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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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三人的周围很快聚集了越来越多兴致勃勃的围观群众,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满脸兴奋,俨然一副等著好戏开场的模样。

    秦深和沈慕情一向是万众瞩目的体质,而那个拦截的“小混混”,虽然在打扮上稍显奇葩,不过长得身高腿长,体格挺拔,五官立体,棱角分明,如果不是他非要刻意营造出这种不良少年的气质,倒也算是阳光帅哥一枚。

    三个风格迥异的的美男凑在一起,看起来还似乎要干上一架,谁想错过这个热闹?

    面对“小混混”的无端拦截,秦深与沈慕情的表情明显露出了些许不约而同的古怪。似是想笑,一种不屑的讥嘲,而又莫名包含了几分隐忍的迁怒。

    小混混等了半天没人理他,微微涨红了脸,不耐烦地扒扒头发,声气地吼:“都他妈哑巴啦?到底谁是秦深!有种就站出来!小爷我有话要跟他说!”

    秦深沈慕情对视一眼。

    沈慕情本就不好的心情,因为这人的出现而变得雪上加霜。眉头紧锁,乌云笼罩,极度沈。

    反观秦深这个当事人,倒是气定神闲,不动声色。

    於是很自然地,小混混认错了人。

    所以当程诺迈著急促的脚步一路跑过来,就听见一个愤怒而大声的质问:“程诺!当初你把我赶出来,就是为了跟这个不男不女的伪娘一起住吗!”

    程诺:“……”

    顺著对方手指的方向望去……

    程诺和薛霏霏同时脚底趔趄,差点儿没摔一个狗吃屎。

    沈慕情的脸色顿时铁青难看到了极点。

    他的长相随母,五官轮廓基本遗传自阮眉,的确属於男生女相。但他身材高大,体格健美,又一直锻炼得极好,就算眉眼的确稍微致豔丽了些,但走在路上绝不会有人眼瞎到称他为伪娘。

    他生平最恨别人说他是伪娘。

    陆、宝、贝……

    陆家的小鬼,很好,很好……他们又添一笔新帐了!

    沈慕情咬牙切齿,眸光一暗,神色鸷,眼看就要动手,秦深眼疾手快按住他的肩膀,走上去在他耳边低声劝道:“算了,看在姐姐的面子上。”

    身形一闪,沈慕情……脚步顿住,长吐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冷笑了声:“废话!如果不是看在表姐的面子上,你以为他现在还能站在老子面前大放厥词,嘴巴不干不净说这些屁话?”

    秦深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他是知道的,自己这个表哥的脾气究竟有多火爆。

    曾经有人不怕死地绑架过晴晴,勒索电话打来,气焰嚣张跋扈到了极点,竟然扬言五百万赎金只能给个全尸,七百万赎金只能要回个残废,挖眼睛割耳朵还是缺胳膊短腿儿,全要看他们心情,八百万赎金就毁了小姑娘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儿,至少一千万赎金,才考虑放人。

    怪只怪这群亡命之徒在做事前没有事先打听清楚,只看到秦绵每天送晴晴去上幼儿园,单凭开的车子,穿的衣服,上的学校,出入的各类场合而推测出秦家应该家境不错,却本没想过要进一步调查看看,也不打听打听他们秦家背後做的到底是什麽生意,走在什麽道上,就这麽稀里糊涂傻啦吧唧地直冲冲撞到枪口子上来,劫走了整个秦家和沈家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儿不说,更要命的是还如此口不择言猖狂放肆!所以他们最後的结局,也怨不得别人。

