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十四集(2/2)

边施展,轻易不会独自使用。

    就像刚才,如果自己不是使用灵飞镜,而是和林清浦一样以法术遥窥,此刻已经被法术反噬,心神尽失。

    程宗扬闭目休养半个时辰,这才稳住心神。他起身找到林清浦,把灵飞镜交还给他。

    林清浦和云苍峰异口同声地问道∶「怎么样?」

    「确实有异状。但看不清楚。」

    程宗扬慢慢说道。他仔细把看到的情形告诉两人,着重描述那大汉的形貌,最后道∶「他们既然有所察觉,再用灵飞镜是不成了。林兄、云老哥,你们不妨查查里的禁军侍卫,看有没有和他一样的人物。」

    「好,我立刻便去查。」

    云苍峰一边起身,一边说道∶「你上次说的帐目初步有了眉目,这一年来里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都用量大增,还进了一批上等的檀香木,不知作何用途。再过几日细目列出来,我再和小哥仔细参详。」

    程宗扬心神不宁,又交谈几句便告辞离开。他连路也没神走,乘了云苍峰的马车返回住处。

    窗外仍然黑沉沉的,不知道是长夜未过,还是又一个黑夜已经来临。

    卓云君手脚一直被绳索缚着,此时又僵又硬,几乎没有知觉。

    门帘的缝隙中透过一丝微弱的灯光,片刻后,那个包着头发、涂着厚粉的鄙妇人掀帘进来。

    「死娼妇!下贱的材儿!」

    那妇人一进来就满口污言秽语地大声辱骂,又用力踢了她几脚,直把她当成猪狗一般。

    卓云君何曾受过这种羞辱,恚怒地瞪着她,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嘿!你这个不要脸的浪骚货!老娘脸上有花吗?让你瞪着瞧!」

    妇人被她瞪得气恼,抬起手掌「劈劈啪啪」给了她几个耳光。

    卓云君被打得眼冒金星,银牙咬了半晌,最后无奈地闭上眼睛。这会儿自己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白白被这持贱役的妇人羞辱。

    「养条狗还会看门,养个**还知道下蛋!你这娼妇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推不得磨,拉不得纤。就肚子下面三寸贱能让汉子们快活快活,还装得烈女一样!花了老娘四个白亮亮的银铢,养了你这个吃材!」

    那妇人叫骂几句,转身掀开帘子出去。

    过了一会儿,一股熟悉的香味飘来,卓云君这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昏迷几次后,她已经无法确定时间,大概有三、四天的样子。以前修为仍在时,自己可以十几天甚至数十天辟谷不食,只饮清水仍然神采飞扬……

    那都是以前。现在自己彷佛从云端跌入泥潭最深处,所有法力尽失,沦为一个忍不得饥、挨不得打,身上没有半丝力气,蝼蚁一样毫无用处的凡人。

    那妇人火气似乎消了,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道∶「道姑啊,你都几天水米没打牙了,饿坏身子可怎么办?」

    那妇人说着冲卓云君一笑,脸上脂粉扑扑擞擞落下来,一半都掉进碗里。

    卓云君又气又恨又是恶心,皱着眉转过脸去。

    那妇人把碗递过来,嘴旁的黑痣一动一动∶「道姑,来尝一口,这小脸怪疼人的,可莫饿瘦了。」

    卓云君索闭上双眼,一言不发。

    「死浪蹄子!装什么样呢?」

    卓云君僵硬的双手拧住麻绳,使尽力气也无法挣开。

    「哟,一个私奔的娼妇,还当自己是烈女呢。莫非还想让官家给你立个贞洁牌坊不成?」

    那妇人拿起筷子,夹了菜放在卓云君唇上。

    卓云君美目猛然睁开,朝妇人脸上狠狠啐了一口。

    妇人脸色一变,丢下碗筷,揪住卓云君的头发,左右开弓一连给了她十几个耳光,打得卓云君头晕眼花,耳中轰轰作响。

    妇人跳着脚骂道∶「狗不啃的烂婊子!真当自己是了!活该饿死你个不要脸的贱货!有本事你一辈子不吃饭!」

    妇人一边叫骂,一边又抄起门闩朝卓云君身上一通痛打,这才气呼呼地出去。

    那些饭菜都泼在地上,一片肮脏。卓云君身上痛楚难当。门闩打在身上的部位又肿又痛,连骨头也似乎断裂。她咬着唇,艰难地吸着气,一颗心越沉越深,一点一点陷入绝望。

    自己突然失踪,必然会在太乙真宗惹起轩然大波。卓云君可以想像,无论是维护自己的门人弟子,还是欲杀了自己而后快的蔺氏门徒,这些天都在想尽办法寻找自己。

    但谁能想到,堂堂太乙真宗教御、六朝王侯的座上贵宾、天下有数的高手,竟然会躺在一间破陋不堪的路边娼窠中求死不得……

    那盏油灯留在案上,一点黄豆大小的火光微微摇曳,那幅画像彷佛随着火光的摇曳在糙的墙上浮动。画中绘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物,线条劣而模糊。黑暗中,就像一个不知名的恶魔,狞笑着狠狠盯着自己。

    卓云君闭上眼,一时间江湖中那些隐密的传闻浮上心头。

    九华剑派的凌女侠被义子出卖,丈夫遇刺,自己沦为仇家的玩物。三个月里受到数百人轮番奸,尝尽污辱。最后还被强迫改嫁给仇家的儿子——一个天生的白痴,为仇家传宗接代。

    还有飘梅峰的风女侠。她被一个诡秘的帮派擒住,那些恶徒与她无冤无仇,却因为她小师妹的缘故砍断她的手脚,把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侠当成母畜百般玩弄,甚至还让她当众与野狗交媾……

    黑暗中,传来一阵「格格」的轻响。

    过了一会儿,卓云君才意识到是自己的牙关在打颤。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年没有尝到过恐惧的滋味,直到这一刻恐惧突然袭来,鲜明而又震撼,将自己的心防冲得支离破碎。

