身来到茶房,看见紫箫面色刷白,一手是血,还在药碗上淋漓,那只手尽着发颤,身上袖上全是血迹。

    石夫人瞧见一阵心酸,泪随声下,说道:“孩子,你要老爷病好,不顾疼痛割身取血,真是天佛爷总保佑你的。”桂夫人同秋琴姑太太也觉大为伤感。紫箫笑道:“药碗的很够了,再将这空碗接下点子,好吃二煎。”此时,丫头们都全知道,紫箫命大丫头天庆将药趁热送给老爷。石、桂两位太太同着秋琴姑太太手慌脚乱,找了些窗缦上的尘灰,拉着他手将灰握上,只是血流不止。桂夫人忽然想起,忙道:“叫大爷来!”说犹未了,梦玉早已在面前。桂夫人道:“你快到我套房里,小书架上靠墙抽屉内一个八宝散的瓶儿连瓶拿来。”梦玉听说,如飞而去。

    老太太同祝露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天庆捧着药站在炕前,老太太流着泪道:“这是紫丫头一片孝心,你依着他吃了下去,佛爷保估你才遇着这样赤心为主的丫头。”祝露点了点头,拿起碗来将药吃尽,觉着一股莲花香冲入心肺,满心欢喜。老太太吩咐天庆:“去接太太们同紫姑娘来,我要瞧瞧。”天庆答应,赶忙去请。梅姑太太扶着紫箫进来,老太太同祝露瞧见,都止不住的流下泪来。紫箫笑道:“丫头原要老爷欢喜病好,割出这点血来又不值几个钱。若是老爷药里用得着生人肉,丫头也割一块下来,只算得五个大钱的生猪肉。”老太太们带着眼泪点头含笑。梦玉已将八宝散取到,桂夫人接着,去了黄蜡,忙取些在手心内。石夫人用绢子将灰尘轻轻抹去,伤口正在冒血,桂夫人将八宝散多多替他握上,立刻止祝石夫人吩咐丫头、媳妇们快多取几块绢子来包。紫箫笑道:“我身上带着现成,只求太太们给我包着就是了。”梅姑太太向他身上取出两块旧绸汗巾,又摸出两条带子,老太太瞧见点头叹息。祝露道:“那只手不可下垂,必得络住才好。”石夫人赶忙取条大红双坠绦子,替他将手络祝紫箫过来替老太太们磕头拜谢,祝母赶忙拉住道:“罢呀,孩子。等老爷好了,众人都要谢你,这才是真心为主的人。”

    紫箫走至榻前,含笑问道:“老爷吃药不觉恶心吗?”祝露摇头道:“一点不恶心,倒有一股莲花味儿,喝下去很觉舒服。”

    祝母笑道:“这会儿你声音都响亮好些,也不枉他这一番好意。咱们仍旧看牌,再做两庄好吃晚饭。”太太们又都坐下。

    梦玉站在一边呆呆瞅着紫箫。

    祝母道:“紫丫头也去歇歇,等老爷要吃东西再来叫你。”

    刚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道:“我倒忘了,紫丫头到这院里来还没有屋子,怨不得叫他不去,这里走到怡安堂的后身要走半年呢!”秋琴笑道:“叫老太太就说的这么远!我常听见人说,彭祖二十来岁到云南去走了一个来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有八百岁了。想来那道儿也就不近。”引的老太太与众人一齐大笑。祝露道:“后面小院子有我那三间书房,横竖空着,给紫丫头做房罢。等我好了,尚有西院子的十几间书房。总是闲着,我要这些干什么?”老太太们都说:“甚是。”

    桂夫人道:“这也容易,叫几个人一会儿就搬了过来。”祝母对梦玉道:“你去吩咐听差媳妇,多着几个老妈儿,将紫箫的东西搬到这后院书房里。”梦玉答应,又吩咐紫箫“你去自家照应”。