    那天下午接到电话,沈慕情面无表情地听完挂断,温言细语安慰了难得失色的表姐几句,磨著牙轻笑著扔下一句“放心”,然後便整整衣领,云淡风轻地出了门。

    傍晚,他抱著虽哭得一脸泪痕沙哑了嗓子,不过全身完好连一头发没少的宝贝小公主平安回来,表情没什麽变化,就是衣服从头到脚全换了一身新的。

    他情如此炽烈,嚣张跋扈不知忍耐为何物,也确实有资张狂的资格。如果不是因为陆宝贝的那个大哥,陆家的大公子陆阳,恐怕现在陆宝贝早就没命站在他们面前,更别说口出狂言。

    这时,秦深却无意中发现,陆宝贝的视线已经从沈慕情身上挪开,毫无顾忌地落在程诺身上,闪闪发亮,炯炯如炬,混合著陷入单恋的小男生所特有的爱慕,紧张,期待,羞涩,吃醋,郁闷,受伤……种种情绪,浓烈交织。

    他心中一沈,蓦地升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烦躁,眼神瞬间冷下去,忽然有些後悔刚才制止了沈慕情。

    周围有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围观者大著胆子冲陆宝贝叫:“陆少爷,不是这个啦!旁边!旁边那个才是!”5

    陆宝贝一愣,没想到自己居然认错了人。

    眼珠一转落到旁边的秦深身上,上上下下打量许久,半晌,陆宝贝才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酸气熏天的轻哼:“哦,原来不是伪娘,是个小白脸啊。程诺,真没想到原来你喜欢的是这类型的……没眼光!”

    程诺正要走上来,一听这话瞬间脚软,心脏停跳,眼前黑了半秒。

    原来你喜欢的是这类型的。

    喜欢,喜欢,喜欢……

    这两个字就跟按了重复键似的不断在他耳边循环播放,一针见血,直戳死。

    他虚虚晃了一晃,才勉强站稳身子,回头冲同样早已被眼前这场突发事件给弄得有些发懵的霏霏说了句“等等”,就迅速冲上去站在了对峙的双方之间。

    和身前身後那三个均长得人高马大体格强健的男人相比,他这点儿小身板显得实在可怜,却还要努力把现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缓和下来。

    老实说,那场景著实……有点偶像剧。= =|||

    程诺转头对秦深做了个“抱歉”的口型,目光柔软温顺,清澈迷人,里边是小心翼翼的请求,和完完全全的信任。

    秦深甚至觉得,他都能听见对方那颤抖不稳的呼吸,和那颗忐忑跳动的心脏。

    於是一瞬间,他的心情又突然变得很好很好。

    这个样子的程诺,到底还是给他的。

    只有他能看到。

    秦深微微一笑,情不自禁地翘起嘴角。

    那笑容与两人初见时的那一刻一样,目眩神迷间有著令程诺难以抵抗的,安心温暖的力量。

    程诺长舒口气放下了心,转身对上早就已经等得极不耐烦的陆宝贝,抿抿嘴,嚅嚅开口:“那个,小、小宝……”

    “我靠闭嘴!说了多少次不要那麽叫我!”

    程诺话没说完,陆宝贝就十分羞赧地急跳了脚,耳子连同双颊都极其可疑地染上了细细小小的淡淡红晕,并且眼看著还有越扩越大的趋势。

    他特用力地扯了扯衣领,重重咳嗽两声,横眉瞪目眼露凶光,语气比之前更加恶劣:“就算是你也不准这麽叫我!”顿了顿,声音小了点,闷闷地嘀咕,“最、最多……私底下叫叫可以……”

    家里给他取这麽个名字,真、真是……丢死人了!!!那个劳什子的取名大师,这辈子最好别让他遇见!!!陆宝贝自懂事知晓自己的名字以後,无数次这麽恨恨地想。

    “……”程诺哑然失笑。

    真是熟悉的感觉。这孩子仍然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那麽可爱……

    那麽傲娇= =|||

    “程诺,你到底为什麽把我赶出来?凭什麽不让我住?我又不是不给你钱!试用期我明明做得很好……你说!你的规矩我哪条没做到?”

    陆宝贝越说越委屈,暴躁地抓抓头发,一副今誓不罢休的执拗,脸色臭臭的:“反正我今天只想你给我个理由,一个说得过去,堂堂正正的理由!如果说不出来或者说出来让我信服不了的话,那你们就都别想走,别想就这麽算了!”

