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千秋邪正论曹操(1/2)

    中国小说和戏曲中不胜枚举的历史人物里,恐怕没有比曹操更被丑化得厉害的了。大白脸、三角眼,一出场便抽搐着面颊一阵奸笑,无论哪个剧种的哪本戏里,曹操差不多都是这副德性。将好端端一派盛唐气象弄得一塌糊涂的唐明皇,在舞台上每每博得人们欣赏同情;而将北方的大半壁江山由汉末大乱中解放出来的曹操,却被形容成这副模样,如此厚此薄彼,实在令人感到莫名其妙。

    俗话说:“成则为王,败则为寇。”以成败论英雄固然是人们一种普遍的心态,然而往往容易被忽略的是,同情弱者也是一种历史悠久的普遍心理。曹操败于赤壁,终于未能一统天下,而相对于吴、蜀来说他又是个处于进攻态势的强者,这不尴不尬的地位大概在很大程度上驱使后世民众的心理天平倾向于吴、蜀一边。三国之中,刘备的蜀汉最弱,他又沾了姓刘的光,自称上继汉统,符合中国人的正统观念,于是自然而然成了最为民众所同情乃至歌颂的对象,而成为他对立面的曹操自然越发不齿于人。

    一种冒充公允的评价是:曹操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这评价表面上不否认曹操之“能”,其实仍裁决他为“奸”。这种评价的形成,宋代大理学家朱熹当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朱子语类》中《论文》有云:“曹操作诗必说周公,如云‘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又《苦寒行》云‘悲彼东山诗’。他也是做得个贼起,不惟窃国之柄,和圣人之法也窃了。”更可笑的是同书另一段话:“诗见得人。如曹操虽作酒令亦说从周公上去,可见是贼;若曹丕诗,但说饮酒。”连曹操诗不单说饮酒而提到周公,也成了他是“贼”的明证!

    说曹操是“奸雄”、是“贼”,无非认定他窃取了汉朝之国柄,挟天子以令诸侯,建立了魏国的政权。然而平心而论,这说法是极不公允的。汉朝的灭亡,桓帝、灵帝时的“党锢之禁”就已种下了祸根。经黄巾军起义到何进召董卓入京,董卓废少帝立献帝时,东汉实在已经倾覆,“国柄”早已丧失。“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各地军阀纷纷拥兵割据,广大中原地区实际上已经分裂为彼此攻伐、互相吞并的许多大小不等的政权。割据淮南的袁术则干脆自立为帝,建国号为“仲”。若不是曹操迎取献帝,又先后挫败袁绍、袁术、刘表等等强大的割据势力,那么汉朝早已连表面上的维持也得不到了。这情形正如曹操在《让县自明本志令》中说的:“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连作为曹操政敌的袁术,在他归帝号于袁绍的书信中也这样说:“汉之失天下久矣。天子提挈,政在家门,豪雄角逐,分裂疆宇,此与周之末年七国分势无异,卒强者兼之耳。……曹操欲扶衰拯弱,安能续绝命救已灭乎?”可见在当时曹操政敌的目光中他也是存亡继绝的功臣,而不是窃取国柄的罪人。

    《三国演义》中许多渲染曹操酷虐变诈的细节,其原始材料大多出自与曹魏对立的吴国某佚名文士所著的《曹瞒传》。战争状态中敌国之人为对方当政者之祖作传记,有多大可信性,是可想而知的。然而,就是在那篇《曹瞒传》中,也记载着曹操在刚入仕途,任洛阳北部尉时的政绩:“太祖初入尉廨,缮治四门。造五色棒,悬门左右各十余枚,有犯禁者,不避豪强,皆棒杀之。后数月,灵帝爱幸小黄门蹇硕叔父夜行,即杀之。京师敛迹,莫敢犯者。近习宠臣咸疾之,然不能伤,于是共称荐之,故迁为顿丘令。”他以小小一个县尉,竟敢因犯禁杖杀当时灼手可热号称“十常侍”之一的蹇硕的叔父,其不避权贵、刚正不阿的胆量气魄,在那人心浇漓的末世,无疑是极其难能可贵的。