    紫箫答应出来,梦玉正站在外面等着同去。紫箫将头点了点,梦玉跟着往芳芸屋里来。巧儿道:“我听见人说,紫姑娘拉了手,是仔么个儿碰在刀子上?”紫箫笑道:“误碰了一下,也没有什么要紧。倒是你将姑娘旧衫子拿一件我换换。”

    巧儿答应,到屋里衣架上取一件松花色旧纱衫子来,紫箫对梦玉道:“好兄弟,你替我换上。”梦玉替他轻轻脱下那件血衣,将纱衫换上。紫箫道:“巧儿,你到茶房里去对陈嫂子说,叫他小心照应那药,别煎干了;煨着的鸭子,别闹胡了。有开水带来,对口茶儿我喝。”巧儿答应,走出房去。紫箫对着梦玉笑道:“我对你说过要拼着命的为你,这会儿你在上屋里,又是呆呆的瞅着我。我的亲兄弟,我岂不知你的心里疼我利害吗?但我的心事,必得要苦巴结才能遂意。你断乎不要为我惦记着。我拼着这一番苦心,总要巴着同你做个恩爱夫妻。就是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并无二意。方才老太太瞧见你呆呆的,故意使你对他们说话。你别管我搬家的事,你去听戏吃酒,等散了戏,你到新屋里来瞧我罢。”紫箫说着,将一只手抱住梦玉,脸贴脸的说道:“你这会儿千急别要疼我,等着我遂了心愿的时候,你再疼我姐姐罢。”紫箫说到这里,一阵心酸,泪下如雨。

    这位玉大爷,倒像揭开天灵盖倾了一桶陈醋下去,自从脑子酸起,一直酸到骨缝里,那个情心更不用说,早已酸透了。

    睁着两眼,也看不见三千大千世界,只觉得一片汪洋,尽成泪海。紫箫见他如此光景,将头掉过去,在墙上瞅了一会,将手在梦玉脸上替他拭着眼泪,说道:“你明儿照着芳丫头的这一幅’玉堂富贵图’,找一幅给我,这倒是恽寿平的真迹,我瞧着比西大奶奶屋里那幅’杏林春晓图’还要精神些儿。你说是不是?”梦玉点点头。紫箫道:“我搬过这边来,多了两间屋子,你来替我收拾。我最爱你的那一幅’天平听雨图’同仇十洲的那幅’汉宫春晓’。这两幅,你明儿找出来,借我挂在屋里。”紫箫正说着话,巧儿拿开水进来说道:“陈嫂子说,二服药早得了,拉在一边儿靠着呢。说叫姑娘放心,他不到那儿去,总在那儿照应着呢。”一面说着,对上了茶递过一杯给大爷。紫箫走到桌边,笑道:“我闹了半天,一口茶儿也没有喝,嗓子里觉着要冒火。”巧儿道:“我这儿冰着一碗西瓜汁,紫姑娘吃了罢。”梦玉道:“我心里发烧,巧儿拿来我吃。”紫箫忙止住道:“罢呀,老祖宗!你喝口儿热茶,去坐着听会子戏,心里就不发烧了。这冰着东西那儿吃得?我也要去搬房子呢。”说着,走出房去。梦玉喝了两口热茶,跟着出去。刚到院门,有东大奶奶们着人来请。紫箫笑道:“很好,你跟大爷去罢,对奶奶、姑娘们说,不要等我,叫他们只管上菜。”丫头答应,跟着走出院门,三个人到了怡安堂。梦玉只得往如是园而去。

    且说书带面热心跳的走到秋水堂,众人瞧见他这样儿,都赶忙问道:“你不是去瞧秀姑娘吗?为什么闹的面红面胀的这个样范儿?”书带笑道:“我没有去找秀春,到自家屋里同成儿闹饥荒,叫我很生了一会气,心里发烦,也不去找秀丫头,就赶着来了。”众人道:“丫头们不好,说他两句。怪热的,也犯不上动这样大气。这是何苦来呢!玉大爷去了这半天,也不见来,想是叮住紫丫头不放呢。”众人正说着,只见秀春走了进来。三多们问道:“你在那儿?书姐儿去找你,倒同成儿怄了半天气,他发烦走了回来。”秀春道:“找个什么劲儿?我又不逃走,总不过在垂花门里。”一面说着,也就坐下。书带道:“为去找你怄了气,要敬你一大杯才得解恨。”叫丫头们“将那个大玛瑙杯取过来,满满斟上,送过去给秀姑娘”。

