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11-20(1/2)

    ☆、11那个男人的初恋

    「温先生,您怎麽这麽早就来了…」方管家诧异地打断他,行礼如仪地走上前「少爷跟我说您今天要去医院看诊啊?」

    「嘿嘿,我太迫不及待了嘛。」煦宇笑得一口白牙,毫不掩饰自己对桑棠的兴趣「方女士也好久没见了,您最近身体好吗?肩膀酸疼的问题好些了没?」

    「是,托您的福已经好很多了。」管家慈爱地笑着点头,那态度迥异於平常的卑恭,像在对待自己的侄甥似的和蔼「您用早餐了没?我给您冲杯红茶吧。」

    煦宇毫无扭怩,迳自拉开餐椅在桑棠对面坐下来「我不喜欢红茶,如果可以的话,给我一杯柳橙汁好吗?」

    「我这就去拿。」方管家一边吩咐女佣,一边俐落地走出餐厅。

    餐厅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桑棠瞪大眼睛望着这个不速之客,要笑也不是,表情有点慌乱。严格来讲,他是这个家第一次单独出现的异,闵允程向来不允许她身边有任何异存在的,除了很少见到的厨师和接送的司机,桑棠已经很久没和允程以外的男人面对面过了。

    她很紧张。

    但眼前的温煦宇却像感受不到似的,先是用力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率先开了话题:「这餐厅的视野真好。和你一样,都是名不虚传。」

    「你…」她拿着汤匙舀燕麦粥的手都在发抖。

    「叫我煦宇吧,桑棠。」他笑得春风般暖人「我就叫你桑棠罗。」

    桑棠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表情镇定一些,「温医师,不好意思我马上就收拾一下,别耽误您的看诊了。」

    「噢,一点都不会耽误啊?我也想喝点果汁,顺便跟你聊聊天嘛…」面对她刻意的疏远,煦宇并未生气,反而目光关切地凑上来。她几乎是反地屏住呼吸,往後贴上椅背,一脸苍白。

    「抱歉…我…」

    桑棠有点慌张,想为自己的无礼道歉。

    「你别那麽紧张啦。」温煦宇摆着手,叹气道「我在内科可是很受欢迎的耶,结果你的表情简直像看到吃人的豺狼一样。说起来,比起我,闵允程那家伙应该更恐怖吧?」他夸张地抱住自己「他才像会把人生吞活剥的类型好不好!」

    不知怎地,桑棠毫无血色的脸露出一丝笑意,淡淡的,忍俊不禁:「你说的也是。」

    这个男人有着极短时间,就能让人产生好感的能力,连对男有恐惧症的俞桑棠,都不自觉松懈心防。

    温煦宇拿起花瓶里着的浅粉康乃馨,这样不合时宜出现在餐桌上的装饰,是闵允程最喜欢的花之一,他喜新厌旧且无常理可循的品味一直都让人不敢恭维。

    「不过你不用担心,毕竟我是受邀正大光明踏进这个家里的男人,所以你不用怕我会对你做出什麽出格的行为。」煦宇兴致高昂地看着对面的桑棠「在这里,我就只是闵家的家庭医生,桑棠你和我,不会有其他的关联喔。」

    「你这样说,我是该庆幸还是失望呢。」她噗嗤笑出声来,这个人真的很有趣,而且该怎麽形容呢?和闵允程是彻底相反的类型,如果说允程是无尽的黑暗,那这个男人就是暖烘烘的阳光。

    撇除异这点,也是能让人想成为知心朋友的人。

    「欸,当然要失望啦!」煦宇开朗地笑了起来「这份工作得来不易啊,你不知道我是发了几千遍毒誓,才让闵允程相信我不会对你有遐想,都只是为了见上你一面耶!」

    她拿起餐巾,「温医师,你和闵允程是朋友吗?」

    「算是呗,我们是在游艇派对上认识的。」煦宇耸耸肩,托腮望着她「我从没看过他那麽闷骚的类型耶,说真的,超级佩服你的耶,桑棠,你怎麽可以忍受那个变态小子那麽久啊?」

    「你这样说,是想从我这挖出对他的不满吗?」桑棠似笑非笑地抬起脸,目光清冷地盯着温煦宇。

    「冤枉啊,桑棠!我可不是闵允程派来的间谍哦!」他用力地摆着手,一脸委屈「那家伙只有要我替你看病,可没有要我刺探啊…更何况,你讨厌他哪里,闵允程应该比你还清楚吧?」