    “凭什麽把我赶出去?说什麽不想再租房子,只想一个人住清静清静之类的鬼话……结果我一走,你转眼就把那间屋子租给了别人!”说完,猛地一扬手,直直指向了程诺身後从始至终都表现得从容淡定的秦深。

    “……”

    陆宝贝的控诉有理有据,理直气壮,程诺一时间竟被质问得说不出话,哑口无言。

    的确,陆宝贝在租房期间虽然偶尔少爷脾气爆发,和程诺起过几次不大不小的冲突,但总体来说还是十分听话,没有挑衅程诺不能容忍的底线。

    事实上程诺不得不在陆宝贝入住三个月後就强行违背合同,不惜赔钱也要将他赶走,并不是因为陆宝贝这个人不好。相反,他倒是觉得陆宝贝的少爷脾气无伤大雅,反而能从中看出他的本质不坏,不过一个没成熟的大孩子罢了。

    他之所以不得不赶走他,是因为……

    滴──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逐渐驶近的绵长车鸣。

    程诺脸色一变。说曹,曹就到。

    一辆压迫感十足的雷克萨斯划开人群,缓缓靠近好戏中心。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英俊坚毅却异常冷漠的男人的脸庞。

    他抬起头,目光如刀,凌厉地扫了陆宝贝一眼,冷冷吐出两个字:“上车。”声线平稳连一丝起伏都没有,却正因为此反而让人感到愈发的胆战心惊,不寒而栗,如同暴风雨前风平浪静的海面,底下究竟是怎样的惊涛骇浪暗潮汹涌,无人知晓

    刚刚还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陆宝贝,此时此刻却好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儿了。只见他一缩脖子抽抽鼻子,抿抿嘴,甕声甕气对著车里的严肃男人喊了声:“大、大哥……”

    沈慕情慢慢眯起他那双风情无限的桃花眼,其中光大作,寒意四,仿佛燃烧著无穷无极的熊熊烈火,又好像飘满了无边无尽的浮冰碎雪。

    秦深不著痕迹地侧了侧身,挡在沈慕情的跟前,偏过头去,两人四目相对,旁人看不懂的一些情绪在空气中流动碰撞,火花交错。

    片刻,沈慕情牵起嘴角无声冷笑了下,然而右手袖子里,却到底放松了早已紧紧攥起,手背青筋暴跳的拳头。

    薛霏霏蹑手蹑脚绕过一直对她虎视眈眈的沈慕情,悄悄扒在程诺身後,小声问:“诺诺,这就是陆氏集团现在的一把手,那个大名鼎鼎的陆阳啊?”弯弯的笑眼瞬间幻化成两颗闪闪发亮的粉红色桃心,晕乎乎地发花痴,“啧,土豪高富帅,钻石王老五,狂帅酷霸吊炸天!怪不得我那一群师姐都迷疯了,整天喊著男神嫁我……啊!”

    沈慕情耳朵一动,脸色骤然暴黑,暴地将某个不听话的小女人一把拽进自己怀里。

    薛霏霏吓了一大跳,鼓著嘴骂骂咧咧:“小、小气……”

    奇怪的是,程诺的脸色竟也不怎麽好。

    他低著头,半长的栗色刘海软软地垂著,挡住大半张脸,看不清神情。只有紧紧绞著衣角,绞得指甲都几乎泛白了的双手,出卖了他此刻的情绪。

    陆阳从始至终都没有看除陆宝贝以外的其他人,微皱著眉,对听了他的命令却头一次久久没有行动的陆宝贝,声音愈发地低沈下去:“你还不上来,还嫌不够丢脸?我不想说第二遍。”

    “……”陆宝贝显然是怕极了他这个大哥的,从小到大都是。大哥对他说的话他也从来没有没听过。

    可、可这一次……

    陆宝贝一咬唇用力闭了闭眼睛,把心一横,一脸大义凌然慷慨就义视死如归的壮士表情:“大、大哥!我!……等、等一下……我、我先处理一下事情……”

