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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勾践出山(2/2)

我一起去。”

    “小姐,将爷说剑公子一回来就去见他,将爷在西园。另外,少将军今晨去郑国了,他留下话说,你在王太夫人宫中等他,他很快就回来。”

    “请小姐速速上轿。”两名家将已走上前左右挟持住胜玉,分明奉命强行,无通融之意。勾践见此,便对胜玉说:“你快走吧,离开这里。”胜玉泪眼盈盈,无奈地说:“你要……保重。”

    如梦扶胜玉上轿,勾践默默望着远去的小轿,猛地转过身,大步进府而去。

    西园校场,杀气腾腾,剑戟林立,数百名将士相聚听候姬光的调遣。

    校场中间临时搭的将台上,立着佩剑执刀的伍子胥、伯豁、孙武、专诸和众将士。将台前方,几案上设醮,一柄“鱼肠”剑供在上方,正放着逼人毫光。姬光羔裘豹饰,威武有仪跪在地上占卜。

    勾践穿过人群,登台立于左侧。

    姬光占毕,大声道:“卜云其吉,张焉允藏!”说罢起身谓众:“王僚卑鄙无耻,不顾先王临终遗诏,弟占兄位,欺天逆道,占卜三次,某当为吴王,今日他大限将尽,尔等要戮力效命,殊无道,兴邦国!”

    众人高呼:“殊无道,兴邦国!”

    姬光满意地点头道:

    “唔。伍将军和伯将军带一支人马,出暗道在城外埋伏,切断去路。”

    伍子胥、伯豁领命后带百余人从松林的暗道依次而入。

    姬光又开拔第二路人马说:“孙武将军带一支人马速由暗道进入王城,一进王宫,立即动手,凡是王僚死党格杀勿论。”

    孙武接令后亦带领百余人鱼贯进入林中地下暗道。

    校场仅剩百余人,姬光扫视一下,对专诸说:“专壮士,这柄‘鱼肠’剑交付于你,以下之事你是清楚的了。”

    专诸接过“鱼肠”剑,拔了根头发在剑上吹口气,见头发断了,他搔了搔头,古怪地笑了笑,下台去了。

    姬光和勾践四目相对片刻,道:“剑子,你带甲士隐于窟室,一等专壮士得手,你便可率甲士冲出,凡是宫中来的御林军、宫人,不许留一活口。”

    勾践领命缓缓解下“磐郢”剑,执剑一挥,跃下台率众而去。

    姬光朝留在台上的心腹将士笑笑,然后慢吞吞地说:

    “替我更衣换袜,准备迎驾!”

    密窟与大厅相连,内有夹墙,外有屏风挡遮,极为隐秘,申牌时分,密报探得王僚已起驾,护驾卫兵自王宫起,步步设岗,直至姬光府门。寅时,王僚在众御林军的簇拥下,乘驷马来到将军府,其时勾践率甲士军早隐入密窟,府门台阶上迎候的只有姬光和众幕僚,此时的姬光锦袍帛冠,足上缠着白布,由两名美女挽扶着。

    “大王驾到,臣足疾缠身,不能远迎,死罪死罪。”姬光一见王僚便要叩头谢罪,王僚一把扶定姬光,关切地道:“王兄,自己人不要客套,快快请起。”说着亲自扶姬光一起步进大厅。姬光走路一瘸一拐的,看上去足部痛得厉害。

    王僚厅中坐定后,姬光在旁陪座。笙鼓和鸣、厨子、酒吏献酒献菜、依次由阶下卫士搜身后膝行而进。宴会开始,先是一班半裸美女表演歌舞,只听得美女唱起《鱼丽》之歌:“鱼丽于目,躯鲨;君子有酒,旨目多。鱼所于圉,鲂鳢;君子有酒,多目旨。鱼丽于圉,鳜鲤;君子有酒旨目有。物其多矣;维其嘉矣……”

    两名美女上前敬王僚酒,王僚左拥右抱,举爵对姬兄道:

    “王兄真是孤的知己,知道寡人爱吃鱼,连唱的歌词也是鱼,那么筵席中什么都有了,却单单不见鱼哩。”