    方管家适时地走进餐厅,将柳橙汁放在他面前:「温医师,您请用。」

    「谢谢你,方管家。」他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露出孩子气的笑靥「真好喝!」

    「是吗,」管家露出温暖的笑容「差点忘了,厨房那有刚烤好的饼乾,我去替你们取来一些吧。」说着,转身就退离饭厅,留下他们两个单独面对面。

    方才凝结的气氛,顿时像出现裂痕似的无法弭补。煦宇笑容满面地望着桑棠,放下杯子:「那家伙很担心你,所以才派我来的。」

    她叹了口气,懒得争辩,「他叫你来,等於把你看成兽医啦。」因为她本是闵允程的宠物。

    「你干嘛那样轻贱自己,我不是说了你是小闵的初恋嘛。」煦宇相当自然地把桌上的面包拿来叼在嘴里,一派不正经地「那家伙对你一片死心蹋地,已经到了六亲不认的程度了哦。」

    「初恋…」

    桑棠没有勇气把话说完,初恋?有哪个人会这样对自己的『初恋』呢?他对她和她身边的人做了那麽多可怕的事…他是魔鬼,冷血无情的魔鬼——温煦宇不会懂的,他看到的只是表面,假的、虚伪的闵允程,她的辩解是毫无意义的挣扎,没人会相信她的。

    「信不信由你罗。不过俞桑棠,我接下来的问题,可能要麻烦你认真回答了…毕竟问诊,也是诊疗极为重要的一环嘛。」煦宇优雅地扶在椅把上,微微一笑「在我看来,比起身体上的问题,你心病才是主要症结吧。」

    「咦?」

    「还是我换个方法问你,你对人群的异常恐惧,是从什麽时候开始产生的?」

    ☆、12很疼吧

    「在说什麽呢。」桑棠愣了下,才露出慢半拍的笑容「那个人…告诉你的?」

    煦宇的笑容又加深几分,在窗外耀眼的阳光下显得刺眼:「你说呢?对生人的恐惧…不,或者是特别对男?你的反应并不正常,说是害羞内向,你说的话又不像这样啊。」

    「喔,原来你是心理医生…」她握紧按在膝上的双拳,笑得讽刺「那你要怎麽治好我呢,强迫我吃安眠药、打镇定剂,还是乾脆动手术?」

    「这些当然都是无用的,你主要的问题还是在心理层面上。」男子一贯从容不迫,丝毫没有受她咄咄逼人口吻的影响,修长的漂亮手指在半空中转了个弧,一道美丽的手势「俞桑棠小姐,今天的问诊就先到这里吧,剩下的…」温煦宇眼神柔和地瞥了她一眼「等你对我敞开心时再讨论。」

    他一站起身,方管家便像早有准备地走进餐厅,「温医师,您需要的都已经准备好了。」

    「是吗,在哪里?」

    「在接待室那,您请。俞小姐,您早膳用毕的话,就随我们来吧。」桑棠跟着缓缓站起身来,跟着他们走到接待室,只见房里有个护士打扮的女子,和一些简单的医疗器材。

    特地把人请到家里,其实也只不过是量血压、抽血之类的健康检查。温煦宇不假手他人,亲自替桑棠抽血,他的动作出乎意料的俐落,一点也不痛,「好了。」拔出针,他对她笑笑「听说你很怕打针,不过我对这个格外有天赋,保证不留瘀青哦。」

    桑棠拿酒棉按着伤口,头也没抬「那要是瘀青了,能要求退费嘛?」这人对自己很有自信啊,那种意气风发的样子…看了就很想挫挫他的锐气。

    「哈哈,要是退点小钱能了事也就罢了,我怕的是闵允程那人跑来跟我算帐啊。」他把注满血的管子贴上识别条後,递给一旁的护士「桑棠,你不晓得他那张万年假笑脸会变得多经典,哪天你也亲眼瞧瞧就知道了。」