    拒绝,这个回答,是陆阳从未想过,之前也从未有过的。他心中大吃一惊,但表面仍然不动声色,只是眉目愈发沈了下去。

    一记若有若无的眼刀向一旁低头装鸵鸟的程诺去,眼神复杂,若有所思。

    很好,看来,倒是他低估了这个男人的能耐。陆阳这样想著,右手食指卷曲起来,在车门上极有节奏地轻轻敲了两下。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陆阳的眼神让程诺感到浑身不舒服,非常不舒服。可是再这样僵持下去,也终究不是个办法。

    他叹了口气,抬起头小声劝陆宝贝:“小宝……要不今天你还是先跟你大哥走吧,至於房子的事……放心,我一定找个机会跟你解释清楚的,一定!”

    陆宝贝本来无打采垂头丧气,又觉得在程诺丢尽了颜面,心里正懊恼得不得了,冷不丁听到程诺凑近他耳边的这一句温言细语,眼睛腾得一亮,万分惊喜地转过脸:真、真的!?”

    那毫不掩饰的期待呼之欲出,真诚夺目。程诺看得有些想笑,心软了:“嗯,当然是真的。”他点点头,轻声说。

    陆宝贝一下子舒展浓眉,喜不自禁,不过很快就拼命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等心里爽够了美透了,才不情不愿地撇了撇嘴,朝程诺凶凶地一瞪:“哼,好、好吧……看在你还算识相的份儿上,今天暂时就先放过好了!”

    说完再不敢得罪大哥,弯腰飞快钻进副驾驶座。

    一坐上去就啪啪降下车窗,几乎探出半个身子趴在车窗上,急不可耐地叮嘱:“记住你刚刚说的话,一定哈……”

    呜──

    车子毫不留情地启动,陆宝贝仍不肯撒手,i瞪著眼急得抓耳挠腮,绞尽脑汁地想著应该怎麽威胁威胁:“你要敢耍我,下次……下次……我、我可就霸王硬上弓了!”

    “……”

    这孩子必须加强语文教育啊汗( ̄▽ ̄”) ……

    程诺有点尴尬,慌乱地点头,连忙道:“不会不会。”

    後座的陆阳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英挺的眉目皱得愈发紧了,脸色不善,周身沈沈发出寒气。

    他坐正身子,慢慢升起车窗。

    惊变在这一刻发生。

    自陆阳一出现就全程沈默的沈慕情,忽然一个箭步跨上前去,右手猛地抽出,用力按住正不断上升的车窗,硬生生用自己的血之躯抵住了来自机械的力量,弯腰俯身,凑近陆阳耳边似笑非笑低声撂下一句:“陆大少爷,给你一句忠告,有空管别人的闲事,不如先搞定自己的破事。”

    说完直起身,长臂一伸,将被这一幕吓傻了的薛霏霏捞进怀里,潇潇洒洒,扬长而去。

    陆阳眉心一跳,面色骤沈,漆黑的眼睛仿佛结了一层冰,冷冷往下一垂。

    围观的人都看呆了。

    陆宝贝这时候也顾不上程诺了,急吼吼地回头,大叫:“喂你干嘛!老子打你个……”

    伪娘两个字瞬间淹没在疾驰而去的汽车尾音里。

    程诺也被深深震撼,等沈慕情和车子都走远了,才僵硬地扭过脖子看著秦深,结结巴巴地问:“他、他刚刚……那是在做什麽?”