    姬光道:“是该上烧炙鱼了,今天本是请大王来尝太湖庖人做的烧炙的。来,快献上炙鱼!”姬光直身一传唤,忽然嘴角痉挛了一下,向后一倒。

    “王兄,你怎么啦?”王僚停箸问。

    姬光道:“臣足疾举发,痛彻心髓,需用大帛缠紧,其痛方止。大王宽坐片刻,容臣入内裹好足再奉陪。”

    “王兄请自便。有美人相伴,寡人将尽享快乐。”王僚说罢,拥着两名美人浪笑。姬光悄然隐入密室。

    “烧炙鱼来也一”阶下一声高叫,王僚醉目一看,只见一个赤身的厨子手捧一盘,盘中一条大炙鱼正冒着热气,其香四溢。“好香,好香!”王僚闻香咂舌,那厨子一步步跪上前来,渐近王僚案前。

    那厨子将炙鱼放在案上道:“大王请尝鱼!”

    王僚双眼盯着盘中之鱼,刚想用银箸去挟,忽然那厨子一跃而起,手向鱼盘一探,一道毫光朝王僚一闪,“噌”地一声,“鱼肠”剑穿透王僚身上三重金甲,只听得王僚“啊”地一声,向后倒去,立时气绝。

    说时迟,那时快,阶下御林军在专诸一跃时,已知不妙,但专诸使刀之快只在瞬间,御林军迟到一步,一阵刀垛剑劈,将专诸剁成一堆肉泥。同时,一直候在屏风后的勾践立即率众甲士杀出,双方一阵混战,御林军的刀剑怎能敌得过勾践的“磐郢”剑,只见青光闪处,粉红色水气迷漫,那是血雾!

    御林军尸体都拖出去了,剩下了专诸那堆肉泥,肉泥中唯有一柄“鱼肠”宝剑完好。

    此时的姬光从密窟中出来,他走到那堆肉泥前,看了看,弯腰从中将“鱼肠”剑拾起,拭了血污后道:“‘鱼肠’不愧是宝刀,只一下就结果了王僚之命,好剑好剑,哈哈……”

    勾践不忍那堆肉泥摊在厅中,上前禀道:“大将军,那专壮士……

    姬光一笑道:“他吗,成了废物一堆,埋了吧!噢,给他老母每月送些米去。”

    一家将上前说道“大将军,专诸的老母昨天已经死了。”

    姬光一拍额头,顿悟道:“对、对,今天中午,专诸告诉某,说是他老娘为叫他忠心报答本将军,昨晚上吊死了,说是免他有后顾之忧。忠心可嘉!忠心可嘉!我也不能让他母子俩白死,专诸有个儿子叫专毅,那么给他儿子做个官,就封他为上卿吧。”

    姬光一转脸,又向勾践道:“剑子今晚立了大功,不错。不过,现在还有一件事要办。”

    勾践问:“什么事?”

    “王僚有一美姬,人唤兰香夫人,孤欲见她,恐她不从,请你去劝劝她,她也是越人,同乡人好说话,要她像你一样顺从于孤。她住灵岩山行越姬宫,你去吧!”

    勾践满腹疑虑,嗫嚅一下后方说了声:“是,遵命。”慢慢地转身而去。

    勾践刚一走,姬光忽地目露凶光,吩咐手下道:“盯着他,若他有异常举动,给孤拿下!”

    初更时分,勾践已到灵岩山山脚下的行宫,丘岑之上,古松森然,在幢幢森木间,一座小小行宫静静耸立,门楣上有三个金色篆字:“越姬宫”。

    宫门冷落,杂草丛生,勾践上得台阶,举手拍门,过了些时,门轻轻启开了,一个满头白发的宫女像幽灵似地出现,揉揉眼打量勾践说:“半夜三更,敲门作啥?”