    她没回答,只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的手腕,上头上还有昨晚那男人用力抓握留下的红痕。闵允程昨天竭尽全力地玩弄她的身体,一次不够,偏要让她沉浸在狂乱的欢愉中,不断被抛向**,直到意识模糊,筋疲力竭地昏厥过去。

    她不懂这个男人是真没注意到,还是本在跟她装傻——闵允程是降生在人间的魔鬼,他的人格里,缺少了人该有的怜悯。

    「很疼吧?」毫无预警地,温煦宇忽然凑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手臂,像在哄孩子似的轻轻吹气。

    桑棠赶忙抽回手,脸色微变,「温医生,你这是在做什麽?」

    「治疗啊,」他气定神闲地看她「替伤者医治伤口,不是身为医生的职责吗?」

    他取来碘酒,拿棉沾了点,轻柔地拭过她手背上鲜明的爪痕,那或许是闵允程留下的,也可能是她挣扎时自己划伤的。桑棠出神地看着自己的伤痕,连什麽时候受的伤都没印象。

    人们都说痛觉无法麻痹,但她似乎真的痛到习惯了。

    温煦宇不着痕迹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孩,她身上并无鲜明特质,实话而言,他对闵允程如此执着这样一个女人尤其不解。但这样相处下来他似乎有点明白了,俞桑棠很平凡,平凡的乍看随处可见……但其实最为难得,她有种顽强的存在感,像墙缝伸探而出的无名野花。

    若要形容,那就是温柔。

    她在保护什麽,为了什麽而牺牲自己,伤痕累累却咬牙撑着。她很脆弱,无助的眼里,是掩不住的绝望、失落和执意的孤独…俞桑棠有种刻意的冷漠,她在防备,绝不允许自己交出真心,她不信任任何人,但那小心的眼神、刻意的疏远,反而激起男人本能的怜惜。

    她的眼睛正在向他求救——这种感觉,彷佛早已遗忘的一丁点悸动,悄悄地爬探回心头的动容。

    温煦宇不知怎麽地,竟一股恼怒涌。他握住女孩的手,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一直都那麽逞强吗?」

    说这话时,他和煦的眸子,专注而拗直地望着她。

    那是带点侵略意味的异视线。

    彼此都有点惊慌。他竟一时失态了…他想起自己的身分,温煦宇有点狼狈,也有点酸涩,那是妒忌吗?

    「请、请你自重…」桑棠垂下眼睛,这才发觉自己的心跳异常地紊乱,噗咚噗咚地,简直要从喉咙间跳出来那样。撇除闵允程,这一年多来,温煦宇是第一个靠她如此近的同龄异。

    温煦宇愣了几秒,才又是那抹温暖的笑:「抱歉,我失礼了。」

    谁也没再开口。

    大约花了一个小时,做完基本检查後,他便告辞了。离开前桑棠没有去送他,她借不舒服为理由躲回房里,一个人锁在房间里,连方管家敲门也不太搭应。灯也没开,背对镜子缩在角落,环住自己的膝盖,把脸枕在上头。她有点松了口气,好险只是简单的健检,是她多心了…闵允程应该还是没发现…太好了…幸好……