    自己因为一时贪念,打伤了那个年轻人。没想到他的报复如此狠毒,把自己废去武功,卖入娼窠。像凌女侠、风女侠的遭遇,被人恣意奸玩弄,让仇家干大肚子,当众被畜类污辱供人观赏,砍去四肢……

    卓云君不敢闭眼,一闭上眼睛就噩梦连连,彷佛看到自己正在经历那些不堪入目的一切,却无力挣脱。

    时间过得分外漫长,卓云君感觉像过了一天、一年,窗外仍是一片黑暗。最后连案上的油灯也油尽灯枯,火光微微一闪,整个房间随即被黑暗吞没。

    卓云君绝望地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一件东西。随便什么东西都好,只要能占据自己的视线,让自己忘掉那些地狱般的场景。可失去武功的自己,甚至连近在眼前的饭粒都看不清楚。

    原来做个凡人竟是如此辛苦。如果自己的修为能恢复一刻钟,甚至只要能重新开始修行,让自己拿什么交换都可以。

    卓云君一遍又一遍在丹田搜寻,曾经充沛无比的真气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她竭力调匀呼吸,从最初的筑基开始,试着凝炼真元。当年自己用了多久?两年、三年,还是五年……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卓云君紧紧咬住唇,绝望的泪水却夺眶而出,在黑暗中无声地滑过脸颊。

    第四章 商宴

    「程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萧遥逸摇着折扇,朝程宗扬脸上左瞧右瞧∶「眼白发青,眼底发暗,额骨发赤……不会是撞见鬼了吧?」

    萧遥逸只是开个玩笑,程宗扬却苦笑起来。

    「真的撞见鬼了?」

    萧遥逸顿时来了神,「男鬼还是女鬼?」

    「一脸的大胡子,你说呢?」

    「一脸的大胡子?」

    萧遥逸煞有其事地说∶「那是大胡子女鬼。」

    程宗扬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这小子看出自己心情不畅,才故意来逗自己。

    闹鬼的事牵涉到禁隐密,云家和影月宗的人为临川王私下调查,没有向外界透出丝毫风声。但程宗扬很想听听萧遥逸的主意。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道∶「有件事,希望萧兄不要外传。」

    萧遥逸合起折扇,正容道∶「这是程兄信得过我。」

    程宗扬把事情原委详细讲述一遍,但略过云氏、影月宗和临川王的关系。

    萧遥逸一边倾听,一边拿着折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最后听到假山下出现的两个人影,他手中折扇「刷」的一收,眼睛闪闪发光∶「程兄,有没有兴趣夜探禁?」

    「少来!」

    程宗扬一口回绝,「台城我也看了,里面的禁军起码有几千,而且戒备森严,明哨暗哨都有,我瞧连苍蝇都飞不进去。」

    「那当然。」

    萧遥逸道∶「里的禁军都是我老头一手练出来的,里面的戒备布置花了他半辈子的心血,能不周全吗?我敢担保,整个建康城除了我萧遥逸,谁都别想轻易混到里。」

    「那我更不敢了。真要冒名混进去,谁都知道是你小侯爷干的好事,一抓一个准。」

    「冒什么名啊。我若拉你换身禁军的衣服混到里,那才是往火坑里跳呢。有我这知知底的大行家在,保证咱们两个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再轻轻松松溜出来,连草都不碰着。」

    「那你自己去不行吗?」

    萧遥逸涎着脸道∶「我不是怕黑吗?不瞒程兄说,要没人陪着,我连半夜撒个尿都不敢出门。」

    程宗扬没想到又给自己找了桩差事,无奈地说道∶「你看什么时候吧。」

    「这又不是娶妻纳妾,还找什么黄道吉日。」

    萧遥逸一脸兴奋地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晚就挺合适!」

    程宗扬伸了个懒腰∶「昨晚我只睡了两个时辰。这种偷**狗的事,养足神才能干。趁现在我先睡会儿,夜里你再来叫我吧。」

    脚步声直到贴近耳边,卓云君才听到。她勉强抬起眼,看到那妇人一张涂满白粉的脸像面具一样惨白。

    那妇人把油灯忘在案上,见灯油燃尽不禁心痛,念叨半晌才添了油,点上灯。为着省油,她把灯草又去了一,本来就微弱的灯光越发黯淡。

    那妇人举着油灯,朝卓云君的脸上照了照,然后啐了一口∶「下流的贱材儿,竟然还知道哭!」

    卓云君手脚都被缚着,脸上的泪痕也无法擦拭。被这个鄙的乡野村妇看到自己流泪,不禁羞愤难当。

    卓云君吸了口气∶「你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老娘花了四个银铢买你来,当然是要你挣钱的!」

    妇人叉着腰骂道∶「左右不过是肚子下面三寸贱,有什么金贵的!你若想明白了,前面就是木榻,只要往榻上一躺、撇开腿,让那些汉子趴在你肚子上,在你贱里拱上几拱便是了。嫖一次十个铜铢便拿到手里,去哪儿找这么轻省的挣钱手段?」

    卓云君心头冰凉。自己在太乙真宗锦衣玉食,单是一只袜子就超过这价钱百倍。十个铜铢一次,只有最下等那些土娼窠里的丐妇才会这样廉价。

    卓云君又羞又怒,声音也颤抖起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宁肯饿死,也不会为你挣一文钱!」

    「你这个下流胚子!做过道姑就金贵了?还不是千人骑万人压的烂婊子!」

    妇人也不和她废话,抄起门闩又是一通劈头盖脸的痛打。卓云君痛饿交加,那妇人又专打她小腿正面最痛的地方,门闩落下,小腿的骨骼彷佛折成两段,骨髓都迸溅出来。卓云君禁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那妇人听到惨叫,下手越发厉害;卓云君毫无抵抗能力,被打得满地乱滚。她本来一直死死承受,这时叫开声便再也忍不住,在妇人鲁地殴打下痛叫连连,最后又一次昏死过去。

