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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新亦旧的一代》 第09章 六十年来教育的变和惑(2/2)

的范本。到了《四书》读完,大约十几岁的年龄,学会作诗,那是并不太难的事。至于是否能够作得好诗,却是另一问题。总之,当时把吟诗作对与读书作文章,完全连在一起,因为从童子试的“考童生”开始,作诗是必须的一手绝活,等于现在考试中的英文,非要你学会不可。我们当时在十二、三岁便会作诗,那是很自然的事。但是,后来我碰到很多位前清遗老,所谓“秀才”与“举人”的老先生们,到老仍然作不出真有才气的诗,那也是司空见惯的常事。这正如赵翼所说:“到老方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一点不错。

    4.写字的“启蒙”

    讲到“启蒙”时期的写字,更为有趣。起初开始练习写字,便要“描红”。那是在一张白纸上印好红字,用毛笔蘸墨去填写。一个六、七岁的小学生,连拿毛笔是怎样的拿,都不清楚,马上就要“描红”写字,真也是件不容易的事。于是老师和大人们,往往便为你“把笔”练习(用自己的手握在学生的手上,帮他写字),那时开始“描红”的纸上,所写的红字并不太好,但是却是具有传统文化的历史权威的一首词句,从宋代开始,便一直为“启蒙”入学时期的小学生们所应用,它的内容是:“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士。尔小生,**子。佳作仁,可知礼也。”这首意义似通非通的词句,将近千年以来,应用得非常广泛。距今四十年前,我碰到一位学道术的人,他会画符念咒,大家都说他神通广大,法术无边。后来我和他接近以后,才知道他出卖的风云雷雨,完全靠一个很有效验的咒子。你说那是什么咒呢?原来他翻复所念的,便是这首《上大人》。也等于另有一派专门替人画符念咒治病的术士,他们口中念念有词的,便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的首一章,你说可笑不可笑。

    学写字,先“描红”,还不错。有的穷苦学生,连“描红”的《上大人》也买不起,只用一块木板,漆成黑白两面,用毛笔蘸墨在白色的一面上学写字。等到老师看不见时,便用一堆墨倒在白板上,用嘴吹它一口气,再来用指头东抹西画一番,便会变出一幅很有趣的画面,山水人物、虫鱼花鸟都有。所以我常常想到当时那些小同学的影像画,真够前进,也真够“抽象”,如果拿到现在来,一定是最时髦的作品。但是我们当时在“家塾”里的同学们,却并不时髦,因为大家书包里,都带着毛笔、墨、砚台和书本,在“家塾”里读了一天的书,东画西画,每个人的手上、脸上、嘴上,都涂抹得一塌糊涂,都自勾成一个像京戏里丑角的面孔。

    5.塾师和家塾

    讲到“家塾”,我们顾名思义,一定都设在某一个人的家里啰?其实,并不尽然,除了殷实的富户人家,或者世代书香之后,可以有空房子,专门设立“家塾”,供子弟们读书以外,大多数的农村社会,都做不到有这样好的教育环境。所以多数的“家塾”,多半设立在某某宗祠的“祠堂”或寺庙里。因为这些地方,比较清静宽广,学生们还有活动的余地,荡秋千、踢毽子、叠罗汉、打小小的群架,那也是常有的事。但在偏僻地方的三家村里的“家塾”,情形又当别论。在此,我要声明,为什么一直要称它作“家塾”,却不用“私塾”的名称呢?因为“私塾”是在民国成立以后,建立了新的教育制度,对于过去私家设立的“家塾”,依法称它为“私塾”。事实上,在六十年前后的“家塾”,并无所谓公立或私立的严格差别。

    至于担任“家塾”里教书的老师,说来真有无限的感慨。同时,也可因此而为古今中外从事教学的先生们同下一掬伤心而凄凉的泪水。大概我们都知道过去私家教学的风格和习惯,凡是讲到家里教书先生的代名词,叫做“西席”。老师们称呼主人的雅号,叫做“东主”或“东翁”。除了一般已经有了初步功名成就的子弟,再请一位有学问或有功名的“西席”先生来家专门教读以外。其他一般“家塾”所请的老师,不是落第的书生,便是穷而无奈的酸丁。表面上虽然表示尊敬,实际上,并不受一般社会所重视。他们生活的刻苦,以及报酬待遇的菲薄,真是不堪想象。那时,并非以月薪计算报酬,只是以年节计算实物,或者加上当时极其少数的货币(银两或银洋),一年辛苦所得,也仅得温饱而已。至于以此养家活口,那就苦不堪言了。所谓“命薄不如趁早死,家贫无奈做先生”的感慨,都是这种情况中所产生的悲哀。可是话说回来,碰到有些“冬烘”迂腐的学究,实在也会使人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可厌。凡事总有正反不同的两面道理,当然不能一概而论。但大体说来。当时多数的教书先生们,一言以蔽之,都在“清苦”中度过他的一生。所以清代的名士郑板桥(燮),在他没有考取功名以前,也曾经做过教书先生,他便写过一首足为千秋后世同声一叹的名诗,如云:

    教读原来是下流,傍人门户过春秋。半饥半饱清闲客,无锁无枷自在囚。课少父兄嫌懒惰,功多子弟结冤仇。而今幸作青云客,遮却当年一半羞。

    又相传光绪时,有李森庐者,以教读为业,某年岁除,不能归,作诗寄其妻云:“今年馆事太清平,新旧生徒只数人。寄语贤妻休盼望,想钱还帐莫劳神。”“我命从来实可怜,一双赤手砚为田。今年恰似逢干旱,只半收成莫怨天。”现在教书先生的情形,虽然没有完全像这样的惨痛,但是以“舌耕”为务的人,比较一般从事有关工商职业的,在物质生活的享乐上,到底还有很大的差距。过去是“一席青毡”,罚坐在冷板凳上。现在是一张聘约,罚站在冷柜台。况且一校一系一派,无形中各自形成圈圈,清儒童二树所谓:“左圈右圈圈不了,不知圈了有多少?而今跳出圈圈外,恐被圈圈圈到老。”古今中外,同此一例,这也正是人类思想和心理的一个重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