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乱命(2/2)

 说话之间,已来到了郭嵩焘的住室前,推门进去,郭嵩焘仍躺在沙发上,一见二人进门,他赶紧欠身道:

    “眉叔,怠慢了。”

    一边说一边便病恹恹、慢吞吞地要趿鞋下来与马建忠见礼。马建忠不待他下来先上去按住他说:

    “筠公不必客气,建忠是晚辈,应该先来看您。”

    黎庶昌也于一边劝郭嵩焘不必拘礼,郭嵩焘只好顺势又上沙发,虽坐直了身子,却仍把毛毯拉上来盖住大半截身子。

    这时,早有仆从上来献茶,并摆上了洋水果、洋点心。郭嵩焘问过路上情形及国内一些故旧的近况后,突然话锋一转说:

    “眉叔,你不该来的。”

    这话何等突兀,马建忠不由愕然一惊,尚不知如何作答,郭嵩焘忙补上一句说:

    “我是说你不该赍来那一道乱命。”

    将上谕称之为“乱命”,幸亏只有黎、马二人在场,黎庶昌一怔,连连摇手说:

    “筠公,既成事实,不为己甚。”

    马建忠终于反应过来,忙说:“筠公,此番刘云生之任,乃是恭亲王授意总理衙门沈中堂写信,征得合肥伯相的意见后才最后定下的呢。”

    郭嵩焘说:“什么,这是李少荃的主意?我不信。”

    马建忠只好把他知道的经过叙述了一遍,最后说:“李中堂也明白刘云生的为人,但人家是兰荪相国夹袋中人,相国以帝师之尊,中堂也无奈其何,所以,与其让您荆生肘腋,不如遣而去之,这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之意。”

    听马建忠如此一解释,郭嵩焘总算释疑,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马建忠又取出一封信,双手捧与郭嵩焘说:

    “这是李中堂给您的信,您写与中堂的信,中堂字字句句都看进去了,总之,您的苦衷,中堂都清楚。千言万语归结成一句——一要保重身体,二要看远些、看破些。”

    直到这时,郭嵩焘的脸色才渐渐开朗些。

    马建忠接下来便说起李鸿章眼下的洋务:胥各庄的铁路路基工程已接近完成,他本意是想让淞沪路开铁路先河,待国人目睹其利后,再在胥各庄从容铺轨,不想眼下淞沪路保不住,清流已下定决心,要拒铁路于国门之外,恭王虽据理力争,但挡不住众怒,所以眼下形成了进退两难的局面。淞沪路不保,胥各庄的铁路便不能见天日,开平煤矿产量可观,可无铁路,挖出来堆在露天与埋在地下何异?

    江苏丹徒人马建忠虽没有举人进士的头衔,却比李凤苞有学问。眼下谈起洋务是滔滔不绝,感慨殊深。郭嵩焘虽然气愤,但又冷笑说:

    “李少荃是又要吃鱼又要避腥,他只相信左季高那句话,什么办洋务只能干不能说。我就不以为然。你不说别人就不知道吗?左季高在陕甘那是天高皇帝远,你就在京畿,能瞒得过谁?我可不是他这个想境,大不了丢了这区区一官。”

    听他这口气,是已下定决心要有所动作了,黎庶昌知道老夫子的性格,一旦打定主意,九牛拖不回,眼下又对自己有了误解,若再劝更会撇不清,只好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果然,他二人一走,郭嵩焘立刻下地扶笔草疏。经过几天的构思,腹稿早已有了,此时走笔匆匆,一下便将奏疏的题目写了出来:《办理洋务横被构陷折》。

    此题一出,思绪万千,悲从中来,几不能自持,竟忘了这是为自己辩白,而像是和朋友诉衷情,乃从咸丰末年的痛心往事说起——自鸦片战争以来,因在事大臣不通晓洋务,在与洋人办交涉时,往往因小事而引发一些不必要的纠纷。为此,推考事理,通晓洋情已成当务之急。自己出仕以来,内直南斋,外任巡抚,未尝一日不顾念及此,乃悉心考究,公私兼顾,以求裨益大局,不料却处处遭人误解,动辄受到攻击……

    接下来自然要举例,于是从主张开设外国语言文字学馆被人诟骂说起,直到去年主张议处云贵总督岑毓英、及接受出洋使命遭到清流攻击,至此番因日记一事,无端又被何金寿等人弹劾,刘锡鸿造谣中伤至使馆同寅无所适从,“回思反省,应是自己知人不明、莅事多暗”,结果“求益反损”、“一生名节、毁灭无余”。深恐有负朝廷委任,文章最后提出:“副使刘锡鸿、编修何金寿等勾通构害情形应否交部议处,伏候圣裁。”

    一口气写完奏稿,自己默诵一遍,觉得十分淋漓酣畅,这才稍舒愤懑。本想给黎庶昌、马建忠看看,听一听他们的见解,但一想到黎庶昌已由刘锡鸿推荐出任驻德参赞,脚踩两边船,便又不想给他们看了,自己审完后即匆匆缮正拜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