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二、非相(2/2)

传遍天下。楚国的孙叔敖,是期思这个地方的乡下人,头顶秃、左手长、额角隆起、下巴尖瘦,而使楚国称霸。叶公子高,长的矮小瘦弱,走起路来好像衣服都支撑不住,白公作乱时,令尹子西、司马子期都被杀了,而叶公子高引兵占领楚国,杀死白公,安定楚国,就像翻转手掌那样轻而易举,他的仁义功德受到后世的称赞。所以对士人不用揣测他的高矮,不用估计他的大小,不用权衡他的体重,只看他的志向如何就行了。人体相貌的长短、大小、丑俊,难道还值得一谈吗?

    况且徐偃王的容貌,眼睛可以看到自己的额头;仲尼的容貌,脸孔像个凶狠的鬼面具;周公的形状,身子像截枯树干;皋陶的容貌,脸色好像削了皮的瓜;闳夭的形状,满脸胡须,连皮肤都看不见了;傅说的形状,弯腰驼背,像鱼身上直立的刺鳍一样;伊尹的容貌,脸上连胡须和眉毛也没有;禹王腿瘸,汤王半身偏枯;尧、舜都有一只眼睛“双瞳”,所以有三个瞳人。那么,后世学者是应注重评论意志、比较学问呢?还是通过辨别高矮、分析丑俊而互相欺骗,互相看不起呢?

    古时候,桀王、纣王身材高大,英俊漂亮,论相貌为天下第一,筋骨强健敏捷,能够对付百来个人,然而身死国亡,被天下人耻笑。后代人凡是讲到凶恶,就一定引他们为例。这并不是容貌引起的祸患,而是他们知识浅薄,见解低下造成的。

    现今世俗间的乱民,乡村里的轻薄男子,没有不打扮得漂亮、妖冶的,他们穿着奇装异服,戴着女子的头饰,神情举止如同女子;妇女没有不愿找他作丈夫的,姑娘没有不愿找他做朋友的,抛弃亲人家庭而想同他私奔的女人到处都是。然而一般的君王都羞于以他为臣,一般的父亲都羞于有这样的儿子,一般的兄长都羞于有这样的弟弟,一般的人都羞于有这样的朋友。不久他们就被官府捆绑着在街市处死,这时他们才呼天喊地,悲痛今天的下场而悔恨当初的所作所为。这不是容貌引起的祸端,而是他们知识浅薄,见解低下造成的。那么学者是赞同相面术还是不赞同呢?

    人有三种不吉祥:年幼不肯侍奉长辈,低贱而不肯侍奉尊者,不肖而不肯侍奉贤人,这是人的三种不吉祥。人有三种必然困败。在上位却不能爱护下民,做下民却喜欢责难上级,这是人的第一种必然困败。人家接近他,他就不和顺;人家疏远他,他又进行诋毁,这是人的第二种必然困败。智能品行浅薄,辨别是非的能力又与贤人相差甚远,却既不能推举仁人,又不能尊崇智士,这是人的第三种必然困败。人有了这几种品行,如果作君主就必然危险,如果作百姓就遭殃。《诗经》上说:“大雪纷扬密密层层,太阳一照立刻消融。他却不肯卑下柔顺,高居上位更加骄横。”说的就是这种人。

    人之所以叫做人,是因为什么呢?回答是:因为人有等级区别。饿了想吃,冷了想暖,累了想休息,喜欢利益而厌恶危害,这些都是人生下来就有的本能,是用不着学就会的,这是禹与桀的相同之处。然而人之所以叫做人,不仅仅是因为有两只脚和身上没有毛,而是因为人有等级区别。猩猩的形象很像人,也有两只脚,只是浑身有毛,然而君子吃它的肉,喝它的汤。所以人之所以叫做人,不只因为人有两只脚,身上没有毛,而是因为人有等级区别。禽兽有父子却没有父子的亲情,有雌雄却没有男女的区别,所以做人的道理全在于有等级区别。

    等级区别没有比上下名分更重要的了,上下名分没有比礼法更重要的了,而礼法没有比圣王更重要的了。圣王众多,我效法谁呢?回答是:礼的仪式因时代久远而湮没,乐的节奏,因年代久远而失传,掌管法制条文的官府也不复存在了。所以说,想看圣王的功绩,就要看其中最清楚明白的,那就是后王。所谓后王,就是当代的君王。舍弃后王而遵循上古之王,就如同舍弃自己的君王而侍奉人家的君王一样,所以说,想了解千年历史,就要分析现在;想知道亿万之数就要研究一二;想知道上古,就要研究当世普遍可行的治国之道;想知道可行的治国之道,就要研究人们所尊崇的君子。所以说:由近知道远,由隐微知道明显,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荒诞的人说:“古今情况不同,所以用来治理国家的方法也不同。”而众人都被这句话迷住了。那些一般人,愚笨而不会辩说,浅陋而不会判断。他们亲眼看到的事情,尚且都能被人欺骗,更何况千年的传闻呢?荒诞之人,对发生在门庭间的事,都能造谣骗人,更何况千年以前的事呢?