    勾践听口音便知是越人,于是道:“禀婆婆,我叫欧剑子,从越地来,欲求见越姬兰香夫人,烦请禀报。”

    白头宫人也听出勾践是越人,瘪瘪嘴说:“兰香夫人吗,住在幽兰阁,她不轻易见人,你是同乡,说不定会见你的,跟我来吧。”

    白头宫人在前引路,穿过月洞门,顺着卵石铺的通道前行,只见前面有个大花圃,右边有个凉阁,左边有一棚舍,这里所栽的所悬的无处不是越地的兰花,月光下幽兰正吐着缕缕香气,朦胧中勾践觉得眼前的景致与当年母亲居室前的情景十分相似,脚下便迟疑起来……前面传来了白头宫人的招呼声:“小同乡,过来!”勾践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快步上前,白头宫人指着林阴深处一个玲珑的小阁楼说:“喏,那悬着吊兰的楼便是兰香阁,夫人还未睡,刚才我已去通报了,她说既是越地来的,你可以上去隔着门说几句。”说罢一颠一颠顾自走了。

    兰香阁珠帘沉沉,绮窗内寒灯未尽,冷月下的阁楼孤零零地在寒风中耸立着,四周啾啾的虫鸣声给人平添了几分哀凄,几分惆怅。

    勾践登上楼梯依言立定在阁门外,恭身道:“越人欧剑子深夜相扰,请夫人见谅。”

    一声幽幽的长叹后,隔门一人柔声说:“无妨。先说说你是越地何处人氏吧。”

    勾践闻声吃了一惊,那声音竞像日思夜想的母亲,但这可能吗?

    为不致于唐突,他抑止内心激动,低声答道:“禀夫人,小可家住憔岘城内。”

    “憔岘城?你父母是谁?”里面那人声音有些颤抖。

    “这……”勾践欲言又止。

    “今年多大了?”室内人焦问。

    “十七岁。”

    “十七岁?哦,我儿也该十七岁了。”

    “敢问夫人,你是哪里人?”

    “和你同住一城。”

    “何时入吴?”

    “五年前!”

    “五年前,我……我是践子,难道……你……你……”未等勾践说出。门大开,一个披散着黑发、头上戴兰草编成的发箍、颈上挂贝壳的项链、着绣花细麻裙衫的越女现身,勾践只觉得血往上涌,“娘——”随着一声惊心动魄的呼叫声,勾践扑向兰香夫人——若兰,跪倒在亲娘的脚下。

    母子骤然相逢,悲喜之情自不必说。勾践扶若兰进房坐定,告诉王僚已死等情况后,便询问母亲入吴的原因。

    原来五年前若兰夫人随允常来到吴国,吴王僚见若兰貌美,便起了夺美之心,他要挟允常若不把妻子留下,不仅自身有杀身之祸,而且还要发兵攻打越地,允常无奈只得将若兰留下,泪别时,他答应有朝一日设法救她回国。

    听罢母亲的诉说,勾践心头十分沉重,他知道父亲根本无力救回母亲,甚至说也不敢来救。吴王僚已死,母亲本该脱离苦海了,可新主在众姬妾中第一个垂涎的却是她,而作为儿子却又是新主的帮凶!那么,难道忍心母亲再遭不幸吗?正沉思中,若兰夫人道:“你爹爹安排欧师傅和你入吴帮姬光成事,指望我早日回故居里与他团聚,其实,我也没有一天不记挂你父子,那姬大将军也真是守信义之人,这么快就令我们母子得以相聚,如此看来,见你爹爹的面也不会远了。”见母亲喜形泪涟涟,勾践隐瞒了姬光给自己的使命,强颜道:“娘,今夜你就可离吴返越,我在外面备有快马,我们现在就走。”

    若兰夫人闻言正色道:“践儿,你不是说是跟师傅一同来的吗?我们怎能撇下他而去,再说你也得代我面谢姬大将军,人家有恩于我们,我们可不能不辞而别呀。”“娘……”

    此时一人急步登楼,勾践一开门,见是姬光的一名心腹将士,那人道:

    “奉大将军令,请剑公子速回梅里。”

    “什么事?”勾践一愣问。

    “胜玉小姐被王僚死党抓去了!”

