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叶见轩也是沉着脸。
浅裳感觉自己像是宿醉一般,脑袋嗡嗡作响,但心底深处的那根弦却绷得紧紧的。
仿佛把它绑在两棵树之间,在上面晒着臭鱼干。
她清醒地体会到自己想吐的感觉。
但是她没有吐,因为她还是很清醒。
她冷冷地问:“你说我杀了叶边农,那证据何在?”
老媪目露凶光,斩钉截铁地道:“证据就在你身上。”
“证据在我身上?”
“你敢拿出你身上的那把短剑吗?”
浅裳冷哼,从袖口掏出一把短剑,问:“你说的是这把?”
只见这剑只有半尺长,剑鞘通体黢黑,剑柄却似乎较长,形状正和那叶见轩所配带的长铗破风一模一样。
众人皆发现了这点,他们觉得此事似乎颇有寻味。
“罪证已出,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吗?”
老媪见浅裳乖乖拿出小剑,更是一口咬定。
浅裳哈哈大笑:“你如何凭这就断定我是凶手?”
老媪道:“因为这把剑是自长铗破风中所得。”
这小剑的确是自长铗破风中所得,当初叶边农的那一封新签中画的回形双心,一心在外而空,一心在内而实,指的的确就是长铗破风的这个秘密。
但浅裳得到小剑,却正是老媪代替叶边农给浅裳的。
这老媪颠倒是非,浅裳心知肚明,众目睽睽,她知道自己纵然辩解,也是无人相信。
浅裳看向了菱米,只是冷着脸,目光空洞地看着地上,一声不吭。
只听那老媪继续说道:
“这个秘密,本来家主也并不知道,这妖女也是并未得知。她当年曾经将封狶摧眉的一本秘籍给溟教,想必唐护法也是知道的。”
见唐青钱点了点头,众人又回头听老媪说:
“这个秘密就藏在那本秘籍中。”
众人奇怪,既然这秘密就藏在秘籍中,怎么原先的主人浅裳反而不知呢?
“只是这秘密藏的非常深,这本秘笈只有十六页,却记载着极其上层的武功,这种武功叫《人华精藏》。
人华,是人之血气,此本秘笈,本已修身练气之用,但家主某日意外发现,将书页的第一页的第一个字,第二页的第二字,第三页的第三个字,如此顺序连贯起来,竟然是一则四言箴诗。”
老媪顿了顿,又高声朗诵:
浮世天火,
中土其行。
弹铗而歌,
事无不成。
众人一听,这四字箴言诗中的铗,无疑就是指长铗破风,而长铗破风本就是封狶摧眉的遗物。
这秘笈和长铗剑之间,似乎有着某种天大的机密。
封狶摧眉留下这个,像是为了告诉谁什么事。
但斯人已离世近二十多年,现在这个秘密也已经无人知晓。
世人能够知晓的,只有这三本秘笈是天下一等一的神功。
那唐青钱自从习得第一卷秘笈的武功,也是顿觉功力大涨,若是三卷皆得,岂不是可与天争高?
“弹铗而歌,事无不成。”
那一直不动声色坐着的李乘风和叔胜己也是各怀鬼胎,这箴言是诗的前两句不知所云,但后两句,明显说的是,得到这长铗破风,即无往不利之意?
二人本并不迷信,但看那唐青钱神色,似乎并非不可能。
浅裳冷冷笑道:“秘笈本就是我所有,我又何必杀那叶边农。”
老媪也是冷笑一声,道:“你自然不是为了秘笈,为的是那长铗破风中的另外一样东西!”
长铗破风中还有他物?
众人不禁又都竖着耳朵听着。
老媪横扫众人一眼,道:“此事本不当当众说来,但事关家主之仇,老奴不得不说。”
只听她又缓缓说道:
“长铗中的另一物,是一张帛书。这张帛书说来奇异,却是谁也不认得的文字,可谓是天书。”
谁都不认得的文字?天书?
老媪的话,一下子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众人听是帛书,想得皆是机密,或是另一份秘笈,但老媪却说是天书,这下那些原不信箴言诗的人也瞪大了眼睛。
老媪见众人上钩,于是叹息一声,道:
“只是那天书与长铗中小剑一并失去了,现在长铗小剑是在这妖女手中,那天书也必定是一并夺取了。”
唐青钱这时,仰天长叹:
“边农啊边农,我当日只想着这贼人何以杀你,又何以将那长铗破风留下,原来,这长铗早已空空如也,徒有其形,其中的宝物,早被人拿去了。”
那唐青钱一边长叹,一边捶胸:
“今日为兄,总算是为你找的凶手了。”
言深情切,一边垂泪,众人看了,无不认为这唐青钱真的是至情流露。
言语中就将那老媪所说当成事实,断定浅裳是凶手了。
那唐青钱和老媪一呼一应,浅裳自然明白两人毕竟是有所关联的,必定将这罪名推给自己。
这时,神雁站了起来。
这个一直没有说话的英杰一站起来,所有人都看着他,想着这位曾经功高一方的星宿将何为。
他向唐青钱一抱拳,缓缓道:“我等得闻贵教秘事,本是不该,但今日有幸,如果能趁机还叶护法一个公道,我等也是非常乐意。但是——”
他话锋一转,盯着那扫地婆婆,道:
“在下不才,可否请教,如此机密之事,婆婆又是从何得知?”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
这秘笈秘密本已机密,这长铗藏书,更是机密。
这一扫地老妇,虽绘声绘色,但她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神雁这一问题,当真是问到点子上了。
“这——”
只见那老媪也是目光闪躲,显然有所隐瞒。
流银见了,也是冷笑一下,道:
“婆婆莫非是想说,这叶边农别人不说,只说给你一老佣人?”
本来那杨断风等众人对付浅裳一女子,流银就已经看不下去。她本也是极其聪慧之人,那老媪虽讲故事讲的顺溜,除了神令主所问的问题外,还却存在一个巨大的前提——
那就是,浅裳杀叶边农的动机。
一个人杀人,总是需要动机的。
如果说是为了那长铗剑中之物,那就意味着,浅裳是看得懂,并且知道其价值的。
一个人若是连夺取之物的价值都不知道,又怎会想抢来?
你让你一个绿林强盗去抢一堆破烂,他也不会去抢。
若是假定,浅裳是知道铗中物的价值的,那老媪又说浅裳先前并未发现秘笈中的箴言。这里又有一个悖论。
那浅裳是什么时候知道铗中物的价值的呢?
难道在她抢之前,叶边农就已经给她看过此物?
那叶边农既然愿意给她看,浅裳又何必去抢?
但这些道理,堂上的虎狼之辈是不会明白的,她流银明白,是因为相信人性。
但那些人却不会懂,他们若是知道一件东西若是有莫大好处,即使还没明白,也是要先抢到手的。
自古那些子虚乌有的藏宝图,就蛊惑了多少贪心之徒的心神?
神雁和流银站了出来。
浅裳心底里突然感到了莫名的安稳。
她并不认识这两人。
虽然她知道他们的身份,知道他们是东风璟玠的朋友。
但是,正因为这样,她才更感激他们。
她那曾经被人晒满臭鱼干的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她在脑海里将那些臭鱼干扔到了远处。
她向流银投去感激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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