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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别旧交难(2/2)

》亦言及饮酒:“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言自己和与会友人均已衰暮,生怕明年不能重持此杯,是从时间上说。沈约这里的“明日难重持”则可以分从时、空两方面加以理解。

    最后两句又宕开一层:此别之后,会面无缘,只能梦中聚首以慰相思了;但你所去之处,遥远而又生疏,只怕山长水阔,梦魂不识路途,连梦中相会也不可能了。这是感叹友人去处之僻远。唐人张泌《寄人》云:“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栏斜。”那是诗人熟悉的环境,故梦中倍感亲切。宋人姜夔《踏莎行·感梦而作》云:“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写的是情人梦魂归去时的情景,那也是熟稔的途程。又唐人岑参《春梦》云:“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其梦魂也飞越关山,不以为难。只有李白《长相思》云:“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则与沈约此处意近。诸家写离魂别梦,各有千秋。沈约说“梦中不识路”,构想似颇奇特,其实是受了一个典故的启发:战国时张敏、高惠为友,异地相思而不能见,张敏便于梦中前往寻访。但行至半道,迷失路途,只得返回。(《文选》本诗李善注引《韩非子》)沈约用此典颇为恰当,几乎不使人觉得是用典。前面“一樽酒”之句也是如此。他的学问渊博,记得的典故极多,但做诗时却并不卖弄堆垛,他主张诗文当从“三易”:易见事,易识字、易读诵。(《颜氏家训·文章》)所谓易见事,即用典应该易懂,不可晦涩。“三易”无疑是正确的主张。

    此诗平平说出,而内在情感丰富深沉,尤其是少年分袂与衰暮离别的对比,感慨良多。《世说新语·言语》载,谢安对王羲之说:“中年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一逢离别,便数日闷闷不乐。王羲之深有同感,答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正赖丝竹陶写。”唐人崔塗《南山旅舍与故别》云:“病知新事少,老别旧交难。”尤为衰飒凄凉。他们的感慨,均与这首《别范安成》相同。

    古诗中将老来心境与少年情绪对比着写的很多,当然不限于写离别。比如辛弃疾的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为赋新诗强说愁”和“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丑奴儿》),想来是大家都熟稔的。他如陶渊明《杂诗》之五:“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荏苒岁月颓,此心稍已去。值欢无复娱,每每多忧虑。”“无乐自欣豫”句实在形容得亲切:少年人无事不可乐;并没有什么叫人可乐之事,他却总是欣欣然、乐陶陶。老来却是“值欢无复娱”,明明是值得欢欣之事,却也不觉得可乐了。个中滋味,过来人自能体会。黄庭坚(山谷)说血气方刚时读陶诗,如嚼枯木;及至多历世事,乃觉其自然天成而有至味。沈约这首《别范安成》,朴实无华,青年人读之或许觉得淡然无奇。但随着阅历的增加,它将在类似的情景中蓦然涌上心头,增添惆怅,但或许能借此宣泄郁闷,总之是能使人更深刻地尝到人生的一种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