    圣人靠什么不被欺骗?回答说:圣人是根据自己的观察来判断事物的,根据人来推断人,根据实情来推断实情,根据一类事物来推测同类事物,根据言谈来推测功业,根据道理来推测万物,这在古今都是一样的。只要事类不相背离,即使时间久远,道理也是相同的。所以面对各种邪说而不迷乱,看到纷杂的事物而不困惑,就是用这个规律来衡量的。由此看来,五帝之前没有什么人的事迹传下来,并非没有贤人,是因为时间久远而失传了;五帝之中没有谁的政绩传下来,并非没有善政,是因为年代久远而失传了;大禹、商汤有政绩留下来,但不如周朝的政绩那样详尽清楚,并非没有善政,是因为年代久远,有些已经失传了。传说的事情,年代越久远就越简略,年代越接近就越详尽。简略了就只举事情的大要,详尽了就会列举细节,愚笨的人听到事情的大略而不知详情,听到事情的细节而不知大要。所以古礼的仪式因时间久远而淹没,古乐的节奏因年代久远而失传。

    凡是言谈不符合先王旨意,不遵循礼仪的就叫做奸邪之言,尽管有条理,君子也不听信。效法先王,遵循礼义,亲近学者,但不喜欢言谈,不乐于言谈,也必然不是诚信之士。君子对于正确的言论,心里喜欢它,行动安守它,又乐于宣讲它。所以君子一定要能言善辩。凡是人没有不乐于讲他喜欢的东西的,君子尤其是这样。所以以忠言赠送人,比赠金石、珠玉更为贵重;以忠言勉励人,比给他看艳丽的文章更为美好;以忠言说给人听,比钟鼓、琴瑟的乐声更为悦耳。所以君子对于言谈是不厌其烦的。鄙陋的人正好相反,只注重说话的内容而不顾及文采,所以一辈子都免不了卑贱、庸俗。所以《易经》上说:“不乐于言谈的人,就像扎着口的袋子一样,既没有过错,也没有荣誉。”说的就是这种陈腐的儒士。

    大凡辩说的难处是,用最崇高的思想去开导最卑下的人,用最高的治国之道去对付最混乱的局面,这都是不能直接达到目的的。列举远古的事情则怕过于荒诞,列举近代的事情又怕流于庸俗。与时间的发展相一致,和时代的要求相吻合,说话时的缓和急,多和少,都要节制,就像堤坝控制水流,木工工具矫正弯木一样,婉转地达到劝说的目的,却又不挫伤对方。

    所以君子衡量自己就像木工用墨线来取直一样严格要求,对待别人就像船工用船桨引人登船一样耐心引导。衡量自己像用墨线取直,所以足以成为天下的榜样;对待别人像用船桨接引,所以能够宽容大度,依靠众人完成天下的大事。所以君子贤能而能容纳无能的人,智慧而能容纳愚笨的人,博大而能容纳浅薄的人,精粹而能容纳杂乱的人,这就叫做兼容各种人的方法。《诗经》上说:“徐国已经归顺了,乃是天子的功劳。”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讲话的方法是:以严肃庄重的态度去面对他,以端正真诚的心去对待他,以坚定刚毅的意志去对待他,用比喻利引的方法来使他通晓,用条分缕析的方法来使他明了,热情和气地向他灌输,使自己的话显得珍贵、珍异、重要、神妙,这样,所说的话就没有不被人接受的。即使不一定让人高兴,别人也没有不重视的,这就叫做能够使自己尊重的东西被人尊重。古书上说:“唯有君子能使自己所尊重的东西被人尊重。”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君子必须能言善辩。大凡人没有不愿意说自己所喜欢的事物的,而君子更是如此。小人言谈邪恶,而君子言谈仁义。说话不合于仁义,那么他说话还不如沉默,他善辩还不如迟钝;说话合于仁义,那么善讲的就是上等,不讲的就是下等了。所以合于仁义的言谈至为重要。由上面制定出来引导下面的,就是政策和命令;由下面说出来效忠君上的,就是建议和劝阻。所以君子行仁义是不厌倦的,心里喜欢它,行动安守它,又乐于宣讲它,所以说君子必然要能言善辩。辩论枝节不如看清头绪,看清头绪不如推溯名分之源。辩论枝节就能发现问题,看清头绪就能阐明问题,推溯名分之源就能有条有理。这样,圣人和君子的职分就具备了。

    有小人的能言善辩,有士君子的能言善辩,有圣人的能言善辩。不用先考虑,不用早计谋,说出来就能妥当,有文采而又合于礼法,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能应变无穷,这是圣人的能言善辩。先考虑,早计谋,谈话简短而动听,有文采而又实在,广博而又正直,这是士君子的能言善辩。听他的话振振有词却毫无条理,用他做事则狡诈而没有功效,对上不能顺从贤明的君王,对下不能使百姓和谐统一,但却善于调弄口舌,言谈有度,称得上是夸夸其谈、高傲自大那一类人,这类人就叫做坏人中的奸雄。圣王兴起,必定先诛杀这种人,其次才是盗贼,因为盗贼可以改变,这类人是不可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