    姬光当皖登上王座自号为阖闾。表面看来一切顺利,但流血事件却不断发生。王僚的大部分旧属想到姬光内有伍子胥、孙武、伯豁一班人在场,外有夫差搬来的郑、齐之兵,围着王城,而王僚之子庆忌及几位大将都远在楚国攻打,消息隔断,若反抗无疑是自家找死,于是一个个俯首称臣,但内中也有几个不服的,便被伍子胥等人一个个当廷杀死。

    勾践那天当晚返回梅里,不见姬光,赶到王宫,方知胜玉并未出事,而是姬光需要他护驾而已,一场虚惊才算平静。他本想再去见母亲一面,无奈新王不允,要他候命左右,不得擅离。接下去三天中,勾践便配合伍子胥去捕杀王僚的眷属,王僚的妻子当晚即悬梁自杀,其余备府的公主、公子不论男女老幼皆不幸免,只有几个王僚的宠姬被一一押入王宫,听候吴王阖闾发落。

    这一天,宫中有些异样,望云台四周布满了御林军。阖闾将吴宫三百名宫女召集到宫廷教场分二队席地坐定,自己登上望云台下诏说:“尔等中有不少是王僚旧日的宠爱,今寡人为使宫中人有规有矩,特命孙武将军操演尔等,使之进退有序,不得擅自乱动。”

    此时勾践随孙武亦同登望云台,只听那孙武道:“三百宫人分左右两队,有前王宠姬二人为队长,左姬、右姬在哪里?”此时两名御林军带两姬入场,勾践往台下一看,只见二姬披铠甲,戴头盔,右手握剑,左手握盾,在催迫下快步入场后在队前立定。再仔细一看,那右姬竟然是母亲,顿时勾践心头紧张起来,而此时若兰夫人也认出了在台上的儿子,脸色刹时如同死灰。此时孙武传令将黄旗二面分授二姬后复道:“二姬听了:鼓声敲一通,两队齐起,二通鼓左队右旋,右队左旋,三通鼓起,上三步向台叩拜,山呼万岁,俟鸣金敛队而退。”

    众女皆窃窃私语,不明何故。

    一通鼓起,左右姬忙将黄旗挥舞,宫女或起或坐,参差不齐,有的还笑了起来。任值令官大声禁止,众女仍不听指挥。

    孙武怒道:“约束不明,申令不信,将之罪,依法当斩,剑子何在?”

    勾践大吃一惊,脸色骤变,抗议道:“两姬有何罪,你要问斩!”

    阖闾拈须,转脸向勾践,微合的双目中射出两道冷光:“怎么,你不忍心杀她们?”

    勾践再次抗争:“我的剑不杀无罪之人。”

    见勾践不肯动手,孙武大怒,两目暴张,怒发冲冠,大声道:“你若抗令,就先杀你,再杀二姬。”说罢拔剑朝向勾践走去。

    “让我死——”随着一声尖叫,右姬——若兰手中的剑已向颈上抹去。说时迟、那时快,虎贲军手起刀落,两名队长首级落地。

    “杀人啦”恐怖的声音飘游在空气中,台上、台下一片混乱。

    勾践的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他迅即飞下台奔至“右姬”身旁,悲愤中发出如枭的惨叫声:“不能死,不能死!”山岳为之震撼,勾践直向阖闾扑去……此时阖间一闪,怒喝道:“好个欧剑子!竟敢背叛孤!还不给我拿下!”

    牛首山古木参天,山势雄峻。半山坳的空地上,熔炉遍地,炉火耀天。百余架风箱半夜“呼哧呼哧”地响着,数百余名炉工日夜不停劳作着,他们上身赤膊,不断地投炉、拉炭、制模、烧铸,又秘密地将所铸兵器送到梅里。铸工们与世隔绝,新王登位之事毫无所知。

    此刻的欧冶子正忙碌着,他将信守诺言,将最后一口“湛庐”剑铸好交给姬光,从此他便可携“子”离开吴国了。而眼下正是宝剑出炉的最后一天。想到他将与久别的勾践见面,他的干劲更足了。

    欧冶子立在炉台上,仰头观察,只见天色阴晦,雾气迷蒙,这鬼天气,炉温升高可难了。”他嘟哝一声,吩咐炉工:“拉得快,才能送得猛,风力足,炉温才能升高。大家加把劲!”