    院中,昏黄的阳光照在墙头,正是薄暮时分。一道挂着厚毡的房门推开,那妇人拿着油灯从房内出来,抬手扑灭。

    程宗扬一手抱在前,一手着下巴∶「这就是你的手段?我还以为多高明呢,原来就是往死里打,这也太简单暴了吧?打就打吧,还用门闩,你换条鞭子也多少有点品味不是?」

    那妇人吐了吐舌头,露出与她鄙装束绝不相称的娇俏笑容。她放下油灯,摘下嘴旁的黑痣,然后洗去脸上厚厚的脂粉。

    「你才不懂呢。」

    小紫一边洗去脂粉,露出一张宝石般致的面孔,一边说道∶「像她这种女人,武功高,身份又显赫,一向颐指气使,心高气傲惯了,你把她当成个了不得的人物,认真严刑拷打,她真当自己是个宝,越打越傲。用门闩打,她才知道自己是窑子里的妓女,不是什么高贵的人物。」

    程宗扬瞧瞧那闩闩。「也不是铁的。她怎么连这个都受不了?叫的我都听不下去了。你不会是真下毒手了吧?」

    小紫把指上的水迹弹到程宗扬脸上,笑吟吟道∶「程头儿心痛了呢。」

    「我是怕你真把她打死。给她点教训就行了,你把她打个半残,我对王真人没办法交代。」

    小紫撇了撇嘴∶「人家本就没用力。你放心,她身上好端端的,连伤痕都没有。」

    「那她怎么叫这么惨?」

    小紫眨了眨眼。「是她太没用啦。」

    程宗扬哼了一声∶「你若不眨眼,说不定我就信了。说吧,你这死丫头又使什么花招了?」

    小紫笑道∶「我不过是趁她昏迷的时候给她扎了几针,让她对痛楚感觉更清楚些。这个女人好厉害呢,痛晕两次,捱到今天才叫出来。」

    真不知道小紫在鬼王峒跟殇侯都学了些什么东西,花招层出不穷。前天抓住卓云君,她用两细针拧成弯钩形状,钉在卓云君颈脊部位,制住她的功力。以卓云君的修为,真元也无法动用分毫,以为自己武功尽失。接着又刺激她的痛觉神经,使她痛觉倍增。

    落在小紫手里,只能说卓云君上辈子欠她太多了。

    程宗扬道∶「你把我的被褥都用了,让我怎么睡?」

    小紫了程宗扬的脸颊,细嫩的手指像软玉一样光滑,娇声道∶「主人可以和小紫睡一张床嘛……」

    程宗扬被她得心头一荡,好在灵台还留有一点清明,立即道∶「免了。」

    小紫满眼失望地收回手∶「人家等主人好久了呢。」

    程宗扬戒备地说∶「你是等我死吧?」

    小紫吐了吐舌头∶「主人要死了,小紫给主人陪葬好不好?」

    「你是整我有瘾吧?死了都不肯放过我?」

    「程头儿,你好无聊哦,一点情趣都没有……」

    房舍位于宅院东北,紧邻着花园,旁边便是院角的小楼。由于没有人住,房舍只在搬来时清扫了一遍,没有重新粉刷。这时房舍门窗都用被褥遮盖着,无论外面风和日丽还是月上柳梢,室内都一片黑暗。

    卓云君以为时间已经过去数日,其实她被囚禁在这里仅仅两天半。小紫算好时间,每六个时辰去一趟,让她误以为已经过去一天。卓云君真元被制,视力、听觉以及忍耐力、自制力都大幅减退,抵抗力连常人都有所不如。小紫用厚粉敷面,又故意把灯光调得极暗,再改变声音,卓云君面对面竟然没认出她是那个与自己交过手的少女。

    「别忘了,七天时间,你现在只剩下四天半了。」

    小紫笑吟吟道∶「她现在已经捱不住叫起痛来,再饿她一天,到第四天她就会乖乖吃饭。到第六天,我能让她对我叫妈妈。」

    程宗扬关切地说∶「生这么大个女儿,可辛苦你了。」

    小紫啐了一口,然后侧过耳朵∶「那个姓萧的来了。」

    程宗扬道∶「你也出去见见他吧。他这几天没见你,我看他牵肠挂肚的,一趟一趟往这儿跑,别落下什么病了。」

    小紫翻了个白眼∶「我才不见他。哼,他和谢艺一样,一点都不安好心。」

    「得了吧,这世上坏心眼儿最多的就是你!还有脸说别人。」

    萧遥逸一见面,还没开口就是一愣∶「程兄你……」

    程宗扬看了看自己身上∶「怎么了?」

    萧遥逸指了指脸颊,程宗扬一,脸上竟然多了一个大黑痣。

    程宗扬哭笑不得,那死丫头真够狡猾的,一不留神就着了她的道。她刚才自己脸,多半就是故意把黑痣贴到自己脸上。

    程宗扬揭下那颗假痣,笑道∶「怎么样?够醒目吧。既然是入,当然要化妆。」

    「程兄心思细密。」

    萧遥逸歉然道∶「不过今晚是不行了,我特来向程兄道歉,孟大哥已经抵达,我要去接他。」

    程宗扬道∶「孟老大来建康,不会是专门来见我的吧?」

    「当然不是。」

    萧遥逸道∶「孟老大这趟半年前就定好的,本来说明天到,因为艺哥的事才赶在今晚。」

    程宗扬见萧遥逸神情又黯淡下去,便岔开话题∶「孟老大来建康有什么事,竟然半年前就定好了?」

    萧遥逸抹了抹鼻子,勉强笑道∶「云家的舰队回来了。明天云府大邀宾朋,孟老大是座上宾,当然要来。」

    「云家和你们星月湖还有关系?」

    程宗扬觉得奇怪。云苍峰与谢艺素不相识,甚至连萧遥逸的身份也不清楚,可云家请客却邀来孟非卿,难道他们早有关联?