    他这样问的时候,眉眼间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震惊,迷茫,後怕,让秦深忍不住想耍耍他。当然,顺便,也的确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毕竟,不能白白浪费了陆宝贝这个从天而降机会难得的催化剂不是。

    於是他伸手揉了揉程诺的脑袋,扬起唇梢温柔一笑:“没什麽,就是陆阳欺负你,他看不过去了。”

    “……啊?”程诺更茫然了。沈慕情那麽讨厌他,这种情况,不是应该喜大普奔吗……

    秦深发现自己实在爱极了程诺这副傻乎乎的模样,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软嫩滑腻的触感仿佛一羽毛轻轻撩过心尖,说不出的舒爽愉悦,眼中笑意不由愈发温柔,宛如沈溺的漩涡。

    他低低地笑著,腔轻轻震动,蕴含无限情意:“陆宝贝不是喜欢你吗,他为我鸣不平啊。”

    “……”

    程诺猛然怔住。脑袋空白了半秒,然後轰一声──炸了。

    第十七章

    即使过了很多很多年,程诺再回忆自己当时的反应,都恨不得一头钻进地里。

    听完秦深的话,他眨眨眼,直接傻那儿了,过了几秒好不容易回过了神,却板著脸迅速转身,全身僵硬,同手同脚地往前走……

    真是……太、太丢人了……捂脸。

    秦深嘴角泛著愉悦的浅笑,体贴地跟在後面。两人就这麽一路无话,回到家中。

    停在二楼程诺的家门口,程诺颤抖著手拿出钥匙,对了好久才对准门孔。

    他闭闭眼睛,从仍然狂跳不已的腔里徐徐吐出口气,不敢完全转正身子,就转了一小半,低头看脚,小声而踌躇地说:“那……那我……就先回去了……”指节发白,钥匙都快被他给拧断。

    秦深大约有半分锺的沈默,沈默到程诺都心慌得想夺门而入,才低声问了一句:“那天我送你的含羞草,怎麽样了?”

    程诺一愣,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但更多的是委屈,忍不住脱口而出:“当然很好。”

    好得……不得了。

    他每天小心翼翼,胆战心惊,不仅上网查询了各种资料,甚至还专门请教了植物专家,浇水松土晒太阳甚至调室温,样样都不敢松懈。

    他对它,比对他自己还要上心。

    平生收到的第一件礼物,秦深送他的礼物,谁都不知道,他有多宝贝,多爱惜。

    无论好的坏的,第一次,总是让人刻骨铭心。

    秦深低头看著程诺,目光如水,清冽的眸波在两方窄窄的天地中轻轻,轻轻地晃,温柔如一片无边无尽深不见底的蔚蓝色海洋。

    “是吗。那,你对它这麽好,它现在,还会怕你的触碰吗。”他的声音低沈轻柔,似乎是怕惊动了眼前这只草木皆兵的小鸵鸟,“你告诉我,你现在碰它,它还会退缩,还会闪躲吗,恩?”

    若有若无的尾音划过一丝撩人心痒的沙哑。

    “……”程诺就听见自己脑中轰得一声,身体猛地绷紧。

    秦深话里的深意,让他从晕眩的恍惚里瞬间清醒,心跳如雷,耳鸣鼓噪,後背额头很快爬满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把钥匙紧紧攥在手心,利器划过血的尖锐刺痛,是他此刻还能保持站立的唯一依靠。

    什麽意思……秦深你……到底什麽意思!

    别再玩我,别再戏弄我,别再兜圈子,别再说鬼话!你说清楚……说清楚!呜……

    那些原本被他藏得很深,很好,难以启齿,甚至打算隐瞒一生也不见天日的感情,在秦深短短几句漫不经心的引导下,犹如一场积了百年的大雪,眨眼间就铺天盖地,茫茫一片。

    它们再也不听程诺这个当事人的使唤,不过微风一拂,便天光破日,云层撕裂,汹涌乍泄。

    程诺就迷失在这场姗姗来迟的世纪大雪中,厚厚的雪花落在他的头上,身上,覆盖了他的眼睛,掩埋了他的躯体,冰冻了他的心脏……

    他在分不清是冷是暖的大雪中迷迷糊糊地想,怎麽能有人这麽犯规,这麽过分,这麽霸道,这麽……这麽……

    这麽轻而易举,就将他原本打算一生也波澜不惊的生命,不由分说,全盘打乱。

    死水微澜,下面的波涛暗涌,比天崩地裂更动魄惊心。

    秦深抬起右手搭上程诺的肩膀,指间收紧,掌心旋转,轻轻地握住掌心下那一片薄弱圆润的骨头。

    他用的力气不大,可是在用力的瞬间,程诺却觉得自己的全身都快被揉碎了。他动弹不得,一败涂地,只能任凭星辰陨落宇宙倾覆,一颗茁壮成长的红豆慢慢撑开土壤,就像撑起了他的全部世界。