    她没办法信任温煦宇,是因为他是闵允程派来的人——不,那只是她自欺欺人的藉口。

    温煦宇的温柔,是她暗生命中睽违已久乍现的一点温度,但她不敢伸手去碰。

    因为一碰,就会像抓住的泡沫般,稍纵即逝地,不见。

    俞桑棠的世界,自从搅入那个叫闵允程的男人後,就是天翻地覆的黑暗,她彷佛陷进无尽的泥沼,任凭自己如何挣扎,仍是一步步地沉沦。

    没有人想放弃活下去的希望,桑棠当然也是。她想活下去,想逃避那个恐怖的男人…但,这样微弱的乞求,却在再度回到这个家的时候,瞬间瓦解成无数碎片。

    桑棠还记得,很久以前,她初夜被强行夺走的那个晚上,她的灵魂彷佛抽离开了体,浮在半空怔怔地看着自己,一脸无神,眼泪从脸颊滚滚地滑落。

    那些画面就像噩梦一样盘旋不去,她还在那里,这场噩梦迟迟没有醒来的一天。

    『好疼…』

    『不要!拜托你不要…』

    『啊…太深了…』

    『求求你…放…放过我好吗?』

    每当桑棠苦苦哀求他放过自己,或求他不要把事情说出去时,那个男人会笑,冷戾地笑着瞅她。他很清楚他们彼此间强弱的差别,他瞧不起弱者,却又忍不住去践踏他们最後的希望…

    对闵允程而言,一切只不过是游戏。

    桑棠的希望,就是她唯一的筹码。她身边的所有人,她的朋友、家人甚至动心的对象…闵允程都喜欢像下棋一样,一个一个慢慢吞食,将她逼回绝境,然後再带着那恶心至极的伪善笑脸,对她伸出手来——

    她逃不了的,只要这场狩猎他还没厌倦,那麽,她这辈子身边的所有人,都逃脱不了被牵连的下场。

    当时卑微到低到不能再低了的哀求,还在她耳边呢喃…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看着自己不堪而污秽的模样。躺在那里的女孩,永远是十六岁的俞桑棠,可看着这悲惨画面的女人…却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她。

    现在的她,只想捂住耳朵、紧闭双眼,她不想再碰触任何人的温暖,也不敢再奢求任何的光亮…活着,卑微地苟活着就好。一个人也没关系,她想紧紧抱着自己伤痕累累,体无完肤的心和身体…

    她怕了,她真的怕了。

    她真的不想再看见那个男人求饶的自己。

    ☆、13害死人的,好奇心

    高中开学几个礼拜後,有天姨丈从公司回来,忽然叫桑棠去书房那坐坐。她有点惶恐,搬来姨丈家那麽久了,却始终未正式和好心收留自己的姨丈打声招呼。

    在她眼里,姨丈简直是乐善好施、慈悲为怀的大善人,居然能毫无芥蒂地帮助她们这对孤儿寡母,还舍得把这麽豪华的房子分给她们栖身…或许是因为他太爱小阿姨,但在嚐遍冷暖的桑棠眼中,仍然是非常不可思议。

    她制服都没换,就随当年担任闵家总务的董叔叔走进书房里。那是她第一次上去二楼,二楼的走廊铺着低调却奢华的玫瑰色地毯,两排挂着真迹油画,书房就在走廊尽头…她站在厚重木门前,紧张的口砰砰直跳。

    「您好…我叫俞桑棠。」

    书房有整片擦拭地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子,夕阳粉橘色的光线映照在书桌前,天花板很高,窗外是露天泳池和鸟瞰整市的美丽景致。柚木打造的同系书桌架,木头特有的沉稳香气、冷飕的纸张油墨味,以及淡淡的古龙水味。

    刚从公司回来,手上的文件却仍未离手,连领带都还没来得及拿掉——同花色的领带以及手帕,搭配泛着红色光泽的深色布料订制的高级西装,无懈可击的打扮,镜片後忙碌的双眼闻声抬起头来,看着她微微一笑。

    「最近过的好吗?桑棠。」姨丈的嗓音非常好听,温润如玉,是那种一听就会不由自主产生好感的音色。沉稳、轻柔,嗓子里透出一丝真心的关怀。

    她有点受宠若惊,头一低,再仰起时已经满脸通红:「是的,很谢谢姨丈…让我跟妈妈能搬进这麽漂亮的地方。」

    「应该会有点不习惯吧?」闵敬升以处理公事般冷静俐落地开口「你们原本都是住在市里,学校离这也很远,对了——」他像这才想起来似的咧嘴一笑「桑棠,听说你成绩很优异,你阿姨老在夸你呢。」