    萧遥逸一怔,「怎么会?」

    接着他明白过来,笑道∶「孟大哥是鹏翼商号的大东家,手里的车马行和船行生意一直做到长安,云家请客,当然要给孟老板这个面子。」

    程宗扬这才明白,岳帅死后,星月湖的人隐身市井,都换了其他身份。难为他们保密这么好,连手眼通天的云苍峰也不知底细。

    萧遥逸忽然笑道∶「程兄可听说一桩趣事?前日云氏商会的马队返回建康,不知道哪个家伙吃了熊心豹胆,竟然在江上调戏云家大小姐。」

    程宗扬讶道∶「竟然还有这种事?可惜我那天还在清远,错过这场热闹。可惜可惜。」

    萧遥逸笑道∶「云大小姐十五岁就跟着船队出海,这一趟还是她亲自带队,她可是建康城里响当当的女中豪杰。那人也不知什么来历,竟敢调戏,结果被云大小姐痛打一顿,丢到江里。」

    程宗扬干笑道∶「那人可真是不长眼啊。哈哈。」

    两人笑谈几句,萧遥逸道∶「程兄和云家三爷关系不错,明天的帖子少不了你一份。等散了宴,我带程兄去见孟大哥。」

    程宗扬一听头就大了,云家的帖子自己早就收到,却不知道是因为云家船队返航请客。这会儿一听,明天筵席上肯定少不了那位云大小姐,自己堂而皇之的登门赴筵,如果在席中被云大小姐认出来,那脸可是在六朝都丢遍了。

    这会儿当着萧遥逸的面,程宗扬连借口都找不到,只好硬着头皮堆起笑容∶「好说好说。」

    云家在建康城南临近秦淮河的延属巷,略显古旧的宅院占据整条巷子,宅后便是码头。那些泛海巨舰无法进入秦淮河,都泊在江口,早有舟楫从舰上卸下贵重的货物,直接运进云家。

    云苍峰亲自在大门前招呼客人。他穿了一身靛青色的长袍,腰侧又悬了一块翠绿的玉佩。至于是不是龙睛玉,程宗扬就看不出来了。

    程宗扬刚入巷子,云苍峰便远远迎了过来∶「程小哥,姗姗来迟啊。」

    云宅门前宾客如云,巷内车马排出两里多路,见云苍峰对这个年轻人如此亲切,那些客人都暗自奇怪,不知道这是哪位巨商的亲属。

    程宗扬跳下马,笑道∶「云老哥,恭喜发财。」

    云苍峰挽住程宗扬的手,连声道∶「托福托福,程小哥快请!」

    程宗扬知道这是云苍峰在众人面前给自己面子,能得到云三爷的认可,将来自己的商号在建康便有了立足之地。

    云苍峰拉着程宗扬,一边招呼道∶「秦兄、吴兄,请!」

    程宗扬对秦桧和吴三桂多少有些戒心,平常很少带他们出门办事。但这一趟情况特殊,如果真被云丹琉认出来,在席间大打出手,自己身边多两个高手,逃起来也安全些。

    「云老哥好生保密,如果不是小侯爷说起,我还不知道是老哥家里的船队回来了。」

    云苍峰一边走一边向宾客们打招呼,一边低笑道∶「这点小事,何必让你分心呢。」

    「不小了吧,十二艘大海船,这次云老哥肯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云苍峰笑着提高声音∶「程小哥若是有意,不妨也凑了船只出海。就怕这几条海船,小哥不放在眼里,」

    此言一出,果然就有人过来寒暄,「云三爷,恭喜恭喜。」

    「王大掌柜客气。」

    「云三爷发财,就是咱们建康人发财。我们这些小号都指着云家过活,云家生意越大,咱们赚得越多。这本帐我老王可算得清楚。」

    王掌柜说笑几句,然后道∶「这位公子倒有些眼生……」

    云苍峰拉起程宗扬的手∶「这是程家的少主人。程家一向在南方做生意,虽然在建康名头不响,身家却是不凡。」

    云苍峰有意借这个机会替程宗扬在建康扬名,他一片好意,但怎知程宗扬心里有鬼,这趟来只求越低调越好。眼看过来寒暄的宾客越来越多,程宗扬脸上堆笑,暗中却扯了云苍峰的袖子。

    云苍峰心下会意,谈笑几句便领着程宗扬进了大门。

    云苍峰走进侧院,低声道∶「有什么不妥吗?」

    程宗扬愁眉苦脸地说道∶「我的病还没全好,这会儿只觉得头晕眼花,不如先回去吧。」

    「这怎么成?」

    云苍峰道∶「我专门给小哥安排座席,在内宅的海蜃楼。席间有琅琊王家的驸马爷王处仲、陈郡谢家的谢万石、金谷石家的少主石超、舞都侯张侯爷,还有颖川庾家、陈郡袁家、河家柳家、谯国桓家的贵客。至于你认识的小侯爷当然也在座。这几家都是建康有数的世家,小哥若要做珠宝珍玩的生意,这可是个亲近的机会。」

    程宗扬听到这串名字更是头大如斗,正在找借口推托,忽然听到一声长笑∶「程兄!」

    萧遥逸一身华服,头上戴着金冠,就和建康城那些执裤子弟一样让两个侍女扶着,一脸赖皮地正朝自己招手。

    程宗扬只好过去,苦笑道∶「小侯爷,你倒来得早。」

    云苍峰客气地向萧遥逸拱了拱手,自去招呼客人。程宗扬身后,吴三桂一双鹰眼戒备地看着四周,秦桧则踏前一步含笑施礼∶「小侯爷。」

    「免了吧。」

    萧遥逸道∶「怎么来云家赴宴还带着护卫?你也太小心了。」

    我防的不是别人,就是云家大小姐。可惜这话不好明说,程宗扬笑道∶「我带会之和长伯来见见世面。」

    萧遥逸挤了挤眼,小声笑道∶「你怎么不把那个俏婢带来呢?这些饭桶就喜欢炫财斗富。刚才我还听说,石超那胖子用十斛明珠换了个美婢,得意之极。你那个俏婢一来,把他们都给震了。」

    程宗扬笑咪咪道∶「你要觉得她出头露面合适,我是无所谓。」

    萧遥逸颓然道∶「当我没说好了。」

    萧遥逸挥开侍女,与程宗扬并肩走到楼旁的花园中,看似从容地说道∶「筵后我和程兄一道走。」

    「孟老大已经到了?」

    萧遥逸点了点头,「这楼里都是世家子弟,孟大哥在外面参加筵席。」

    正说着,一个华服男子带着仆役走入院中,远远看了萧遥逸一眼,便昂首阔步踏入海蜃楼。接着又进来一个身材肥胖的公子哥儿,他身后带着数名护卫,旁边簇拥着十余名花枝招展的侍女,隔着十几丈,一股脂粉的浓香便扑面而来。