    “你说,有没有可能有一天,它不再怕你的触碰,也不再对你隐藏。”

    话尽於此,谁能不懂,谁还能装作不懂,秦深话里的意思呢。

    模模糊糊的晕眩中,程诺忽然想起那一天,秦深将这一盆含羞草放进他手心里的时候,说过的话。

    【因为,你跟它,很像啊。】

    是啊,真像,真像。面对新的事物,面对需要自己踏出一步才能唾手可及的未知的幸福,他们都一样的胆小,一样的怯懦,一样的害怕。

    “知道陆宝贝喜欢你,你不知道,我的心情有多复杂。”秦深的头几乎要整个儿搁在程诺的肩膀上了,长长的睫毛柔顺地盖住他那一双美如璞玉的黑眸。他的口气居然有几分撒娇,喃喃地道:“我很吃醋,很不开心,可是看到你不讨厌他,不觉得他恶心,我又很欣慰,终於放心。”

    他表演得是如此的用心卖力,演技高超不露痕迹,还有一副那麽浑然天成情深如海的狡猾的皮囊,天真无邪的小白兔,除了乖乖上当,没有别的出路。

    程诺觉得自己身体发软简直就快站不稳了。

    秦深替程诺推开门,往下滑落的右手若有若无地环住程诺微微颤抖的纤细腰肢。他偏过头,固执而霸道地望进对方的眼睛,温暖的笑容宛如绵绵不绝的决堤的河流,轻易就漫过了程诺不曾设防的双眸。

    “你从不让我进你的家门,那你的心门,有一天,能为我打开吗。”

    “……”

    那一刻,程诺听见他体内有一个声音,疯狂地发出歇斯底里地在尖叫。他想逃,不顾一切地逃,逃到某个,能让他的大脑和心脏,都听他自己使唤的,安全的地方。

    “诺诺,我喜欢你。”

    “……”

    这一次,程诺是真的防线全崩,落荒而逃。

    清脆响亮的关门声在昏暗曲折的楼道里惊天动地,剧烈回荡。余音弥漫,久久未消。

    门里的程诺靠著房门,虚脱般捂住口,大口大口地喘息,表情劫後余生仿佛一只死里逃生回到水中的鱼。

    门外的秦深安静站著,修长挺拔的身躯完全笼罩在摇摇晃晃的橙色楼灯里,不知多久过去,灯熄了,他的一切又重新回到淹没一切的影深处,黑色遮著,看不分明。

    或许他的嘴角确乎是翘起了一抹不为人知的弧度,可是那实在是太小,太小了。他转过身微微垂下头,对著猫眼无限感慨地看了一眼,才慢慢地转过身,拐过楼角,消失不见。

    那近乎电影慢镜头一般孤单唯美的转身动作,和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的背影,落在程诺紧紧贴在猫眼之前的瞳孔里,说有多落寞,就有多让他心疼难过。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秦深一路向上,嘴角边的笑容,也一路变得诡异莫测。

    这个俊美的男人心情很好地想,自以为死里逃生的小鱼,其实刚刚,才真真正正地上钩了。

    直到连半分影子都再也瞧不见,程诺才依依不舍地从猫眼前移开视线,脑子仍晕晕的,还没从刚刚的震撼里完全走出。

    发了半晌的神,他才无限快乐,又像万分痛苦地,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的低低的呜咽,双手抱住脑袋,在屋子里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多少圈。

    秦深喜欢他。

    喜欢他。

    秦深居然喜欢他喜欢他喜欢他!

