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十年重到石头城(2/2)

仕清,实出无奈,而非热衷于仕途。

    吴伟业这次故地重游,感触很深。他经过台城,想的是创业难,守业更难。“形胜当年百战收,子孙容易失神州”(《台城》)。当年明太祖身经百战才建立起明王朝,如今却在子孙的手中轻易地丧失掉,这短短的诗句,实含有不尽之意。他来到昔日的国子监,见到的是“破壁低围墙”、“衙舍成丘墟”(《遇南厢园叟感赋八十韵》)。因而发出“白头博士重来到,极目萧条泪满襟”的感叹。他面对玄武湖,远处传来悠扬的渔歌声,不禁写下这样的诗句:“烟水不关兴废感,夕阳闻已唱渔歌。”(《玄武湖》)明明处处触发他的“兴废感”,却故意说“不关”。而说“不关”,却更显其“有关”。这种所谓“正负律”在诗歌创作中的运用,有时可收到料想不到的艺术效果。

    如果说《钟山》、《台城》、《功臣庙》等诗篇,主要是咏一事一物,那么《秣陵口号》则从历史演变的角度考察南京的盛衰变化,带有总结的性质:

    车马垂杨十字街,河桥灯火旧秦淮。放衙非复通侯第(自注:中山赐宅,改作公署),废圃谁知博士斋。易饼市旁王殿瓦,换鱼江上孝陵柴。无端射取原头鹿,收得长生苑内牌。

    十年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往昔京都的繁盛已荡然无存,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荒芜凄凉的景象。如果诗人平铺直叙地照实写来,就会成为一篇淡而无味的平庸之作。妙在作者运用精巧的构思,借助丰富的想象,跃过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先写往日南京之繁华:纵横交错的十字街,车如流水马如龙。秦淮河两岸楼馆林立,笙歌不绝,灯火辉煌。这就是诗人梦魂萦绕的明朝南京城。然后笔锋一转,再极力描写今日南京之冷落萧条。

    “放衙非复通侯第,废圃谁知博士斋”。这里的“通侯”指中山王徐达。徐是明代开国元勋之一,死后封中山王。生前明太祖曾明令为其“治甲第,表其坊曰‘大功’”(《明史·徐达传》)。当时王府的气派可想而知。但入清后被籍没家产,府第改为公署。国子监(即博士斋)的变化令吴伟业感触更大。崇祯十三年,作者曾任国子监司业,他回忆当年的盛况:“面水背苍崖,中为所居堂。四海罗生徒,六馆登文章。松桧皆十围,钟筦声锵锵。”如今却变成荒园废圃,怎不令人心酸!

    南京玄武湖

    诗的最后四句写明孝陵。明孝陵是明太祖朱元璋的陵墓,位于紫金山南麓,气势雄伟。明时曾派专人守卫,划为禁地。孝陵中饲养鹿数千头,颈上挂着银牌,并种植松树十万株,凡盗宰、偷伐者,均以死罪论。入清后,宫殿毁废,松林遭伐,长生鹿任人猎取,寝园的面目今非昔比。陈文述《秣陵集》载:“孝陵之建,有松十万株,长生鹿千;今则林木仅有存者,鹿亦杳不可见,陵户间有收得银牌者耳。”可见吴伟业诗中所写,为当时之事实。作者紧紧抓住能够反映江山易主的典型事物,以抒写情怀,把长期以来在胸中激荡着的沧桑之感一古脑儿倾泻在这首诗中,读之令人叹息不已。

    沈德潜曰:“梅村咏前朝事,沧桑悲感,俱近盛唐。”这一评论,颇为中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