    「刚才那个不就没带侍女?」

    「废话。他是驸马,总不好带着侍女招摇过市吧。」

    萧遥逸道∶「王处仲,琅琊王家的。是个人才。」

    「你那个七哥王韬和他是一家的?」

    萧遥逸知道他对这些贵族世家谱系不甚清楚,解释道∶「王谢虽然并称,但王氏其实是两家。七哥是太原王家,门第比起琅琊王家差不了多少。」

    说着萧遥逸指了指那个肥胖的年轻人,低笑道∶「那个门第就差远了,金谷石家虽然富可敌国,但没出过什么高官。他家的金谷园号称建康第一华园。碰上王家这位驸马爷,有好戏看了。」

    一个男子从楼上倾出半个身子,叫道∶「萧哥儿!怎么跑到那边去了?我正跟你说,过两日我们去西山猎怎么样?一起去试试你的海东青!」

    程宗扬认出那是舞都侯张少煌,萧遥逸还没有开口,金谷石家的石超便鼓掌笑道∶「这可巧了,我新打了一枝弹弓,正愁没地方用呢。」

    张少煌和他也熟不拘礼∶「什么弹弓?」

    那胖子一挥手,后面一名护卫急跑两步,打开随身的皮囊,取出一枝金灿灿的弹弓,挟上弹丸递给少主人。

    那弹弓用金丝拧成,通体金光耀目,用的弹丸更是一颗龙眼大的明珠,贵重无比。石超摆好架势,使力拉开弹弓,眯着眼朝着一个捧酒的小丫鬓打去。

    萧遥逸不动声色,程宗扬眉头却挑了挑。石超力气并不大,打到头上顶多肿一块,可他瞄的却是那小丫鬓的眼睛,这一弹要是打中,未免要留下残疾。

    弹丸飞出,眼看那小丫鬓吓得花容失色,忽然人影一闪,吴三桂一把捞住用作弹丸的明珠,屈指朝石超弹去。他这一指力道与那公子哥儿不啻云泥之别,明珠带出的风声又劲又急,一旦击中,程宗扬敢保证能在石超额头上打个十足十的透明窟窿。

    石超身后的护卫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只看着那颗明珠带着锐响破空而至。程宗扬心叫∶好嘛,这家伙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毛病真是生到骨子里了。这一弹把石家的少主人打死,大伙就可以收拾收拾离开建康继续逃命了。

    电光火石间,秦桧长身而起,反手接住明珠,手掌略微一紧,化去珠上的力道,动作如行云流水,不带半点烟火气。他从容抬手,把明珠递到石超面前,微笑道∶「石公子好弹技。这颗明珠价值不菲,还请公子收好。」

    石超浑然不知自己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反怒道∶「多事!」

    萧遥逸怫然道∶「石胖子,你打狗还得看主人吧!我在这儿站着,你就当着我的面骂人?」

    吴三桂脸颊抽动一下,程宗扬连忙道∶「那家伙不是这个意思。长伯,别往心里去。」

    萧遥逸是建康城有名的风流侯爷,正人君子视之荒唐,这帮执裤子弟却一个个与他臭味相投。无论斗犬走马还是吃喝嫖赌,萧遥逸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虽然年纪不大,在这帮人中威信却不小。这时横眉竖眼地一番教训,石超连嘴都不敢还,脸上的肥抖了抖,委屈地说∶「我又没骂人……」

    萧遥逸用折扇在石超头上拍了一记∶「就你这破弹弓还有脸拿出来现眼!金子是软的,拧成弹弓能用吗?还拿珠子当弹丸,你怎么不用鱼眼呢?」

    石超对着萧遥逸一点脾气都没有,陪笑道∶「萧哥别生气,这珠子就给他,当我赔礼,成不成?」

    「不敢。」

    秦桧脸上笑容不改,「这样的珠子鄙主人车载斗量,不需石少主破费。」

    说着手一翻,将那颗明珠丢进护卫的弹囊中,垂手恭敬地退到一旁。

    石超没把这些下人放在眼里,只缠着萧遥逸道∶「萧哥、小侯爷!你们打猎带我一块儿去吧,吃的喝的我全包了,打到的猎物我一只都不要!我再出一千银铢当彩头,行不行?」

    萧遥逸用折扇顶住下巴,俊目微转∶「程兄,你看呢?」

    里闹鬼,商号开门,星月湖的人要见面,家里还放着个卓美人儿,哪儿有时间去打猎?

    程宗扬敷衍道∶「也好。」

    石超大喜过望∶「多谢多谢!这位是程兄?咱们初次见面,往后可要多亲近亲近!」

    第五章 清谈

    小紫对赴宴毫无兴趣。她自小在碧鲈湾长大,海中异宝见得多了。云家的远洋舰队怎比得上捉弄卓云君有趣!

    小紫涂上厚粉、贴上黑痣,然后用布帕包住秀发,打扮成妇人的样子,推门进入内室。

    室内光线全被遮住,空气中有股发霉的味道,眼前的黑暗让小紫想起鬼王峒的日子……近得似乎就在昨天。小紫拿着油灯却没有点亮。以她的眼力,这样的黑暗对她不会有任何影响。

    那道姑青色的丝袍已经褴褛不堪。小紫轻蔑地一笑,这个女人太不知好歹,那个大笨瓜救了她,她反而狠狠咬那个大笨瓜一口。这么好的玩具,不好好调教一番,可太对不起她了。

    卓云君在暗室已经被囚禁两天多,在她的感觉里,也许是五天甚至更长时间。

    几天来,小紫用戏谴的心情看着这个曾经骄傲的女子陷入绝望,最初的矜持被一点一点打碎。那模样像极了碧鲈湾那些耀武扬威的海蟹,一旦失去坚壳就软弱不堪。

    黑暗中,卓云君的姿势显得很奇怪,她身体俯卧,头颈却微微抬起,彷佛悬在半空。

    小紫目光一跳,拉起卓云君的肩膀。只见她脸色惨白,双目紧闭,两手软绵绵垂在地上,本来缚在手腕的麻绳,此时却悬在颈中。

    海蜃楼只有两层,楼面却极为宽阔。楼上堂内整整齐齐摆着十几张三尺宽、一尺阔的漆几,几后是六寸高的紫檀木榻,上面铺着白色的藤席。

    云家出面相陪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左侧第一席是驸马王处仲,在他对面是一个年轻公子,往下是张少煌。萧遥逸坐在左侧第五席,程宗扬紧邻着他坐在第六席,对面是那个胖子石超。