    也……喜欢他。

    他拼命消化著这个惊人的事实,然而这个事实委实太过巨大。

    他有点被撑住了。他习惯了饥饿,一下子得到太多,他是会难受的。

    狂喜混合忐忑的的复杂心情让这一刻的程诺只想到一个可以与之分享倾诉的对象。他哆哆嗦嗦打开电脑,登上QQ,给薛霏霏发消息。

    【诺小兔】:霏霏,你绝不想到刚刚发生了什麽……秦深……对我说喜欢……我是不是在做梦?

    即使只是对著冷冰冰的屏幕打出这几个字,程诺也羞得耳朵发烫。他倒在床上挺尸,直勾勾盯著天花板,表情呆滞目光无神,心思却早已经飘到了穿透天花板的,那个男人的身上。

    秦深,秦深,你真是……要害死我了……

    他慢慢地闭上眼,一只手抚上膛,在温柔降临的黑暗中,静静聆听其下那怦怦,怦怦,一下,又一下,急促而微小的跳跃。

    微弱的火苗划亮荒野,曼妙的喜悦爬满枝桠,程诺觉得此刻的自己仿佛陷进了一大片软绵绵的棉花糖里,耳边回荡著呼呼的风声,鼻尖萦绕著芬芳的甜蜜。

    他感受到一些前所未有,也从未想过会有的,柔软的,美好的,光明的东西。

    温柔,温暖,快乐,幸福……

    爱,和被爱。

    如果就这样死去,他想,这一生,也不可惜。

    第十八章

    【雨雪霏霏】:呼叫诺小兔!在不在不?抱歉我来迟啦【对手指】,这几天和变态老板斗智斗勇丝毫不敢放松啊~~~~(>_<)~~~~ 现在也是好不容易逮著他去D城开会的机会才有时间开电脑上网的!

    【雨雪霏霏】:啊啊啊啊啊!居然错过了现场直播!【大哭】?秦师兄怎麽表的白?当时什麽场景?快快快现场还原一下!【激动】

    【诺小兔】:其实……我们已经……一个星期……没见面了……【倒地】

    【雨雪霏霏】:……哈!?【惊】为什麽?怎麽了!!!

    【诺小兔】:也没什麽……就是他没来找我,所以我……也就没去找他了……

    【雨雪霏霏】:……【狂汗】【巨汉】【瀑布汗】【成吉思汗】那你当时答应他了吗……

    【诺小兔】:……你猜。

    【雨雪霏霏】:没有。

    【诺小兔】:啊,你为什麽不猜“有”呢,那我就可以说“你再猜”了【对手指】……我上次看到这个段子,觉得好好玩呢……

    【雨雪霏霏】:…………………………

    【雨雪霏霏】:诺诺,抓重点……

    【雨雪霏霏】:怎麽不说话啦诺诺?你赶紧地去答应啊!你明明那麽喜欢他!

    【雨雪霏霏】:喂喂喂,人呢人呢?在我面前就别就装啦【抱抱】,我知道,你一定是因为你和秦师兄两个都是男人,所以才犹豫,对不对?

    【雨雪霏霏】:我懂,做这个决定的确需要勇气,可是诺诺,我现在只问你一句,选择和秦师兄在一起要面对的困难,和一辈子不能跟秦师兄在一起的痛苦,这两种未来,你现在闭上眼睛,认真,仔细地想一想,然後按著心脏告诉我,到底哪一种让你更不能忍受?