    桑棠连耳垂都涨红了,没想到那麽忙碌的姨丈还会如此关心她们…这样的温情竟让她眼眶一热,差点就掉下眼泪了。她不争气地想起爸爸,来自长辈的关怀她已经多久没感受到了呢?她强忍住哭意,深深地鞠了个躬。

    「姨丈,真的很感谢您…」

    闵敬升放下手上镶着深蓝宝石的钢笔,专注地望着眼前的女孩,拿她没办法似的微笑叹道「我这样做都是应该的,我们是一家人啊。」他修长的手指抚过自己刚签名的纸张,袖子上的宝石袖扣在他眼底闪过湛蓝的光辉「桑棠,你喜欢看书吗?」

    「咦?」面对忽如的问题,她有点不知所措,露出呆然的表情「喜…喜欢…」

    「这样啊。」姨丈首次绽放出大大的笑容,给人温暖的感觉,一下距离拉得更近了「真的和我一样呢,你喜欢看谁的书?」

    他说的不是『真巧』而是『真的』,但当时的紧张让桑棠没多想,只反地照实说了「呃…最近在看《哈利波特》…」

    「是吗?」他鼓励地点着头「我也很想看看,但就是抽不出时间,我现在唯一能读的,就是这些一板一眼的条列文件。」闵敬升靠回椅背,很疲惫地笑了「这个书房的书,几乎都是我学生时候读的。」

    大概是回想起从前的往事,姨丈的神情有些落寞,但也可能是黄昏光线所造成的错觉。

    「你读过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书没有?」

    桑棠摇头,是有听过,但从没机会读过。他倒也没显得失望,反而少年般雀跃地跳起来:「那你一定要看看《罪与罚》和《卡拉马助夫兄弟们》。他的这些经典书房里都有,我以前最喜欢的就是他的作品了。」

    她乖巧地点点头,出於仰慕心理,她急於想讨好对自己如此亲切的姨丈。

    在这几分钟的相处下来,桑棠无形已对姨丈产生一种类似父亲的崇拜。他是和蔼可亲的长辈,社会地位崇高、对她关怀倍至、赞美她、鼓舞她…

    在她心中原本凭空破碎的『爸爸』形象,正以某种接近狡猾的巧妙,暗中转移到这个男人身上,完美地补填了这块欠缺。

    「董叔,以後这房间的门都别锁上,给桑棠在这读书吧。」

    站在门边的老人拘谨地欠身:「是,我明白了。」

    这意思…是她以後能随意上二楼了吗?她还呆呆站在那里,闵敬升忽然绕过书桌走到她面前,看着落地窗外的繁华市景——不知不觉夜已悄悄降临,天空只剩远方山峦还残留着一抹橘,渲染在夜的深蓝,城市的繁华得让人转移不开视线。

    姨丈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你母亲把你照顾得很好。」他没有转过脸,只将遥远的视线,落在桑棠颊上「你…会想念爸爸吗?」

    她小声地回答:「偶尔。」真的只有偶尔,桑棠不太允许自己想起父亲,因为回想起来也只剩下悲伤与追忆,她不想放任自己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绝望里,她想坚强!她要让自己变得强大。

    桑棠有点好强地抬起头「…因为,我还有妈妈。」这句话她一直在心里说给自己听,爸爸死了,没办法保护妈妈,所以这个责任就此落到她肩上。

    很好,男人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桑棠,你很坚强呢。」

    听见姨丈的赞美,少女好不容易褪去的红晕又悄悄晕染开了。

    她不是因为真的坚强才没放弃的。她没有放弃,是因为她还有妈妈…要不是这样,她大概连一丁点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桑棠其实是个非常胆小的人,那些表面上的强悍,至多只是伪装。她依赖这样的伪装,就如同习惯的自我欺骗,骗久了,她自己倒也信以为真。

    这些年来,俞桑棠一下承受了太多。外在的压力造就了她异常的成熟,但她终究还是个孩子,她没办法轻易拒绝他人所给予的温暖。活着的人,活生生的温度——而不是一身冷汗的噩梦,或七零八落认不出原貌的飞溅尸块…

    「…如果他也能像你一样就好了。」闵敬升有点唐突地说道。

    他?

