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乱命(1/2)

    不久,一封电报自法国马赛发来——北洋派往欧洲考察的马建忠已赍诏乘轮抵达马赛,将乘火车于明日下午到达伦敦。

    一听这消息,众人口中不说,心里都明白,马建忠所“赍”之“诏”肯定是刘锡鸿使德的任命。看来,沈葆桢不是捕风捉影、信口乱说之人。

    郭嵩焘听张德彝口译完电稿,脸色铁青地回到自己卧室,张德彝乃将电稿转交刘锡鸿。

    刘锡鸿一下眉飞色舞、精神焕发,又让凤仪把电文复述了一遍,然后趾高气扬地指挥随员们准备迎接使者,

    众人一边向刘锡鸿再次道贺,一边各自匆匆去准备。

    黎庶昌注意到郭嵩焘已回屋,赶紧追过来,推门一看,只见他仰躺在大沙发上,槿儿正往他身上盖毛毯。

    黎庶昌明白郭嵩焘此刻心情,忙在一边坐下来,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启齿。

    其实,黎庶昌自出洋便和刘锡鸿龃龉,但他是个聪明人,待看出刘锡鸿的为人后,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作了同事,犯不上处处和他计较。所以,有些事,但凡刘锡鸿在场他便不说,避免和他发生争论。刘锡鸿既已下定决心和正使作对,便也犯不上和参赞也翻脸。所以,这以后,他们之间反相安了。

    眼下老师有责备之意,黎庶昌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郭嵩焘先开头,他偏过头目光冷峻地望黎庶昌一瞥说:“纯斋,恭喜你又要履新了,只可惜这份兼差是没有薪水的,他顶多让你报一些车马费罢了。”

    黎庶昌没在意郭嵩焘话语中有讥讽的意味。他知道刘孚翊常往这里跑,这消息肯定是刘孚翊讲出来的。于是坦然说道:

    “门生正是为此来的。刘云生欲指名奏调我兼任驻德使馆参赞,我已答应他了。这事门生是这样考虑的——云生为人行事,老师深知,不必赘述,且无论资历和学识都不副公使之任,他大概自己也清楚,所以,在接获幼丹宫保的信后,便与门生商量,欲门生帮他一把。为大局计,门生只好答应了他。另外,门生也可借此增长一些阅历。上回和德在初在柏林走马观花一回,觉得真了不得,有此机会,岂能放过?反正柏林与伦敦有铁路相通,往来便利,我便两头跑也无所谓的。”

    黎庶昌的话字斟句酌,十分委婉,且有一个“为大局计”摆在前头,郭嵩焘心想,这黎纯斋真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虽不高兴却也不好反驳。他早知李鸿章要安排手下幕僚来欧洲考察,马建忠只是头一拨,罗丰禄也即将动身,这班人都是郭嵩焘的晚辈,来了便来了,却不料马建忠此行却兼有“宣旨”的差事,既有“钦差”身份,自己便应该和刘锡鸿一道去车站迎接。他既不愿看刘锡鸿春风得意的那副轻狂相,也不愿意为“恭请圣安”在洋人众目睽睽之下,行三跪九叩之的礼。于是苦笑着叹了一口冷气,懒洋洋地说:

    “你看我这样子,车站就不去了吧。”

    黎庶昌此时可谓洞察他的肺腑,将心比心,也觉得这“病”来得正是时候。忙连连点头说:

    “病了当然不能勉强,再说,马眉叔是晚辈,您不去接他,谅他也无话说。”

    说完便匆匆出来,和众人一道去车站。

    刘锡鸿终于如愿以偿。他跪在红氍毹上,喜孜孜地听马建忠念完上谕——果然是任他为驻德国二等公使。虽说是二等,月薪比郭嵩焘少了二百两,但离京时他只是五品京堂加三品衔,比郭嵩焘这正二品兵部侍郎差远了。如今都是公使,都是钦差,一样平起平坐了,他能不得意?

    他算是对浩荡皇恩感激涕零,先是望阙谢恩,三跪九拜,后又对着马建忠本人,连连作揖打躬。

    这里马建忠宣旨毕,将上谕供在香案上,然后甩一甩马蹄袖,上来欲与两位公使大人请安。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郭嵩焘不在。

    “咦——”马建忠四处一望,诧异地说:“郭筠老呢?”

    “是这样的。”黎庶昌忙上前唤着马建忠的表字道,“眉叔,筠公偶感风寒,才吃过发表的药,要禁风,所以特让我向你表示歉意。”

    马建忠不知就里,忙说:“无妨无妨,再说不是有‘行客拜坐客’一说吗?”

    于是,大厅里众人仍围着刘锡鸿道贺,黎庶昌却陪着马建忠去看望郭嵩焘。

    刚转弯望不见大厅了,黎庶昌便悄悄地对马建忠说:“眉叔,你见了郭老夫子,宜好好地开导他。”

    同为北洋幕府中人,黎庶昌与马建忠之间也十分随便,他接下来便把此间发生的事简略地向马建忠作了介绍。马建忠连连点头说:

    “这早在中堂的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