    秀春道:“这是为什么?你同成儿怄气,怎么好端端的罚我喝酒呢?这杯酒我不遵命。”书带笑道:“这原是我的错,喝酒也要对劲儿,咱们如何是陪你喝酒的人?”叫丫头将那一大杯酒拿过来,书带接着做一口气的喝干。秀春彻耳通红,说道:“妹妹,你今儿为什么给我个下不来?我又没有招你惹你,仔吗拿着我出气?这是何苦来呢!你瞧见我同谁喝酒吗?你拿这些话儿消遣我。”海珠们都笑道:“本来书姐儿也忒什么些个,秀姑娘又没有说什么,你就动了气,还得罚一杯才是。”

    书带笑道:“我真该罚,方才气头上胡言乱语的,得罪了我的好姐姐。我再吃一大杯,告个罪儿罢。”叫丫头们斟上酒,端起来才喝了一半口,只见梦玉进来,席面上众人一齐站起,问道:“紫姑娘为什么不来?”梦玉将方才缘故说了一遍,海珠、掌珠、修云听了不胜赞叹,秋瑞、芳芸、三多、兰生、春燕不住的点头。姨娘、姑娘们无不大笑道:“紫丫头真是个傻子。等着三老爷的病好,他只怕连身上的肉也全光了。”众人都一齐好笑,秋瑞叹道:“藩篱之?`,焉知鸿鹄之志哉?”梦玉听见,回过头去朝着秋瑞瞅了一眼,秋瑞笑道:“你不用瞅我,当浮一大白。”命丫头给大爷满满斟上一杯。

    场面上正是蝎子精迷着唐三藏,在那里做出无限风流的模样。那和尚总闭着两眼一声儿也不言语,任凭那妖精甜言蜜语千引万逗的,总是不理。梅春笑道:“这和尚叫妖精都缠昏了,尽着发晕呢。”梦玉笑道:“和尚不是发晕,他闭着眼满肚子里想妖精,比睁着眼瞧的利害。”梅春笑道:“怎么道他闭着眼想的是妖精?”梦玉道:“因他的名儿叫三脏,比咱们肚里少了两脏,是想妖精想掉的。”众人哄堂大笑。梅春笑道:“当日的和尚只剩了三脏,如今的和尚不知还有几脏?”梦玉笑道:“如今的和尚要一脏也没有,肚子里只有一个绍兴酒坛子,装着几斤猪肉。”梦玉未曾说完,只听风酒席上哈哈笑声盈耳。众人笑了半日,方才住口。

    这些妈儿们络绎不绝,上酒上菜。小旦美官、秀官上来回大爷道:“底下没有我们两个的戏,要到敬本堂去伺候老爷吃酒。”梦玉道:“一个人喝三杯酒去。”随命丫头斟酒,美官、秀官站在左右。梦玉命他们吃菜,说道:“外面散的早,再进来唱出《游园惊梦》我听。”两人答应,谢了大爷赏,走进戏常管班的赵宁领着,由富春阁后身出了园子围墙,顺着夹道弯弯曲曲走了好一会,才是他们住处。到屋子里瞧不瞧,不见一个人影。他三人走出院子,向着玉堂班院里望去,见几个打杂的在地下铺着大席子坐着喝酒。赵宁同秀官们走出月光门,见查、槐两大爷同些爷们站在院子里说话,看见他们问道:“秋水堂散了戏吗?”赵宁道:“还早着呢。他两个没有了戏,带出来到老爷席上伺候。”槐荫点头,命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