    「你不知道?」姨丈压低嗓音道「你阿姨…还没告诉过你?」

    这个家的,秘密——

    「同样是留下来的人…」闵敬升端正的脸庞流露出淡淡的无奈与哀伤「幸好,你没有放弃你自己。」

    幸好…不,这样子活着可一点都不好,但一个才十六岁的女孩哪会料到往後的遭遇呢?她三两下就被大人的甜言蜜语哄昏了头,而闵敬升一眼就看出来自己拐弯抹角的话产生了效果,他假装没察觉桑棠的困惑,摇摇头转身走回书桌。

    「董叔,你带桑棠下楼吧,也差不多该吃晚餐了。」这代表他们今日的谈话已经结束。

    那时,桑棠不知不觉产生了好奇。姨丈那日的话就像一颗种子,看似无意地埋进她心底,慢慢地生长出枝枒。

    可好奇心,是会害死人命的。

    而且,还不只一条。

    ☆、14我想你了

    在阿姨家,每天放学回来後,桑棠对任何人都会很有礼貌地打过招呼,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看起来很幸福。厨房的厨师怕她回家时会饿,还会特别准备一点点心先给她填填肚子。

    姨丈大部分都很晚才会回家,阿姨每个礼拜有三天会到市里,去沙龙做发妆保养,或者去学花烹饪,每当这个时候,桑棠就会跑去二楼书房,贪婪地读着里头的藏书。老管家会替她端来柳橙汁或牛,有时候周末阿姨夫妇要去参加宴会,那她会乾脆一整天都耗在书房里,坐在柔软的地毯上,翻着一页页的纸张,嗅着墨香的沉稳香味。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是礼拜五,阿姨一如往常地出门了,桑棠写完功课,跟母亲和管家说一声便往二楼跑,雀跃的脚步声踩在木制的阶梯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她兴冲冲地走过走廊,却看到一个少年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咦…?」桑棠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忍不住露出慌张的神情,那人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推开走廊对面的门便走了进去,碰地掩上,留下差点尖叫的女孩愣在原地。

    跟着她上楼的董叔叔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叹了口气:「您还没见过少爷吧。」

    桑棠转过头,「…少爷?」

    这个家还有个少爷?她…她怎麽从没听说过呢?

    「是呀,他是老爷同父异母的弟弟,」他蹙紧眉,低下头「一年前,老太爷和夫人出国游玩时不幸发生了空难,两位当时都不幸去世了,只剩下他们两兄弟彼此依靠,所以老爷才特地把少爷给接来一块住的…」

    「不过,因为一夕间失去父母打击太大,少爷开始封闭自己,不和我们这些下人说话也就罢了,连关心他的老爷夫人都是…谁也不肯开口,就那样把自己关在房里足不出户,也不肯接受治疗。」

    老人就像诉说自己家的事般难受地摇着头,「少爷以前是很开朗的孩子,对我们也亲切,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欢他。」

    桑棠心像被揪住的疼起来,一样…居然跟她一样!这个世上竟然也有人和她一样!她想起失去爸爸的时候,那种永无止尽的漫漫厄夜…心底彷佛被抽空似的,连眼泪的力气都没有,像行尸走般活着,但因为她还有妈妈,所以才能撑过来…

    「原来是这样…」她咬着下唇「阿姨和姨丈一定很难过吧?」毕竟他们是这个少年在世上仅剩的家人。

    「哎…是啊,夫人很心疼这个小叔,」董叔叔满是皱纹的脸庞爬满憔悴「这…这虽然是我不知分寸的请求,但俞小姐…能请您帮帮少爷吗?」

    她往後退了一步,「我…我怎麽能帮得上忙呢?」

    「不!您应该能理解允程少爷的心情吧,比起我们这些只会说风凉话的人,您的话…一定能让少爷振作起来,从中获得勇气的。」老人说得异常激动,甚至作势要跪下,桑棠连忙扶着他。