    看得出席位的安排十分讲究,王处仲对面的多半就是谢家的人。张少煌虽然是晋帝的小舅子,仍然只能坐在王谢两家的下首。而金谷石家虽然有钱,但在这些贵族世家中依旧排不上号,只能忝陪末位和自己面对面,倒是自己白混了一个席位。

    席间几位宾客正在高声交谈。王处仲对面的年轻人拿着一柄奇特的毛扇,柄部是白玉雕成,扇体则是毛茸茸的动物尾巴编成,底部平圆,前端狭长,顶端一长尾毫毛雪白而柔软。

    他朗声说道∶「才、一同!品高洁,才能自然非凡,才能出众,品自高。」

    「非也!」

    坐在他下首的一个世家子弟高声道∶「才、各异!有才未必有德,有德者未必有才!」

    拿着毛扇的年轻人把毛扇向前一挥,扇尖充满弹的白毫一阵摇荡∶「才能由何而来?聪明天授,博学自成。《易经》云∶‘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才、名称虽异,无非顺应天道而已。无德之才,何以称才!」

    「非也。」

    另有人道∶「才、相合!人先天受气不一,秉赋天各异,所以有贤愚善恶之别。虽然有才未必有德,有德未必有才,但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万石所谓君子自强不息,正是君子修德,乃使才相合。」

    持扇的年轻人接口道∶「人道即天道,逆天而行事,有才而无德,于世人无善,其才不足以称才。是以才、一同!二程宗扬看了看旁边的萧遥逸,萧遥逸朝他翻了个白眼∶「谢饭桶又在大放厥辞了。」

    「谢家的?」

    「谢万石。」

    萧遥逸气哼哼道∶「艺哥的从弟。要不是看在艺哥的面子上,我早就打扁他的嘴了。」

    「他拿什么东西?」

    「玉柄尘尾。那是用大鹿的尾巴编成,本来是领兵作战用的。这帮饭桶说什么——毫际起风流,清谈时也拿来乱用。」

    萧遥逸不屑地说道∶「这帮家伙清谈成,不管什么场合都要清谈一番。瞧着吧,后面还有的说呢。」

    「才、相离!」

    又有人道∶「才能虽自天授,不学不足以成才。品虽自己天成,不琢不足以成德。《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曾子每日三省其身,为友为学。若才一同,何云三省?故才、相离!」

    谢万石还要再辩,上首那个云家的中年人朗笑道∶「诸君言辞犀利,新意迭出,让人欲罢不能。今日小女自海外归来,带回几件有趣的东西,不如拿来给诸君助兴。」

    他起身拍了拍手,堂侧琴瑟乐声传来,接着几名仆役用漆盘抬上两株五尺多高的珊瑚树。

    绵延两千多公里的珊瑚礁程宗扬曾见过,自然不会把珊瑚当成了不起的宝贝。可这两株珊瑚树颜色赤红,表面布满细小的金星,被阳光一照,通体宝光流动,连程宗扬也不禁称奇。

    秦桧悄悄递来一张纸,上面按席次写着各人的家世名姓。程宗扬暗赞这家伙办事有一手,短短时间就打听清楚。

    云家的席位写着云栖峰的名字,旁边注明是云家老五,也是唯一一个有官职在身的云家人。他这会儿正和众人一边观赏远洋异宝,一边满面春风地说笑。

    众人交谈虽然被他打断,但云栖峰话的时机恰到好处,众人都尽抒己见,又没有谁落在下风,若有些许不尽兴,也因眼前的珊瑚宝树而抛到了九霄云外。

    云栖峰又特地送了谢万石一颗大珠,谢万石虽然没有在席间一逞辩才,也大为高兴。

    谈笑间婢女送来酒菜,几名舞姬在堂中轻歌曼舞,为客人助兴;仆役们川流不息来到堂中,将船队带回的贵重宝物陈列席间,供客人观赏。

    程宗扬对那些东西并不怎么感兴趣,随便看了几眼就在琢磨如何趁云大小姐还没来,赶快找借口离开。

    云栖峰离开席位,举觞逐席劝酒。他交游广阔,又有官职在身,众人多多少少都给他点面子,连一直不苟言笑的王处仲也举觞略一沾唇。

    程宗扬冷眼旁观。这些世家子弟都是纨裤居多,每人身边都围着一群侍女,为他们递酒献肴。最夸张的还是石超,他身边的侍女足足有十六个之多,连酒都要人喂,难怪会长成大胖子。

    云栖峰向萧遥逸敬过酒,然后举觞道∶「程兄,请。」

    说着一笑,举觞一饮而尽。

    程宗扬心头雪亮,自己与云苍峰交往甚密,但到建康之后一直没有至云家登门拜访。想来是云家当家的六爷还没有对双方的关系做出最后的决定,不过自己的身份在云家已经不是秘密。

    「多谢五爷。」

    程宗扬徐徐饮干,放下酒觞。

    石超正在说曲水流觞的雅事,云栖峰过来也举觞与他对饮一杯。众人兴致渐渐高涨,席间胱筹交错;萧遥逸来者不拒,喝得又痛快,让张少煌连连鼓掌。

    萧遥逸倚在一个侍女身上,低声道∶「怎么样?」

    程宗扬笑道∶「这酒比起当日的画舫,似乎淡了点。」

    「哼哼,你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芝娘那里的花雕怎么比得了云家佳酿。」

    萧遥逸道∶「一会儿别人敬酒,你不想喝就不喝。但石超敬的,一定要喝。」

    程宗扬笑道∶「他面子那么大?」

    萧遥逸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果然,过了一会儿,石超开始劝酒。他本来是客人,但众人你来我往,也不分那么多。

