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神珞心里突然多了很多事。
这些事不是她自己的。
但现在已变成她的了。
在很多很多年前,谁都不记得的时候。
在一座脏乱的小城里,一位体型瘦弱的怪人正在敲敲打打。
他敲打的是一座狮子石像,他把雕刻好的石像卖给城里的有钱人,又换回可怜的几个铜板。
有时候是几个馒头。
但是往往他还没有吃到肚子里,馒头就已经没了。
一群面黄肌瘦、五指如钩的小孩子围了上来。
“别急别急,都有都有。”
怪人将馒头或是铜钱分了,又饿着肚子回到一间破败的石庙中。
他似乎是暂时栖身这里。
他回来后,起身又去了城外的山中,背着一个破竹篓。
回来的时候,竹篓里装着一层蘑菇和野菜。
他掸了掸一个破瓦罐上的灰尘,盛了点水,将蘑菇和野菜倒了进去,又噌噌地打了几下火石,点了炉火。
一个瘦弱的男孩子站在门外。
在那群孩子抢着馒头的时候,这个男孩子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站在一旁。
他没有上前去抢。
只是站着。
他本该是没有馒头的,但是现在他的手里拿着两个馒头。
他走进门内,把其中的一个伸给了怪人。
怪人摇了摇头:“你可以跟我要,但是你不能抢其他孩子的。”
“你的馒头我不要,你自己吃去吧。”
男孩子一听,踢了踢脚下的碎石块,将石块踢飞在一旁的破缸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又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瞬间跑开了。
怪人摇了摇头,他知道,那是个好孩子。
......
又过了五年。
怪人似乎总是在流浪,从富饶的集市,到贫乏的山沟,从凋敝的小镇到险恶的关外。
这里是南越的边陲小镇外。
这两年,时常有北凕的流寇来南边抢掠。
在越靠近北方的地方,小镇也越发的荒凉了。
怪人却在这里安顿了下来。住在一间破落的茅草屋中。
现在他不雕刻狮子了,他把从山中竹林里看来的竹子,劈成细细长长的竹条,再一根根变成各种各样的东西。
有时是一个篮子,有时是灯笼,有时是竹席,有时却是一只蚂蚱,有人看见怪人在凋敝的街口摆摊,问他:
有鸟笼子吗?
怪人摇了摇头,说:他这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鸟笼。
别人问为什么?
怪人说:
飞的高的小鸟是关不住的,飞的低的小鸟关着也没趣。
曾经有人将他所有的竹货物都买下,也曾经三个月没卖掉一件。
怪人穿的破破烂烂,但却总是洗的很干净。
所有人都说他是怪人,因为他不仅爱笑,还总笑的十分傻气。
甚至有顽皮的孩子将他的手工小玩意一把抢去的时候,他也还是在傻傻的笑着。
他喜欢把仅有的铜板换成糖果藏在兜里,遇到小孩子就掏出来给他们。
小孩子们见到他也是都立即围了上来,拿了糖果就一哄而散。
怪人很爱说话,是个话唠。
若是没人跟他说话,他就会耷拉着脸,连饭都吃不下去。
但是,小镇越来越凋敝了,越来越没人跟他说话了。
一天,一伙流寇来到镇上打劫,所有人都赶快关上了门和窗户。
但流寇们还是挨家挨户的踢开门,闯进去,把仅有的值钱的东西抢去,把不值钱的摔碎。
镇上都是被扯下来的布幌、木招牌,摔碎的碗碟,踩烂的菜叶子和砸碎的门窗碎屑。
怪人的小摊子也被推翻了,那些竹篮、竹篓被踢开,滚到了街对面和烂菜叶堆上。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抱着一个铁盒子从一间茶肆出来,一个梳着圆髻的女人追了出来,拉扯着小男孩手中的铁盒。
小男孩拼命也是用力的拉扯,一边用脚踢在女人的小腿上,女人一吃痛便松开了,小男孩转身跑开。
女人头发散乱,本是手无搏鸡之力,但依旧是躺在地上死死地揪住男孩的裤腿。
一个像是寇首的彪形大汉一脚将女人踢开,女人痛的在地上蜷缩了起来。
“一点小事也办不好,今晚没饭吃。”
寇首一手从男孩手中将铁盒抢了去,打开一看,里面满满的放着一叠银票和珠钗首饰。
寇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想不到这种穷地方,还挺富。”
小男孩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寇首,向一旁吐了一口吐沫。
一直笑着的怪人不笑了,他的表情变得很严肃。
他站在路中间,一挥手就将几个叫嚣着的流寇掀翻在地。
就在流寇们翻滚着从地上爬起来,拔出明晃晃的砍刀,向怪人砍来之际,怪人一溜烟不见了。
小男孩惊讶地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怪人。
怪人还是那个怪人。
怪人似乎很生气。因为他知道,这个男孩子是个好孩子。
“你为什么在这里?”
怪人冰冷严肃的表情并不凶恶,比那满脸横肉的寇首好多了。
但是,面对那凶狠残暴的寇首,小男孩也从未像现在这般胆战心惊。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住了,他不能说话,不能笑,不能哭,就连从牙缝中挤出一丝细微的呸也不行。
他的牙齿剧烈地颤抖,交合。
他变得动都不能动。
他只能怔怔地,用他羸弱的身躯里全部的力气去呼吸着,顶住那份他十二岁生命里从未感受过的压迫感。
流寇们见他速度如此之快,也不禁冷汗直流。
但看到怪人一只手把小男孩拎了起来,那份从心底窜出的对未知的敬畏又被压制了下去。
他们看到小男孩颇为滑稽的蹬着腿,却怎么都蹬不到怪人。
流寇们面面相觑,寇首一吞口水,问旁边的流寇:
“那是什么人?”
流寇握着刀,弯着腰,看了一眼怪人倒在一边的摊子说:
“好像是那边卖篮子的。”
“卖篮子的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
“他的篮子还在那呢。我们踢倒他摊子的时候,他还没咋样。”
寇首满是疙瘩的脸一皱,堆着笑,向怪人走步向前,道:
“不知好汉那路高人?在下王廪实,江湖人称九把刀。”
那怪人却是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在这里。”
怪人问得是那小男孩。
小男孩向怪人吐了一口口水,骂道:
“关你什么事!放开我,小心我揍你去见祖宗。”
怪人一抹脸上的口水,皱着眉,将小男孩放下,一瞬间又与那寇首面对面站着。
那寇首还在发愣,怪人已经走到了那倒在地上的女人身旁,他认得这个女人,她是这家茶肆的老板娘。
丈夫去世后,她就一个人撑着这家茶肆,带着一个八岁的小女孩。
女人现在已经坐起来了,怪人把铁盒子放在她的手中。
寇首这才发现自己抢来的铁盒子被怪人拿走了。
他勃然大怒,自己敬他武功高强这才恭敬有礼,给他三分脸不要脸,岂还能忍下去。
他挥着一把金丝九环刀,挥刀间那九环竟然安然不动,不闻一丝风声,想必也是在刀法上颇为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