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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诗篇悲逐客(2/2)

合理不过的小小的愿望,也在监国使者“二王归藩,道路宜异宿止”的干预下被粉碎了。于是诗人的悲愤之情喷薄而出,一发而不可收,作了这篇长达七章的回肠荡气的长诗,在临别之际赠给白马王曹彪。

    这篇长诗的第一章,写眷恋京师的惜别之情;第二章述途中困顿跋涉之苦;第三章控诉监国使者对他的迫害;第四章以秋郊日暮的景色来衬托内心的凄凉悲痛;第五章悼念任城王之死;第六章强作排遣之语而最终仍归结到骨肉离散的痛苦;第七章则是与曹彪的诀别之辞。其中第一章以叙事为主,第二、第四章以写景为主,第三、五、六、七数章以抒情议论为主,不同的类型互相穿插,跌宕多姿。各章之间,诗人多以下章之开头二字来重复上章之结尾二字,如第三章末句为“揽辔止踟蹰”,第四章之首句则为“踟蹰亦何留”;第四章之末句为“抚心长太息”,则第五章之首句作“太息将何为”;第五章之末句是“咄唶令心悲”,第六章之首句便为“心悲动我神”。这种各章类型不同,而又首尾相衔的形式,使全诗跌宕起伏而又神气通贯,灵动变化而又脉络分明,具有游龙缠云、隔而不断的效果。

    全诗的**无疑是痛悼已死的任城王也为自己的生命感到悲伤的第五章:

    太息将何为?天命与我违!奈何念同生,一往形不归。孤魂翔故域,灵柩寄京师。存者忽复过,亡殁身自衰。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年在桑榆间,景响不能追。自顾非金石,咄唶令心悲!

    在经过前四章以较大篇幅叙事写景的铺垫之后,此章直接以议论来倾诉自己“既伤逝者,行自念也”的死生之感。诗中的“同生”,指的是一母所生的兄长曹彰。诗人感叹他离开家国所在的任城后就再也不能归去,只留下他的游魂孤魄在故国回翔,灵柩却远寄京城。由此诗人联想到人生的短暂。它犹如朝露,刚形成不久就随着太阳升起而蒸发;它又如同影子和回声,顷刻间消逝无踪,不能追寻。最后,诗人又联想到自己也是“朝露”、“景响”般脆弱短暂的血肉之躯,而不是坚固持久的“金石”,不由悲痛嗟叹,情不自己。

    诗篇的末章,也是直诉胸臆而又沉郁顿挫的神来之笔:

    苦辛何虑思?天命信可疑。虚无求列仙,松子久吾欺。变故在斯须,百年谁能持?离别永无会,执手将何时?王其爱玉体,俱享黄发期。收泪即长路,援笔从此辞。

    祸生不测,变故多端,使诗人在极度的忧虑和辛酸下对“天命”及神仙之说都产生了深刻的怀疑。“松子”指赤松子,是传说中上古的仙人,也是魏、晋游仙诗中经常登场的人物,这里被用作神仙的泛称。在后六句分别之辞中,诗人将与白马王曹彪的分别视为诀别,珍惜“玉体”的劝勉更增添了生离死别的悲剧性氛围,也将诗人在无常的命运前那种无可奈何的情绪表露无遗。清人张玉谷在《古诗赏析》中评论这几句诗道:“‘永无会’、‘从此辞’,直以生离为死别,祝辞皆哭声矣。通身结穴,愤恨意醒透十分,却反不曾说破,神矣!化矣!”方东树则在《昭昧詹言》中说此章:“只是放声长号,生离死别,尽此须臾。千载读之,犹为堕泪,何况当日!”两人都将诗人“百年谁能持”及“俱享黄发期”看来互相矛盾的文字下所隐藏的极度悲愤又万般无奈的心情揭示了出来。

    张若需“白马诗篇悲逐客,惊鸿词赋比湘君”一联中,以《洛神赋》来比拟屈原所作《九歌》中的《湘君》一篇,则所谓“逐客”显然是将写《赠白马王彪》诗时的曹植来比拟后半生被放逐的屈原。屈原以谠直被逐,曹植因父宠见忌,受迫害的原因不同,无辜被迫害的遭际则一。这两位伟大而又不幸的诗人,由于性格上的不同,一个投江而死,一个赍恨以殁,下场的方式不尽相同,满腔悲愤的心情却也相似。他们都将一腔悲愤之情倾注成彪炳千古的诗篇,千载之下,仍动人心魄。两人的遭遇及业绩,确有相通之处。屈原的代表作是《离骚》,曹植的代表作则是《洛神赋》及《赠白马王彪》。

    说起来,《洛神赋》及《赠白马王彪》还是同一时期先后创作的作品。《赠白马王彪》的诗序中称其诗作于黄初四年七月;《洛神赋》前的小序则谓:“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文选》李善注云:“《魏志》及诸诗序并云四年朝,此云‘三年’,误。”李注言之成理。考《魏志·文帝纪》,黄初三年四到八月,曹丕都在许昌,未返洛阳,又魏制藩王不奉诏不得朝见,故《洛神赋序》之“黄初三年”,实为“黄初四年”之讹。《赠白马王彪》诗中,述及所经地名,以“太谷何寥廓,山树郁苍苍”中的“太谷”为最后。《洛神赋》述及行程,则云:“背伊阙,越轘辕,经通谷,陵景山。”其中“通谷”即“太谷”,在洛阳城东南五十里;“景山”则在缑氏山西北,复在通谷东南十余里。从这些叙述来看,两个作品中《赠白马王彪》作于前,而《洛神赋》则是曹植与曹彪分手后,登上景山,北望伊、洛时所作,两作前后衔接,中间略无间歇。

    两作中,《赠白马王彪》直诉胸臆,淋漓尽致;《洛神赋》则倚托神话传说而写得扑朔迷离,隐约惝怳。因此,在读了《赠白马王彪》后,对我们了解诗人在《洛神赋》中所表露的错综隐约的心境也将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