    谢万石已经喝得差不多,依他的身份,石超的敬酒他喝了是给石超面子,不喝也无所谓。但石超晃着胖大的身体过来,一挥手,旁边一个美貌侍女捧酒举过头顶,谢万石苦笑着拿起来喝完。

    萧遥逸装作半醉的样子,歪在一个侍女膝上,衣袖垂在紫檀木榻上,靠近程宗扬冷笑道∶「好戏来了。」

    石超敬过谢万石,又去给王处仲敬酒。王处仲面无表情,那侍女献上酒,他连看都不看,冷冷道∶「本侯酒已尽兴。免了。」

    跪在地上的侍女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举着酒觞低声道∶「请驸马。」

    一连三请,王处仲都不肯饮。石超手一摆,一名护卫上来,将那名侍女拖下去,又换了一名侍女敬酒。

    程宗扬看得纳闷∶「这是做什么呢?」

    萧遥逸冷笑道∶「金谷石家的规矩,客人不饮,就杀劝酒的侍女。」

    程宗扬一惊,抬眼朝堂上看去。另一名侍女二请之后,王处仲仍是丝毫不加理睬。眼看又要换人,谢万石在对面看不过去,醉醺醺道∶「王驸马,不如便饮了吧。」

    王处仲不动声色,淡淡道∶「他杀自家人,干你何事?」

    谢万石碰了一鼻子灰,这边石超更是下不了台,一挥手让护卫把那名劝酒的侍女又拖了下去。石超眼睛转了转,指着一名侍女道∶「你来。」

    那侍女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是石超身边侍女中最美的一个,生得雪肤花貌,惹人怜爱。被石超点中,她身子颤抖了一下,然后走到王处仲席前,跪下来捧起酒觞,小声道∶「请驸马……」

    这杯酒再劝不下去,这个美丽的小侍女免不了又要身首异处。可王处仲仍然铁石心肠,既不把石超放在眼里,更不把这个我见犹怜的小美人儿放在眼里。

    程宗扬吸了口凉气∶「这姓王的心肠够硬啊。」

    萧遥逸低声道∶「当日公主下嫁,把里规矩带到王家。这位驸马入厕时看见漆盘里盛着干枣,不知道是塞鼻的,随手拿来吃了,还把洗手的清水也喝了,引得公主的侍女在背后说笑——你猜他后来如何?」

    萧遥逸冷笑道∶「后来,王驸马去外地做太守,正遇上叛匪作乱,城池危在旦夕。驸马爷一声令下,把公主的侍女尽数赏赐给军士,一个不留,又亲自登城作战,大胜叛军。」

    「这么做,晋帝会饶得了他?」

    「打了胜仗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事传到建康,朝中重臣都称他临危不乱,是大将之才,还因功被封为汉安侯。」

    萧遥逸鄙夷地说道∶「石超这笨蛋,这回可要丢脸了。」

    那名小侍女已经三请,王处仲仍然不理不睬。这会儿宴席已经冷落下来,众人都看着王处仲和石超。王处仲神情泰然,只怕石超的十六名侍女杀完,他也未必会动一动眉毛。

    这会儿石超连个下台的台阶都没有。王处仲家世显赫,本身又是汉安侯兼驸马,他不肯饮,谁都没办法。谢万石已经碰壁,其他宾客身份都不及谢家,更不好劝说。云栖峰身为主人,一时间也找不到解劝的说词,席间一时尴尬万分。

    石超一跺脚,吩咐旁边的护卫∶「把她拖下去!」

    程宗扬朝秦吴二人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向云栖峰施了一礼∶「今日贵府盛宴,在下冒昧赴会,有幸见到诸位名门高士,令在下大开眼界。」

    这会儿席间气氛尴尬,有人出面,云栖峰求之不得。虽然不知道他的意图,但他反应极快,立刻离席挽住程宗扬的手,笑道∶「这位是盘江程氏的少主,一向在南方。我们云氏这点东西比起程家的珍藏可差得太远了。」

    一个少年笑道∶「可是与小侯爷夜饮秦淮的程公子?」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己的形象往后只怕就要和萧遥逸的荒唐划上等号了。

    萧遥逸甩开扇子,大刺刺道∶「桓老三,程兄的酒品可比你强多了。」

    程宗扬咳了一声,堆起笑脸∶「难得今日群贤毕集,在下有件小东西,请诸位一观。」

    云栖峰在他手上按了按,回到席间。

    秦桧走到席间,从袖中取出一弯剑式样的物品捧在手上。那物品通体光滑莹白,长及两尺,呈现细圆的锥形;锥身略带弧线,前狭后,只在末端装着一个巧的护手。

    接着秦桧拿出一柄宽刃短剑,「叮」的击在锥上。那细锥绞丝未动,铁制成的剑刃却迸出一个缺口。然后他提起尖锥,朝短剑上一刺,看似无锋的锥尖却锐利无比,轻易将短剑斩成两段。