    一阵马蹄声自远而近直奔而来,炉台上的欧冶子手搭凉棚一看,为首的就是姬光。人马迅速来到了跟前,欧冶子下了炉台,立在阖闾马前,躬身道:“冶子不知大将军光临,请恕罪。”

    一将瞪眼喝斥道:“要叫大王。”

    欧冶子一怔后忙改口道:“大王……噢,恭喜恭喜!”

    阖闾冷冷道:“唔。湛庐剑铸得怎样了?”

    欧冶子道:“恭喜大王,今天即可铸成。”

    阖闾道:“这就好。不过,铸剑最好用童男祭炉,那剑就举世无双了。”

    欧冶子讶然道:“童男?祭炉?这……”

    阖闾道:“剑坯在炉中,饱饮人血,会淬得更坚锐,此法最好!”

    欧冶子摆摆手道:“不行不行,冶子铸剑,从未用过此法,实不敢从命。”

    阖闾阴冷一笑,命令道:“听着,有一人可以用来祭炉!”

    欧冶子抬头一看,只见人群中有人牵出一匹马,马鞍上绑着一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勾践。

    欧冶子大惊道:“大王,小儿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要用他祭炉?”

    阖闾走到欧冶子面前,又一声冷笑:“好个小儿!你俩扮演父子,心怀叵测,旋小技蛊惑人心,竞至伺机背叛我,幸亏被孤及时识破。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勾践悲声大叫:“父亲,我们错了。我们助纣为虐,杀了虎,助了狼。这人心狠手辣,苍天不佑,把越女当牲畜杀,她死得好惨哪!”

    欧冶子明白了。他镇静了下来,对姬光一躬身,森然说:“大王,事至如今,不必多言。只是炉中宝剑未就,要祭炉我有一妙法。只有照我办法,炉中之剑才不会半途而废。”

    “快说!”

    “你先将剑子放下,我说。”

    阖间令人将勾践松绑,欧冶子跑上前去,“父子”相拥,大放悲声。

    “父亲——”勾践凝视着师父喊了一声,抬头时目光相遇中,欧冶子看到勾践那双鹰目跳动的火焰,这火焰像红炉中闪跃的火。这目光中,已没有了少年的清纯和天真,而只有火一般的怨愤和惨痛。

    俄顷,欧冶子拍拍勾践的脊背说:“孩子,你全都懂了,他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生,你若能生还故国,一定要振兴越国,报仇雪恨!”

    说罢,欧冶子将勾践一推,大步回身,向阖闾走去。

    “大王,要使所铸之剑成为神剑,除非是铸剑师亲身投炉焚身以成神器,这样方能使百神临观,大王不信的话,冶子可以一试。”

    说罢猛然转身,直向炉台走去。还未等众人明白,欧冶子纵身一跃,投入炉中,顷刻,炉膛腾起一股高高的火焰。

    “父亲!”勾践追到火炉边,望着熊熊炉火悲愤欲绝。他弯腰拾起炉台上的无柄断剑,紧盯着马上的阖间,那鹰眼中射出两股慑人的剑光直向阖间的胸膛刺去,阖间不由自主倒退了几步,大声吼道:“快将这小子投入炉中!”

    就在这干钧一发之际,一声摧人肝腑的悲叫在谷中响起:

    “把我也投进去——”

    阖闾闻声大惊,转头见女儿骑着一匹红色骏马狂奔着直冲炉台,其势恰如一道红色狂飙从天而降。勾践赶紧掷剑跃身从炉台上一下跳到胜玉的马背上,那马驮着两人冲出人群疾驰而去。

    阖闾想不到女儿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犹豫间那红色马已无踪影。“给我追!”他从牙缝中蹦出三个字。

    火云驹驮着勾践、胜玉似腾云驾雾一般,出山谷朝郑国方向奔驰着。他俩要穿过天目山,绕道去郑国。经过惊心动魄的一幕,胜玉已气喘吁吁,她紧紧贴在勾践的胸膛上,听到了他那急剧的心跳,感觉到了那火热的血液在流动,她终于找到他了。