    【诺小兔】:……我要好好想一想。谢谢你,霏霏。

    打完这一行字,诺小兔的头像便瞬间黑掉了。

    他真的要好好,好好地,想一想。

    程诺关了电脑从椅子上起身,右手食指含在嘴里狠狠咬著,跟只无头苍蝇似地,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圈。

    他用力扒了扒头发,然後眼睛一闭,仿佛突然下定决心那般一把摘下眼镜用力甩到床上,弯腰从柜子里取出换洗衣裤,抱在怀里一路小跑进了浴室。

    关上门,打开灯站在镜子前,程诺颤抖著双手,慢慢脱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全身的衣服。

    因为常年宅在屋里不见阳光而没什麽血色的苍白皮肤,相比起大部分男生来说显得尤其弱不禁风的小小身板,单薄羸弱,肋下的骨头清晰能见,可数,不赢一握的纤细腰肢,扁平光滑的小腹……

    而再往下,再往下……

    程诺倒抽口气,将目光缓缓往下移动,却只一眼,只那麽余光微瞥的一眼,就已经令他万分痛苦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他不忍看,不敢看。这样变态的,畸形的,怪胎一样恶心丑陋的身体,无论已经看过了多少遍,他仍然不能直视,无法坦然。

    甚至这麽多年他本不碰那里。双手接触那儿的次数屈指可数,寥寥无几。

    他是怕,也是恨。这一生至今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下面那个多出来的,不该有的东西。

    【哈哈!你们看你们看!他的小****好小哦!】

    【真的真的吗?我要看我要看……哇哈哈!真的诶!好小哦!】

    【喂等等,你们看……这里,是什麽!?】

    【啊!!!怪物!怪物!他这里有缝!他这里有缝!他这里居然还有一条缝!】

    【可这不是女孩子才有的……天哪!变态啊!】

    【活生生的变态啊!大家快来看!快来看啊!程诺是变态啊!】

    …………

    记忆里的这些声音,好像一只只淬了剧毒的锐箭,尖啸著划破长空,撕裂血。是孩子独有的天真烂漫──连掩饰都不屑的冷酷无情。

    镜中的眉宇仿佛著了火般痛苦地揪著,不安地扭动,淡色的眉心隐隐约约有火苗跳跃,滚烫灼热,不堪忍受。

    程诺用力咬著双唇,发出一声仿佛从喉咙深处用力绞出的呜咽,终於再也受不了地飞快拧开水龙头,任由哗啦啦的流水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狠狠冲洗著他酸涩胀痛的双眸。

    冰凉的水流覆盖脸庞,眉间的火种挣扎熄灭,可他心中那片熊熊燃烧的火海,何时才能填平。

    霏霏错了。

    选择和秦深在一起,将来注定要面对的种种非议白眼,算什麽?他程诺不怕,本不怕。小时候被排挤辱骂,多年的担惊受怕,不被众人所理解的单身生活,长夜漫漫无人倾诉的孤单寂寞,他早就习惯了。

    他怕的是秦深……他只是怕秦深,会不被这个社会,接纳包容。

    在他眼中,秦深是那样一个优秀完美的男人啊,从来都应该站在巅峰,高高在上,睥睨万物。程诺想不出来。也不敢去想,有一天他会被全社会唾弃嫌恶,是只因为他做出了和自己在一起的这个选择。

    他自己受过的苦,他知道有多痛苦。所以他宁愿一个人抗下所有背负一生,也一分一毫都不希望让秦深尝到。

    更何况,秦深现在还没有看到过他的身体。如果喜欢同已经难以得到这个世界的大多数谅解,那麽喜欢一个真正的变态……又叫做什麽呢?

    就连程诺自己也不相信,秦深的口味,会重到这种地步。

    他畸形的身体让他害怕喜欢秦深。而他可悲的身份,却让他不能喜欢秦深。

    虽然本质上程诺并不是一个坏人,他的确像一只真正的小白兔那样柔软无害,温顺乖巧,但他并不是真正的天真无邪。

    如今回想起来,当初决定加入“RAINBOW”,他并没有多少犹豫。

    那还是读高中的时候,程诺在计算机信息方面的天赋逐渐显现,惊人展露。

    改变他命运的是那一天,他在电脑课上随手设计了一个程序,然後把前几天某个刚刚极尽羞辱过他,并且一直以取笑他为乐的同班男生的电脑搞得中毒瘫痪。

    看著那男生气急败坏狂躁大叫的样子,程诺心中小小消气,一回头却无比尴尬地发现,老师朴云已经不知道站在後面看了他有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