    王处仲眼角微微一跳∶「龙牙锥?」

    程宗扬微笑道∶「侯爷果然识货。」

    在南荒杀死的那条巨龙体格太过巨大,龙牙有一人多高,又结实得要命,程宗扬用珊瑚匕首切了一个时辰,才在上面划了道细痕,不留心还看不出来。

    这东西让他伤透脑筋,谁都不可能背着一人多高的龙牙当兵刃,最后云苍峰要走两枝龙牙,准备装在舰首作为冲撞的武器。

    好在巨龙靠近咽喉的部位还有一对新长不久的小齿,齿形细长,连打磨都不用,装上护手便是一对天然的利锥。

    谢万石那样的文人雅士倒也罢了,张之煌一看到这枝龙牙锥,眼都直了,衣袖碰翻席上的酒觞,酒淌了满袖也顾不上擦,叫道∶「程兄!这枝龙牙锥我买了!价钱你随便说!」

    石超同样看得心动,但张侯爷已经先开口,只好咽了口唾沫。

    桓家那个少年也喜猎,闻言道∶「张侯爷,你不是看中我那匹绝羽马了吗?这龙牙锥你让给我,绝羽我立刻送到府上!」

    张之煌拂袖道∶「绝羽你留着吧。这枝龙牙锥我说什么也不会让!」

    秦桧将斩断的短剑往空中一抛,单手作势,龙牙锥如刺软革,将两截断剑并排穿在锥上。这一手亮出来,众人目光越发炽热,桓家少年叫道∶「程兄,这龙牙锥你开个……」

    他还没说完,萧遥逸就叫道∶「我出三千金铢!」

    程宗扬心道,萧遥逸这边鼓敲得真不错,一口就把价钱抬到三千金铢这个吓人的高价,既显得这件异宝奇珍难得,又是在座世家子弟能承担的范围内。

    云栖峰也抚掌夸赞道∶「程公子身边竟然带着这等至宝!云某这些小玩意与这龙牙锥一比,直如砂砾弃瓦。」

    张之煌叫道∶「程兄尽管开出价钱!我绝不还价!别说三千,就是五千我也要了!」

    萧遥逸一拍案∶「五千就五千。」

    桓家少年道∶「五千!再加一匹马!」

    一个声音冷冷道∶「不管他们出多少,我都加一千金铢!」

    张之煌怪叫道∶「驸马爷,你又不打猎,跟我们抢什么啊!」

    王处仲双眼望天,用鼻孔哼了一声。

    程宗扬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于是笑道∶「久闻汉安侯是我大晋不世出的名将,今日一见,果然豪气干云。在下初来建康,无以为敬,这件护身利器便请侯爷收下。」

    王处仲冷冷道∶「索价几何?我明日让人送到府上。」

    「分文不敢取。」

    说着程宗扬从那小侍女手上拿起酒觞,捧到王处仲面前,一边拿过自己的酒觞∶「借石兄的酒,程某只请与侯爷对饮一杯。」

    王处仲冷漠的面孔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他举觞与程宗扬一碰,一口喝干,「谢了。」

    程宗扬把酒觞放回侍女手中,那侍女感激地看他一眼,起身退到一边。程宗扬拉住石超∶「石少主,我敬你一杯。」

    石超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细缝,连忙与他对饮一杯,小声道∶「程兄,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石超的事!」

    云栖峰见机道∶「恭喜驸马爷得此至宝,在沙场必定如虎添翼,来,在下再敬驸马爷一杯。」

    两人一唱一和,把一场尴尬化为无形,席间又重新热闹起来。

    程宗扬回到席上,萧遥逸低笑道∶「程兄惜花怜香也是大手笔。啧啧,那龙牙锥你可真舍得。」

    程宗扬低声道∶「龙牙锥是一对,还有一枝长一些的,一会儿送到你车上。怎么样?够意思吧?有没有感动得想以身相许?」

    萧遥逸扮出羞色∶「原来你是看中人家的姿色,才跟人家亲近。」

    「我汗毛都竖起来了。我可是喝了一肚子酒,你再说,我吐你一脸。」

    「程兄知道梁山伯和祝英台吧?」

    萧遥逸嘿嘿笑道∶「程兄可知道,自从梁山伯知道祝英台是女儿身,就不再喜欢她了。」

    「只有你这种变态才编得出来吧!」

    程宗扬推开萧遥逸,到张之煌席前递了杯酒。

    张之煌一脸沮丧地长吁短叹∶「程兄,你这可太不够意思了。我打猎的鹰犬不如小侯爷,马匹不如桓家老三,好不容易遇到件难得的利器,你连机会都不给我。本侯这杯酒怎么喝得下去?」

    「龙筋做成的弓怎么样?」

    张之煌一口呛住,眼睛瞪得老大。

    程宗扬歉然道∶「可惜没有石少主弹弓那么华丽,也值不了几个钱……」

    张之煌一口酒咳在前,侍女连忙用巾帕抹拭。张之煌理也不理,一把按住程宗扬,压低声音道∶「小点声,可别让萧哥儿听到了。多少钱,我买了!」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本来这杯酒就够了,可侯爷咳出来一半……再罚一杯吧。」

    「那怎么行!」

    张之煌一把推开他,怒道∶「我把这一瓮都给喝了!剩一滴我就从楼上跳下去!」

    云栖峰远远朝程宗扬举觞,微微一笑,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喧宾夺主不悦。

    这边石超又拉住他∶「程兄,小弟敬你一杯。」

    奉酒的侍女还是刚才那个,她把酒觞举到头顶,柔声道∶「请公子满饮。」

    程宗扬笑道∶「我要不饮,你是不是也把她杀了?」

    「那怎么会!」

    石超脸上肥挤成一团,挤眉弄眼地说道∶「程兄是不是看中雁儿了?程兄喝完这杯,我就让她跟你走。这雁儿我可是连碰都没碰过她一指头。程兄要不信,一会儿散了宴,到车上给雁儿开苞验货,她要不落红,我赔你十个绝色!」

    同样是直爽,萧遥逸直爽得可爱,这石超就直爽得鄙了。眼看雁儿羞得满面通红,程宗扬拿起酒觞∶「免了吧。活人又不是大白菜,这么送来送去的。」

    石超挤着眼笑道∶「程兄一个侍女都没带,莫非是……嘿嘿,要不小弟再送程兄两个标致的娈童!」

    程宗扬一阵恶寒∶「你自己留着吧!」

    刚才程宗扬出手不凡,用一枝龙牙锥替自己解了围,这分人情可不小。又见他和萧遥逸、张侯爷、云家都关系菲浅,石超心里既感激又有意结纳,连忙道∶「雁儿,还不见过新主人?」

    那侍女又羞又喜,俯身道∶「奴婢见过主人。」

    程宗扬看着那侍女的羞态,也有几分心动。小紫既然没指望,有个听话的小丫鬓也不错……石胖子家大业大,一个侍女也不放在眼里,况且落在他手上还真不如给了自己。于是不再客气,带了雁儿回到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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