    那天,勾践被姬光所抓,胜玉便立即被监护起来。今天她从侍卫口中听到父亲的为人,为了巩固自己的王位,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瞅空逃过了监护人的眼睛,拼死来救她的剑哥哥。

    马终于缓下步来,勾践放松了缰绳,让马缓步而行,他情不自禁地吻了吻胜玉。他觉得她是那样的清纯,那样的温柔,可她又是那样的勇敢,在刀丛中不顾一切地救下自己,可自己又怎样?母亲死了,她舍身救子,死得那样的壮烈;师傅死了,死得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别人——并非亲生儿子的生命。现在该怎么办?该选择生还是选择死?沉思间,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自背后传来,胜玉惊叫一声,——

    “快,到那边躲一躲。”勾践一拍马,跃过小溪,从斜径小道隐入林中。

    吴兵过后,勾践对胜玉道:“看来你父亲都布了兵,该往哪儿走?”

    胜玉思忖片刻,对勾践道:“我母亲是宋人,宋王是我外公,不如我们改北道,穿过虞山,投奔外公去,怎样?”

    勾践点头道:“那也好。既然小姐是宋王的外甥女,不用关文,谅必也能过境。”

    胜玉侧头嫣然一笑道:“那当然。我不妨将你说成……说成是未婚夫婿,不就行了。只是我们要穿过茫茫密林,无人指引,如何是好?”勾践拍拍胜玉的柔肩道:“你放心,我可招唤鹰来引路。”

    说罢,仰天打了个尖锐的唿哨。不多时,天空中闪电似地掠下一头巨鹰,勾践擎鹰停在他的臂上。

    “鹰兄,久违了。我现在要去宋国,烦你带路。”

    那鹰“嘎”地一声呜叫,张开巨翅,腾空盘旋在上空。

    “这鹰与你极熟,是你从越国带来的?”“是的。鹰的目力特异,虽身在百寻高空,地面上小鼠恐也难逃它的眼睛。何况我的鹰像你的马,极通灵性,有它引路,我们不会迷道。”

    巨鹰在树梢飞旋引路,两人相依在马上抄近路向宋国边境急行。穿过虞山,已到宋国边境。一位将军模样的人,听了胜玉的陈述,不阴不阳地一笑,挥了挥手中一卷素绢道:“不是末将不放你俩入境,刚刚我们收到宋王诏令,说是胜玉公主驾到,便请过境入宫相见,至于他人,一律不得入境。”

    “为什么?”胜玉生气地问。

    那将指了指素绢,复道:“因为此人并非公主未婚夫,实是吴廷罪囚。你外公说不是不肯见容,实是因为大王年迈力衰,他不想因小事与吴国为仇。这是吴王——你父亲派人送来的罪囚图形,请公主过目!”说罢将素绢抖开,胜玉一瞥,果然上面画着勾践之像,气得胜玉一拍火云驹,狠声道:“我们走,我再不想见外公了。”

    那将士也不追赶,任他俩离去。

    火云驹驮着这对年轻人又进入虞山密林。此时天竞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勾践皱眉道:“我们得找个地方避避雨再说。”

    胜玉一忖道:“虞山顶上有齐姬庙,我们去那里吧。”

    两人催骑进入山谷狭道。顺着蜿蜒山道约摸走了半个时辰,山谷豁然开朗,面前呈现出一片空地,四周环绕着险峰峭壁。

    空地上有一座小小庙宇,上书“齐姬庙”三个鸟篆大字。庙前百余口长方形的石棺静静排列着,前方有一小亭,翘檐悬挂铜铃,风雨中铜铃叮咚作响,平添几分凄清悲凉之感。

    庙门紧闭着,勾践架鹰与胜玉推门入内,只见四壁萧条,香火沉寂,蜘蛛网结满雕梁。风吹起殿上神龛幔帐,所现出的女像却是天香国色,宛然如生,给冷庙增色不少。

    两个叩拜齐姬画像毕,勾践再次细观女像,复又瞧瞧胜玉,道:“神像怎么与你十分相似?”