    严于律人者,往往并不能严于律己。然而曹操的节俭自律在历代统治者中也是十分突出的。他的后宫侍御,衣不锦绣,履不二彩;所用帷帐屏风,坏了就补缀一下;嫁女儿时用皂帐,从婢不过十人;自己临终时,预制送终的衣服,仅四箱而已,并且遗命:“金珥珠玉铜铁之物,一不得送。”

    曹操

    曹操的知人善任、豁达大度,在历代统治者中也堪称翘楚。以武将而言,他擢于禁、乐进于行伍之中,取张辽、徐晃于俘虏之间,都位至大将。以文士而言,他更是网罗俊彦,领袖文坛,建安七子尽出邺下,“次有攀龙托凤,自致于属车者,盖将百计。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钟嵘《诗品》)。七子中的陈琳,在投奔曹操前为袁绍典文章,曾为袁绍作檄文骂曹操是“赘阉遗丑”。袁绍败亡后,他归曹操,曹操仅责备他说:“你以前为袁本初作檄文,只表明我的罪状就可以了,声讨恶人止于恶人一身,何必牵连到他的父祖呢?”后即任以记室之重,军国书檄多为所作,且数加厚赐。于此可见曹操的度量。

    曹操的多才多艺也令人吃惊。他除了是卓越的军事家、杰出的政治家和伟大的诗人,还是一个优秀的建筑师和工程师。凡“造作宫室,缮治器械,无不为之法则”,而能尽如其意。不仅如此,据稍后的张华《博物志》记载,与曹操同时,安平的崔瑷、崔寔父子,弘农的张芝、张昶兄弟都以草书著称于世,而曹操的草书仅次于他们;桓谭、蔡邕以善于音乐闻名,曹操却在音乐上足与他们匹敌;冯翊山、王九真、郭凯等善于围棋,曹操的棋艺却也不下于他们。以一个南北征战的军事统帅,一个日理万机的执政者,他竟能精通那许多伎艺,并且处处出人头地,这样的一个天才人物,实在是古今中外所罕见的。陈寿在《三国志·武帝纪评》中称之为“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确非溢美之辞。

    就是在对曹操充满偏见的《三国演义》中,写到曹操身亡时,也情不自禁地引《邺中歌》一首叹曹操云:

    邺则邺城水漳水,定有异人从此起。雄谋韵事与文心,群臣兄弟而父子。英雄未有俗胸中,出没岂随人眼底?功首罪魁非两人,遗臭流芳本一身。文章有神霸有气,岂能苟尔化为群?……向帐明知非有益,分香未可谓无情。呜呼!古人作事无巨细,寂寞豪华皆有意。书生轻议冢中人,冢中笑尔书生气!

    自古英雄多寂寞,但也很少有人像曹操那样以不世之杰而赢得千秋骂名。还望明眼君子,毋追随这首《邺中歌》所谓的“书生”,厚诬古人于泉下。充满矛盾的怪杰

    作为具有丰富而复杂的内心世界的个体,每个人身上也许都难免或多或少地存在着矛盾的地方。然而,即使如此,历史上也罕见像曹操那样集诸多强烈矛盾于一身的人。

    古今中外,有不少诗人上过战场,品尝过金戈铁马的军旅生活;也颇有一些军事统帅在征战之余舞文弄墨。但是在这些已经可算是出类拔萃的人中,真正能像曹操那样兼军事家和诗人的称号而不愧的,却是凤毛麟角,少而又少。这里的缘故是不难想见的,作为一个优秀的军事统帅,最重要的品质是冷静镇定,不动感情;而对诗人来说,即使不多愁善感,其感情的奔放是必不可少的。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境界,极难同时并存在同一个人身上。然而在曹操身上,这两种矛盾的境界却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