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建安七子与西园雅集(2/2)

 建安七子虽然在当时“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以自骋骥騄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典论·论文》),但以诗赋而言,成就却颇为参差。其中孔融、陈琳、阮瑀都以散文著称。孔融在任北海太守时的教令,被史书称为“辞气温雅,可玩而诵”,陈琳、阮瑀也以“章表书记”而被曹丕称为“今之隽也”。其余四人中,应玚的诗歌成就也不很高,曹丕评为“和而不壮”;徐干的辞赋曾被曹丕认为可与王粲匹敌,但流传至今的只有几篇经过后人删节的残文,所存诗歌也只有四首;只有王粲和刘桢留存的诗赋作品较多,后人对他们作品的评价也较高。

    对王粲与刘桢之间诗赋作品成就之高下,历代评论者的意见不尽一致。刘勰推崇王粲,在其《文心雕龙·才略篇》中说:“仲宣溢才,捷而能密,文多兼善,辞少瑕累,摘其诗赋,则七子之冠冕乎!”稍后的钟嵘,则推崇刘桢,在其《诗品》中将他的诗列为上品,说他的诗“仗气爱奇,动多振绝,真骨凌霜,高风跨俗”,又说“自陈思已下,桢称独步”。故后人论建安诗,或将王粲与曹植并称,或以刘桢与曹植同论,唐人于頔在《释皎然杼山集序》中论诗歌之发展说:“自建安中,王仲宣、曹子建鼓其风,晋世陆士衡、潘安仁扬其波。”即以王、曹并称。金代元好问的论诗绝句,则以曹、刘并称:

    曹刘坐啸虎生凤,四海无人角两雄。可惜并州刘越石,不教横槊建安中。

    钟嵘在《诗品·总论》中评论建安时代的文学创作说:“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笃好斯文,平原兄弟郁为文栋,刘桢、王粲为其羽翼,次有攀龙托凤,自致于属车者,盖将百计。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故建安时代的荟萃于邺下的诗人词客远不止七子之数,七子不过是其中较为著名的而已。明人许学夷在《诗源辨体》中也据陈寿《三国志》述及当时邯郸淳、繁钦、路粹、丁仪、丁廙、杨修、荀纬等“亦有文采,而不在七子之列”。除此之外,还有应玚的弟弟应璩、作有《魏鼓吹曲》十二首的缪袭、建安中任朝歌长的吴质以及蔡邕的女儿蔡琰等等,也都是文名垂于青史的诗人。

    建安七子在同时“盖将百计”的文人才子中得以崭露头角,除了他们的文采才情外,与他们(除孔融外)在建安中叶常陪同曹丕、曹植在邺都的西园游宴吟咏是密切相关的。西园亦即铜雀园,位于邺都西郊,园中有铜雀台、芙蓉池等等景观,曹氏兄弟及孔融之外的六子常在那里聚会游宴,“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因此在他们的诗中也常提到西园。如曹丕《芙蓉池作》云:“乘辇夜行游,逍遥步西园”,曹植《公宴》云:“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王粲《杂诗》云:“吉日简清时,从君出西园”,都对西园的宴游津津乐道。

    西园宴游作为文人雅事,也为后世文人艳羡不已。南朝大诗人谢灵运还以曹丕、曹植及六子的口吻作了《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八首》,以想像当时的盛况,唐诗人胡曾在其《咏史诗》中也作了一首《西园》以咏其事:

    月满西园夜未央,金风不动邺天凉。高情公子多秋兴,更领诗人入醉乡。

    除了想像以外,在有条件的时候,当然也不妨模仿一下。晋代大富豪石崇便曾在他筑于洛阳西北的金谷园中大宴宾客并“各赋诗以叙怀,或不能者罚酒三斗”。南朝大书法家王羲之也与良朋好友在会稽兰亭宴会赋诗,写成著名的《兰亭集序》。直到宋代,当时的大文豪苏轼、黄庭坚、秦观、晁无咎等等,犹曾集会西园,时人画为《西园雅集图》,米芾、杨士奇又都作了《西园雅集图记》,传为文坛之不朽盛事。从这些脍炙人口的文坛盛事,直到《红楼梦》中那些小儿女在大观园中结社题诗,推本溯源,莫不肇始于曹氏兄弟及建安七子的西园宴游。

    西园雅集图(局部)(宋 李公麟)

    佳话固传,盛事难再,千载以下,仍不免令人向往缅怀。中唐诗人孟云卿《邺城怀古》诗云:

    朝发淇水南,将寻北燕路。魏家旧城阙,寥落无人住。伊昔天地屯,曹公独中据。群臣将北面,白日忽西暮。三台竟寂寞,万事良难固,雄图安在哉?衰草沾霜露。崔嵬长河北,尚见应、刘墓。古树藏龙蛇,荒茅伏狐兔。永怀故池馆,数子连章句。逸兴驱山河,雄词变云雾,我行睹遗迹,精爽如可遇。斗酒将酹君,悲风白杨树。

    诗共二十四句,前半首十二句感慨曹操雄图未就,身后寥落,后半首十二句即缅怀建安诸子,喟叹他们诗存人亡,只留下古墓供后人凭吊。

    如今,上距中唐又已悠悠千载,恐怕建安七子的坟墓也已无迹可觅了,但西园雅集的佳话仍在人们中流传,七子的诗赋仍为人们所传诵,使人们仍然感受到他们的逸兴和豪情而有“精爽如可遇”之感。这就是文学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