    “她是我母亲。”胜玉凄然说。

    “你母亲?”勾践颇感意外。

    “记得我在湖心亭所讲的故事吗?其实,我说的就是我生母的事。”

    “如此说来,那可恶的男人便是你父亲?”

    “不错。死在他手上的女人不少,庙外的石棺内的冤鬼都是,有的是杖杀,有的是逼死,有的是自杀,有越女、楚女、齐女……”

    勾践想起了母亲之死,鹰目怒睁,切齿道:

    “他为何要这样做?”

    胜玉冷笑道:

    “他说征服女人和征服猛士骁将、征服国家没有两样,有无比的快感。谁要对他有些微冒犯,便难逃他的毒掌。”

    “那么,我师父和我并未冒犯过他,他为何非置我们于死地?”

    胜玉叹口气道:“你呀,初出茅庐的嫩头一个。你想想,留着你师父对他多不利,他是铸剑能手,活着还能铸出更好的利剑,死了不就绝了后患。至于你么?他怀疑你不是欧冶子的儿子,暗中派侍卫注意你的行动,你有不慎他就动了杀机,以免你把仇恨的种子带回越地,对他酿成后患。再说你有如此高超的剑术,不为他所用,就必被他所除,剑哥哥,现在你我都陷入了死地啊!”

    勾践听后暗暗点头。对胜玉实说道:“我是越地酋长的儿子叫勾践,越姬是我生母。”

    胜玉瞪着清澈的眸子,复又满脸的天真神色问勾践:“你是酋长的儿子,以后掌了权,也会变得铁石心肠杀人不眨眼吗?”

    勾践木桩般站着,久久不语。

    胜玉见勾践沉吟不言,知他打击太大,赶紧转了话头,含笑道:“好了好了,别谈这些烦心事了。我们在此无人干扰,该高兴才是。来,我们生火,弄点吃的,好吗?”

    经胜玉一说,勾践才发现两人湿漉漉的,自己倒不要紧,胜玉怎受得了?急忙道:“我去弄些枯草枯枝来,你等着。”说罢走了出去,不多时复回来,怀中抱了大捆枯枝乱草,取出火石,点了火,火堆烧得旺旺的,勾践将案上的供品拿来,都是些水果递给胜玉,两人一起吃果子聊以充饥。

    望着闪烁跳跃的火苗,勾践思绪万千,半晌,他恳挚地对胜玉说:“玉妹,这些日子来,你我朝夕相处,志趣相投,爱好相合,友情笃深。你是一弱女,却能在我临危关头,冒死相救,此种深恩,我永铭心头。人生在世,真情难求,你对我的真情我就是海枯石烂也会记着的。现我有一事向你请求,请你一定答应我。”

    胜玉抬头轻声说:“践哥哥,你说吧,我听着哩。”

    “你父虽毒,但虎毒不食子。为今之计,玉妹还是去宋国,暂避你父亲。至于我,若是命不该绝,或许能回转故土,到时我请父亲专程去宋国迎娶妹妹,倘若我不幸被你父捉拿,毕命于吴,妹妹可另择良缘,你能答允我吗?”

    “践哥哥,若说去宋国,想去我也不会跟你来这里了。你说虎毒不食子,对常人是这样,可我父亲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平日他将我当做不懂事的小女孩,但今天情况变了,他认为我叛逆了他,冒犯了他,对他的至尊地位是一种动摇,是绝不可饶的。至于我外公,他连自己亲生女儿受难时都不敢出手相救,何况是外孙女?我既然敢于救你,早已和你结成同心,愿与你同生共死。”

    “玉妹,你实在不应该来救我,你若有不测,我心中何安?”勾践扼腕长叹。

    “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吗?我也不会束手待毙,我们可以远走高飞嘛。”

    “去哪里呢?……去你的家乡,你不是在山里隐过五年吗,我不在乎宫廷的公主生活,随你入山过隐居生活不是很好吗。”

    “那当然好,可得先逃出去才行。”

    “办法总比困难多呀,剑哥哥,只要一个人有所爱,爱得真诚,心有所属,那么,纵然九死一生,也是值得的。”