    「您别这样…我、我如果能帮的话,我一定帮!一定的!」她眼眶一红,想也不想地一股脑把话全说出口「阿姨和姨丈对我这麽好,我还想着要怎麽报答他们呢。我会试试看的…董叔叔,您就别这样了。」

    阿姨和姨丈有恩於她,她一直很烦恼该如何报答。而这或许是个机会,帮助那房里的男孩重新振作,再次打开原本封闭的心房…她可以试试的。

    桑棠望着对自己苦苦哀求的老人,暗自下定决心——她要尽自己一切所能,来回报对自己如此亲切温暖的两个人。

    ※

    现在想想,她是彻彻底底被利用了。

    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俞桑棠默默地回想着从前的往事,那些难堪、屈辱的画面居然还是如此鲜明,简直是烙进骨子里那样的深刻…今天闵允程不在,没人会趁半夜溜进她房里,所以她拉开了窗帘,让一轮明月的光线曳进房间里,在地板上留下一滩银白的月晕。

    这房子附近没有其他住户,又离市区远,因此格外地安静,只有偶尔树林间会传来断断续续「咕嘟、咕嘟——」的猫头鹰叫声。桑棠躺在床铺上,两眼发直地瞪着天花板。为什麽呢…为什麽她的人生会那样失败?她明明不想那样的,她是真的很想好好振作,让自己人生不要再继续悲惨下去……

    可是天不从她愿…不,是闵允程不从她。

    「叩叩。」

    桑棠猛地坐起身来,「谁?」

    「俞小姐,是我。」门外传来方管家有些迟疑的声音「不好意思,这麽晚了打扰到您睡觉了吗?」

    她往床头柜上的时钟看了一眼,才七点四十几分,她今天晚餐草草吃完後便一直躲在房间里。洗完澡,换上睡衣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发呆…「不,我还没睡。」

    「这样啊,闵少爷来了电话,请您接一下。电话已经转接到您房里的内线了,您赶紧接起来吧。」

    「电、电话?好,我知道了。」靠,这个变态连出差也不打算放过她吗?桑棠在心里千万遍地咒骂着闵允程,但手脚却丝毫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下床,跑去接电话。拿起话筒,深吸一口气,靠在耳边。

    「……喂?」很不情愿的口气。

    电话另一头传来男人低沉的笑声,虽然隔了那麽遥远的距离,闵允程的声音仍然能像他的视线,让她起了一身的疙瘩「还没睡吗?」

    「不,早睡了。」桑棠冷硬地回答,冰冷的话筒贴在脸颊上,连血管鼓噪的起伏都在耳膜间碰咚碰咚地响。

    面对宠物反抗似的答案,他依然温柔地笑着,却无形流露出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恶质「那…晚餐吃了没?」

    「吃、吃过了。」桑棠偷偷翻了个白眼,现在他是打来查勤,还是太无聊打发时间啊?变态永远就是变态,千奇百变呀。

    「俞桑棠,我想你了。」

    「……………」

    嗯……呀哈哈,她刚刚耳朵好像产生什麽非常、非常要不得的短暂幻听欸~

    握紧话筒,俞桑棠听见自己结结巴巴的惊恐语气:「对不起!闵允程我刚刚没听清楚,你、你说你要我做什麽?还是你…你你你哪里不舒服吗?觉得想吐还是恶心吗!?」

    她会如此害怕并非没有理由,毕竟,对方可不是普通人,而是宇宙无敌等级的变态闵允程。这种等级的魔王,怎麽可能会在电话里说什麽「我想你了」那样怪麻又装可怜的话呢?

    作家的话:

    这是甜嘛????