    胜玉的肺腑之言深深打动了勾践那颗年轻的心。他凝望着那双水灵灵深似海洋的明眸,无限感慨地说:“我母亲也与你母亲一样,同被男人遗弃。母亲来到吴国五年,我父从未提起她一个字,可我母亲却守身如玉,无非是忠于我父,最终落得如此下场。看来弄权之人,眼里永远只有利害而无人间至爱的。”

    胜玉闻言,破涕一笑道:“难得你也替女子鸣不平,我这一生就是为你而死,也是死而无憾的了。”

    勾践将胜玉轻轻搂过来,深情地说:

    “玉妹,人若无情,与禽兽无异。但愿能逃出你父的魔掌,双双回越,我将一生爱你,我要抚平你受伤的心,使你永远摆脱你父亲的阴影,使你从此不受惊吓,从此无忧无虑地生活,我爱你将到地老,到天荒!”

    胜玉蓦地抬头,泪流满面,颤声道:“哥,但愿永证此言,天日共鉴,我……我……”便情不自禁地紧紧搂住了勾践。

    万籁俱寂,破庙温暖如春。胜玉渐渐进入了梦乡,这一夜她睡得挺香,梦中她与他并骑到了大越,双双拜了天地……梦中她娇羞地笑了。

    清晨,勾践醒来,见胜玉仍甜睡不醒,不忍惊扰她,便用风氅将胜玉裹住,悄悄掩门出去觅食。

    大约盏茶时分,勾践从山腰猎了只野兔回来,离庙不远处,忽见庙门大开着。他快步入内一看,哪里还有胜玉的影子,地面上满是脚印,只留下一袭风氅。

    勾践冲出齐姬庙,狂呼胜玉的名字,不见人应,他四野一望,山的另一边隐隐传来人马嘈杂声,勾践飞身上马一勒马缰,尾随追去。

    突然,山口跃出一骑拦住了勾践去路,一看却是夫差。夫差看了看勾践说:“你一人敌得过一国之兵吗?你若聪明的话,还是听我的忠告,赶快逃走,以求生还,不然就是去送死。”说罢拍马离去。

    “玉妹——”勾践悲声长唤,那惨绝如怪枭之声在山峰间久久回响……

    胜玉被父亲押回梅里,当晚阖间派人送来一盘吃掉了一面的炙鱼和一柄“磐郢”剑,剑是在前一天阖闾从勾践身上收缴的。

    望着盘中剩鱼和“磐郢”剑,胜玉已知父亲的意思,她凄然一笑,对身旁哀哀欲绝的侍女如梦道:“我死后,你转告我父,就说我与剑哥哥生不能相聚,就让这柄宝剑长伴我于地下。”说罢泪如雨下。俄顷,拔剑自刎。

    数年后的一个清晨,一个身披黑色风氅的青年男子骑着一匹赤色骏马来到阊门外的“女坟墓”前,这个人整个脸似木刻而成,没有一丝生气,唯一活动的是咄咄逼人的一双鹰目,那鹰目精光四暴,阴鸷犀利。让人不寒而栗!此刻他站在“女坟墓”前,身子似在颤抖,那目光也随之变化,由冷峻变为痛楚。由痛楚变为绝望。他没有流泪,他的泪流进了心里,不,确切地讲,他的心在淌血,他在轻轻呼唤一个人:“玉妹,我的玉妹,风有寒暖,月有盈缺。你我早生一万年也好,迟生一万年也罢,却偏偏生在这弱肉强食诸侯纷争的年代里。你在人世十六年,唯一的愿望是过夫唱妇随、男耕女织的平和生活,我是多么地爱你,然而我作为堂堂男儿却无力保护你,使你在如花之年就惨遭夭折,我多么想与你一起回转故国,然而你已长眠地下,今天,我要走了,你芳魂有知,随我一同回去吧。”

    渐渐地那青年那双鹰眼湿润起来,当他勒马回身时,他那最后的一滴泪已流完,从此这个青年人为女人至老至死再也没有流过一滴泪,凭吊毕,黑衣人低沉一喝,“火云驹”长嘶一声,四蹄骤扬,空中苍鹰引路,马如撒钹怒矢般向东南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