    甜完後要干嘛,我打赌你们猜不到滴!!!乁(???)「

    ☆、15杀人凶手

    差了七个小时左右的时差,此刻的法国才下午一点不到。天还没亮就乘车出发,经过长达十三小时的长途飞行,然而,闵允程身上却嗅不出一丝倦怠。他穿着无懈可击的深灰订制西装,那种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和此时置身在腥咸海风以及耀眼蓝天下的度假风情,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他把玩着手中的钢笔,想到此刻另一头的女孩会是多麽慌张的神情,戴着太阳眼镜的端正脸庞就情不自禁地露出灿烂的笑意。

    「我说,我想你了。」闵允程不厌其烦地重复一次,回味着她那种颤抖而惊慌失措的高亢嗓音。

    桑棠觉得自己拿话筒的手抖得几乎要拿不住了。

    「欸…」她迟疑了一阵子「闵允程,你身体不舒服吗?还是你被绑架了,要我现在准备赎金去救你?」

    他噗嗤一声,简直笑弯了腰。闵允程不笑还好,这一笑,顿时让拍摄现场原本凝结在临刑前悲壮的气氛缓和下来——俞桑棠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曾经无心救了某个广告剧组,尤其是站在闵允程面前,呈现屁滚尿流状态的可怜法籍导演。

    「你还没睡醒吗?或者,你真的恨我恨到巴不得我被人绑架?」

    「你想太多了…什麽绑匪碰上你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吧。」桑棠也不知道为什麽,她说这话时,竟忽然想起新的家庭医生温煦宇。

    听着手机里女人那熟悉的应对,彷佛手一伸就能碰触到她冰凉的面颊,允程没察觉自己笑得非常温柔,像真正沉浸在热恋中的男人,天真、愚蠢而是非不分。

    「温煦宇今天去过了吧,」他转着笔,即使离开那个家,这个女人依然不可能逃脱开他的掌心「他怎麽样?」

    「……很奇怪的人,你的朋友果然都很有特色。」她小心使用形容词,甚至有点战战兢兢。

    「他不是我朋友。」闵允程冷淡地打断她「是前任医生推荐给我,我才不得不雇用他的。如果你怀孕了,那个人的医院可以给你最完善的照顾。」

    桑棠不自觉叹了口气,白皙小脸上那对浅灰的秀眉轻轻地蹙起,左手几乎是反地抚在自己的小腹上,她没料到话题会演变成这个,但没关系…她能应付的。

    「我以为上次说你说你想要一个孩子,是开玩笑的…」

    「俞桑棠,你应该晓得我讨厌开这种无谓的玩笑。」男人的语气有种无庸置疑的残忍,他就是以这种方式在折磨她,让她活在对他无尽恐惧的影里。她握紧话筒,手勉强扶着床边沙发才没跌坐在地上。

    她闭上眼睛,想起一幕一幕零乱潦草的画面…这一瞬间,她猛然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有着浓烈到足以杀死他的恨意「…你以为,我会让一个杀人凶手作为我孩子的父亲吗?」

    杀人凶手,她忍无可忍时总会那样称呼他。对於这句像诅咒般的辱骂,闵允程没有反驳的馀地,他的双手确实沾满血腥,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不对,应该说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俞桑棠,都是以别人的鲜血换取而来的。

    他很明确地回答她五个字「这由不得你。」简洁一声,便挂掉了电话。

    俞桑棠愣在原地,刺耳的嘟嘟声咆哮地在她耳畔不断尖叫,她却像没听见似的。

    由不得她…由不得……她这条命栽在这男人手里,就注定一辈子无翻身的馀地。她把她的身体卖给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早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她现在什麽都没有了,人的尊严、梦想和希望都一点一滴地被他吞噬,留下只剩空壳的俞桑棠。

    她没有选择自杀,或许是因为她心底还暗自残喘了一丝乞求…等到闵允程厌倦她的身体,她就能获得自由,但更大的理由,是因为她的胆小。因为父亲、母亲的意外,让桑棠对死亡有种无以名状的恐惧。

    她没有勇气去死,哪怕只是从二楼一跃而下…即使活得这麽卑屈不堪,她还是渴望活下去。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下去,像普通人一样努力工作、逛街,偶尔看场电影、出国旅行…在桑棠脑海中编织无数的渺小期景,都只有她单独一人的身影。

    闵允程还没摧毁掉她最後的一稻草,但做得也够彻底了。如今的俞桑棠,害怕人,活生生的人,她对人群有恐惧,讨厌和旁人有任何互动,像鸵鸟般把埋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